癡情化作同心結 – 全
癡情化作同心結
作 者:齊萱
全文長度:97581字
文章狀態: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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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她默默承受一份不能公開的愛,只在某個角落守候著他,她為他付出太多感情,而她要的他從來不給。 可是,她卻不知道,他一直在那個遙遠的地方,帶著懺然與悔意,給她無盡的祝福和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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癡情化作同心結 序
我的同居人── 齊萱
凱蕾
與齊萱「同居」了三個月。
從二月份開始,齊萱帶著一大疊稿紙,到美國來寫作兼翻譯。和她相處很容易,她 是那種老少咸宜型的人。我們兩個就像三姑碰到六婆,話多得不得了。從早上泡咖啡開 始,可以一直聊到晚上洗臉、刷牙的時候。齊萱一向都是個很好的聽眾,大家有任何問 題都可以來麻煩她。
她有個非常難能可貴的優點,就是一般年輕人所欠缺的敬業態度。從事寫作多年以 來,她每一次都為自己排好進度表,而且也一定都遵守不落後的原則。她如果說好何時 可以交稿,經常都會早交,偶爾準時交,從來沒有遲交過。所以,在我這種懶散且喜歡 拖拖拉拉的人眼中看起來,真教人既羨且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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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現代女性具備的能幹、獨立以外,她還燒得一手好菜,我只能負責洗碗此等不 用大小腦的工作。有時候我在想,到底哪一種男孩子才能配得上如此善體人意、大方賢 慧的她?當然,這位幸運的男士還得忍受三三八八、講話秀斗的她。
說起她講話,有時還真嚇人。她經常說話牛頭不對馬嘴的。例如她在寫作時會突然 冒出一句:「凱蕾,我今天帶狗狗去散步了。」過了二十秒後,她說:「然後我發現百 貨公司現在打九折。」剛開始我聽得一頭霧水,這「然後」打哪兒來的?接的是哪句話 ?還有更恐怖的。有一次我同學來,看見她書桌上擺著藥,我同學就問她:「這是什麼 藥?」她竟然回答:「這是我的藥。」真不知道這種人是怎麼寫小說的?!可是她的小 說卻又本本精采,真是奇跡。
本書作者的糗事非常多,當她找我寫序時,我還笑說:「要我寫你,兩千字是不夠 的哦!乾脆你的書分上下兩集,上集給我寫序,下集你的正文再開始好了。我想讀者會 比較喜歡野史,可以刺激銷路。」當下她就給我拳頭看,一點都不像個讀書人。和她書 中人物的浪漫唯美、溫柔清純簡直差了十萬八千里。我算服了她了。
齊萱真的是一個很能讓人開心的人,也是一個很會照顧別人的人。和她相處的短短 三個月,我只覺得輕鬆愉快而沒有壓力。她這一本小說就是在美國這段期間完成的,目 睹她對寫作的認真、執著,我相信這絕對是一本非常值得看的書,也期待能在暢銷書排 行榜上看見它。更祝福齊萱在未來日子裡,能夠找到屬於自己創作的一片天空。
一九九三年六月一日,於洛杉磯
癡情化作同心結 第一章
「喂,珀貞?」桓竹一手緊握聽筒,一手貼上冰冷的落地長窗,雖是艷陽高照的六 月天,但午後雷雨一下,再加上室內冷氣本來就強,倒有點涼意。
「嗯……」珀貞把鼻音拖得老長應道:「小旦旦啊?」珀貞老嫌桓竹的名字長得怪 ,說哪有名字全與木頭有關,太過陽剛了,於是就自創了一種叫法,現在倒成為兩個女 孩間的謔稱。
「嘿,會開玩笑了,表示病情有轉輕的跡象,早上出門前給你做的早餐吃了沒?」
「吃了,吃了,」珀貞嘟噥著,「你看看我,燒到三十八度,竟然絲毫不影響食慾 ,怎麼減肥嘛?說不定感冒好了之後,反而會多長出兩公斤肉來,白白浪費我前陣子的 努力了。」
桓竹在電話這頭笑著說:「先把感冒治好了再說,你晚上想吃什麼?我幫你帶回去 ,現在外頭在下雨,你可別給我跑出來,」提到下雨,桓竹不禁稍稍提高了音量輕嚷: 「哎呀!珀貞,我們晾在外面的衣服──」
「放心,小姐我早冒著可能隨時昏倒在外的危險,全部收進來了。」
「謝啦,那我待會兒請超市的楊阿姨幫我留點牛肉,晚上回去給你熬點粥喝,好不 好?」
「有吃的,那還有什麼問題,自然是恭敬不如從命囉。」珀貞這才忽然想起什麼似 的問道:「小旦旦,現在又不是午休時候,你怎麼有空給我打電話?雷公今天又怎麼會 大發慈悲,讓你打電話?」
「人家有名有姓的,老是叫雷公,多難聽,」桓竹半開玩笑的說:「而且他一聽說 你昨晚發高燒到三十八、九度,還要我轉達他的慰問,叫你多休息幾天呢!他說我一個 人若是忙不過來,他可以過來幫我忙。」
「那當然囉,我看咱們這位雷主任就恨不得我能從著涼變成傷風,傷風變成感冒, 感冒再變成重感冒,最好還能轉成肺炎非住院不可,這樣他才有機會天天過來「幫忙」 ,以便與你日久生情,近水樓台先得月!」
桓竹輕嗔道:「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連自己的病也能拿來開玩笑,」她看一 看表說:「你沒事了,我也比較安心些,我要去吃點東西了,晚上見。」
聽到電話傳來三分鐘已到的聲音,珀貞不禁罵說:「原來你是在公共電話打的,我 就知道雷公那小器鬼,不可能──」
桓竹知道珀貞每一數落起她們的頂頭上司雷碩偉,必定就沒完沒了,只好搶道:「 好了,珀貞,我不投錢了。模型部的阿寶只能幫我看二十分鐘,我得趕去買塊三明治吃 了,晚上見,拜。」
掛上電話,得知室友的病已好了大半,桓竹心下一鬆便面帶微笑轉身,不意撞上了 個堅實的胸膛,驚得她猛抬頭一看,急著想後退,卻又差點跌倒,所幸對方伸出手來扶 住了她,不然在這狹窄的樓梯中庭一摔,恐怕還會跌下樓去呢。
「對不起,你有沒有──」
「謝謝,不,對不起……」桓竹與他同時開口,卻也同時住口,這份巧合不禁令兩 人同時笑開,反而沖淡不少尷尬的氣息。
「你先說好了。」桓竹趁他愣了一下時,趕緊把手抽了回來。
歐於軒被自己心中那頓時生起的一股不捨搞得一陣錯愕,怎麼回事?不過是位年輕 小姐而已,但瞧她瞪大一雙靈動的大眼睛,唇角帶著既不安又甜美的淺笑,於軒的心頭 硬是一陣微波蕩漾,他甩一甩頭,告訴自己八成是外頭在下大雨的關係,大雨總會勾起 他埋在心底最深處那段不愉快的回憶,令他精神恍惚,心情低落。
「先生,如果沒什麼事,那我可不可以借過呢?」桓竹客氣的問道。
這位男士給她的第一印象是高,自己本來就有一百六十三公分,再加上低跟鞋子, 起碼也有一百六十六、七公分左右,但他仍足足高她將近一個頭,少說也有一百八十公 分以上吧,加上兩人貼得近,鼻端不時聞到自他身上傳來的爵士(JAZZ)古龍水的味道, 更帶給桓竹一種異樣的感覺,竟然生起一股想盡快「逃離」的念頭。
「哦,」於軒慌忙退到一旁說:「真對不起,我急著要打電話,不料卻嚇著了你, 你不要緊吧?」
「沒事,」經他一提,桓竹突然有四肢發軟的感覺,不過應該不是被他嚇出來的, 而是昨晚忙著照顧珀貞,睡得不夠,今天又拖到快三點了還沒有用午餐的關係。「那你 打電話吧。」
桓竹匆匆忙忙地往樓下走,可是才走沒兩步,便聽到身後那人喊道:「對不起,小 姐,請等一下。」
是在叫她嗎?桓竹轉身用詢問的眼光看著那高大英挺的男人,剛剛忙著抽身,竟沒 注意到在濃眉之下,他有著一雙炯炯明亮的眸子,彷彿能看透人心似的,而懸接在挺直 鼻樑下的,則是適合微笑的優美唇形,但現在他的表情卻有著三分尷尬。
「小姐,請問你身上有沒有多餘的銅板?我……」他攤一攤手,表情無奈得很。
桓竹猜他身上不但沒有銅板,說不定連百元零鈔都沒有,頂多帶著幾張千元大鈔, 再加上一皮夾各式各樣的信用卡吧?她點點頭,從鵝黃色褲裙口袋中掏出所有的銅板遞 給他。
「噢,」他看著一手掌大大小小,十元、五元、一元全混在一起的銅板說:「我不 需要這麼多,我只想打通市內電話,一塊錢就夠了。」
「有備無患嘛,更何況這些電話有時心血來潮,是會變成吃角子老虎的。」她笑一 笑,轉身又想走了。
「等一下,」於軒追過來問道:「這錢我怎麼還你?」
萍水相逢,更何況從剛才到現在,桓竹心中一直有種不想跟他太過親近的感覺,連 她自己都不曉得這感覺從何而來,又為何會如此強烈。
「不過是幾十塊錢而已,不用麻煩了,再見。」她幾乎是以小跑步的速度連下兩樓 ,甚至到麵包部門去挑三明治時,都還有些喘不過氣來,總覺得那雙眼睛仍盯在她的背 上。
奇怪,為什麼她對那雙彷彿會發亮的眸子,會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呢?到底在哪 裡見過?他來過玩具部買東西?也許吧,像他那種三十歲左右,事業有成的模樣,八成 早已娶妻生子,過來買玩具給小孩,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但是……
桓竹甩一甩頭,隨即否定掉這種假設,因為像他那樣出色的男人,別說她自己見過肯定會留下深刻印象了,珀貞更絕對會叨念個不停。
那她到底在哪裡見過他呢?到底是──
「夏小姐。」一聲輕喚,把她整個人給喚回到現實中來。
「主任,對不起,」桓竹瞥了一眼腕上的表道:「我遲到了五分鐘,耽誤到你了。 」阿寶大概已回模型部去。
雷碩偉堆滿一臉的笑說:「沒有,沒有,」他看桓竹手中的三明治和牛奶都還原封 未動,馬上又說:「你到我們辦公室去把麵包吃了,這裡我來照顧就成。」
桓竹本想推辭,但肚子實在餓得慌,根本不容許她再逞強。「那就麻煩你了,我會 盡量快一些。」
戴著一副眼鏡,壯碩的身材頗能和名字配合的雷碩偉說:「你慢慢吃,不然消化不 良可是會鬧出病來的。」他遲疑了半晌後又道:「夏小姐,你今晚有空嗎?下班後我們 一起去吃個飯好嗎?」
桓竹望著一臉認真的他,實在有些不忍,但一時的不忍,可能會帶來更嚴重的後果 ,她比誰都來得清楚,只好抱歉的說:「主任,剛剛我打電話回去,珀貞的燒還沒有完 全退,所以今晚我恐怕還是得早一點回去照顧她。」
「這樣啊,」雷碩偉沉吟了一下,對已在他旗下工作一年的桓竹這種總是拒絕,卻 從不給他難堪的態度,有時也真是不知該如何面對才是。「那……改天有時間再說吧。 」
「好,」桓竹鬆了口大氣,臉上的笑容跟著自然許多。「改天再說。」
躲進辦公室後,桓竹撕開三明治的包裝紙,再打開牛奶,快速而小口地吃起她的午 餐來,驀然一個問題閃回腦際,口中的火腿夾蛋頓時失去了香味,全梗在喉頭,害得她 連忙喝一大口冰牛奶,覺得那牛奶直涼到胃裡去。
她到底是在什麼時候,曾見過那雙燦亮眸子的主人?
***
於軒一推開門,就聽見孝康房裡傳來女人的嬌嗔笑聲,唇邊立刻浮現一絲苦笑,這 是本月他換的第幾個玩伴了?真不知他哪裡來那麼多的精神和力氣。
於軒一邊搖頭,一邊走進廚房去給自己倒了一大杯水,再順手把幾個空啤酒罐給帶 進垃圾桶去。這個孝康,若不是每天有固定來打掃的鐘點女傭,這幢上下樓合計一百二 十坪的房子,遲早會被他搞成垃圾堆。
「小寶貝,不要那麼早走嘛,至少再給我親一個,再親一個!」是孝康每每在對女 人死追活纏時會用的軟腔軟調。
於軒手拿一大杯水,拉開領帶,慢慢踱到廚房口,就倚在那裡看。
「不要了啦,跟你說過我還要趕場的嘛,真的不要了啦,」穿著只及臂下的緊身短 裙和一件同式紅色小可愛的女郎半推半就的說:「你這人真可怕?,陪了你一下午了, 還不滿足,乖嘛,下次再來,好不好?下次──」
話還沒說完,孝康已摟上她裸露在外的一截腰身。「你不怕我下次就找別人了?不 行,反正今天我不准你走,今晚唱那一場多少錢?我給你就是,這時候還要從這裡趕回 山下,我看你腦袋真是不太清楚,不怕塞車塞死你啊?」
「拜託,拜託,饒公子,」女人甩動著她那一頭燙得又鬈又毛的長髮說:「你就饒 了我吧,陪你樂了今天,明天我喝西北風去啊?」
聰明,於軒挑挑眉毛想:果然聰明。他再喝一大口水,如同看好戲的觀眾般,期待 著更精采的表演。
「明天?拜託,今朝有酒今朝醉,誰管得著明天的事呢?」孝康說完要去親她的脖 子。
「我就知道你們這些公子級的人物個個都不安好心,不管啦,如果你不給我個比較 具體的承諾,今晚我絕對不留下來,說嘛,你快說──啊!」她如同見到鬼似的尖叫聲 ,把孝康也給嚇了一大跳,連忙跟著她的視線望過去。
只見一臉譏諷的於軒正朝他們做舉杯狀,孝康翻翻白眼說:「原來是你,什麼時候 回來的?怎麼沒聽見車聲?」
「誰曉得你車開到沒油了都忘了加,我只好把它留在路旁,讓老陳去接我回來。」
「留在路旁?」孝康怪叫道:「喂!我的保時捷,你把我的保時捷留在路旁?有沒 有搞錯啊?哪裡的路旁?」
「東區那裡嘛,幹嘛那麼緊張?明天叫人帶瓶油去加一下,開回來就是。」
「什麼!要放在外頭一整夜?」孝康越想越不對。「你等等,你等等,」他追上放 下杯子,打算回自己房裡去的於軒說:「剛才不是下了場大雨嗎?」
「沒錯,你還知道啊?不錯嘛!」於軒話中有話的嘲謔道。
「那我的車……」孝康的臉色已經開始轉白。
「淋一下雨罷了,有什麼關係?」其實一發現快沒有油,於軒就把車停進地下停車 場去,現在只是捨不得放棄看孝康心疼模樣的「樂趣」而已。
「你!」孝康氣到話都說不出來。
「我什麼?不這樣,下次你會記得檢查還有沒有油?」於軒揮揮手道:「真熱,下 過雨了,居然還這麼熱,你們繼續,我去游泳。」
說完便不再理會孝康的一串髒話,自得其樂,哈哈大笑的回房換衣服去了。
***
來回連游了十趟,於軒才把頭靠在池畔邊大口大口的喘氣,傾注了腦力工作一天後 ,再沒有比徹底活動一下四肢更暢快的事了。
「喏,擦一擦臉。」換上家居休閒服的孝康蹲在池邊把毛巾遞給於軒說。
於軒兩手往池邊用力一按,坐上來一邊擦頭髮一邊說:「你那個小歌女呢?怎麼捨 得丟她一個人在房裡?」
「人家可是西餐廳的王牌駐唱歌手,你尊重一些,行不行啊?什麼小歌女不小歌女 的?」孝康把自己拋到大躺椅中說。
「是,饒大少爺,請問你那位王牌駐唱歌手呢?」
「下山去了。」
「下山去了?」於軒真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對啊,我讓老陳送她下山的。」
「為了我提早回來嗎?」於軒覺得有點過意不去的說:「其實你可以不必送她走的 ,反正待會兒我回房將門一關,不就跟我不在家一樣嗎?」
孝康笑道;「拜託,咱們哥兒倆在一起那麼久了,你還不清楚我的脾氣啊?絕不是 因為你在才送她走的,真正的原因是我──」
「覺得該換「畫」了。」於軒幫他把話接完。
「唔,」孝康坦承不諱說:「時候到了嘛,這個時候結束,總比將來拖拖拉拉、夾 雜不清時再來結束得好。」他常說女人就像畫,掛久了總會看膩,當然要常換。
「孝康,你也三十了,怎麼這種遊戲還玩不膩呢?你不覺得女友走馬燈似地換,很 累嗎?」
「是很累,」孝康這次的回答倒出乎於軒的意料之外。「但是老哥,」他一向如此 稱呼大自己兩歲的於軒。「我既然嫌銀貨兩訖式的交易不夠格調,又不想玩更昂貴的游 戲,那只好走這種「好聚好散」的中間路線囉。」
「什麼叫做「更昂貴的遊戲」?」
「就是像你那種得賠上感情的方式。」見於軒馬上掃來冷冷的眼光,孝康慌忙說: 「喂,別誤會,沒有人要翻你的老帳,我指的是蘇芳雁那位女強人。」
「芳雁?」於軒放下心上那塊大石,但眉頭卻立刻鎖緊。「都三個多月沒聯絡了, 怎麼還會提到她?」
「因為我今天中午在凱悅碰到她和溫士毅。」
「泰星的那個二世祖?」見孝康點了頭,於軒有點不敢相信的說:「那是個扶不起 來的阿斗啊,而且早有妻有子了,芳雁怎麼會跟他走在一起?」
「也許是想刺激你吧?!她是何等聰明的人,怎麼會不知道我們最近有和泰星合作 的計畫?和溫士毅在一起,與你碰面的機會就多,女人嘛,就喜歡來這一套,看看你會 不會因難忘舊情,或者不堪舊日女友與現在的合夥對像出雙入對,再把她給搶回來。」
「你剛剛不是才說芳雁聰明?如果她真有你說的那麼聰明,就絕不會做這種傻事, 至於我的心情……」於軒苦笑一聲說:「別人不清楚無所謂,難道會連你都不懂?」
孝康正色道:「坦白說,我是不太懂,起先看你跟蘇芳雁走得好好的,我還以為我 老爸老媽多年擔的心事終於可以放下了,想不到半年後你突然就與她分手,而且還讓她 去粉飾太平,讓大家全都以為是她甩了你,為什麼……」
為什麼?
記得三個多月前,芳雁在乍聽他提出只做朋友的說法時,也曾問他為什麼。
「歐於軒,如果你只是要跟我做朋友,為什麼要派人送玫瑰花到我辦公室來?為什 麼要常約我出來吃飯?為什麼要偕我出席一些重要的商界宴會?為什麼?為什麼?」
面對她激動的表情,想起她一向好強的個性,於軒能說玫瑰花是因為情人節,他連 女秘書在內的所有認識的女性個個都送嗎?他能提醒她每次出來吃飯,都是因為有公事 必須在當天談完,而晚餐時間又已過,他不能讓她陪著自己餓肚子嗎?
至於偕她出席宴會,則是因為她所任職的「永澤地產公司」是永濤集團在台的分支 機構之一,他和孝康在一年前返台,萬事待舉,常常得倚賴她提供資料或協助,所以每 逢必須攜伴參加的場合,他第一個總是想到她,不像孝康身邊老有換不完的女伴……
但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摻入一絲感情,只因為八年前──
於軒慌忙打斷自己的思緒,一定是剛才那場大雷雨的關係,否則自己的情緒不至於這麼紛亂的。
「她是女人嘛,面子做給她有什麼關係?難道我歐於軒看起來像個輸不起的人?」
孝康盯住他看了好一會兒,在心底說:不,老哥,你不是輸不起,而是根本不允許 自己再賭了。
「你是輸得起,」那些話他知道在心底想可以,卻千萬不能拿出來說。「但我可咽 不下那口氣!」
「哪一口氣?」
「你知道溫士毅今天中午跟我說什麼嗎?他說:「原來饒老弟也是喜歡女人的,我 還以為你天天跟歐於軒進進出出,連住處都捨不得分開,是有特殊的理由。」那鳥人!若不是看在蘇芳雁的份上,我早給他一頓好打了。」孝康猶自憤憤不平道。
「你都說他是鳥人了,那跟他還有什麼好計較的?」於軒聽完卻只是淡淡一笑說: 「下來陪我再游兩圈吧,整天灌啤酒,小心再兩年就得挺著個怎麼甩也甩不掉的啤酒肚 了。」
「謝啦,」孝康翻翻白眼說:「我的體力要留著『享受人生」,你自己游吧。」
於軒不待他回答完,已經一個躍身又回到泳池裡,在接觸到冰涼池水的剎那,他的 腦中竟自然而然地浮現一對水靈靈的眸子。
***
「珀貞,我回來了。」桓竹爬上位於五樓頂加蓋的租處,習慣性的喊道。
「門沒鎖,自己進來吧。」
桓竹推開門,只見珀貞坐在她們充當沙發的大墊子上,正專心地盯住電視看,若不 是昨晚看她突然發高燒的驚嚇記憶猶新,大概連桓竹本人都無法相信她「曾經」是個病 人。
「在看什麼?看得這麼專心?」桓竹腳步不停的往後頭小小的廚房走去,惦著要為 室友熱一鍋香噴噴的牛肉粥。
「就是我上回過生日拍的錄影帶啊,你回來前,小玉才和阿雄一起送來的。」
桓竹想起來了,小玉是珀貞的高中同學,上個月珀貞過二十三歲生日時,她帶著同 樣在禮服公司上班的男友阿雄一起過來,阿雄說第一次見面,又是珀貞的生日,絕對不 能空手來,所以就負責擔任當天晚上的攝影師,又拍照又錄影,同時允諾將帶子做為補 送給珀貞的生日禮物。
「這麼快就弄好了?」桓竹在廚房裡揚聲問道,手邊的工作也一直沒停。
「對啊,阿雄說他已經拷貝了一份放在他們那裡,因為那晚也拍了好多小玉的鏡頭 ,至於原版的帶子就送給我,現在很好玩?,直接放在放影機裡就可以放了,不一定要 有攝影機才成。」
「那很好啊,好不好看?」鍋裡有現成的稀飯,是她今早出門前熬好的,桓竹改倒 在小鍋中用小火煮開,再慢慢加入鹽、一點點的胡椒,然後把牛肉切成薄片,用醬油、 水、太白粉拌勻。
「本姑娘天生麗質,怎麼會不好看?」珀貞說完立刻加一句:「好惡喔,待會兒倒 帶,我陪你再看一次,你就知道好不好看了。」
聽到她咭咭咕咕不停的笑聲,正在切蔥、姜的桓竹也不禁笑出來,她和珀貞住在一 起快兩年了,前後換了五個住處,但從來沒想過要拆伙。
「桓竹,快來!快來!」
被珀貞急速的叫聲一喊,桓竹連忙放下刀子走到客廳說:「什麼事?叫這麼大聲? 」
「是你啊,你?,快來看,快!」她往旁邊挪了一下,硬要桓竹坐下來。
看到自己出現在那小小螢幕上的感覺好奇妙,難怪珀貞會看得出神。
「這是切蛋糕的時候嗎?」
「對啊,小旦旦,」珀貞突然有感而發的說:「那天真虧了你,我看帶子才曉得你 有多辛苦,從頭到尾就只見你忙進忙出的,而我卻像只花蝴蝶似的──」
桓竹拍她一下肩膀說:「拜託,不是說咱們倆就像親姊妹一樣嗎?那還說這些干什 麼?哪,花蝴蝶要切蛋糕了,快看。」
「許願,先許願!」除了阿雄以外,那天來的八位客人全是女孩,一起叫嚷開來, 那聲勢也實在夠驚人的。
蛋糕已經擺好,上頭插著「2」、「3」兩字的蠟燭,有人還故意錯插成「32」,少 不得又是一陣嬌嗔叫罵。
「好了,好了,別鬧了啦,」最後還是珀貞忍住笑說:「小心待會兒樓下的人上來 抗議。」
「好,不鬧了,」蠟燭終於擺正,阿雄還特地給蛋糕一個特寫。「你快許願吧,我 們等著吃蛋糕呢。」
「好,」珀貞閉上眼睛,雙手合十,非常虔誠的說:「第一個願望是──」
「等一下,等一下,」又有人叫了,「先說好,不能許什麼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的 願。」
「好啦,別吵行不行,吵得我都沒有靈感了。」珀貞嚷道,然後再度閉上眼睛說: 「第一個願望是我在花蓮的家人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噢,拜託,方珀貞,我看每一年你就數這一天口頭上最孝順。」在同一家百貨公 司內的化妝品專櫃上班的傅文晴笑道。
「不錯了,總好過沒有吧。」小玉加上一句,「下回我回花蓮去,一定要告訴方伯 伯、方媽媽,說珀貞整天念著他們,不是什麼沒心肝的女娃兒!」她捲著舌頭學珀貞的 媽媽說話,把也見過珀貞父母的桓竹一起逗笑開來。
「第二個願望是……」珀貞專心在許願上,根本無暇顧及朋友的打趣。「過完生日 後加薪,早點存夠錢和桓竹一起買房子。」
這個願望引來的噓聲更多。「方珀貞,你真的在作白日夢吧?」
「你不想結婚嗎?和夏桓竹一起買房子,兩個人一起做老姑婆啊?」
「你找不到如意郎君,可別把夏桓竹一起拖下水,她後面可有一票不怕死的「神風 特攻隊」呢。」
「你們知道什麼呀!」珀貞反駁道:「現在的女人,就算結婚了,也要留有退路, 才有跟丈夫平起平坐的籌碼,這叫做……」她想了一想說:「對!叫做進可攻,退可守 。」
「還「方子兵法」哩,」有人笑道:「還沒結婚,就已經有打仗的準備了。」
「好了,切蛋糕吧,」傅文晴提議,「反正第三個願望是不必說出來的。」
「等一下,」珀貞喊道:「我把第三個願望留給桓竹許。」
桓竹沒有料到珀貞會來這麼一招,不禁瞪大了眼睛,但人已被珀貞拖到蛋糕前。「快,趁蠟燭還沒滴淚前快許個願。」
「珀貞……」桓竹很清楚珀貞為什麼要這樣做,就因為知道,所以更加感動。
「快許願吧,桓竹。」珀貞緊了緊桓竹的手催道。
住在一起快兩年了,桓竹又是年尾生的,等於「應該」與珀貞共度過兩次生日,但 其實一次也沒有,桓竹從不慶生,正因為如此,所以珀貞才會想出這個分她一個生日願 望的點子來。
「好,」桓竹笑道:「那我就來幫你許個願,」她打手勢阻止了珀貞的抗議。「你 的生日嘛,許的願當然得在你身上靈驗。」
燭光下的桓竹長髮垂至胸前,眉目分明,紅唇嬌艷,又長又鬈的睫毛微微輕顫著。
看到這裡,珀貞嘖嘖有聲的讚道:「小旦旦,你看你,真是我見猶憐,難怪文晴說 下次發表會一定要拖你去當親善大使。」
「少廢話!」桓竹頂了她一下。另一個她在螢幕上說:
「希望過完生日就可以遇到白馬王子、如意郎君,要長得帥,懂得體貼,最要緊的是──」桓竹本想說性格大方、善良,但還來不及講,已被一干女友開玩笑的聲浪蓋過。
「要有錢!」她們異口同聲的笑著、叫著,「要有很多很多的錢,這一點比什麼都 重要!」
「對,」小玉隨手捉起一本雜誌,往鏡頭前一擺說:「最好是能釣到這位目前全台 最有身價的單身漢。」
那天小玉搶到蛋糕前,桓竹也不知道她說的男人是誰,只想當然耳是個有錢人,現 在她想看個清楚,但是──
「糟了!我的稀飯!」她彈跳起來衝進廚房,剛剛好來得及把牛肉加進去攪散開來,等肉色轉白便熄掉火。
留下珀貞一人看著小玉手上的那本雜誌封面──「溫文儒雅傳奇神秘」,那是個微 側著頭的男人,不但長得好,而且唇邊充滿自信的淺笑更散發出一股教人難以抗拒的魅 力,在那八個字下頭還另有一行較小的字「永濤集團最年輕的執行總裁──歐於軒」。
***
「好香啊!」珀貞接過桓竹手中的大碗,先深吸一口氣道:「你自己呢?」
「廚房裡還有啊,你先吃,我再去端。」
但珀貞還是等她端來了,兩人才一起開動,半熟的蛋黃伴著糜爛的牛肉粥,香氣四 溢,入口即化。
「對了,小旦旦,有你一封信。」
「信?誰寫來的?」
「應該是你小哥吧,我看地址是台中,在你房裡。」
桓竹連忙起身去拿來看。
「抱歉,剛才只顧著看帶子,都忘了告訴你。」
桓竹搖搖頭表示無妨,抽出信來仔細的看,起先還帶著微笑,到最後放下信時,卻 微鎖著眉,連吃了一半的粥都好像給忘了。
「桓竹?桓竹?」珀貞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會叫她的名字。「有什麼事嗎?瞧你面色 凝重的。」
「哦,」她如大夢初醒般甩甩頭說:「沒什麼,家書嘛,還不就是一些日常瑣事。 」
但珀貞卻不肯相信,仍然瞪住她看。
桓竹知道自己的心情常如天氣,總是瞞不過珀貞,便輕歎一口氣道:「我阿姨病了 ,上個月因胃出血住了兩個禮拜的醫院,五天前才出院回家休養。」
「怎麼會這樣?」
「積勞成疾吧,心情又長年鬱悶不開,」桓竹的眼神變得十分落寞。「不曉得他們 為什麼不告訴我一聲。」
「她自己有兒有女,住院還怕沒人陪嗎?幹嘛通知你?」見桓竹眼中閃過一抹受傷 之色,珀貞連忙說:「對不起,桓竹,我不是有意要這麼說的,但是──」
「沒關係,實情也就是這樣啊,有我大哥、大嫂和大姊他們,的確是輪不到我來操 心,好像連我小哥都只回去一個星期而已,看看已無大礙,他也就回台中了。」
「那……你要不要回去看看呢?」
桓竹想了想,再搖一搖頭。「在醫院時我都沒回去了,現在回去不會顯得突兀嗎?也許……也許中秋節再和我小哥一起回去吧。」
「喂,」珀貞故意凶巴巴的說:「中秋節你早答應要到我家去的,不能食言。」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桓竹永遠都不要回「那個家」去,如果可以,她甚至想為桓竹 抹掉所有不愉快的過去。
「到時候再看看吧,小姐你也不是不知道北回鐵路的車票有多難買,說不定到中秋 節時,我們兩個都只能留在這頂樓賞他鄉的月。」
「那也不錯啊,」珀貞笑道:「對了,今天的銅板呢?」她轉身拿來一個已存了半 滿的玻璃罐。「多存一點,到時候如果真買不到車票,我們就搭飛機好了。」
除了搭公車外,她們一向都把銅板存下來,以便一次想買比較昂貴的傢俱,或出外 走走時有錢可用,眼前的目標就是中秋節返鄉的車費。
「這裡──」桓竹剛想往口袋裡掏,整個人卻愣住了。
「桓竹?」珀貞立刻往最壞的地方想:「是不是被扒了?總共有多少錢?桓竹?」
「沒有,不是,」她急忙安撫珀貞說:「是下午我打電話給你後,有個人想打電話 卻沒有銅板,所以我把身上的銅板全給他了。」
「我的天啊!」珀貞拍一下額頭說:「這種事也只有你才做得出來,不會叫他跟你 換啊?就算要給,最多也給個一、兩塊,誰教你整把都給的?」
「老太婆,」桓竹笑個不停的說:「我看那個人身上大概連百元小鈔都沒有,怎麼 跟我換?」見她露出更不以為然的表情,桓竹不禁笑得更厲害。「快吃你的粥吧,再不 吃都涼了。」
那個高大英挺的男士,自己到底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見過呢?
算了,想這麼多幹什麼,反正往後也不可能有機會再見面了,桓竹把他的身影排除 掉後,也跟著珀貞專心吃起牛肉粥來。
癡情化作同心結 第二章
「小旦旦,中午我們去看看珠寶展好嗎?」珀貞一邊收拾著被孩子們玩亂的玩具, 一邊跟桓竹說。
「珠寶展?在哪裡?」
「就在三樓那裡嘛,只展三天,還限定參觀人數呢,真死相。」
「不限定參觀人數,萬一人太多,臨時出了什麼事,那還得了,珠寶不比我們這些 玩具,開不起玩笑的。」
「看看有什麼關係,又沒人要偷他們的,那麼緊張,簡直是庸人自擾。」
「嘿,珀貞,你是不是被趕過,不然怎麼會這麼「不平衡」?」
被說中了心事,珀貞倒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就是昨天下午嘛,我到文晴那邊去拿 管口紅,她正好午休,所以我們兩個就去……」
「結果呢?」桓竹都快忍不住笑意了。
「他們竟然說最後一天才會開放給我們公司內部的人員參觀,叫我們今天才去。」
「那不就好了嗎?今天去就今天去,反正我們只是純參觀,哪一天看不都一樣。」桓竹把一排的芭比娃娃放好,忽然想起自己那從無娃娃相伴的童年。「待會兒要不要找文晴一塊兒去?」
「她說「士可殺,不可辱」,不看了。」
桓竹知道文晴的個性向來火爆,便笑道:「不過是珠寶展而已嘛,哪有那麼嚴重?我們等一下先去一樓找她。」
「沒用啦,我們休息的時間又不一樣,不如先看了以後,再去講給她聽,她一心動 ,可能就願意去看了。」
「也好,那收好東西我們就先去吧。」
***
這個珠寶展的規模真是不小,公司特別辟出兩百坪空間作為展覽會場,入口處戒備 森嚴,可見展出的珠寶首飾價值不菲。
通過檢查走進會場,桓竹便被它的佈置吸引住了,場內的鮮花是清一色的玫瑰,什 麼顏色的都有,配合著整匹垂掛下來,或捲起、或打成蝴蝶結、或斜拉上去、或緊繃、 或松蕩的各色輕紗,讓人一走進來,便像走進了一個五彩繽紛的夢境,沖淡許多珠寶本 身所給予人的昂貴壓力。
這次展出的珠寶雖依輕紗和玫瑰的顏色區分成許多部分,透明輕紗搭配白玫瑰烘托 鑽石,乳白輕紗搭配象牙白玫瑰環繞珍珠,淺紫輕紗搭配紫心玫瑰強調紫水晶……等等 ,不過最引人注目的,還是正中央那個以紅玫瑰圍繞的圓柱型玻璃櫃,大幅鮮紅輕紗拉 下來垂散在地,上頭還懸掛著一幅巨型海報,模特兒的黑髮綰起,露出光潔滑膩的頸背 ,唯一能看見的是左眼角恍惚帶著淚滴,而耳上的耳環、頸上的項煉和斜靠在裸露肩上 的右手,則戴著手鐲和戒指,一式光彩璀璨的紅寶,切割的樣式各有不同,但統統美得 驚人。
海報上只有一行字:
情人的心 精純的心
珀貞一進場便興奮莫名,早就從右邊開始一個接一個櫃看過去,差點連眨眼都捨不得眨,更別提還記不記得是跟桓竹一起來的了。
幸好桓竹想看的東西本來也就跟她不同,直接便往中央那個展覽紅寶的玻璃櫃走去 ,雙眼甫一接觸,就捨不得走了。
耳環是簡單的圓形,戒指則是菱形的,手鐲以一排心形的紅寶串起,項煉則是懸蕩 著一顆淚滴形的墜子,黃金為底,碎鑽為輔,徹徹底底的凸顯出紅寶石的光彩耀眼,「 情人的心」是這組首飾的全名,果然物如其名,動人心弦。
桓竹在心底暗暗讚佩那取名的天才,情人的心,本來就該是如此火辣辣,卻又璀璨 明亮,不含一絲雜質的,它可以在任何時刻,幻化成不同的形狀來配合情人的需要,可 是一旦心傷,就會流出血樣的淚來了。
情人的心,或者只適用於形容女人的心呢?桓竹的腦中突然浮現一個又一個曾經傷 心的女人:母親、阿姨、大姊和珀貞──
「你很喜歡我們這組「情人的心」?」
桓竹猛一轉身,又見一個堅實的胸膛,今天他湊巧結了條以紅色為主的領帶。
「你!」
「是我,你還記得我嗎?」
「後來你電話打通了沒有?」桓竹以問代答。
於軒在心中暗讚她的慧黠。「打通了,而且只用了一塊錢,你卻借給我五十三塊。 」
桓竹想到後來被珀貞數落的那一番話,不禁笑道:「有那麼多啊?我自己都不曉得 。」
「好不容易在一個月後又與你碰面,但是我今天身上還是……」他攤攤手,一臉的 無奈。
「沒有銅板?」桓竹深覺有趣的說:「沒關係,我本來就沒要你還的,別放在心上 。」為了不讓他有反駁的機會,桓竹緊接下去問:「你剛剛問我喜不喜歡「你們」這組 首飾,你是這間珠寶公司的職員嗎?」
她不知道他是誰?這倒新鮮。「可以算是。」於軒別有所指道。
可以算是?這算哪一門子的回答?桓竹對於他的不夠直爽,突然有些不悅。「怎樣 叫做「可以算是」?到底是或不是?」
看來這女孩滿固執的,於軒只好解釋道:「我的確是「海琴珠寶公司」的職員之一 ,只是平常不在門市部服務而已。」
「海琴」是孝康母親的名字,也是永濤集團的關係企業之一,自己這樣說總不能算 是撒謊吧。
「這次是因為珠寶展,所以你才來支援?」桓竹猜他在公司的職位一定不低。
「對了,你真聰明。」
「這並不難懂啊,是不是?」桓竹再看玻璃櫃內的首飾一眼。「很美,美得教人捨 不得移開視線。」她自然而然地把才纔的感想說給他聽。「我想最美的,還是設計師的 巧思。」
於軒心頭猛然一震,這套「情人的心」其實正是出自他的手筆,甚至可以說是他的 心情,想不到完全被她形容出來了。
「他還有其他的作品嗎?」
「什麼?」於軒想得入神,一時之間竟沒有會意過來。
「我是問你,你們公司還有沒有這位設計師其他的作品?」
「恐怕沒有了,他並不是專業設計師,這套「情人的心」大概會是他唯一的一件作 品吧。」
「真的?那多可惜。」
「有你這樣的知音,一套也就夠了,不是嗎?」
「我這種知音不管用,」桓竹笑道:「要買得起的知音才管用啊。」
「世事古難全,對不?」於軒說:「不過我想這位設計師也是一位十分重視伯樂的 人,在沒有遇到真正的知音前,這套千里馬是……」他掀開紅紗一角,露出原被遮住的 一方小卡給她看。
「非賣品!」桓竹不禁對那位設計師起了莫大的好奇心。
「對,」於軒迅速轉移話題道:「不聊珠寶了,談我們的債務吧,既然你不肯收, 我一時又還不了,不如我們約個時間一起吃頓飯,聊表謝意。」
「何必這麼客氣,」桓竹看看手錶,發現午休時間已到,便急著四處找珀貞,偏偏 無法在人浦姓業剿的蹤影,看來她小姐是逛出癮頭來了,這樣自己更得趕快回去接班 ,總不能讓玩具部門唱空城吧。「對不起,我還要上班,先走──」
桓竹還來不及把話講完,已經被一個嫵媚的女聲打斷。「軒,原來你在這裡,難怪 我到辦公室那都找不到你。」
身著白色短衫,外面套著與短裙同是粉紅與白色粗條相間薄上衣的女子,一過來就 勾住他的手臂,親匿至極。
桓竹管不住自己在剎那間微微泛酸的心意,暗笑自己太傻。
「芳雁?怎麼有空過來捧場?想要什麼,照目錄通知我們一聲,給你送過去不就成 了。」
「是他堅持要過來看的嘛,說看實物比較準,而且我看中之後,他可以馬上買下來 送我,那要比你們送過去快多了。」芳雁嬌滴滴的朝身後一瞥。
於軒先抽回被她挽住的手,再跟著她的視線望過去……,原來是溫士毅,他正躊躇 滿志的走過來,一手立刻環上蘇芳雁的腰。
「歐老弟這次辦的珠寶展真是成功,尤其是這套紅寶,成色足、切割細、設計美, 簡直無懈可擊,聽說不少名媛貴婦都對它青睞不已,我也有意買下來贈予佳人,」他停 頓一下,看芳雁一眼。「就不曉得貴公司的底價多少了?」
於軒的眼神轉為冰冷,但說話卻維持他一貫的客氣。「溫兄真是有眼光,一眼就看 上我們的非賣品,對不起,這套東西,敝公司沒有訂價,當然更談不上所謂的底價了。 」
「既然不賣,何必展覽?」溫士毅帶點挑釁的味道問。
「供知音欣賞吧。」提到「知音」兩字,於軒突然想到身旁那個女孩,急急忙忙轉 身要跟她道歉,卻已經不見她的蹤影。
第二次了,他已經兩度錯失詢問她姓名的機會,於軒頓覺無限懊惱,為什麼每次都 是這樣匆匆錯身而過呢?這一個多月以來,腦中不時會浮現她清靈的身影,方才乍見, 喜出望外,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有這麼好,想不到被芳雁這麼一攪和,依然又失去 她的芳蹤。
***
「走嘛,桓竹,天氣這麼好,出去走走嘛。」珀貞拜託著室友。
「珀貞,我早就計畫好今天要大掃除。北海一周,還要釣魚?你饒了我好不好?你 自己跟那個饒孝康去玩不是更好嗎?幹嘛要夾我這個電燈炮在中間?」
「因為你是最最漂亮的電燈炮啊。」
「少來了,坦白說,你有什麼陰謀?」
「天地良心,我只是想找你一起出去走一走,不然你整天就是上班、回家、回家、 上班,日子多乏味啊!出去走一走,人也會變得有精神一些。」
「你看我像是沒有精神的樣子嗎?」
「你真要我說實話?」珀貞突然瞪住她問道。
「嗯。」桓竹一邊分開兩人的衣服,一邊應著說,然後又一件一件的疊好。
珀貞溜坐到地板上,雙手下意識的拉扯著桓竹的床單說:「我想我已經喜歡上饒孝 康了,所以我要你見見他。」
桓竹瞥了她一眼,折衣服的動作並沒有停下來。「真的喜歡那一種嗎?」
「真的喜歡那一種,」珀貞索性把臉偎在床邊說:「所以我……有點害怕。」
桓竹放下手邊的工作,溜坐到她身旁說:「你……還沒有忘掉那件事嗎?」
「換做你是我,你忘得掉嗎?」珀貞的聲音低到幾乎聽不見。
「忘不掉,」桓竹據實以答:「就像我忘不掉十歲那一年去逗我大哥的狗玩,結果 被它追得滿後院跑,而大哥和阿姨卻在一旁看,直到大姊在樓上聽到我的叫聲,才下來 幫我把狗拉住一樣,」接觸到珀貞投過來的驚駭眼光,她點點頭表示這全是實情,然後 淡然笑道:「我想我永遠也忘不掉那種驚嚇又無助的恐懼感,但我能怎麼樣?過去咬那 條狗一口嗎?或者去打我大哥或罵我阿姨?」
「桓竹……」珀貞伸手過來拍她顫抖的手。
「不能,我什麼都不能做,」桓竹反手緊緊握住珀貞說:「我唯一能做的是轉身走 開,把這件事遠遠拋在腦後,只有這樣,那條狗才不能再嚇我,你明白嗎?珀貞,只有 趕快走開,你才能擺脫掉受騙的陰影和愚昧的自責,況且就算有錯,也不只是你一個人 的責任而已!」
「桓竹……」珀貞抬起頭來,口氣居然十分平靜。「我原本也以為自己可以忘掉的 ,至少是可以不在意的,但自從認識孝康之後,我才發現原來我的不在意,是因為我以 為這輩子再不會遇到自己真心喜歡,而他也會真對我好的人了,所以不管我過去做錯過 什麼,那也全都只是我一個人的事,直到最近……」隱忍已久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桓竹,我想我終於遇到了真正值得期待的人,可是我卻已經沒有辦法抹殺掉過去的種種。」
「珀貞,」桓竹跪起來緊緊抱住珀貞說:「不要想了,不要再無謂的折磨自己,我 們都應該要往前看才對。」
記得當年陪她去動完手術後,有好幾個晚上她作噩夢時,自己也都是這樣抱著她的 ,桓竹撫著她從那時開始,就沒有再留長過的短髮,輕聲但堅定的說:「我知道很難, 珀貞,但你把自己封閉了兩年,應該也夠了,難不成你還要讓那個人以為你是對他舊情 難忘,所以才遲遲不願再交新的朋友?」
珀貞聞言立刻拚命搖頭。
「那就拿出你的勇氣來啊,既然你覺得饒孝康人不錯,為什麼不敢放手一搏?而且 這也不是什麼上場打仗的生死大事,不過是交個談得來的朋友而已。」
「如果孝康有意與我做更進一步的朋友呢?」事實上憑她女性的直覺,珀貞已經曉 得饒孝康絕不只是想跟她做普通朋友而已。「那我需不需要告訴他我曾經懷過,也拿過 孩子?」
「珀貞,」桓竹認真的說:「請問你需不需要也告訴他你幾歲開始嚼口香糖,幾歲 時喝第一杯咖啡呢?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他來不及參加的,就都與他無關,你必須及早 建設這樣的心理,好不好?」
珀貞瞪大一雙眼睛問道:「桓竹,若不是我們一直都住在一起,我太熟悉你這個人 的話,光聽你做這一番分析,我不會誤以為你是情場老手才怪。」
「以前的人是「沒吃過豬肉,總看過豬走路」,現代的人則是「沒見過豬走路,但 一定吃過豬肉」,誰說會治病的醫生,一定都得過那種病呢?」
珀貞見她像個老夫子似的把話翻過來又翻過去的說,不禁笑了出來。「你啊!我真 希望早日看你墜入情網,也嘗嘗那個中甜酸苦辣的滋味。」
談到墜入情網,桓竹的心中驀然浮現一個既像熟悉,其實又只見過兩次面的身影, 不過──
「喂,在想什麼?不會是你心中早已有了白馬王子了吧?不然怎麼聽我一說,就突然發起呆來?」
桓竹面孔一熱,倒像是真的默認了珀貞所說的話一樣,趕緊轉移話題道:「有白馬 王子的人是你,別扯到我頭上來,這樣吧,為了一探這饒孝康的廬山真面目,明天我就 捨命陪君子,當你們的電燈炮游北海去。」
「真的!」珀貞興奮得尖叫一聲說:「既然答應了,就不能反悔喔,走,我們現在 先挑衣服去,看看明天要穿什麼。」
桓竹無可奈何的被拖著朝她房間裡走,如此慎重其事,肯定是萬分在乎,對於珀貞 ,她不禁更添了番心事,而對於一個多月來,都只是在他來接珀貞下班或者出去玩時匆 匆打過照面的饒孝康,也就更加好奇起來了。
***
「老哥,就算我求你的,行不行?」孝康一路跟著於軒走進書房來。「不過就一天 的時間而已,你覺得不開心,那晚餐就不必去,儘管打道回府,我絕不強迫,好不好? 」
於軒不忙著應他,先看傳真機上有無重要文件,拿起來一讀,不禁莞爾。
「是孝怡寫來的,說你大少爺已經五個多月沒回去,一個半月沒有消息,到底在忙 什麼?她的小彬彬都會坐了,你卻只見過他出生不久的醜模樣,哪時候回去看看,免得 連兩個大的外甥,都已經忘了舅舅長什麼樣子。」
「你叫她饒了我吧,每次去她家,就都只見一屋子的人,三個小孩要請三個保母帶 ,煮飯洗衣全不勞她動手,另有傭人代勞,她還哇哇不停的叫忙,真不知道我那妹夫是 怎麼熬過來的,換做是我,早就逃之夭夭了。」
於軒斜睨他一眼,坐進椅中,把腳往桌面上一架道:「哦?是嗎?這一個半月來, 我怎麼只見你準時去接人下班,晚上十一點前必定回家來修身養性,而且一點換畫的跡 象都沒有?」
「坦白說我也不明白,」孝康索性在他面前踱起步來。「珀貞絕對不是我品計咨 的最高者,論臉蛋、論身材、論學歷、論工作……反正沒有一項排得上第一名,但是─ ─」
「但她卻是目前最吸引你的人,這個第一名比較重要,也是最重要的。」
「我最恨你這份犀利了。」
「那你又怎麼知道你最吸引她的,並不是身後那塊永濤集團的金字招牌呢?」
「你又來了,不要把所有的女人都看成是愛慕虛榮之流,行不行?別忘了和她認識 的那一天,我甚至是在場人士中唯一沒有穿西裝、打領帶的人。」他和珀貞是在珠寶展 的最後一天認識的,當時他被她那種深深讚歎、毫無掩飾的表情給吸引住了,便主動過 去與她攀談,想不到越聊越愉快,得知她在玩具部門上班後,他甚至又跟過去買了一整 套的任天堂,然後等她下班,再接她去吃消夜,從此以後,兩人便幾乎是天天碰面,孝 康既訝異於自己的耐性,對自己這不同以往的反應,也開始有了認真評估的打算。
「你該不會是要跟我說直到現在,她都還不知道你是永濤集團未來的繼承人吧?」
孝康知道於軒在轉什麼念頭,雖想否認來氣一氣他,但那終究不是真相,只好勉強 的說:「後來她當然知道啦,我總不能騙她保時捷是跟朋友借的吧?」
於軒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猛然激起孝康心中的不滿。
「於軒,你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行不行?我告訴你,珀貞真的和別的女人不同, 我發覺自己和她在一起很舒服、很自在,我開保時捷去接她,她馬上贊說車子好漂亮; 我提議因月色優美,乾脆走半小時的路送她回家,她也欣然同意;帶她上法國餐廳,她會坦白跟我說她從沒進過那種地方,請我教她怎麼點菜、用刀叉;但她拉我去士林逛夜市時,一樣坐下來就吃路邊攤,還會告訴我哪一攤比較好吃、哪一攤的老闆比較小器、哪一攤的蚵仔麵線放的蚵仔和大腸較多、哪一攤的臭豆腐臭得最香……」
於軒冷眼看著講得眉飛色舞的他,也冷冷的說:「你又怎麼知道她不是為了以後天 天都有名車可坐,所以現在才不在乎跟你走路散步?不是為了以後天天都有傭人煮整桌 的美味,所以現在才會樂於與你吃路邊攤?」
「於軒──」孝康漲紅了臉、拉高聲音說。
「嫌我太憤世嫉俗?或者我澆你冷水,讓你看到了你不願面對的事實呢?」
孝康在瞪住他看了好一會兒之後,突然不怒反笑道:「你真覺得自己有洞悉人心能 力的話,何不親自與她相處一天看看?」
於軒也回瞪他好久,既心喜於他有安定下來的念頭,卻又同時為他擔起心來。孝康 自小環境優渥,生性浪漫多情,嫌接掌家族企業從商太過俗氣,高中畢業後就逕自離開 泰國到歐洲各國去遊歷,最後選擇在英國學攝影,一路念到碩士才回泰國去,那次珠寶 展上引入注目的巨幅海報,便是由他設計拍攝的,本來饒永濤見他「胸無大志」,也著 實氣惱了一陣,但妻子海琴對一兒一女卻一向採取民主式教育,等到女婿陸正佐穩紮穩 打,守成有功,令永濤深覺放心,再加上於軒雄才大略,勇往直前,不斷開疆闢土,為 永濤集團注入新氣象、新活力,讓永濤甚是得意後,也就答應任由孝康發展他的興趣, 不加干涉了,更何況孝康在攝影界已小有名氣,並沒有給饒家丟臉。
搞藝術工作當然要浪漫,但如果帶進感情生活中來……,於軒便不禁覺得大大不妙 了。
為什麼他不繼續換畫呢?
「這回你是有心玩真的囉?」於軒問道。
「你要聽實話嗎?」孝康的唇邊雖帶著吊兒郎當的笑容,但眼中卻有著認真的光彩 。「老實說,我並不知道,我只知道珀貞的平易近人、善良大方、純真自然是我長久以 來所期盼,卻一直追求不到的,我想,我已經被她馴服一大半了。」
「那些特質,並非裝不出來。」
「裝一天、兩天可以,我不相信能連續裝上四、五十天。」
「有些女人就有這樣的本領。」
「只是「有些女人」,並不是「所有的女人」。」孝康固執起來,和於軒幾乎不相 上下。「於軒,看在老天的份上,你幫幫忙行不行?那件事都過去八年了啊!」
「有些事情永遠都不會成為過去,再過多少年也一樣。」
「包括年少時的一段青澀情事?」平常孝康是不會刻意揭於軒最痛的傷疤,但今晚 不同,今晚他突然想強迫這個亦兄亦友的男子徹底面對過去,並希望他能因此而打開心 頭的死結。「你到底還要記多久?到底要怎麼樣,你才能忘掉那整件事?」
「除非也讓對方嘗到和我一樣的痛苦,那種家破人亡的痛苦;那種人生彷彿才剛剛 起步,就被活生生斬斷前後生路的痛苦!你沒有經歷過那種煉獄,不會明白其中的悲慟 。」
「但我看得見它在你身上留下的後遺症和殺傷力,於軒,報復一直都不是最好的辦 法。」
「然而它卻是我目前唯一能想到的方式。」
孝康重重歎了口氣,知道再多說也無益,便轉身準備離去。「都隨你吧,老哥,不 過請你別忘了爸媽、孝怡和正佐,以及我,都是最見不得你痛的人。」
這句話讓於軒猛然想起八年前在走投無路,遠赴泰國投親,卻發現親戚已離開泰國 多年時,那種天地之大,竟無容身之所的慘況,當時若不是遇上孝康他們一家人,不要 說是目前小有成就的樣子了,恐怕早已餓死在他鄉異國。可以說當年湯家對他的迫害有 多深,後來饒家給他的恩情便有十倍之多。
除了饒家,他在這世上早已沒有了家,孝康的父母便是他的父母,而孝康、孝怡兄 妹則是他最親的一對弟弟和妹妹。
「孝康,」於軒喚住已走到書房門口的他說:「明天幾點出發?」
孝康心中一喜,表面卻不動聲色。「七點去接她,大概六點就得起來了吧。」
「那我們六點十分在車庫見。」
***
「現在我不由得不相信「無三不成禮」這句話了。」於軒倚在一塊岩石上說。
「怎麼說?」桓竹雙手環住縮靠到胸前來的雙腿,轉頭問道。
「你看我們接二連三的巧遇,卻要到第三次見面的今天,才有機會交換雙方的名字 ,告訴我,為什麼我們每次見面,你總是匆匆忙忙的離去?」
因為你給我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我怕再不趕快走,就要來不及了……,桓竹按 捺住脫口而出的衝動說:「因為我要上班啊!第一次是因為珀貞生病請假在家休息,我 只有二十分鐘的時間打電話給她,外帶吃午餐;第二次也是利用午休時間到三樓去看你 們公司的珠寶展,偏偏這小姐一走進去就忘了我的存在,更別提還記得要上班了,所以 我只好趕回去,其實我也想跟你道聲再見,但是當時……」她想起那位高雅艷麗、打扮 合宜的女子,心中再度泛起一陣酸意,只得甩甩頭,擠出笑容來說:「你有朋友在,我 就不好意思打擾你了。」
為什麼你不打擾呢?我一點兒也不介意啊!當然這些話也是於軒絕對不會說出來的 。「生意上有往來公司的人員,見了面免不了就要寒暄一番。」奇怪?芳雁和自己有什 麼關係,何必跟她解釋呢?
桓竹只是點了點頭,不欲接續這個話題似地說:「後來我才知道珀貞是遇到了你那 位好朋友,所以才脫不了身的,起先他三天兩頭跑來買玩具,我們還以為他是個疼孩子 疼過了頭的爸爸。」
於軒聞言不禁笑開來。「你看他那樣子,像個已經做爸爸的人嗎?自己都還算是個 大孩子,那些玩具能玩的他就自己留下,不能玩的,全部寄回泰國去給他妹妹的小孩玩 ,我想那兩個大的外甥一定不明白舅舅怎麼會突然對他們這麼好。」
「他們家一直都住在泰國嗎?」為了珀貞,她想多瞭解一下孝康的背景。
但於軒的心中卻立起警戒。「孝康母親是當地第二代華僑,不過在嫁給四十年前才 過去打天下的饒先生後,倒常跟著他世界各地的跑,兩個孩子也一樣,最近選擇回國發 展,一部分也是有回來定居的打算。」
「那你們不是成了先遣部隊了?」桓竹說:「一定很辛苦吧?」
於軒無意揭露自己在永濤內真正的身份,就讓她以為自己只是孝康手下的一名大將 即可。
「我們活在這世界上,誰不辛苦呢?像你每天在玩具部裡,小朋友們一定是來玩的 多、買的少,等他們走了以後,你還得大肆整理,不是更加辛苦?」
「也許吧,」桓竹露出由衷的笑容說:「在體力上是辛苦的,但心情卻十分愉快, 或許就像你所說的,活在這世界上,做哪一行不辛苦呢?只看你做的算不算是自己有興 趣的一行,如果是,就算再辛苦也值得,有時甚至會忘了疲倦這麼一回事。」
「你說的是自己的心聲嗎?賣玩具是你的興趣?」
「不,和孩子相處是我的第二項興趣,看到他們的笑靨,聽見他們的笑聲,你會覺 得這世界畢竟還是美好的。」
她的聲音中有著什麼?酸楚嗎?才二十二歲的女孩,似乎不該有一顆悲觀沉重的心 。
「你剛剛說那是第二項興趣,第一項呢?你最想做的又是什麼?」
「是我在學校裡念的老本行:設計。」提到這個,她原本明亮的眼神不禁黯淡了幾 分,做珠寶及各類飾物的設計,一直是她從小到大的心願,也清楚自己的成績和家中的 環境足以供她一路往上念,甚至到國外去進修。但國中畢業時,阿姨卻硬是以大姊為例 ,認為女孩子不必讀到太高的學歷,叫她進五專,她起先也極力爭取過,但是後來…… 後來知道阿姨如此待她的真正原因,反而不想爭了,不但不爭,而且還盡快求取自立, 離開了家鄉。
於軒轉頭看著她,雖然長髮披灑下來,遮去她大半張臉,但他彷彿仍然能捕捉到她 沉鬱的表情,夕陽下她的影子拖得好長,使她原本就纖細的身子更顯得怯生生的,令他 興起一股想保護她的衝動。
今早和孝康開車到她們住處的樓下,乍見身著紅色白圓點無袖襯衫,下搭牛仔短褲 ,腳上是一雙簡單白帆布鞋的她時,於軒簡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而孝康和珀貞在 弄清楚他們「認識」的經過後,不禁大大鬆了口氣,至少可以免去介紹及當中間人之苦 ,於是不但沿途放他們自生自滅,到了目的地後,兩人更是乾脆專心海釣起來,留下於 軒和桓竹在海灘上觀海閒聊。
「設計?」於軒腦中靈光乍現。「難怪你會對那套紅寶情有獨鍾,原來你自己就是 個專家。」
桓竹把頭髮攏到腦後去,面對著他說:「是個徒有滿腔抱負和理論,完全沒有實務 經驗的幻想家,哪裡是什麼專家?」
「所有的藝術家,不都是這樣一步步爬上來的嗎?」他喜歡看她笑.每次她唇邊綻 放笑容,雙眼就馬上會跟著發光發亮。
「你指的是後來有真正成名的藝術家吧?」
「告訴我,如果你有機會實現夢想,那「情人的心」會是你想超越的目標嗎?」
桓竹搖搖頭道:「「情人的心」太昂貴了,我寧可設計一些比較平凡的夢想,那種 一般大眾都可以追求得到的心願。」
「可以舉個例子給我聽嗎?」
談到熱愛的東西,桓竹的眼睛好像更亮了,她面頰微紅的說:「比如以合成寶石搭配──」
「喂!你們兩個餓不餓?」孝康的叫聲打斷了桓竹的說明。「我們兩個快餓死了,走走走,到淡水吃海鮮去。」
於軒嘟噥了一聲桓竹聽不清楚的話,大概是在罵孝康吧,她自己反而不怎麼在意, 甚至有點慶幸及時被孝康打斷,不然說不定會出醜呢!
「吃你們釣的嗎?」於軒嚷了回去。
「那你準備餓死吧。」孝康牽著珀貞的手往他們走過來。
於軒一躍而起,然後伸手去拉才剛剛好把長髮編成粗辮子的桓竹站起來,雙手接觸的剎那,桓竹和於軒都有那麼一陣的心弦蕩漾,而於軒更想動手把桓竹的辮子打散,欣賞那一長瀑似的溫柔。
癡情化作同心結 第三章
妝是文晴幫她化的,淡青色底襯鵝黃圓型金索圖案的及膝百褶短裙,以及長袖淡青 單色、前襟呈X型的上衣,和披塞在上衣胸前內與短裙同色圖案的絲巾,則是珀貞動用 人情去專櫃借來的秋裝,在走進“海琴珠寶公司”的大門前,桓竹還特地調整了一下腰 間的三列雙排金扣,然後才微微抬高頭,以希望看起來是充滿自信的樣子,推開厚重的 玻璃門走進去。
“你好。”櫃台小姐親切的笑容讓她緊繃的心情松懈了幾分。
“你好,小姐,我叫夏桓竹,是接到貴公司的通知,前來應征工作的。”
“原來是夏小姐,他們已經都在會議室了,請跟我來。”
會議室?他們?桓竹有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正想再問清楚一點,那位小姐卻已 經領頭往裡面走去,桓竹沒有辦法,只好趕快跟上。
她們一起來到一扇米紅色的門前,那位小姐先舉手輕輕叩了兩聲,然後才推開門道 :“歐先生,夏小姐到了。”接著轉身退到門邊跟桓竹說:“夏小姐,你請。”等桓竹 依言走進去後,再輕輕將門帶上。
桓竹往前一看,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發話的於軒。“夏小姐,請坐。”
他今天穿著一襲淡灰色西裝,坐在可坐十人長桌的首位,兩旁大約有五、六人,有 點不知所措的桓竹根本無心去數,只能在一手斜靠椅子扶手,輕輕支頤的於軒的逼視下 ,緩緩與他對視的落坐。
“這位是夏桓竹小姐,公司新設“璀璨”部門的主任,現在就由夏小姐來跟各位解 說第一批璀璨系列的首飾,待會兒大家再就消費者對象、價位、推出時機,以及可能發 生的仿冒問題做討論,”於軒說完就把眼光掉回到桓竹身上說:“夏小姐,請開始。”
這是什麼意思?去北海回來三天後,她接到一封由“海琴珠寶公司”寄來的信,說 他們正在廣征人才,因“歐於軒”先生曾經推薦過她,所以想請她在一周後的下午兩點 到公司一趟,如果方便,並請順道攜帶自己最滿意的設計圖過去。
接到信後,她興奮了好久,拉著珀貞又跳又笑的,也曾想找於軒道謝,卻又覺得還 是等應征之後再跟他聯絡比較好。如果成功,自然要請他吃頓飯,當面致謝;如果不成 ,總也要打通電話向他道謝,信上只是說“偶聞歐於軒先生提起”,說不定他只是閒聊時一句帶過而已,如果現在就貿然打電話去找人,豈不嫌唐突?再三思量後,桓竹終於決定一切等應征之後再說。
想不到竟是這樣的場面!什麼璀璨系列產品?什麼主任?她根本一點兒概念都沒有 ,還有歐於軒那架式,根本就不可能只是位高級主管!
“夏小姐?”一名年約四十的女士說:“總裁和我們都在期待你發表作品。”
總裁!桓竹往於軒那頭瞥去,卻只見他輕輕頷首,他是這裡的……總裁?
桓竹的眼光巡過每一張表情不一,卻顯然都在極力壓抑不耐煩的面龐,知道不管現 在自己有多少問題,都得暫時扔在一旁,先應付掉眼前的場面再說。
“呃……是的,有關這一系列的產品,是針對時下二十至四十歲的女性消費者撲 設計的,這個年齡層的女性有些是剛步出校門、踏入社會的新鮮人,有些是奮斗多年、 已略有所成的職業女性,當然還包括初為人妻或人母的少婦,她們免不了有些需要配戴 首飾出席的場合和機會,比如說畢業典禮、公司宴會,甚至是自己或別人的結婚喜宴, 衣服可以按季添購,首飾卻不一定能夠如法炮制,真品太貴,而一般飾物又不夠精致, 所以,我們如果可以結合上述兩種飾品的優點,必然可以吸引住這批數目驚人的消費人 口。”
“請問如何結合這兩種飾品的優點呢?”有人率先提出問題。
“我們可以為這一系列專門設計特殊的款式,以鍍金、K金、銀為主要材質,再鑲 嵌半寶石或合成寶石,甚至是本地所產的珊瑚,或東海岸沿海種類繁多的玉石,價位雖 會比一般飾品來得貴,卻絕對不會像真正的珠寶那樣,昂貴得令一般大眾卻步,同時設 計精美、款式大方,不會隨意為流行所淘汰,具收藏價值,就像每個女人一定都會有一 、兩件以上的白襯衫一樣,以供搭配任何服飾……”
桓竹繼續滔滔不絕的闡述她的構想,並且把帶來的設計圖派發下去,而於軒的視線 則自始至終都停留在她身上。自從跟她認識以來,她就不斷的在帶給他驚奇,那天在海 邊覺得她清新脫俗,想不到今日打扮起來,竟然也能成熟美艷但不見俗麗,綰起的發髻 露出她優美白皙的頸背,專注在工作上的她,另有一份自信的光彩。
他相信自己沒有為公司找錯人,而且……也為自己──
“歐先生,你覺得如何?”珠寶公司的營業部經理問他。
於軒猛然回神,不免驚心,過去從不曾發生過這種在會議中分神的事啊,他是怎麼 了?
所幸這個問題不難回答。“很好,我對夏小姐很有信心,各位的意見呢?”
大家紛紛點頭表示贊同,縱有一、兩個表情顯得有些遲疑的,一想到總裁都已信賴 有加了,況且她的設計理念和圖樣也的確都不錯,便跟著點了頭。
“那好,這計畫等夏小姐正式上任後就開始推動吧,其余細節也留待那時再由各部 門與夏小姐分別咨商,”於軒站起來做散會狀,其他人當然也一個接一個陸續起身。 “夏小姐,你最快什麼時候可以過來上班?”他不忘問正在收拾圖件的桓竹道。
桓竹先把東西全收好,等到其他人都已離開後,才面對著他,一字一句的說:“我 是憑真本事來應征設計員的工作,並不是來接受主任位子的施捨,歐總裁,謝謝你的好 意,只可惜我消受不起,浪費你的時間了,真是抱歉。”
“桓竹,事情並非你所想像的那樣,我是真的相信你有真才實料──”於軒發現桓 竹根本沒有聽下去的意思,拉開門就往外走。“桓竹!桓竹……”腳已到門外,幸好又 及時煞住,老天!真追出去的話,看在那些職員的眼中,會是個什麼樣的場面呢?於軒 不禁為自己的差一點失去控制而暗中捏了把冷汗。
但是那夏桓竹的反應也未免太激烈了吧?竟然連聽他解釋一下都不肯,便拂袖而去 !
***
“怎麼樣?小旦旦,成了吧?”珀貞一臉期盼的對著已經換回制服的桓竹說:“總 裁親自出馬,下面的人哪裡還敢有什麼意見,老天!我真想現在就看到你跟雷公辭職時 ,他臉上的錯愕表情。”沉醉在興奮中的珀貞根本沒有注意到桓竹的臉色越來越壞。““海琴珠寶公司”璀璨部主任,太棒了!”
“原來你全都知道。”桓竹臉色益發蒼白。
“你說什麼?”珀貞這才發現不對。“小旦旦……”
“原來你全都知道!”桓竹的聲音跟著大起來。“你知道他是海琴的老板,你知道 什麼璀璨部門、什麼主任,你什麼都知道,而你竟然還讓我傻呼呼的去應征!”
“桓竹,你不知道他是海琴的老板?”珀貞也頗覺意外,想聘請桓竹擔任主任的事 ,她是清楚的,也和孝康說好事先不講,以便給桓竹一個驚喜,但她不知道桓竹竟然不 曉得歐於軒是海琴的老板,她以為歐於軒已跟桓竹講過了啊。
珀貞問這一句,讓桓竹的心情更加惡劣,她不是不相信珀貞,而是有一種被蒙在鼓 裡的委屈,令她不肯細聽珀貞的解釋,從小到大,在家裡她就有一種被隔絕在外的感覺 ,這一路走來,她也最怕這種感覺,想不到連珀貞現在也來這一招!
為了順利得到這份工作,可憐她還聽任珀貞的安排去化妝、去借衣服,而這一切原 來他們三人早就知道,歐於軒若知道她為了到海琴去,不惜打腫臉充胖子,一定更覺得 施捨她一份工作是正確的決定吧。
桓竹越想越不是滋味,越覺得自己在歐於軒面前鬧了個大笑話,成了個大傻瓜!她 不知道歐於軒怎麼看她對她而言為何會如此重要,只知道她受不了這份難堪!
“桓竹……”
她避開了珀貞想伸過來拉她的手說:“對不起,我突然覺得人很不舒服,麻煩你跟 雷主任說一聲,我想先回去休息。”說完也不等珀貞回答,逕自離開了玩具部門。
***
“別急著關門,”於軒用力頂著桓竹看見來人是他後,立刻想推上的門說:“至少 聽我把話給講完。”
“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好講的,歐總裁。”剛剛卸完妝,換上家居休閒服的桓竹冷冷 的說。
“桓竹,你何需如此狷介?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是朋友,就不會想用高薪厚祿收買對方。”
“我以為你會樂意在一個比較合適的環境裡發揮你的才華。”
“我也以為朋友之間應該坦誠相告,而不是你熟知我的現況,我對你卻一無所知! ”
於軒歎了口氣道:“珀貞說的沒錯,你是真的很生氣,剛剛我去玩具部找你,見她 氣急敗壞,幾乎都要哭出來了。”
桓竹想像她那個樣子,不禁有點不忍,但又不願在於軒面前坦露心事,便只咬住下 唇不說話。
於軒見她有松動之勢,索性把姿態放得更低說:“桓竹,你離開海琴後,我便跟出 來找你,趕來趕去的,你這地方又沒電梯,爬得我口干舌燥、兩腿發酸,不管你肯不肯 聽我解釋,拜托請先給我一杯水喝,好不好?”
桓竹睜大那雙原本就很大的眼睛瞪他一眼,終於讓他進入屋裡。
趁她轉身進廚房去倒水的當口,於軒匆匆打量起這間五樓頂的加蓋房子,雖然是鋼 筋水泥的建築,但經過太陽一天下來的曝曬,在午後四點多的現在仍如同蒸籠般酷熱, 不過屋內收拾得極為整齊,所有的窗簾、椅墊、桌巾什物,全是純白或淡藍的色調,平 添一分清涼的感覺。
“你要的水。”桓竹遞給他說,一張臉仍繃得緊緊。
於軒喝一口後放下來道:“桓竹,你到底在生什麼氣?”
“你明知故問。”
“好吧,是因為我沒有跟你說我是海琴的老板?這真是個誤會,或者應該說是我和 珀貞兩人都太自作聰明,以為對方會告訴你,結果我們兩人都沒說,倒像聯手起來瞞騙 你一樣。”
“就算這件事是如此,那你今天戲耍我的事又怎麼說?”
“戲耍你?”於軒無法接受似地喊道:“這話從何說起?我是誠心誠意想請你到我 們公司來上班,想倚重你的才華。”
“在今天之前,你連我的作品都沒有看過,何來倚重才華之說?”
“這個我就不知道你是該謝或該怪珀貞了,你的設計圖放在哪裡,她不是一向都知 道的嗎?”迎上桓竹投來的詢問眼神,他點了點頭說:“從北海回來的隔天,她就把你 設計圖的影本交給孝康帶回去了,所以你今天所展示的圖件,我那裡早有一份,連“璀 璨”之名都是在看過你的東西後才想出來的,”他停頓一下後說:“現在我請問你,換 做你是我,難道不會急著想要把原設計人招攬進公司裡來?難道要放任她在外頭,以便 讓別的珠寶公司將她請去,反過來打擊我們?”
依他的講法,她根本沒有反擊的余地,但桓竹仍憤憤不平的說:“你至少可以事先 告訴我一聲,讓我有個心理准備,不至於出丑。”
“出丑?”知道桓竹的態度已軟化下來,於軒心情一松,口氣也輕快起來。“我覺 得你今天很漂亮啊,態度落落大方,講解自己的作品時充滿自信,真的很漂亮。”
桓竹的雙頰不禁發熱、發燙起來,連忙側轉過身說:“你真的喜歡我設計的東西嗎 ?”
“我不會拿海琴的信譽和薪水開玩笑,”他正色道:“怎麼樣?什麼時候來上班? ”
“給我兩個禮拜的時間吧,這邊的工作也不能說辭就辭。”經他一講,她也覺得自 己方才的反應過度了些。
於軒至此終於露出愉悅的笑容說:“好,就兩個星期。”想不到這個女子竟是如此 的外柔內剛,如果自己沒有立刻趕過來解釋,說不定往後她連跟他見面都不肯了。“還 是朋友?”他伸出手來問道。
桓竹嫣然一笑,伸出手來與他輕輕一握說:“當然是,不過以後你就是我的頂頭上 司了。”
於軒看著她還來不及放下,卻已垂落些發絲的發髻,更覺她婉約柔弱,差點就捨不 得松開緊握的手。“這個未來的頂頭上司還欠你五十幾塊呢,怎麼樣?今晚請你吃飯好 嗎?一來慶祝你找到合乎自己理想的工作,二來還清前債。”
桓竹偏著頭想了一下後說:“應該我請你才是,是你幫我爭取到這份工作的。”
“出門吃飯,理當男士付帳,這一點我很堅持,你若真想謝我,就等領到第一個月 的薪水後,再一起請我和孝康他們好了,朋友嘛,不必如此拘泥。”
“也好。”桓竹發現他一直在強調“朋友”兩個字,這是一份聲明或警告嗎?表示 兩人之間界限分明,他們永遠都只能是朋友而已?
***
“小旦旦,我走了。”
埋首於設計圖中的桓竹頭也沒抬的說:“哦,好,祝你玩得愉快。”
“喂。”珀貞折回來往她面前一站,又故意把燈推開,不理會桓竹那“干什麼?”的眼神及叫嚷,叉著腰說:“夏桓竹小姐,你只是“海琴珠寶公司”璀璨部的主任,不是大老板?,就算是歐於軒本人,下了班也一樣放下工作游泳、打撞球或關起門來欣賞音樂,怎麼你這伙計比他更賣力呢?這個時代必須賣力,但絕不可以賣命,你懂不懂?”
“懂,懂,”桓竹把燈光拉回來說:“但現在都十一月底了,我再不趕工,明年春 季飾品絕對來不及上市,你真想幫我忙的話,就快出門約會去吧,拜托、拜托。”
“我看這樣好了,”珀貞煞有其事的說:“你把東西整理一下,我叫孝康送你到陽 明山上去,讓歐於軒陪你一起加班。”
“別開玩笑了。”
“我是認真的,”珀貞彎下腰來說:“他是木頭做的是不是?難道感覺不到你的心 意?”
“珀貞!”桓竹在燈下的臉立時轉為慘白,表情也十分震驚。
“想問我是不是很明顯?有沒有被大家看出來?”珀貞搖搖頭歎了口氣,耳上桓竹 設計的珊瑚耳環便隨之晃啊晃的。“放心,沒有,只有我這跟你住了兩年多的雞婆室友 知道而已。”
桓竹聞言先是松了口氣,但眼神馬上又跟著黯淡下來,進海琴已有三個月了,和於 軒見面的機會卻並不多,她後來才知道於軒其實是永濤集團的執行總裁,而海琴珠寶公 司不過是永濤集團的分公司之一而已,也難怪於軒一星期只頂多過來海琴一、兩趟。
時序進入歲末,各行各業似乎都越發忙碌起來,所以直到今天,她還沒有辦法兌現 請於軒吃頓飯的承諾,見他指揮若定、見他意態瀟灑、見他幾乎時時沉靜穩重,仿佛完 全不受外力影響,桓竹的一顆心便越發紊亂。
她說不清楚自己對於軒的感覺,或者該說她並不敢真正去面對,如果說他只把自己 當成普通職員,那為什麼在每周短短幾分鍾的會報上,總能感覺到他熾熱的眼神?但如 果說他對自己的確懷有特殊的情意,又為什麼總是若即若離,甚至在好幾次她並不認為 產品真有什麼問題時,對她幾近疾言厲色呢?
“桓竹,就算他一直按兵不動,你也不必太過矜持,找個機會向他主動表示好了。 ”
“說到哪裡去了?”桓竹不願繼續這個話題,便催她出門,“去吧,去吧,我的花 蝴蝶,孝康說不定早在下面等你了,他那輛保時捷實在很招搖,還是別在我們巷子裡停 太久的好。”
珀貞聞言突然收斂起笑容,幽幽的說了一句,“也不知道往後那輛保時捷還會不會 再來。”
“你說什麼?”桓竹真懷疑自己聽錯了,猛然抬起頭來問“你們兩個該不會是吵架 了吧?”
“沒有,沒有,”珀貞又突然拚命搖頭笑說“好吧,那我走了,等我回家時,可不 想再看到你趴在這裡工作,甚至累到睡著,懂不懂?”
“懂!老太婆,”桓竹嗔道:“倒是我根本不懂你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珀貞丟給她一個莫測高深的笑容後就走掉了。
***
十點不到,珀貞自己推開門走進來,剛想調侃她兩句,問她今晚怎麼會這麼早回來 的桓竹一見她白得異常的臉色,便已覺得不對,索性等她自己開口。
“我全跟他講了。”
雖然只是短短的一句話,卻已包含了珀貞兩年前的滄桑往事,以及今夜的悄然心碎 。
桓竹仍然什麼都沒說,只是起身過去緊緊的抱住了她,這才發現她全身抖得厲害。“為什麼?為什麼要跟他提呢?不是跟你講過,沒有人有必要跟對方交代所有的過去。”
“但是今晚他向我求了婚。”珀貞的聲音中已經含有幾乎隱含不住的嗚咽。“桓竹 ,你能想像我那一剎那的驚喜嗎?他跟我求婚,說我是他等待已久的女人,他想盡快娶 我回家,永永遠遠跟我在一起,望著他那麼誠摯的眼神,我突然發現自己沒有辦法再繼 續欺騙他,所以我說了,一口氣連講了半小時,告訴他二十歲時的難堪往事,包括我相 信了那個男人已經要與移民在美的妻子離婚,包括其實他已經決定好在三個月後赴美一 去不回,我只是他在那三個月裡的“小玩意兒”而已,包括他幾近強暴似的占有了我, 以及只發生一次,便懷下孩子的經過,和……”她終於哭了出來,一聲比一聲淒切、悲 涼。
“不要再說了,珀貞,不要再說了,我都懂,我都明白。”桓竹一邊拍她的肩膀, 一邊安撫道。
她的確都懂,那時她剛從台南上來,和珀貞分租一間房,平常只覺珀貞有些冷淡, 卻因初初認識,也就不以為意,直到有一天她在浴室昏倒過去,桓竹急急忙忙送她到醫 院去,才從醫生口中得知她懷孕,並且有流產跡象的消息,珀貞後來在醫院住了三天, 孩子還是沒有保住,動手術拿掉了。一個月後,她們兩人搬離原來的住處,又一起到玩 具部工作,當時其實她們都分別有更好的工作機會,只因為想一起工作、一起生活,好 有個依靠扶持的對象,所以才選擇了玩具部門,一直做到今天。
珀貞知道當時若沒有桓竹在身旁,她一定早已經踏上絕路,那段“愛情”使她有死 過一次的感覺,但在再世為人後,卻不敢再輕觸情網,直到孝康的出現。
她原就不該對男人在這方面的器量存有幻想的,是不是?但也正因為格外珍惜孝康 ,知道他才是值得自己傾注一生真情的人,所以才不肯有所隱瞞,才寧可孤注一擲啊!
“沒事了,”珀貞的淚水漸止,微微抽開身子說:“桓竹,我突然好想家,我想回 花蓮去一趟,徹底休息幾天。”
桓竹盯住她看了好一會兒,雖然她的冷靜令自己有點害怕,但目前暫時離開台北一 陣子,對她應該只有好處,而沒有壞處。“也好,那我明天上班前先去幫你請個假。”
“今晚我們兩人窩一張床,好不好?”
“當然好,”桓竹心疼的說:“當然好。”
說是窩同一張床,其實兩人一晚幾乎都沒睡,六點不到,便已下樓,珀貞提著極為 簡單的行李走在桓竹的跟前,表情十分平靜,好像一個已盡了全力的運動員,雖然最後 仍輸掉比賽,不過已了無遺憾。
她靜靜的推開大門,拉一拉長大衣,整個人在抬頭的剎那突然僵住了。
桓竹不明所以,跟著看過去,便看到一臉憔悴,雙眼都布滿血絲的孝康朝她們慢慢 走了過來。
“孝康……”
“珀貞……”他們同時出聲,卻又同時住口,然後孝康便看到了她手中的行李。“你要到哪裡去?”
“回花蓮。”
“這就是你解決事情的辦法?”孝康突然激動起來。“逃回家去,以為如此一來就 天下太平了?那我呢?你有沒有為我想過?”
“我以為……以為經過昨天晚上的事,你會希望永遠不必再見到我。”
“該死的,珀貞,你知不知道我從昨晚十二點就來這裡等了,怕就怕你會像這樣突 然走掉,”孝康扣住她的肩膀說:“你以為我會因為過去那件事而嫌棄你嗎?誰沒有過 去呢?我的過去只會比你更荒唐,昨晚我的反應遲鈍,只因為我太過震驚與心疼,那個 男人最好別被我碰到,不然我鐵為你吃過的苦頭痛揍他一頓!不過我也要感謝他。”孝 康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
“感謝他?”珀貞根本不曉得他在胡說些什麼。
“對,若不是他的不知珍惜,我怎麼可能遇得到你?不過我不會再給另一個男人同 樣的機會,我會緊緊捉住手中的幸運,而你就是我的幸運,珀貞,你休想逃走,休想離 開我!”
“噢,孝康!”淚眼模糊的珀貞早已投入孝康的懷抱中,泣不成聲。
桓竹的淚水也在眼眶中拚命的打滾,她輕輕將門關上,反身背抵住門板,為好友終 於尋獲真愛興奮不已,當上帝將門關上時,一定會為你再打開一扇窗,不是嗎?孝康才 真是珀貞的整片晴空。
***
一個星期後,珀貞和孝康分別邀請了桓竹和於軒,在一家小餐廳中舉行了小小的訂 婚儀式,這當然只是他們雙方互許終身的一種表示而已,因為等分別回家宣布結婚的意 願時,鐵定得經過一番繁文縟節,為此孝康決定先給珀貞吃顆定心丸,以便應付消息傳 開後的一連串禮俗考驗。
他們交換的訂婚戒是桓竹連夜設計,並拜托公司內的技師趕工打造出來的,全部采 用半寶石,價格並不昂貴,珀貞那只戒環鑲的是紅色的戒面,孝康的則是翠綠色的,算 是她對孝康老是以“紅配綠,狗臭屁”,來形容自己與珀貞所開的小小玩笑,另有成套 的耳環、項煉、手鐲及袖扣、領帶夾以供搭配,這一整套不算設計費,光是成本及支付 技師的工錢,仍大約耗去桓竹目前將近半個月的薪水,不過既是好友訂婚,也就沒有心 疼的道理。
“桓竹,這套設計很好,干脆就以“訂情”為名,放在明年情人節時推出好了。” 於軒說。
“對不起,於軒,這是我個人的設計,只此一套,不再多做。”桓竹婉拒道。
“拜托你們兩個,就算要談公事,也等我們走了再談行不行?”孝康說:“現在談 多麼殺風景啊,”他邊幫珀貞穿上外套邊講:“好啦,我們要去享受兩人世界了,於軒 ,桓竹就交給你了。”
“好好玩。”桓竹對珀貞說。
“會的,我十二點前一定回去。”
孝康聞言馬上說:“我可不敢做相同的保證啊,老婆。”
目送他們走了之後,於軒才轉過頭來問桓竹說:“時候還早,這附近有家不錯的啤 酒屋,去坐坐聊聊好嗎?”
桓竹沒有拒絕,便跟著於軒來到有著美國西部風味的啤酒屋。
“你酒量好不好?”他問穿著一襲寶藍色小禮服的桓竹說。
“不知道,我很少喝,所以根本不清楚。”這件露出整片雪肩的緊身迷你絲絨小禮 服,還是她畢業時,小哥送給她的畢業禮物,珍珠項煉及耳環則是爸爸特地從日本買回 來送她的,平常用到的機會不多,若不是碰到珀貞訂婚,桓竹還不知道自己哪一天才會 拿出來穿戴,也由於不常穿,所以桓竹並不知道每一稍微俯身,就會微微露出雪白的酥 胸,若隱若現的乳溝更加引人遐思。
“給這位小姐一杯瑪格麗特,我要一杯威士忌。”
“你待會兒不是還要開車嗎?”等侍者走後,桓竹問道。
“放心,我不會喝過量,真的喝多了,還可以叫老陳來接我們。”
酒來了,桓竹啜飲兩小口,頓覺精神松懈許多,但看著她微紅的雙頰、謎樣的眼神 和垂落下來的幾綹發絲的於軒,卻越來越是坐立難安,只好借故上洗手間去,猛用冷水 潑臉。
不料才折回桌旁,就看到一個顯然已經喝醉了的客人正欲拉扯桓竹。
“過去我們那邊坐一下嘛,我請你喝一杯。”
“不,謝謝,不要……”桓竹拚命抗拒著,她也不知道這個男人為什麼會突然朝她 走過來,而且一出手就要拉她。
“先生,麻煩你放手。”於軒用森冷的口氣說:“這位小姐已經說不要了。”
他轉過身來瞪住於軒說:“你是什麼東西?老子釣個馬子關你鳥事,而且還是她先 對我笑,我才過來的,對不對啊?小妞?”
對桓竹而言,於軒此時掃過來的冷冽眼神,要比那男人糾纏不清的手更加可怕。“我喝了酒以後本來就會傻笑,先生,恐怕你是誤會了。”
“我管你是不是傻笑,只要是對我笑就可以了。”男人得寸進尺,竟撫上她裸露在 外的肩膀。
於軒終於控制不住地揮拳相向,男人沒有想到他會來這麼一招,整個人往後倒去, 撞翻了一張桌子,侍者和酒保全跑出來了,裡頭亂成一團,桓竹看見那位男客人同桌的 朋友已經來勢洶洶,連忙拖起還想再揍人的於軒叫道:“於軒,我們快走!快!”
於軒衡量了眼前的情勢後,知道再留下去只會惹來更多的麻煩,二話不說,拉著桓 竹的手馬上往外沖,外頭也不知在何時下起傾盆大雨,兩人濕漉漉的坐進車中,於軒立 刻發動車子,火速離開。
車裡雖開著暖氣,但桓竹半因淋了雨,半因受了驚嚇,全身劇顫不已,可恨那於軒 一聲不吭,只顧把車開得飛快,一副要沖到天涯盡頭去似的。
車子停了,外頭的雨仍下得又粗又密,於軒甩上車門後,再過來打開她這一邊的門 ,粗魯的拖住她的手臂喝道:“下來!”
桓竹根本還來不及問他這是哪裡,已進入一片雨幕之中,冰冷的雨水兜頭淋下,打 得人差點都要叫痛。
“進去!”於軒開了門後,左手便往她背後一推,害桓竹差點摔倒在地。
她回頭正想質問他,卻已不見他的蹤影,等他再出現時,手上已多了一條大浴巾和 一套白色的休閒服。
“就是因為穿著招蜂引蝶,才會給人可乘之機,哪,快給我換上這套衣服。”
桓竹被他那充滿曲解與自以為是的口氣給激怒了,什麼叫做招蜂引蝶?她穿這樣有 什麼不對?況且去喝酒也是他提議的,又不是她的主意!
她狠狠的瞪他一眼後,轉身就朝門走去。
“站住!”於軒喝道:“你要去哪裡?”
“回家。”
“笑話!下那麼大的雨,你怎麼回去?”
“走回去。”她仍然沒有回頭。
“然後再在路上施展你的魅力搭便車?”於軒只覺得自己有滿腔的怒氣,氣她長得 那麼美,氣她挑起自己沉寂多年、無波無紋的心湖,氣她的冥頑不馴,氣其他男人看她 的色迷迷眼光,氣恨不得能夠再捉回剛才那個男人痛揍一頓,尤其氣她這段日子以來的 客氣禮貌,界限分明!該死的,難道她感覺不到自己已深深為她著迷?
“不,我寧可在路上被車撞死,或者被雨淋死,也好過在這裡忍受你的侮辱!”
她咬牙切齒的說道,然後繼續朝門口走去,但於軒的動作更快,硬是搶在她想開門 前,將她的手連門把一起握住。
“不准走!”
桓竹轉頭看他挑釁道:“憑什麼?”
於軒猛然扣住她的肩膀叫囂道:“憑我說不准你走,憑我要你,你聽清楚了沒有?我說我要你,我要定你了!”
桓竹的腦中還一片混沌,他的雙唇已經覆蓋下來,緊緊的封住她顫抖的紅唇,那教 他心悸的柔軟啊!於軒已經厭倦了長久以來的自制,這一刻他只知道他想要她,她的雙 唇如玫瑰花瓣般的柔嫩,她的身子是如此的纖細輕盈,他將雙臂不停的鎖緊,雙唇也不 斷的輾轉吸吮,恨只恨不能將她嵌入自己的體內懷中──
“不!”桓竹突然使力推開他,再趁他錯愕之際拉開門,奔進滂沱大雨之中。
在他之前,她從沒有被吻過,更可怕的是,在他之前,她根本不知道愛情是什麼滋 味。
對!她覺得可怕的地方就在這裡,“愛情”!原來她早已經愛上他了,而理智告訴 她,這個男人是愛不得的,因為他太聰明、太高傲、太世故、太老練、太……,總之她 愛不起這樣的一個男人,而她,天可憐見,她偏偏已經無可救藥的愛上了他!
“桓竹!”於軒跟著追進大雨中。“回來!”
“不要!”她拚命的搖頭,拚命的後退。
“桓竹,你要到哪裡去?快點回來啊!你要到哪裡去?”於軒深怕她會跌倒,更怕 她會突然跑出大門奔上馬路,急得一顆心都快跳出胸口外。
“我不知道!”桓竹據實以答,有那麼一陣子的恍惚,人已被及時沖過來的於軒摟 進懷裡,這個小傻瓜,不知道還要跑到哪裡去呢!
“放開我!歐於軒,放開我,”桓竹在混亂情緒的沖擊下,不禁握起拳頭直擂他的 胸膛。“我討厭你,討厭你,討厭你長久以來對我的不理不睬,我討厭你!”
於軒捧起她的臉,兩人四目交接,他專注的神情讓桓竹一下子就住了手,也停了口 ,所有未講而想講的話,全被拋到腦後去。
“不!我絕不會再放開你,天知道為了克制自己,我吃了多少苦頭?天知道為了對 你不理不睬,我受了多少折磨?我絕不會再放開你了,不管你肯不肯、不管你答不答應 ,也不管你是不是討厭我,我都絕不會再放開你了!”他的指尖滑進她因濕透而散落下 來的發絲間,內心湧現一種釋放自己後的暢快感。
“你……你好霸道!”桓竹的眼中浮現一層淚霧,雨水、淚水全混在一起了。
“對,所以我說你再也逃不掉了。”然後他俯下頭來,“霸道”的擁緊她,“霸道 ”的吻上她濕潤的雙唇,桓竹本來抵在他胸膛上的手,順勢滑到他頸後牢牢的鎖住,甘心臣服且全心回應起他來。
癡情化作同心結 第四章
從隔天開始,桓竹就覺得日子完全不同起來,好像天空格外的藍、陽光格外的亮, 塞車不再那麼令人厭煩了,連污濁的空氣,她都不在乎多吸兩口。
一切只因為她愛上了於軒。
原來愛情是這樣美好的事,它能讓你的眼光只跟著一人轉,讓你的心情只跟著一人 變,他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簡直就比任何世界大事都來得重要。
但話說回來,在沒有戰爭的太平盛世裡,愛情不就是天大的事嗎?
連海琴裡的職員都可以感覺到夏主任的不同,一樣的服裝、一樣的妝扮,但她的神采有了明顯的不同,彷彿眼睛更亮、笑容更美,雙頰常無來由的微微泛紅,連腳步都跟著輕盈起來。
最令人欣喜的還在於她旺盛的創造力,一系列一系列的作品持續不斷的推出來,絲 毫不受個人情緒的干擾,相反的,愛情似乎已成了她創造及想像力的來源,她把她愉悅 的、快樂的心情全部展現在作品中,與所有認識及不認識的人分享。
於軒到海琴來的時間雖然沒有增加,但他們每天晚上都會抽空見面,若公務實在太 繁忙,也一定會通過電話再上床休息,珀貞雖也急性子的問過桓竹對於軒到底有什麼樣 的打算,但桓竹只是笑著說他們現在這樣很快樂,打算?以後再說吧,她根本不願想得 太多,以免庸人自擾。
實則於軒也從未提及任何有關「未來」的字眼,他是男人都不提了,身為女人的自 己,又怎能一開口就談未來要如何如何呢?
不過最主要的一點還是在於桓竹才沉浸於愛情的蜜汁中不久,從未被如此深深寵溺 的她,忙著享受甜蜜都還來不及,實在也無暇顧及其他了。
這一天又是於軒照例到海琴來聽取會報的日子,結束之後,各部門主管還得一一到 他辦公室內,就自己部門內的問題或提議,跟他做更進一步的討論或咨詢。
而最新成立的璀璨部門,自然是最後一個進去的。
「歐先生。」礙於開門送茶水進來的女職員尚未退出去,桓竹只好一本正經的稱呼 於軒,然後拿出明年夏天的飾品設計圖來。
「台灣夏天天氣熱、太陽大,所以我想推出一系列金色的首飾,不是黃金般那種亮 ,而是帶點鈍的土黃色系,式樣以大方為主……」抬頭一看於軒以手支頤,根本沒在看 擺在他桌上的設計圖,桓竹不禁嬌嗔一聲:「歐於軒,可不可以請你專心一點?」
室內只剩下他們兩人,於軒起身越過整張桌子,馬上吻在她的面頰上,再貼近她的 耳旁說:「是你不好,有你在我面前,我根本無法專心。」
「於軒!」桓竹回頭看看其實已關上的門,羞紅了臉說:「不要這樣嘛,這裡是辦 公室啊。」
「是「我的」辦公室,現在誰不曉得只要你進來,我連電話都不接的?」
「於軒!」桓竹的臉更紅、更燙了,如此一來,別人會怎麼想啊?
於軒見她漲紅了一張臉,不禁得意得哈哈大笑,握緊她的手微一用力,就把她從桌前拖過來,也不顧她抗議的將她拉進懷中,讓她坐在他腿上,與他共坐一張椅子。「別擔心,凡是主管級職員進來跟我討論事情時,我一向都有不接電話的習慣,這樣你放心了吧?」
「那就趕快談公事啊。」
「咦,我這老闆都不急著談公事了,你急什麼?」他動手拉掉了她的髮夾,接著就 把整張臉埋進她泛著清香的髮絲中。「老天,我真恨你把頭髮給夾起來或盤起來。」
「工作時方便嘛。」
「但我寧可看你長髮散亂的模樣,總覺得這樣的你,才是真正的你,是毫無戒備。完全敞開心胸的你。」
桓竹本想說:我對你一向是毫無戒備的,因為我根本抗拒不了你,可是嘴裡說的卻 是:「你是個最最霸道的情人。」
「你不喜歡嗎?」他俯下頭來吻住她的唇,桓竹立刻熱情的回應起來,指尖輕輕摩 挲著他的髮根,唇舌交纏著,輾轉交換心中的激情,等到快喘不過氣來了,於軒才依依 不捨的移開雙唇,但馬上又沿著她的面頰、下巴,一路滑到她的頸項,貪婪的親吻她細 致的肌膚,在感覺到她跳動得十分急速的脈搏後,更是激動的往下探去,甚至想去解開 她上衣的扣子……
「不要,於軒,不要!」桓竹憑藉著最後一絲殘存的理智說:「我們在辦公室裡啊!」說著便跳起來走到窗前去,沒有拉開窗簾,只是站在那裡頻做深呼吸,想把激動的心情調適過來。
於軒走過去從身後輕攏住她的腰,桓竹把手搭在他寬闊的手掌上。
「對不起,」他的下巴靠在她的發間,喃喃的說:「對不起。」
桓竹把身子往後靠過來,輕輕搖頭道:「不需要道歉啊。」
於軒隨即愕剿耳邊講:「誰教你要這麼誘人?」
「唔,」她輕斥道:「還怪我呢,明明是你自己不好的。」
「對,」於軒把她的身子扳過來說:「但你能怪我嗎?三天後我們就要分開十天, 古人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十天就是三十年,你教我怎麼忍受得了?」
要和孝康一起回泰國過聖誕節及新年,是早就計畫好的事,況且有一筆房地產的生意,也非要於軒親自回去一趟不可,所以再怎麼不想走,也非走不可。
桓竹溫存的倚入他懷裡,圈著他的腰說:「才不過十天,不要去想,很快就過去了 嘛。」
「好哇!我這麼捨不得你,你卻說很快就會過去了?你說誰比較在乎誰呢?」
「你冤枉人,」她跺著腳說:「你明知道我是怕你惦著我才這樣說的啊,其實…… 其實……」
「其實怎麼樣?」於軒想看清楚她的表情,她卻拚命往他懷裡鑽,不肯抬頭。
「其實我恨不得你取消計畫,留在台灣陪我過聖誕節,陪我過新年假期。」
於軒聞言不禁滿足的吁了口氣說:「不然這樣好了,你陪我回泰國去,找珀貞一起 來,我忙的時候,孝康或孝康的妹妹可以帶你們四處去走走。」
珀貞去泰國,至少還有名目可說,她去算什麼呢?況且早就跟小哥說好,年底要一 起回台南去的,又快一年沒回去了,不知道爸爸的身體好不好?阿姨的脾氣是否仍然那 麼剛硬,還有──
「好不好?如果你同意,我馬上叫人辦手續去。」
「傻瓜,」桓竹抬起頭來笑道:「你三天後就要走了,我連護照都沒有,哪裡來得 及辦?」
於軒想想也是,便歎了口氣,將她緊緊摟住說:「如果能夠把你變小,小到可以藏 在我的口袋裡,那該有多好!這樣我就不怕跟你分開十天了,因為我們可以時時刻刻都 在一起,你說對不對?」他真不敢相信自己會在冰封情感八年後,忽然對小他十歲的桓 竹動心,但事實又明明擺在眼前,他已經越來越捨不得與她分開了。
「對,對,對。」桓竹貪戀著他懷抱的溫暖,竟希望時間能就此停頓。
***
「真不肯送我到機場?」臨走之前,於軒特地趕來海琴一趟,就為了再看桓竹一眼 。「人家珀貞可是一路陪到機場去喔。」
「她是順便要將保時捷開回來嘛。」
珀貞已趁空暇考取了駕駛執照,同時打算領完年終獎金後便辭職,專心學做孝康的 攝影助理,最慢來年春天就要成為孝康的新娘。
「我也可以叫老陳送你回來啊,不是一樣嗎?」於軒仍不死心的鼓吹道。
「老闆,現在是上班時間?,請問我可以因為要送男朋友飛機而請假嗎?」
「如果老闆本人就是你的男朋友的話,那有什麼不可以?」
「又來了!」桓竹瞪他一眼說:「不要耍賴了啦,趕快到機場去,免得待會兒碰上 塞車,趕不上飛機。」
「趕不上不更好,可以回來找你。」於軒似笑非笑的點一下她的鼻子。
「不跟你開玩笑了,走吧,我送你下樓。」桓竹決定今天要大方一點,便勾住他的 手臂,一路從他的辦公室走出公司,再進入電梯。
因為不是上下班時間,電梯內沒有其他人,於軒馬上欺身過來偷偷吻她一下,桓竹 正待嬌嗔兩句,電梯門已打開了,只得嘟著嘴跟面帶得意表情的於軒走出去。
「軒,」突然有聲嬌滴滴的女聲傳過來。「怎麼上去那麼久?我們都快遲到了啊。 」
桓竹抬頭一看,原來是上次在珠寶展會場中曾經見過的那個冶艷女郎,今天她身穿 一襲火紅套裝,外搭黑色風衣型皮衣,更有著一股逼人的氣焰。
乍見芳雁,於軒不禁有些愕然,不是說好各自到機場再碰頭的嗎?怎麼她會跑到這 裡來?
「沒想到我會過來找你吧?」芳雁卻誤會了他錯愕表情的意思。「我就知道你見了 我會驚喜,上車吧?」她輕輕拉了於軒的手一下。「我的行李都在車上了,到泰國後, 是不是仍然一起住上次那家飯店?」
真要命!於軒心想:芳雁到底想證明什麼呢?不是都說溫士毅已經在為她辦理離婚 手續了?這次這塊地是有意和泰星合作,但他根本沒料到對方派來的人,竟然會是已跳 槽過去的芳雁。
「於軒。」桓竹在身後喚了他一聲。
於軒本有心理準備要面對一張寫滿疑惑或憤怒的臉龐,卻萬萬沒料到桓竹的表情除 了平和之外,還帶點撒嬌的意味。
「你的領帶歪了,」她走過來專心地為他調整起領帶,「好了。」然後大膽的圈住 他的脖子,拉他微微俯身,主動獻上一吻,調皮的舌尖在與他輕觸一下後便立刻收回。
於軒大喜過望,真難相信自己的運氣,明理的女子是人間難得一見的珍寶啊!這麼 一想,環在她腰間的手便捨不得放開。「不夠,」他在她耳邊低語:「我的小璀璨,再給一個長吻,我才放你走。」
桓竹同樣壓低聲音說:「歐總裁,意猶未盡,你才會想著我,長吻等你回來後再兌 現,」然後她後退一步,為自己竟在大廈庭前吻他的大膽行為微微漲紅了臉。「一路順 風,別忘了想我。」
等到車走遠了,桓竹的表情才轉為凝重,從小她就最怕、也最不願與人爭東西,於 軒……也是需要與人爭的嗎?
***
「嗯,」桓竹握緊話筒,漾滿一臉甜蜜的笑容,「嗯,我也想你啊。」
「怎麼個想法?」於軒的聲音那麼清楚,彷彿就貼在她耳邊說似的,桓竹真恨不得 他本人也在自己的跟前。
「絕對比你想我的多,」她怕於軒誤會,連忙加上解釋道:「因為你比較忙嘛!對 了,你現在在哪裡?剛才孝康才從他家裡打電話過來,怎麼你們沒在一起?」
「我在PP島上,你知道PP島吧?近幾年泰國新興的觀光據點,比普吉更具天然特色 ,不過我們想投資的地方不在這,而是另一個尚未完全開發的小島,只是過來看看這裡 的發展形式,以供日後參考。」
「累不累?」桓竹最關心的並不是於軒又能做成多大的一筆交易,況且她相信於軒 的能力,無庸自己多加操心。「明天就是聖誕夜了啊。」
「所以我明晚之前一定要趕回曼谷,」於軒歎了口氣說:「談生意不累,桓竹,想 你才累,尤其想你行前答應我的事,那就更累了,你過來一趟好不好?我真的好想見你 。」
「我也想見你啊,但你很快就會回來了嘛,於軒──」
桓竹還來不及把話講完,已聽見那頭有女聲喊道:「軒,你不是說要陪我下樓去跳 舞的嗎?快點。」
是那個叫做蘇芳雁的女人!聽珀貞說孝康和於軒初初回國時,於軒因公事之故,曾 和她同進同出過一陣,後來是於軒這邊先冷淡了下來,不過蘇芳雁對他似乎仍然一直念 念不忘。
「芳雁,我想日、泰兩方公司的人員應該都已經在樓下了,我正在講一通很重要的電話,你自己先下去,好嗎?」
於軒刻意不掩聽筒所傳過來的話,總算稍稍安撫了桓竹的心。
「於軒,你有事就去忙吧,我們明天再通電話。」
「也好,自己好好照顧身子,可別想我想瘦了,知道嗎?」
桓竹終於在一串嬌俏的笑聲中收了線,但是放下話筒,想到於軒可能正擁著蘇芳雁 翩翩起舞,她一顆心又隨即不安起來。
「這是小旦旦思念於軒的樣子,如果插翅能飛,我想她早就飛到泰國去了。」珀貞 突如其來的聲音令她整個人彈跳起來。
「珀貞,你在幹什麼?」
她先關了攝影機後才回答桓竹的問題。「幫你拍電影啊!這是孝康留下來的,我看 你從昨天送走於軒後就魂不守舍,又聽你在電話裡講什麼想見他的,先聲明不是偷聽的 喔,實在是咱們這屋子太小,所以我不想聽也不行。」
「好啦,又沒人說你偷聽,哪來那麼多廢話!」桓竹笑道:「你到底拍我做什麼? 」她知道在耳濡目染之下,珀貞對拍照、攝影都已略知一、二。
「寄給於軒當聖誕禮物啊,讓他見影如見人!」
「神經!」桓竹起身笑罵道:「明、後天就是聖誕節了,你叫誰幫你送啊?聖誕老 公公?」
「你管我叫誰送,反正本山人自有妙計。」珀貞又啟動了機器說:「來,換個 POSE嘛,好教於軒耐不住相思,早日回你身邊來。」
桓竹根本就不相信她有辦法把帶子送到於軒手中,所以便惡作劇的朝鏡頭做了個鬼 臉,舌頭伸出,並用指尖按住右眼角往下扯。「於軒,」還鬼裡鬼氣的說:「我好想你 喔,你再不趕快回來,我想你都要想成這個樣子了。」
珀貞一邊拍一邊嘟噥著:「三八!」
桓竹將手一收,恢復正常的表情道:「我是真的想他,腦裡、心底全是他的影像。 」
珀貞見她那若有所思的臉龐美得出奇,趕快從各個角度拍將起來,她才不管孝康說 什麼於軒有十分難堪而且痛苦的過去,所以對愛情才會一直保持著距離,深怕再受傷害,她只管她惜如自身的桓竹已深深愛上了於軒,而她也已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幫忙桓竹打進歐於軒那冰封已久的感情世界。
***
聖誕節過後兩天,珀貞下班回家時,突然看見桓竹正在整理行李,一副馬上就要出 門的樣子。
「小旦旦,你要到哪──」
「珀貞,剛剛我接到小哥的電話,他說有急事要我提早兩天到台中去找他。」
「你不是早就決定好元旦假期要回南部去的嗎?有什麼急事,非得又提早兩天走不 可?」
「我也不知道,小哥說一定要等到我親自去了,他才講得清楚,我本來是要早一點 走的,但想想時間也差不了多少,還是等你下班之後,跟你講一聲再走比較好。」
「不會是伯父的身體……」
「不會,不會,小哥說不關家裡的事,教我別操心。」
珀貞頓覺不滿的說:「你小哥也真是的,打電話來只起個頭,誰聽了不會操心呢?要嘛他就講個清楚,不然就什麼都別說,這樣不上不下、不清不楚的,我看你不一路操心過去才怪。」
「我小哥個性我很清楚,一定是有非見面不可才談得清楚的事,否則他不會吊我胃 口,讓我瞎操心。」
「那……好吧,要不要我送你去車站?」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到台中後,我會給你電話。」桓竹將袋子拉好,急欲離 開。
「等一下,」珀貞這才回過神追上來說:「哪,你的。」她遞過來一個半人高的金 色長方形盒子,上頭還繫著灑金粉的黑色緞帶花。
「什麼東西?」桓竹狐疑的問。
「於軒送給你的聖誕禮物。」
「於軒送我的……聖誕禮物?」桓竹接過來說:「怎麼……怎麼會?」
「怎麼不會?」珀貞見她驚喜不定的表情,心中不禁怨起於軒來,那個男人怎麼回 事?如果對桓竹真有長遠的打算,為什麼不表示點誠意呢?桓竹最不需要的,就是於軒這種提供不了安全感的交往了。「是他早在走之前就到我們公司來訂購的,今天你的SIZE才到,我便幫你拿回來了。」
「衣服?」
「打開來看看不就曉得了?」珀貞投給她一個鼓勵的笑容。
桓竹本來的確有此意,但看一看手錶不禁叫道:「不行!再不走,我半夜前就到不 了台中了,」她想了一想說:「算了,我帶著走就是,再見啦,珀貞。」
「路上小心啊!」珀貞追到樓梯口喊了聲,心想:歐於軒啊,歐於軒,如果你對桓 竹不安真心,我第一個就饒不了你!
***
聖誕節隔天,正陪孝怡兩個大兒子玩的於軒氣喘咻咻的笑道:「孝怡,拜託,你快 把這兩個小霸王叫開,不然我鐵被累死。」
「才陪了半小時就叫累啊?那帶了他們五年,我不早累死了。」孝怡一邊忙著看牌 ,一邊嚷著回應。
「小姐,你哪叫帶啊,」於軒脖子上掛著大的,左手臂還拖著小的,看著和父母、 丈夫坐在那裡打麻將的孝怡說:「一哭就往傭人手裡塞,半夜從不起來沖牛奶,最主要 的工作不過是逗一逗他們,或者抱起來亂親一通,拍全家福照時再露出慈母式的笑容就 好了,哪叫帶?」
孝怡杏眼圓睜瞪他一眼,馬上招呼起救兵來。「正佐,他在損你老婆?,你還笑得 那麼開心?爸,媽,你們看於軒啦,說話這樣──」
「坦白?」於軒幫她把話接完,哈哈大笑說:「濤叔和琴姨知道我說的是實話,正 佐,你說對不對?」
正佐看看佯裝發怒的老婆,再看看滿臉笑意的於軒,覺得幫哪個都不對,只好搔著 頭皮傻笑,氣得孝怡往他大腿上捶了一記道:「呆頭鵝!」
正佐也不躲,像是習慣了孝怡的嬌嗔方式說:「老婆大人,我什麼也沒說啊。」
「沒說比說的講得還多呢,臭男人!」
「咦?」永濤說:「孝怡啊,你怎麼連爸爸都罵進去了?」一頭白髮的他因常常運 動的關係,看起來根本不像已年近七旬的人,倒像還不到六十。
「就是嘛,小怡,」海琴也說:「我看於軒也沒損你啊,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
於軒朝孝怡露出一個「你瞧!」的表情,把大家都給逗笑了,包括孝怡在內也跟著 笑道:「好,好,好,歐於軒,我不是你的對手,不過嘛,我聽我哥說你的剋星好像已 經出現了喔,是不是?」
於軒乍聞此言不禁愣了一下,一反常態的沒有否認,也沒有再與孝怡抬槓。
永濤與海琴交換一抹了然且欣慰的眼神,打心底關心起來。
八年多前,永濤和海琴在出席一項宴會後的回家途中,車子因擦撞了一名突然衝過 馬路的年輕人而緊急煞車,隨後當然連忙將他送進醫院,卻赫然發現那名年輕人已多日 未進食,身體十分虛弱,當晚曼谷下著大雨,在雨夜中盲目亂晃的他在被他們撞上之前 ,恐怕還不知道自己已走到馬路邊了吧?
等年輕人醒來,他們才知道他剛在一個月前從台灣過來,本來想投靠一門遠房親戚 ,不料因久未聯絡,對方早已不知搬至何處,他想找份零工做,卻又因人生地不熟而無 從找起,更倒楣的是前兩日碰上扒手,身上僅餘的一些錢和護照證件都被洗劫一空,在 萬念俱灰之下,心想倒不如一死了之。
醒過來之後,他對永濤夫妻甚至無心開口說聲謝,或許他認為永濤救他根本就是多 此一舉的行為吧。
但永濤卻被他眉字間不馴的神色所吸引住,認為他絕非池中之物,而海琴更對他產 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關愛之情。原來在孝康之前,他們曾生養過一個兒子,可惜不到三 歲就因病夭折,而孩子如今若還在,就正是他這個年齡,彼時孝康仍在歐洲各國流連忘 返,孝怡又成天忙著與已論及婚嫁的正佐出雙入對,海琴於是把全部的母愛投注在這個 她覺得酷似已逝大兒子的年輕人身上。
年輕人身子復元以後,永濤不但透過他在泰國政經兩界的關係為他找回護照,並且 還幫他辦了居留權,安插他在公司做事,一步步的培植他。
年輕人沒有令永濤和海琴失望,他把所有的精力和時間全部都投注在工作上,使一 直為孝康對繼承家族企業毫無興趣而感到失落的永濤頓時慶幸後繼有人,年輕人那沒日 沒夜似的幹勁,著實像透了當年初到泰國,孑然一身卻能白手起家的他。
一年後,年輕人終於敞開心房,向他們一家四口垣露了離鄉背井的緣由。他愛上了 一個自幼生長在富甲一方的家庭中的女孩,一年多前,她的父母安排她嫁給一位正在政界嶄露頭角的議員,女孩不從,求他帶她走,走得越遠越好。
年輕人當時才剛剛服完兵役,手頭並不寬裕,只能向地下錢莊借了一筆錢,想偕女 孩先到東部去躲一陣,再看看能不能找機會出國去,卻不曉得平日養尊處優慣了的女孩 才不到一個禮拜就後悔了,她瞞著年輕人私下給家裡打了電話,來接她的人不但痛揍了 他一頓,而且還不懷好意的叫他回家去看看,說勇於私奔的人,就該有膽量承受後果。
年輕人回家去了,面對的卻是他想都無法想、不敢想的慘況,一生注重名譽,在中 學教書的父親不堪女孩家派來的人天天逼問騷擾,自妻子在兒子五歲那年早逝後就不好 的身體,經此重創,竟然因心肌梗塞而猝死。
父親是個人格高尚,除了到學校去教書,便過著幾乎與世隔絕的生活的人,生前兩 袖清風,死後更是家徒四壁,地下錢莊的人日日來找年輕人逼債,可憐那一點點錢早被 女孩要這買那的揮霍殆盡,僅剩不多的部分也都已經委託願意接他們這筆生意的旅行社 辦證件去了。
在沒有其他辦法可想的情況下,年輕人只好把唯一的財產──房子賣掉,還清債務 後,甚至沒有辦法為父親好好的辦理喪事,只得草草火葬。
然而女孩的家長並沒有因此就善罷干休,他們動用了一切勢力,阻撓他找工作的意 圖,截斷他所有的機會,年輕人至此終於明白他為盲目的愛戀付出了多麼龐大的代價! 女孩與那位政治世家公子的婚禮仍在緊鑼密鼓的進行當中,這時他們當然最怕他會突然跑到婚禮上攪局。
年輕人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心灰意冷,原來所謂的山盟海誓,不過是他一人的癡心 妄想和愚昧無知,失去了一切,這塊土地剎那間也失去了容身之處和依戀的理由,天涯 雖茫茫,但往哪裡去似乎也都一樣了,因此他東拼西愕模拿著已經辦好的護照,在女 孩家人額手稱慶的情況下,飛到了泰國。
當日那個萬念俱灰的年輕人,便是今日的歐於軒。
「怎麼樣?於軒,聽阿康說那女孩長得清秀可人,個性又好,而且在我們的珠寶公 司擔任設計師,對不對?難得有教你看得上眼的女孩,不如就和阿康一起把婚事辦了吧 。」海琴越說越起勁。
「琴姨,您說到哪裡去了?孝康急,我可不急,再說──」於軒話還沒說完便被打斷。
「什麼我急你不急的?」孝康突然冒出來說:「你的東西,拿去看看,我看你還會 不會一直說不急。」
於軒接過錄影帶,不明所以的說:「什麼東西啊?」
「珀貞剛用DHL寄過來的,聽說是桓竹的專輯,你看完不就知道是什麼了?」
一聽是拍桓竹的帶子,於軒早一躍而起,丟下孝怡兩個孩子往視聽室走。
「大寶、小寶,過來舅舅這裡,」孝康邊跟父母打眼色邊說:「大舅舅快有舅媽, 不理你們兩個了。」
「去你的!」於軒走過他身旁時,忍不住重重打了一下他的肩膀。「待會兒再跟你 算帳。」
也不管背後一室好奇的眼光和嘲謔的笑聲,於軒已急急忙忙鑽進視聽室中看起來。
一開始便是桓竹調皮的鬼臉,看得於軒哈哈大笑,既愛且憐,他的雙眼彷彿連眨也 捨不得眨似的直盯住螢幕不放,見她若有所思,見她坦言十分想念自己,那種感覺實在 非常奇妙,於軒相信若不是公務纏身,他可能真會提早返回台灣。
也許琴姨說對了,他是應該忘掉過去,好好營造未來才是,沒有必要為了已逝的一 段戀情而葬送真愛,更不該讓桓竹承受那不堪的後果,對不對?
於軒突然比任何一個時刻更強烈的思念起桓竹來,也開始認真的考慮起海琴剛才說 的那段話,或許真的該──
這是什麼?在一段戛然而止、沙沙作響的畫面之後,出現的是和前面完全不搭調的場面。
生日蛋糕?是桓竹的生日?應該是,不然她不會坐在蛋糕的正後方,只見她長髮垂 至胸前,又長又鬈的睫毛絲絲可辨,想這個珀貞,於軒在心中暗歎她的糊塗,怎麼會拿 已經錄了桓竹生日的帶子再來攝影呢?
「希望過完生日就可以遇到白馬王子、如意郎君,要長得帥、懂得體貼,最要緊的 是……」
原來這就是桓竹的少女情懷,於軒的唇邊泛開笑容,好,這次回去一定要好好的取 笑她一番。
「要有錢!」突如其來的一票女人的叫聲把他的注意力完全攫截過去。「要有很多 很多的錢,這一點比什麼都重要!」
於軒的眉頭悄悄鎖起,有錢?這是桓竹擇友的第一要件?她想嫁給一個有錢人?所 以她會找有錢的男人交往?
「對,」有人捉起一本雜誌往鏡頭前一擺,於軒幾乎不敢相信出現在螢光幕前的竟 然是──「最好是能釣到這位目前全台最有身價的單身漢」。
不!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瞧桓竹笑得多麼開心啊!她的臉龐在右,而雜誌則在 左。「溫文儒雅傳奇神秘」,怎麼可能?她不是最不屑於被金錢收買嗎?她不是曾義正 詞嚴的說:「我是憑真本事來應徵設計員的工作,並不是來接受主任位子的施捨。」的嗎?
但是……她笑得那麼開心,根本沒有反駁的意思,甚至把雜誌拿過來放在自己身邊 ,這算默許嗎?這就是她生日的願望?釣一個金龜婿?
「是朋友,就不會想用高薪厚祿收買對方。」
言猶在耳,言猶在耳,而實際情形是……
桓竹咬著蛋糕,漾滿一臉的笑,這才是她的真面目,才是她「實際」的心願?
「我也以為朋友之間應該坦誠相告,而不是你熟知我的現況,我對你卻一無所知! 」
她對自己當真一無所知嗎?如果他沒有記錯,在回國後所接受的眾多採訪中,就數 那本用他當封面的雜誌把他介紹得最詳細,甚至把財產大約的總額也報導了出來,當時 孝康還叮嚀他小心被綁架呢!
「你今天戲耍我的事又怎麼說?」
他心底浮現桓竹逼問他的樣子,眼睛盯住雜誌上另一排小字──「永濤集團最年輕 的執行總裁──歐於軒」。
他覺得自己的心正不斷的往下沉,沉至谷底、沉至冰點、沉至最黑最暗的角落……
八年多前,他自以為憑一腔真愛,可以突破權勢及貧富懸殊的門戶之見,和「相愛」的女子共度一生,結果他錯了,錯得一塌糊塗,追悔莫及。
八年多後,他又以為老天垂憐,賜給他一個懂得珍惜純淨愛情的女子,以為她愛的 是單純的自己,而不是外在的條件,這世間,畢竟仍有愛情的存在,他是永濤集團的總 裁也好,只是海琴珠寶公司的一名職員也罷,她都一樣會愛他,會珍惜兩人之間的愛, 會……
於軒霍然而起,將帶子倒至前頭,重看一遍,沒錯,雜誌上的人是他;沒錯,她想嫁個有錢人;沒錯,他的條件的確吻合;沒錯,她早就知道他是誰,後來的一吻,顯然都是精心策畫出來的,看準了他會「落網」,看準了他會對顯然完全不在乎他有多少財產的她動心。
倒帶重看,倒帶重看,倒帶重看……
以前是因為他沒錢而失去了愛情,今天是因為他有錢而「買到」了愛情。
良久良久,久到外頭的人都以為他沉醉在女友的影帶中難以自拔了,才見視聽室的 門被推開,面色如紙的於軒把大家都給嚇了一跳,他剛剛看了什麼?不是女友的生活錄 影帶嗎?臉色怎麼會如此灰敗?
「濤叔,琴姨,」他的聲音倒還鎮靜,「我決定提早一周回台灣去。」本來因遇到 桓竹而按捺下去的復仇念頭,如今竟異常熾熱的燃燒起來,愛情?哈!終究只是他的癡 心妄想,而現在的他,甚至連「年少無知」的借口都沒得找。
真情已死,往後他絕不願再存有任何奢望了。
癡情化作同心結 第五章
「小哥,這……」桓竹接過湯華維遞給她的紅木盒子,雙手與聲音同時顫抖起來。
「這是什麼?從哪裡來的?怎麼會在你手裡?」
華維的眼睛滿是疼惜的透過鏡片望著她,卻是久久無法開口相應。
她緊咬下唇,把漆都已掉了大半的紅木盒子打開,發現裡頭只剩下一條細細的銀煉 子。
「表呢?小哥?既然表煉在,那表呢?」桓竹一手握緊巴掌大的盒子,一手捉住華維的手追問道:「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啊!」
「桓竹,你冷靜一點,冷靜一點。」華維扣住她的肩膀哄道。
冷靜?當初把銀製懷表交給昌祥的時候,他是怎麼跟自己說的?
「桓竹,給我三年的時間,三年後我一定回來娶你,我要讓你爸爸知道我絕對不是 個連老婆都養不活的窮小子!」
昌祥是華維的同學,從小便在湯家進進出出,最疼桓竹了,而得不到上頭兩位兄姊 關注的她,也最愛跟著大她五歲的華維和昌祥到處去玩,雖然回來之後,常常少不了要 挨阿姨一頓罵,甚且一頓打,但桓竹仍然愛像橡皮糖似的成天跟著兩個大男生轉。
她萬萬沒有想到十八歲那一年,昌祥竟會跑來向她父親提出要娶她的要求,結果桓 竹都還來不及表達對他只有兄妹般的感情,而無愛情時,父親與阿姨已經一口回絕了他 的要求。
「桓竹才十八歲,書都還沒念完,結什麼婚?」是爸爸的說法。
但阿姨可現實多了。「馮昌祥,你從小就和我們華維一起長大的,還會不知道我們 家的環境嗎?你家裡上有中風的老奶奶,還有六個兄弟姊妹,一家合計十口,只靠你爸 爸一個人掙錢,就算我答應把桓竹嫁給你好了,請問你拿什麼來養她?」
「我哥哥已經結婚自立門戶了,下面還有兩個妹妹,高中畢業後都已經出來掙錢養 家,我現在的工作也還算穩定,只要你們肯答應,我一定不會讓桓竹餓肚子。」
「我知道你在KTV裡頭當什麼「少爺」,美其名為少爺,其實就是小弟吧?這種工 作再怎麼穩定也不管用,況且我對桓竹未來丈夫的要求,也不只是能讓她不至於餓肚子 而已。」
「那……」昌祥從小便能言善道,極為圓滑,退伍後又一直都在KTV、酒吧、理容 院這類地方上班,什麼難聽的話沒聽過?對於華維母親的奚落,絲毫不以為意,甚至還 能笑笑的回問:「要有什麼樣的條件,才能娶桓竹?」
「其實我的要求很簡單,你看華純過什麼樣的日子,就給桓竹過什麼樣的日子吧。 」
「伯母,你這不是有點強人所難嗎?周家那種家世背景,又不是兩、三年內就可以 憑努力建立起來的。」
「家世背景的確沒有辦法,但經濟環境總有辦法吧?這世上多得是致富的機會,只 看年輕人肯不肯努力了。」
「伯母是要我至少有一定的身家後,才能來找桓竹是不是?」
「華維一向說你點子多,腦筋動得快,果然不錯。」
「他過獎了。」
「你既然已經明白,那我也不必再多說,反正桓竹還小,你不怕沒有時間去達成我 們的要求。」
一個月後,昌祥便約了放學的桓竹去吃飯,跟她說隔天他就要上船出海了。
「你要去當船員?」桓竹驚訝極了,是為了她嗎?都怪自己不好,不該讓昌祥對她 產生男女之愛的。「昌祥,你大可不必──」
「桓竹,別說了,反正我契約什麼的都已經簽給人家,現在反悔也來不及了,我一 無學歷,二無背景,想在短短的時間內賺比較多的錢,跟遠洋漁船不失為一條可以考慮 的路。」
桓竹只覺離愁別緒湧上心頭,從小到大,在湯家真正對她好的人,除了小哥華維外 ,就只有不時來找她的昌祥而已,雖然她對他完全沒有所謂的男女之情,但多年的情誼 ,再加上見他對自己一片癡心,想表白心意的話實在是出不了口。
「桓竹,你等我,」看她不說話且泫然欲泣,昌祥顯然誤會了,馬上橫過桌面握住 她的手說:「給我三年的時間,三年後我一定回來娶你,我要讓你爸爸知道我絕對不是 個連老婆都養不活的窮小子,更要讓你阿姨看著你過和華純一樣,甚至比她更好的日子 !」
他明天就要出海了,自己何苦毀掉他的寄托呢?反正這中間還隔著三年的時間,也 許他很快就會發現自己不是他所愛的那種女孩,時間久了,空間也拉大了,誰又能完全 保證未來的事?況且到底自己終究也是個平凡的女孩,面對這樣一個真心相待的男人, 要說完全不被感動,甚至沒有那麼一點點的虛榮感,恐怕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這些都等你回來再說,」桓竹由衷的叮嚀道:「昌祥,倒是你要答應我好好保重 身子,這個東西你帶著,」她從包包裡拿出一個紅木盒子,往他手邊推開去。「就算是 我的祝福。」
「不行,這是你最寶貴的財產,也是你媽媽留給你的少數幾樣東西之一,我不能收 。」
「收下吧,昌祥,」聽到他提起母親,桓竹心中一慟道:「每次我看到這個表,想到媽媽當年是怎麼一分一秒的熬過等待爸爸去看她的時間,我就很難過,而且她留給我的東西也不只這一樣,你帶在身邊,就算是我時時刻刻都在祝福你一樣,如此一來,三年後我再看到它,說不定就能換個全新的心情。」
昌祥想一想也對,便當著她的面把盒子打開,拿出那個已有百年歷史的骨董懷表, 彈開表蓋,細讀他其實早已知道的鏤刻文字──
韶君吾愛:
分秒皆念
無時或忘
念澤
「好一個分秒皆念,無時或忘,」昌祥將它往懷中一塞說:「我會將它一直帶在身旁,直到我們重逢的那一日,除非出了什麼意外,否則我一定會帶著你母親的鍾愛之物回到你的身邊來。」
想到這裡,桓竹不禁面色如土,當時她便曾斥責過昌祥的口無遮攔,難道他真會一 語成讖?
不!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但是話說回來,昌祥離開台灣都已經四年多了,如果他 人仍安然無恙,為什麼遲遲不歸呢?
她和小哥也曾陪昌祥的母親到船公司去問過,船公司老闆為此還大大發了頓脾氣, 說昌祥一點兒定性也沒有,上船不過半年,就找機會跳船跑掉了,也不曉得他現在人在 哪裡。
午夜夢迴,桓竹偶爾也會想起他,她甚至相信窮此一生,自己可能都忘不掉昌祥, 不管他現在人在哪裡,又為什麼不回來,當初他畢竟是為了自己才出海去的,如果他因 此而慘遭任何不幸,那全都是自己的責任。
「小哥!」她抬起頭來看華維的眼中,已浮上一層淚光。
「桓竹,你別這樣,我什麼都還沒說,不是嗎?」華維拍拍她的肩膀說:「你也知 道近兩年來,我這民俗文藝館的生意還不錯,漸漸的,朋友見到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都 會往我這裡送,這紅木盒子是一個禮拜前才送到我這裡來的,混在一大堆東南亞各國 的東西當中,昨天我整理時看到,馬上就認出它是你母親留給你的東西,你後來把它送 給昌祥我是知道的,所以我當然也跟你一樣著急,立刻找那個送貨來給我的朋友問,他 說這紅木盒子和銀煉是一個在泰、棉邊界的難民營中擺攤子的難民賣給他的,你也知道 因赤棉的問題遲遲未獲解決,高棉境內仍然民不聊生,什麼東西都可能拿出來賣。」
「那個難民不會就是──?」
「桓竹,聯想力別這麼豐富行不行?」華維苦笑著說:「當然不是昌祥,是個道道 地地的高棉人,我的朋友說當初他本來不想買,表都不見了,光買一條表煉和拿個紅木 盒子幹什麼呢?但那個難民卻跟他說這表有個極傳奇的故事,說只要能把表找回來,三 樣東西合在一起,就能得到一大筆財富,我的朋友當然不會相信這種所有的生意人幾乎 都會編的故事,但因為這盒子實在古拙可愛,加上價錢也低到幾乎不像話的地步,所以 他便順手買下,再拿到我這裡來。」
「小哥,你說了等於沒說嘛!昌祥呢?我關心的不是懷表追不追得回來,我關心的 是昌祥的安全問題!」
「我知道,我知道,」華維的脾氣是出了名的好,桓竹甚至從未看過他大發脾氣的 樣子,「說來也真巧,阿曼你曉得吧?」
「小哥,阿曼是你女朋友,我怎麼會不曉得嘛!」桓竹拜託道:「你快點講重點行 不行?」
「阿曼說她舅舅在一家新的房地產公司上班,老闆是泰國人,很喜歡收集藝術品, 或許會知道這表的下落也不一定。」
「小哥,我看你是昏了頭了,這兩者之間有什麼關係呢?相差何止十萬八千里。」
「那你就錯了,這兩天我仔細研究過,我想你大概不知道這個懷表不但歷史悠久, 而且是出自義大利名匠之手吧?純手工打造,價值不菲,簡直不只是骨董,而是一項值 得珍藏的藝術品了。」華維突然轉個話題說:「桓竹,可見爸是真愛你母親的。」
桓竹一愣道:「提這幹什麼?他的愛,可沒幫到我媽媽什麼忙,只帶給她一生淒楚 而已。」
「好,不提這個,言歸正傳。總之,我從昨天早上一直為這件事忙到現在,我那朋 友經我一問,也提到當初賣給他的那位難民好像曾支支吾吾的說,表在「某位很有勢力 的泰國富商手中」,所以我想找一天和阿曼的舅舅碰個面,如有必要,親自跑一趟泰國也成,只要能找到昌祥,再怎麼辛苦,也是值得的,對不對?」
手捧著紅木盒子和銀煉,桓竹的心情在忽上忽下後,突然墜落下來,無限落寞,又 彷彿無處著力似的,加上趕搭車子的辛勞,整個人頓時有點飄飄然起來,說不出的空洞 與乏力。
「累了?」華維問道。
桓竹用手緊壓住隱隱作痛的太陽穴說:「有點。」
「那先到樓上去睡吧,房間我早幫你整理好了。」
桓竹本想跟華維談於軒的事,想想又嚥了回去,一來她委實累了,沒有力氣再講; 二來今晚一下子受那麼大的刺激,她需要先消化沉澱一番,不過最重要的一點還在于于軒畢竟從未提及未來的事,現在講,似乎嫌太早了。
「桓竹?」才上幾步樓梯,就被華維叫住。「媽媽說爸今年是做六十大壽,要我提 早一、兩天回去幫忙,你……要不要跟我同一天回家去?」
家。
桓竹閉上眼睛,胸口無來由的一緊,家?她夏桓竹一向是只有親人而無家的啊。
「桓竹?」華維的聲音充滿諒解,也充滿期盼。「如果你還沒有準備好,那你就在 台中多留兩天也可以,我叫阿曼來陪你,她說或者她乾脆接你過去她家住兩天,你們兩 個也有大半年沒見了,她挺想你的,然後看後天或大後天,你們再一起下台南。」
桓竹轉過身來,迎上華維關切的眼神,心中不禁流過一道暖流,不管如何,畢竟還 有小哥疼她,阿曼瞭解她,對不對?
「我明天跟你一起回去,」她輕笑道:「也叫我那個准二嫂一起走好了,小哥,你 到底打算何時娶她進門呢?」
見桓竹肯提早回家去,華維不禁開心的說起俏皮話來。「那就要看她的表現囉,表 現的好就快一點,不好的話,我才不想自找麻煩哩。」
***
「這衣服真漂亮!」李均曼幫桓竹把頭髮盤上去後讚道。
「謝謝!」桓竹回頭朝她笑道:「阿曼,你的手真巧,換做是我,恐怕梳個三天三 夜,也梳不來一個像樣的髮型。」
「拜託你,小姐,我是吃哪一行飯的?」身著滾寶藍邊大紅色改良式旗袍的均曼說 :「手不巧,我還能做美容師嗎?」她是台中一家最負盛名髮廊裡的頭牌髮型設計師。
「我看你也不要再這麼辛苦了,早點改行做藝品店的老闆娘吧。」
「吃我豆腐,」均曼打了桓竹一下說:「那還得看你老哥有沒有誠意呢。」
「真受不了你們兩個,老愛互相踢皮球,是不是誰都不想先開口?怕落了下風?那 我來幫你們說好了,我就跟我小哥說──」
「兩位小姐,我可以進來嗎?」華維在外頭叩門問道,然後便直接推開門走進來。
「哇!這麼美,我的眼睛都快受不了了啦。」
「又在胡說八道了,」均曼率先勾住他的手臂說:「華維,你看桓竹這件黑絲絨小 禮服是不是既簡單又大方?她說是「朋友」送的喔。」
華維仔細端詳桓竹身上這件禮服,果真是簡單、大方,前後各一小V和大V,將桓竹 美好的肩線與白皙光滑的背完全坦露出來,長只及膝的迷你設計,更是讓人能充分欣賞 到桓竹修長的美腿,除了兩隻垂至肩上的細金煉型耳環外,她沒有再畫蛇添足的配戴任 何飾物。
「而且性感極了,」華維順著均曼的話尾往下說:「什麼樣的朋友,會送這麼貼身 又貼心的禮物?我看這人對你的尺寸似乎也頗為「熟悉」,不然衣服怎麼能像量身訂做 似的?」
「朋友就朋友嘛,哪裡還有分哪一種朋友。」桓竹想打馬虎眼。
「少來,」華維一眼就看穿她的意圖說:「大嫂叫我上來叫你們,說快吃飯了,所 以現在先不拷問你,等客人走了之後……」
「放心,你不問,我也會問的。」均曼夫唱婦隨的說。
「喂!」桓竹已經帶頭往外走。「你們兩個有完沒完,走了啦,先給爸爸拜壽去! 」
***
於軒拉拉西服的下擺,在眾多女士注目下走進湯家大門。
他回來兩天了,是跟孝康一起回來的,但孝康甫一抵達台灣便直赴花蓮去找回家的珀貞,走之前還對他說:「老哥,我不知道你是怎麼啦,或許等我從花蓮回來,我們再徹底的聊一聊吧。」
怎麼啦?於軒自問:我到底是怎麼了?不是已決定好要忘掉夏桓竹,好好的遊戲人 間嗎?
或許他應該回頭去找芳雁,至少她是擺明著來,絕不會裝腔作勢。
他同時下定決心要把過去的事徹底的做個了斷,湯念澤有心擴展事業,打算到泰國 去設廠,這件事已進行半年有餘,但於軒一向只讓公司的經理跟他或長子湯華紹接觸, 泰方也由正佐出面,於軒本人則徹底隱入幕後,他當然知道湯念澤是商場上的老狐狸, 湯華紹則有如斗犬般的狠烈,一旦相中目標,就會堅持到底,緊咬不放,一直到把對手 鬥垮,甚至咬死為止。
這樣很好,就因為他們父子倆有這樣的性格,於軒才能一步步的誘他們走入他所設 下的陷阱,以便一舉反撲,手到擒來。
憑他們父子倆在商場上縱橫多年的經歷,自己回國來又絲毫不掩飾行蹤,甚至接受 了幾次報章雜誌的訪問,他們怎麼會不知道自己已經重返台灣?
而於軒正是要讓他們知道,讓他們去調查,等到他們一無所獲後,那種放心才是他 想要的疏忽。
他的手因伸向口袋碰到了絲絨盒子而再度觸動了心事,這是回泰的第一天,當孝康 向父母表明有意在來年結婚後,海琴同時交給於軒的鑽戒。
「於軒,雖然你沒有正式喊我們爸媽,但永濤和我都明白,其實你是個孝順的孩子 ,而且在我們的心目中,你早已是饒家的長子,孝康這只皮猴想要結婚了,總算了了我 們兩老一樁心事,你呢?」海琴說著,就把一個紅絲絨盒子塞到他手中。「三克拉,不 大,做訂婚戒剛好,與孝康的那只一式一樣,不過你得先把心定下來,把那位夏小姐也 給我訂下來,這樣其他的首飾我才好轉交給你。」
當日他只是笑,滿心都是桓竹的影子:如今他雖然已經笑不出來,但滿心仍都是桓 竹的影子……
愛情路上徘徊多年,想不到到頭來依然孤獨,他甚至不曉得為什麼還要帶著這枚戒指。
於軒緩緩走進大廳,這房子除了更老了些外,其他的幾乎都沒變,不用親自去看,於軒也清楚它有多大,兩百多坪大的地,三層樓合計一百六十多坪的房子,房子後頭的游泳池……
一樣的房子,一樣的人:湯念澤、蕭翠嬋、湯華紹和……,不過他的心情已完全不同。
他看到湯念澤了,今晚的壽星,於軒的唇邊驀然浮起一絲冷笑,或許他這個人一生 注定與深情真愛絕緣,如果真是如此,那倒不如盡情沉溺於復仇的快感。
「湯先生,祝你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再平常不過的一句賀詞,卻有如炸彈一樣 ,瞬間炸開了平靜的場面,湯念澤瞪大眼睛看著他,彷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雙 唇蠕動了半天,依然吐不出個完整的字來。
今晚的壽宴采自助餐的方式,所以湯家各人都散落在各處招待相熟的朋友,發現念 澤的神色不對圍攏過去時,真正出聲的人,卻是連於軒想都想不到的……
「於軒!你怎麼會到這裡來?」
是不是自己聽錯了?不然這個聲音怎麼可能在這裡出現?於軒猛一轉身,驚詫不已 。
「桓竹?」
「於軒?真的是你?」桓竹向前跨兩步,興奮極了。「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沒 有事先通知我一聲就到我家裡來了?是珀貞跟你說我回家來參加爸爸六十歲生日壽宴的 嗎?」一定是這樣,這個珀貞也真是的,自己臨行匆匆,漏帶她花蓮的電話,沒有辦法 聯絡到她,但她應該有自己台南老家的電話啊,於軒要過來,怎麼不事先跟她講一聲呢 ?
爸爸?於軒瞇細了眼睛審視她,湯念澤是她爸爸?自己沒有聽錯吧?她不是姓夏嗎? 怎麼會是湯念澤的女兒?難道說她不但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有錢,甚至從一開始便是湯 念澤安插在自己身邊的棋子?
尋思至此,於軒的心不禁更冷,眼光便如利刃.刺得桓竹心頭難安。
「歐於軒,」身材壯碩、結實的華紹壓低聲音問道:「你在我父親六十歲的壽宴上 出現,到底有什麼意圖?」
於軒的眼光冷冷的掃過去,湯華紹,八年多以前,就是他帶人去把自己痛毆一頓 的,兩人的眼光一接觸,於軒便好像仍能聞得到當年的血腥味一樣,至今肩上、胸前 、腰間,甚至都還留著被木棍毆打出血的傷痕。
而桓竹是湯華紹的妹妹?
「意圖?剛剛我不是說了嗎?我是來祝福他老人家生日快樂的,會有什麼意圖?」
「你──」華紹握起拳頭,一副打算揮拳相向的樣子,幸好及時被人拉住。
「哥,爸的生日,你別鬧事,冷靜一點!」穿著一襲火紅套裝的女人,慘白著一張 臉對於軒說:「於軒,好久不見。」
於軒望著她看,那一年她剛剛大學畢業,算來現在已經三十歲了,嬌小的身材沒變 ,一雙鳳眼仍強調出她帶有濃濃古典味道的瓜子臉,紅色窄裙,雙袖雪白,其餘部分仍 為紅色,剪裁如背心型的上衣,還有幾近無懈可擊的化妝,在在顯示出這八年來她一直 過著優渥的家居生活,她要的,原就是這一些吧?
可憐八年前的自己竟會相信她嚮往的是轟轟烈烈的愛情,相信她哭訴的淚水,相信 她不願接受家裡的安排嫁入豪門,相信她願意跟隨自己到天涯海角……
「於軒,我不願意做商品,不願意做工具,不願意成為政治婚姻中的祭品,你帶我走好不好?帶我走,走得越遠越好,我再也不願回到那個大監牢去了。」
回想起她當日所說的話,再看看她現在的模樣,如果這裡真是座監牢,那她便顯然 是只最自在、快活的金絲雀了。
姊妹手足,個性難道不會有類似之處?
而桓竹是湯華純的妹妹。
「的確好久不見,」於軒溫文有禮的說:「你是越發美麗動人了,我想……」他故 意停頓一下續道:「你一定很慶幸當年沒有跟我一起去浪跡天涯、挨餓受凍吧?我還聽 說周先生有意進軍立法院,以後我們再見面,可能就要稱呼你一聲立委夫人了。」
「歐大哥?你是歐大哥?」華維的聲音中透露著兄姊兩人皆缺乏的驚喜。
於軒面對他,也才露出一直吝惜給予的笑容。「華維?上次見面你還念高中呢,現 在已經獨當一面開起店來做老闆了,真是不簡單。」
「咦?歐大哥,你怎麼知道我開了家店?」
「他既然有備而來,當然已把我們全家人的現況都摸得一清二楚。」華紹沒有好氣 的說,其實對於歐於軒的突然露面,他已惴惴不安到極點,只因為不清楚對方到底想怎 麼樣,唯有裝出生氣的樣子,硬充場面。
「錯了,湯先生,」於軒說:「我才沒有那麼神通廣大,至少,」他瞄了從頭到尾 不發一言,但臉色越發蒼白的桓竹一眼,恨自己竟然還會為此心疼。「我就不知道你還 有這麼一位美麗大方、善解人意且「聰明過人」的小妹。」
「給你知道幹什麼呢?好讓你再起邪念?誘拐她離家出走?」
「哥!」華純急急忙忙的阻止華紹,往四處一看,還好,丈夫正忙著招呼政界人士 ,無暇顧及這裡的動靜。
於軒卻已把這一切全看進眼底,想必那位周先生並不清楚八年前他端莊賢淑的妻子 曾有那麼一段年少輕狂的浪漫往事吧?很好,太好了。
「華維,是你有事透過我一位工作夥伴找我,我才知道你開了家民俗文藝館。」一 個計畫在他心底悄悄的成形,和桓竹雪白的臉色相比,計畫就越顯黑暗,但是……
「我有事找你?」華維不解。
「你不是在找一個骨董懷表嗎?我可能知道它的下落。」
他說來閒閒散散,但華維和桓竹的神色卻同時為之一凜。
「你知道那表的下落?在哪裡?什麼時候的事?歐大哥,那表對桓竹很重要,本來 擁有那表的主人現在在哪裡?是生是死?對桓竹尤其要緊,因為他們倆是青梅竹馬,表 是桓竹在他離開之前送給他的,所以除非他發生了什麼重大意外,否則絕對沒有不把表 帶在身邊的道理。」
華維雖然說了一堆話,但真正在於軒心中激起漣漪的,卻只有「青梅竹馬」那四個 字,如同導火線一樣,把他剛才尚未完全形成的計畫一舉凝固起來,再如煙火般爆裂, 令他的目光霎時發出詭異的神采。
桓竹和那懷表的持有人是青梅竹馬?
「詳情我並不是十分清楚,但表我的確見過,這樣好了,等我找到現在的擁有人後 ,再跟你聯絡,或者安排你們雙方直接見面,你再問他,好不好?」
「那也好,」華維笑著對桓竹說:「這下你可以放心一些了吧?有歐大哥幫忙,沒 問題的。」
桓竹的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於軒,她明白了,終於全部明白了,剎那間她想哭又想笑 ,竟分辨不出心底真正的滋味。
難怪半年前在百貨公司的樓梯轉角處與他偶遇時,她對他會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尤其是他那雙眸子,當它們如此刻發出森冷的寒光時,八年多前那幕清晰的影像便如電光火石般「閃」進腦中。
原來他是歐大哥,八年多前引起一場家庭風暴,搞得家裡雞犬不寧,人人如臨大敵 的歐大哥。
當年只有十四歲的她,獨獨記得有一晚被姊姊華純搖醒。「噓,桓竹,別出聲。」暗夜中,華純的聲音顯得既飄忽又遙遠。「我要離開這裡,幫我把窗子打開。」
「姊……」這是怎麼回事?她要離開這裡?到哪裡去呢?桓竹只知道最近阿姨管姊 姊管得好嚴,有時連三餐都叫她端到三樓大姊房裡去,不准她下樓來,為什麼?
「噓,快點,有人在外面等我,前後門都有人守著,只有你的房間接近圍牆,快點 。」
「姊……」她是要私奔?而且要自己幫忙?萬一日後被阿姨發現,那自己怎麼辦?
「囉哩囉嗦的,你到底幫不幫忙?不幫忙的話就給我閉上嘴巴,我自己開窗子就是 。」
桓竹從小被華純罵慣了,只好急急忙忙去幫她開窗子,誰曉得才開到一半,就有一 雙大手過來幫忙,然後她就接觸到那雙晶亮的眼睛。這雙森冷的眸子……
後來姊姊回來了,三個月後在轟動台南府城的盛大婚禮中成了最美麗、最令人稱羨的新娘,沒有人告訴桓竹那個歐大哥後來怎樣了,沒有人再提起他的名字,不,應該說當時小小年紀的桓竹只知道他是歐大哥,連他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而他,竟然就是自己已深深愛上的歐於軒……
「其實我今天來,除了跟湯先生拜壽外,還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就是……」他在大家驚異的目光注視下,掏出絲絨盒子,再取出那枚燦爛耀眼的鑽戒,執起桓竹極度冰冷,甚至不住顫抖的小手說:「向桓竹求婚。」他望入她混合了悲傷、不信、委屈、痛楚的眼眸深處,而桓竹在他眼中卻找不到一絲的溫暖。「桓竹,你願意嫁給我嗎?」鑽戒已滑上她的手指。
願意,這樣的畫面她已不知幻想過多少遍,每一次她都會說:願意,願意,於軒, 我願意,一千一百個願意,我願意。
但不是在這樣的場面下,原來他從不曾對她說過一個「愛」字是有理由的,好一個 在樓梯間的「偶遇」,連在她工作的百貨公司裡面舉辦珠寶展都是刻意的安排吧?
她不清楚八年前究竟發生過什麼事,但她卻很清楚自己絕對是湯家最弱的一環,如 果他存心對湯家採取報復行動,還有比她更容易上當的人嗎?
只是他何其殘忍,竟攫取了她最最珍貴的一顆心!
桓竹低下頭看那璀璨卻冰冷的鑽石一眼,心下一酸,淚水差點就奪眶而出,璀璨, 璀璨,在璀璨背後竟有那麼陰暗的一面、那麼殘酷的事實、那麼工於心計的計畫……
恨只恨自己仍像個傻瓜一樣,一步步走進他所設下的陷阱,終至難以自拔。
她的心冷了,情傷了,覺得渾身都痛,但整個人卻反而鎮靜下來,或許是一種慟至 極點後的反彈吧,桓竹只曉得有個聲音一遍又一遍的在心底說:桓竹,撐下去,不管關 起門來後,你要流多少天的眼淚,要吐幾大桶的血,現在都得撐下去。
她慢慢的抽出戒指,抬起頭來對於軒悠悠一笑說:「不管是用它來買你的心安,或 買我的愛情,它都太廉價了,歐總裁,我的人不賣,我的心更不賣。」
她轉身就走,任由鑽戒墜落到大理石的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癡情化作同心結 第六章
元旦過去了,舊歷年也過去了,桓竹沒有回台北,也沒有留在台南或台中,她上了關仔嶺,住進了一幢與世隔絕的小木屋中,每週才騎腳踏車到鎮上一趟買日用品,順便 給華維打電話報平安,小木屋中有水電而無電話,有設備齊全的音響,但沒有電視。
這是母親的丈夫張仁德在舉家移民澳洲前,唯一沒有變賣的房子,也是他留給她唯一的「紀念品」。
一年前當她從律師手上接過房地契時,同時拿到了一封張仁德留給她的信,信上便 是以「紀念品」來形容這幢小小的木屋。
……我與你母親結縭五年,雖然她的心從來都沒在我身上,但我是愛她的,桓竹, 正因為愛她太深,當時才無法接受那樣的打擊,這種心情,等你自己將來也愛上某一個 人時,自然就會明白,我無庸贅述,只希望你不必吃跟我或跟你母親一樣的苦頭,在感 情這條路上,能夠走得平平安安、順順當當。
最近我們一家四口即將移民澳洲,在整理財務時,才發現你母親名下還有一幢小木 屋,只因那地方是她與令尊孕育出你的所在,後來也是她難產過世的地方,我既不願、 也不忍再重臨舊地,久而久之,竟然就把它給淡忘掉了。
經與內人商量之後,我們兩人一致同意由你來繼承這幢屋子最為恰當,贈與稅款我 已付清,木屋也請人去整修過了,往後你無暇去度假的日子裡,每隔兩周都會有人去照 顧管理,我已預留了五年的管理費,你不用推辭,就當做我們夫妻臨行前所給予你的一 份小小禮物吧,這幢小木屋則是最適合送給你的紀念品。
其實一年前我已想與你聯絡,無奈每次都吃了令尊賞賜的閉門羹,好不容易才輾轉 得知你已離家自立的消息,個中緣由,我們不問可知,也因此更堅定了要把小木屋留給 你的決心,這樣往後你再受委屈,至少知道自己有地方可去,不致惶惶不安,無所依歸 。
孩子,千錯萬錯,都是我們上一代的錯,苦果卻要你來承擔,每一思及,總覺對你 母親不起,若早幾年得知你的情況,或許我與內人早爭取將你接來了。
但不管如何,你現在總算也長大成人了,信末附上我們在澳洲的地址,你如有空, 請來澳洲一遊,我們定當竭誠接待。
願你母親在天之靈庇佑你往後人生道上平平安安,我們也祝福你。
千錯萬錯,都是上一代的錯;桓竹想到張仁德在信上所寫的那句話,不禁露出苦笑 ,他太敦厚了,其實千錯萬錯,也都不是他的錯啊。
三十五年前,父親湯念澤因為需要鄰近一塊土地擴建工廠,不惜犧牲愛情,娶了擁 有那塊土地所有權,父母雙亡,寄居在姨母、姨父家的蕭翠嬋為妻。
妻子娶了,土地也有了,念澤卻對舊日女友夏韶君念念不忘,加上韶君極度眷戀念 澤,兩人於是一直維持著藕斷絲連的關係,感情甚至因見面不易,加上有婚姻做梗而更 加濃烈。
在翠嬋生下長子華紹和長女華純以後,韶君終於因久待無望而嫁給了在新營鎮上銀 行工作的張仁德,本來以為男婚女嫁後,這段糾纏多年的孽緣可以告一段落,其間韶君 更曾隨夫婿調職到台北,有將近兩年的時間未曾與念澤見面。
等翠嬋再生下華維時,幾乎也以為韶君不會再成為他們夫妻生活的陰影了,哪裡曉 得人算不如天算,在華維兩歲的時候,韶君他們又調回新營,張仁德更升任為主管,為 擴張紡織企業,常常得跟銀行周轉資金的念澤因此又與韶君再度重逢,也發現對彼此的 愛戀及渴盼,竟比以前還要熾熱,難道是因為中間分別了兩年,思念美化了對方在自己 心中的形貌?
這份情意在有一天張仁德到台北出差,正逢颱風交通中斷,沒有辦法趕回新營時, 終於決堤而出,結婚已四年多,卻一直不孕的韶君發現自己懷孕了。
當時已三十二歲的韶君在想要生下所愛的人的孩子,和拿掉不是丈夫的孩子的心情 中長期掙扎,身體一日壞過一日,精神狀況也一直不佳,最後竟在難產中過世。
孩子生下來了,她臨終前跟丈夫坦承自己的過錯,並且要求他把孩子交給念澤,使 孩子能在親生父親身邊長大。
仁德愛她至深,韶君至死都沒有被他所感動的事實當然重重傷害到他,更過分的是 ,為了孩子的將來著想,韶君竟要仁德主動揭發「綠帽」的難堪醜事,於是在極度混亂 心情的催逼下,為了幫韶君完成最後的心願,仁德跟念澤開出了他的條件。
「韶君雖然死了,但她終究是我張仁德的妻子,喪事你一概不准插手,不過這孩子 既是你的,我就不可能養她,如果你不抱回去,我只好送她到孤兒院。」
就這樣,桓竹被抱回了湯家,忍受丈夫出軌行為多年的翠嬋終於也覺得忍無可忍了 ,桓竹要住進湯家可以,但念澤必須先答應她四個條件。
「第一,這孩子不能姓湯,看要姓張、姓夏隨便你去決定,總之她不能和我的孩子 同姓。」
「第二,我不親自帶她,你請個保母來帶吧,那賤女人生的孩子,我不想碰。」
「第三,外人問起,就說她是我遠房表妹所生的孩子,因為上頭已經有八個姊姊,實在養不起這女娃兒,我看華純一個女孩也沒伴,就把她抱過來養,長大以後,她自然得叫我們阿姨、姨丈。」
「第四,你馬上把公司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權讓給我,其他兩個男孩各佔百分之十, 華純百分之五,剩下的你自己再去分配。」
「就這四個條件,你全答應了,我馬上去接孩子回來。」
「「就這四個條件」?翠嬋,你不覺得自己太過分了一點?」念澤沒有想到平日好 像傻呼呼、有點遲鈍的女人,一旦動起腦筋,點子竟是這般的「實際」,近乎「現實」 。
「玩不起的話,當初就不該起頭,我已經受夠了,湯念澤,颱風夜那一天,你知道 你女兒湯華純發高燒至四十度嗎?我披著雨衣,背著八歲的她冒雨到兩條街外的胡小兒 科去敲門,還差一點被廣告招牌砸中,結果你這個做爸爸的人在哪裡?」翠嬋越罵越火 大,越覺得他和夏韶君是一對姦夫淫婦。「在新營和那賤女人胡搞,還把人家的肚子給 搞大了,怎麼她結婚三、四年連個蛋都下不來,你一搞,就搞出個小雜種來?你──」
念澤知道自己錯了,錯不該拋棄相戀多年、情投意合的韶君,錯不該為了土地而娶 思想幾乎完全無法溝通的翠嬋,錯不該婚後還與韶君糾纏不清,害死了她,也害慘了他 們才出世不久的孩子。
但他實在無法忍受翠嬋用那麼下流、惡毒的字眼罵韶君,韶君何嘗不想離開他?何 嘗不想與他做個了斷?那次颱風夜的歡愛,是他們在她婚後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結 合,誰曉得就為他們留下個難以解決的「問題」。
他揮手給了翠嬋一巴掌,這也是他第一次動手打她,這一打的結果是讓桓竹在孤兒 院中足足待了半年,等到念澤終於咬牙全數答應翠嬋的條件時,桓竹那小屁股也幾乎快 要因孤兒院中人手不足、照顧不周而紅腫潰爛了。
張仁德在辦完韶君的喪事後就請調到北部分行去,但有桓竹這麼一個活生生的「證 據」在,哪裡擋得住一些流傳的耳語和嘲弄。
而隨著年齡的增長,桓竹也不明白為什麼她能叫華紹他們大哥、大姊、小哥,卻只 能叫湯家夫婦姨丈、阿姨,她不明白親生父母為什麼從不來看她,不明白何以湯家所有 人都住在三樓的房間裡,只有她是睡在一樓鄰近儲藏室的小房間,更不明白為什麼除了 姨丈和小哥之外,阿姨和大哥、大姊,以及其他一干親戚,對她總是冷言冷語,甚至還 會作弄她或莫名其妙的斥責她。
直到十五歲那一年有天放學回家,看見華紹的妻子正在指揮工人搬走以前華純練習 用的鋼琴,而他們的獨生子天豪竟用她明天就得交出的設計圖在塗鴉時,才因她的抗議 ,而使得她的身世秘密完全爆發出來。
「小豪!你在幹什麼?這是小姑姑明天要交的作業啊,現在被你塗成這樣,我怎麼 辦嘛!」
孫如瑛聞言,立刻丟下工人過來叫道:「唉喲,天豪,你要死啦,沒長眼睛是不是 ?連小姑姑的設計圖你也敢動,快還給小姑姑。」
天豪正畫得興起,哪裡肯放手,如瑛見兒子不肯合作,不禁有些老羞成怒,就怪罪 到桓竹身上來。「桓竹,橫豎也不過是幾張紙嘛,幹嘛大驚小怪的,等一下這小祖宗若 哭起來,我可又得應付他奶奶應付不完了。」
自己辛辛苦苦做了好幾個月的功課,就等著明天要交上去打期末成績了,竟被如瑛 說成「幾張紙」而已,才十六歲的桓竹怎麼禁得起這樣的扭曲,一個衝動便想從天豪手 裡把圖搶回來,結果是用力過猛,不但圖因天豪也緊捉住不肯鬆手而撕破,連帶的三歲 的他也被拖倒在地,馬上哇啦啦的哭起來。
「天豪,天豪,你有沒有怎麼樣?」其實天豪的哭大半是因為桓竹拂了他的意,人 根本沒怎麼樣,卻因如瑛這一叫,竟把本來在房裡打牌的翠嬋也給引了出來。
「怎麼啦?發生了什麼事?這樣呼天搶地的?」翠嬋一馬當先的走過來,把天豪「 搶」入懷中。「誰把你弄哭啦,小心肝?告訴奶奶,奶奶幫你打那個人去!」
如瑛逮著機會,馬上加油添醋的描述起來,於是翠嬋便一邊哄孫兒,一邊斥責桓竹 。
平常碰上這種事,尤其又有翠嬋的牌友在場,桓竹是絕不會頂嘴或加以辯解的,但 看到自己的心血被天豪用彩色筆塗得面目全非,她實在嚥不下這口氣,遂首次應道:「 本來就是天豪的錯,他怎麼可以亂動我的東西?這要是姨丈在,也一定會說他不對。」
天豪本來是跟在翠嬋身邊打轉,翠嬋嫌煩,才把他趕出麻將間,被不知情的桓竹這 麼一說,倒好像自己也有錯一樣,再加上她提起到日本去的念澤,更是讓已經意識到身 邊三個牌友都在等著看好戲的翠嬋下不了台。
「弄哭天豪的人是你,哪裡還來這麼一大堆理由,還不趕快跟你大嫂道歉。」
桓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歉?阿姨要她道歉?「憑什麼!」心裡想著,話 就自然而然的吐了出來。「我又沒有錯,憑什麼要跟她道歉!」
翠嬋見她瞪大一雙酷似夏韶君的眼睛,想起平日念澤老愛讚她這雙眼睛漂亮,每次 碰上那種時刻,翠嬋就知道他又在想念夏韶君,人都已經死了,仍時時在他們之間做梗 ,新仇舊恨齊聚心頭,一起湧上來,讓她終於失去控制的反手甩桓竹一個耳光。
「憑什麼?憑他姓湯而你姓夏,憑他有父有母,而你只是個姦夫淫婦苟合下的野種 !我真恨不得這輩子都不用再看到你這個私生女,你這個賤種!」
說完後她掉頭就走,三個牌友加上接過天豪的如瑛也快步跟上,工人把鋼琴搬出去 了,只留下右臉頰仍火辣辣地痛的桓竹跪倒在地,迷惑不已、難堪不已、痛楚不已,終 至痛哭失聲。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久,只覺得雙眼紅腫、全身酸痛,大廳裡暗沉沉一片, 沒有人喊她去吃飯,也沒有人過來看她,桓竹想起翠嬋罵她的那些話,真恨不得自己能 夠永遠躲在黑暗裡,再也不必面對隔天的陽光。
「桓竹,」最後來扶她的是甫上成大的華維。「桓竹,來,到小哥房裡去,小哥幫 你把作業補回來。」
兩人不眠不休的趕了一夜,終於把設計圖給完成了,隔天華維先送她到學校去交作 業,再載她到成大校園去,時近期末大考,原本熱鬧的榕園幾乎找不到十個人,華維挑 了棵最老最大的榕樹,要她倚著樹根坐,接著就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說給桓竹聽。
桓竹很專心、很平靜的把「故事」聽完,然後在沉默良久良久之後,才問了華維一 句話:「小哥,那為什麼你不像阿姨和大哥、大姊一樣討厭我呢?」
華維仰首向天,也一樣想了好久好久。「坦白說,我不知道,桓竹,或許是因為你 出生的時候,我還很小,所以不像大哥、大姊他們清楚的記得媽媽為爸爸與你母親的事 痛苦掙扎的往事,不過我覺得那些都不重要,」他蹲下來握住桓竹的手,由衷的說:「 重要的是你已經到這世上來了,而且你是你父母相愛的象徵,是你母親不惜犧牲自己所 換來的生命,在我眼中,你姓湯也好,姓夏也罷,總之你都是我最疼愛的小妹,告訴你 真相,是要你更珍惜自己,好嗎?」
淚水明明已在眼眶內拚命打轉,但桓竹硬是沒有讓它流下來,她投進華維的懷中, 重重的點頭,認真的許諾,「好,小哥,我答應你,我一定珍惜我自己。」
桓竹用手背擦掉滿頰的淚水,「珍惜自己」,七年來她在學業、工作上盡心,二十 歲便出外獨立生活,自問並沒有辜負當年對小哥許諾的那句話。
但是愛是深仞,情是怒川,自己在縱身之前,又沒有預留退路或先尋渡橋,哪有不 陷溺的道理?
只恨那說好一同強渡浪頭的人,竟撇下她不管,逕自上岸去了,甚至站在岸邊嘲弄 她別腳的泳技和貿然投河的衝動。
然而最真最誠最純的愛戀,要求的,不都是這種義無反顧的縱身一躍嗎?
甚至不在乎粉身碎骨?桓竹用越形消瘦的手臂環抱住自己,想起逝去的母親:媽媽 ,你也是如此愛著爸爸的嗎?不惜粉身碎骨?
她覺得現在的自己既能完全諒解阿姨難堪的心情,也能完全明白她想對自己好,卻 偏偏做不到的窘況,越愛丈夫,越無法忘卻他的曾經背叛,更何況爸爸從頭到尾都沒有 掩飾他在婚姻上為何選擇阿姨而捨媽媽的理由,也不思欺瞞在愛情上媽媽才一直都是他 唯一的眷戀。
桓竹驀然意識到父親的自私,在這場糾纏數十年的情愛中,媽媽賠上了青春和生命 ,阿姨付出了她一生的癡戀,而爸爸,爸爸只是予取予求,根本沒有真正的去憐惜媽媽 的眼淚和尊重阿姨的努力。
說到底,兩個女人,他都愛得不夠。
就像於軒對自己一樣,又或者她的處境越發不堪,只因為於軒從未真正愛過自己?
桓竹一驚,趕緊甩甩頭,怎麼腦筋轉著轉著,就會轉到於軒身上。
她起身換上牛仔褲和大毛衣,又過了一周,該到鎮上去打電話給小哥了?
***
撥通了號碼,桓竹沒有想到從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竟然不是小哥的,而是……
「大姊?你怎麼會到小哥那裡?」
「桓竹,桓竹,你聽我說,」華純顯得十分慌亂。「不,你先把住的地方告訴我們 ,我們過去找你。」
我們?除了她,還有哪些人呢?
「大姊,有什麼事在電話中說也是一樣的。」
華純本想堅持,但似乎也能感覺到桓竹的倔強,便重重歎了口氣說:「爸爸病了。 」
「爸爸病了?什麼病?要不要緊?」
「桓竹,不要著急,只是血壓偏高,你別著急。」話筒被華維搶了回去。
「小哥,」桓竹仍然放不下心的追問:「爸爸真的沒有關係嗎?平常不是都固定在 服藥,怎麼會──」
「真的沒關係,」華維的聲音中卻透露出濃濃的疲倦與無奈。「他現在在醫院中, 有醫生、護士照顧,不會有任何問題的,你放心。」
都已經住進醫院裡了,這……,到底是受了什麼刺激呢?不會只是因為她跑到這裡 躲起來吧?
「小哥,要我放心可以,但你總得先把話說明白啊。」
「桓竹,真的沒有什麼,爸爸是因為在泰國那邊設廠的事出了點狀況,心裡一急, 血壓才突然上升的,你──」
電話又換人講了。「你再不出面,我們湯家就完了,你知不知道?」是華紹一貫霸 道的口吻,「桓竹,歐於軒運用關係凍結了我們在泰國的投資,工廠一日不蓋好,我們 這邊就得繼續虧損下去,不管我們湯家對你如何,好歹也養大了你,並且讓你讀書,供 你到能夠自立生活,就算是一條狗,也會懂得感恩圖報吧。」情急之下,華紹顯得有些 口不擇言。
「但是大哥,我不是狗,我是人,狗必須愚昧的忠於主人,我卻有判斷的能力。」
「不但湯家完了,」桓竹聽到華純在一旁嚷嚷著,「連周家也要倒楣,說不定到頭 來,我連這段婚姻也保不住,大哥,你口氣放軟一點行不行?你求她嘛,求她至少露一 下面,不然歐於軒絕不會善罷干休的。」
「要我求她?華純,你有沒有搞錯?我為什麼要求她?若不是她勾搭上歐於軒,那 混蛋也不會找上門來,現在我們就不會這麼慘了……」
接下來華紹又講了多少難聽的話,桓竹並不知道,因為話筒已經又回到了華維的手 中。
「桓竹,你不必聽他們的,倒是那個表……」他突然欲言又止的。
「小哥,是不是有昌祥的消息了?」
「當初把紅木盒子和表煉交給我的那位朋友,農曆年時又去了一趟泰國邊界,那個 把東西賣給他的難民說若想知道懷表主人的下落,就一定要先找到現在的擁有人,可是 歐大哥卻什麼都不肯說。」
歐大哥?又是歐於軒,他到底想要怎麼樣呢?
「桓竹,大致情形就是如此,爸爸的身體真的沒有什麼大礙,如果你不放心,明天 再打電話來,我把他病房的電話號碼告訴你,你直接打電話過去和他聊一聊,好嗎?」
桓竹本想再多問一些,但華紹和華純在那一頭嚷嚷不休,她頓時失去了興趣,而華 維也急著收線。
「你自己多保重,不聊了,再見。」
***
隔天問明了爸爸住院的病房號碼,桓竹便迅速趕下山去,趁湯家人都不在的時候, 進房裡去。
「爸爸。」她躡手躡腳的,悄悄來到床旁輕喊道。
但念澤仍然驚嚇了一下,彷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牢牢的盯住她看。「桓竹 ?是你嗎?真的是你?」
看他彷彿一下子蒼老了十歲,桓竹的淚水差點就奪眶而出,小哥騙她,爸爸的病情 不輕啊!「爸,是我,真的是我,桓竹來看您了。」
「我剛剛夢見你媽,她怪我沒有好好的照顧你,」念澤歎了口氣說:「她罵的對, 我的確沒有善盡為人父親的責任,這些年來委屈你了。」
「爸,您有的,您一直都很愛我,我知道。」桓竹拉來他身邊的椅子坐下。
「這一個多月你住在哪裡?問華維,他死都不肯說,而你那個叫珀貞的朋友,則三 番兩次打電話到家裡來問,快把你阿姨給煩透了。」他居然還有心情開翠嬋的玩笑。
「我住在關仔嶺,一直都待在那裡。」
「關仔嶺?」念澤的眼眸立刻為之一亮。「是……」他以不定的眼神詢問桓竹。
桓竹則點頭道:「是的,我一直都住在那幢小木屋裡,一年多前,張伯伯送給我的 ……」她把經過大約敘述了一遍。
「原來如此,」念澤說:「他也算是個有心人了。」
「爸,您怎麼這麼不注意自己的身體呢?事業再重要,也比不上身體健康來得要緊 啊。」
念澤苦笑著拍拍她的手說:「大概也只有你跟華維會這麼想,這麼勸我。」
「爸,您別胡思亂想,我相信阿姨和大哥他們也都很關心您的身子,只是既然沒有 什麼大礙,他們當然又立刻操心起其他的事來。」
念澤的心思敏銳,馬上問道:「你知道些什麼?是不是他們想強迫你做你並不樂意 做的事?」
「沒有,沒有,他們沒有,」顧及父親的病情,桓竹唯有否認到底。「他們連我住 在哪裡都不知道,怎麼強迫我呢?我又有什麼值得他們來強迫的?」
念澤鬆了口氣道:「沒有就好,桓竹,記住爸爸的話,不管他們怎麼求你、拜託你 ,或者是罵你、強迫你,你都不能答應他們,知道嗎?」
桓竹隱約知道這事和於軒有關,但其中的曲曲折折卻不是真的完全明瞭,只能試探 性的問道:「爸,和您在泰國設廠的事有關嗎?」
「設廠……」念澤的眼光飄忽,彷彿落在不知名的遠處。「這些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
「但持續擴充業務一直是你經營的理念和不變的目標,到泰國去設廠的事又籌備了 這麼久,爸,是不是因為那裡出了問題,您的身子才吃不消的?」
「桓竹,我說過這些事用不著你操心,有你大哥去傷神就好,我這一輩子為了事業 ,已經犧牲了太多、太多,其中又以失去你的母親,最令我痛心不已、追悔莫及!」 六十歲的老人了,眼中竟隱隱泛起一層淚光,令桓竹吃驚、酸楚。「所以,爸爸絕不能再犧牲你的幸福。」
桓竹並不怎麼明白父親所說的話,卻隱隱約約覺得自己跟父親接近了一些,是因為 他臥病在床,不似平常的威嚴嗎?還是因為他提起了她從未謀面的母親?
「其實……其實爸爸,」桓竹喊著,急切的想說出埋在心中已久的話。「阿姨也是 可憐,媽媽都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如果您願意接納阿姨的愛,家裡的情況一定會有所 改變。」
「你這話說的簡直和你母親以前說的一模一樣,」念澤閉上眼睛,剛剛才打過針, 他有點累了,眼皮越來越重。「你們的個性也是如出一轍的善良,但爸爸卻寧願你多 為自己想一些,答應爸爸,不管碰上什麼事,都不能拿自己一生的幸福來賠……」
念澤睡著之後,桓竹又在他身旁坐了半小時左右,然後才悄悄的離開,在為他收東 西放進衣櫥時,忽然看見一份厚厚的企畫案,桓竹拿起來隨手一翻,發現那是赴泰投資 的詳細計畫書,這個計畫對父親而言,的確十分重要吧?現在到底遭遇了什麼樣的困難 呢?
桓竹在門口轉身再深深看了父親一眼,多麼希望自己能為他分憂解勞,即使只能幫 一點點小忙也好。
***
在車站等車的時候,桓竹便給珀貞掛了電話,響了十幾聲都沒有人接,她不會已經 搬走了吧?
就在她想掛掉電話時,有人及時接起。「喂?」竟是個男人。
「喂?請問方珀貞小姐──」
對方不等她把話講完已經叫起來。「桓竹?是桓竹嗎?我是孝康,你在哪裡?」
「小旦旦,」珀貞焦灼的聲音混合著驚喜傳過來。「你在哪裡?你到底在哪裡?將 近兩個月找不到你,簡直快把人給急死了!」
自聖誕節後一別,她們的確已經近兩個月未見,桓竹心下一酸,話便全梗在喉中, 近來她發現自己特別脆弱,動不動就想掉眼淚。
「桓竹,你還在聽嗎?桓竹,你現在在哪裡?我和孝康去接你好不好?天母的房子 就快裝潢好了,你的東西我已經全搬到特別為你準備的客房裡,你來住,想住多久就住 多久。」
「珀貞,」桓竹這才想到一件重要的事。「你們決定哪時候結婚?」
回答她這個問題的人是孝康。「這下你可問倒我了,桓竹,因為珀貞說於軒一日找 不到你,她這個婚就一日不結,所以拜託你行行好,趕快跟於軒碰面,我才能盡快把珀 貞娶回家去。」
於軒在找她?為什麼?桓竹恨自己心中竟然還會浮現一絲的喜悅及期待。
「你別管他胡說八道,」電話又換成珀貞的聲音。「桓竹,先告訴我你在哪裡?」
「我在台南火車站,我爸爸病了,回來看他。」桓竹不讓珀貞有講下去的機會說:「珀貞,火車快進站了,我不跟你多講,婚期快訂下來,喜帖寄到我小哥那裡去,到時我一定會去參加,記得快決定日期。」
「桓竹,桓竹──」
「我要掛電話了,你自己保重,再見了。」桓竹急急忙忙收了線,不肯再多說。
***
抵達新營時,天色已暗,桓竹搭客運上山,再騎腳踏車回自己的住處去,山路寂寂 ,但有蟲鳴鳥叫,一路上倒不怎麼寂寞。
看見木屋了,定時裝置的開關發揮了作用,窗口亮著一盞燈,彷彿有人在裡頭等她 似的,十分溫暖。
桓竹把腳踏車停好,從皮包裡掏出鑰匙拾級而上,卻乍見門前有團黑黑的人影,慌 得她連叫都還來不及叫,已差點往後滾下去,幸好那人手伸得快,一把就扣住了她。
「桓竹,我總算找到你了。」山上夜來濕冷,他呼出的氣息便顯得分外溫熱。
桓竹瞪大了眼睛,難辨悲喜,這個男人,這個自己朝思暮想、無法忘懷的男人,他 ──
「我說過,你是我的人,是我的,這一輩子,你都休想逃出我的懷中。」
話一說完,他便將她緊擁入懷裡,兩片火燙的唇接著覆蓋下來,蠻橫的、霸氣的、 熱切的強索著她的反應,不容許她有一絲的疑慮或反抗。
其實桓竹也沒有力氣反抗了,一個多月來的思念,已經瓦解掉她所有的抗拒,看到 他、聽到他、再接觸到他,桓竹相信現在即使天地突然變色,也沒有辦法將她自他身邊 拉開。
經過一個多月的分別,面對今晚的乍然重逢,她知道自己已經完全無法再收回對他 的愛。
「於軒……於軒……」當他的雙唇稍稍移開去吻她的面頰、額頭和頸項時,桓竹只 能一遍又一遍的這樣喊著。
「我在這裡,就在你面前,說你是我的,」他命令道:「說你再不會逃開,說你再 不會莫名其妙的消失。」
桓竹彷彿溺水的人攀緊浮木般緊緊環住他的脖子回應說:「我再也不莫名其妙的消失,再也不逃開,我……」她的身子緊依著他,好像恨不得能融進他體內似的。「我愛你,於軒,上天罰我,但我真的已無可救藥的愛上了你。」
於軒沒有再多說什麼,從她手中拿過鑰匙開了門,挽著她進入屋內後,雙唇便再度 落下,這一吻更加的火熱,直吻得桓竹雙膝打顫,若不依附在他身上,恐怕早已癱倒下 去。
兩人的外套同時落在地毯上,於軒半扶半抱的將她推進了長沙發裡,滾燙的身子交 纏著,他的唇舌正輕佻著她細緻的耳垂,靈巧的十指則穿入她的發間摩挲著。
「你知不知道這陣子我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你知不知道因為找不到你,我差點都 要瘋了?桓竹,你真忍心!」
桓竹搓揉著他的頭髮,從來沒有與男人如此親密過的她,根本不知如何面對這樣的 場面,只想要更貼近他,只希望他不要停,話不要停講,人不要離開,手不要……
他一手環緊她,一手自毛衣下擺探進去,輕易的找到內衣勾扣解開,再把毛衣撩高。「你真美,桓竹,你真美……」
桓竹甫一接觸他異常狂熱的眼神,便驚恐的閉上眼睛,她阻止不了自己體內湧現的 熱情,似乎也擋不住他凌厲的攻勢,但心底卻彷彿有個聲音在跟她說這樣是不對的,他們之間仍存有太多的問題,而且……而且……
「我投降了,」突然聽見於軒在她耳邊低語:「我徹徹底底的投降,不管你是真愛我也好,是刻意誘我上也罷,我歐於軒這輩子已注定要栽在你們湯家兩姊妹的手中。」
於軒的話如同兜頭冷水般,徹底澆醒了她,桓竹心中一痛,不禁用力將他推開,大叫一聲:「不要!我不是華純的替身,不要!」
癡情化作同心結 第七章
坐在地毯上的於軒點起一根煙說:「我可以抽煙嗎?」
已經把衣服整理好,蜷在沙發一角的桓竹漫應道:「你已經點了,不是嗎?我以為 你是不抽煙的。」
「只有在心煩時才抽。」他狠狠吸了一口道。
桓竹咬一咬下唇,狠下心來說:「抽完這根煙,你就走吧,我們之間……就當什麼 事都沒有發生過。」
於軒回頭看滿臉淚痕的她一眼,不曉得自己的決心為何總是會因為她而輕易動搖。
在湯念澤的壽宴上求婚未遂是他所料不及的,如果她是那麼處心積慮的想接近自己 ,那為什麼還會拒絕他的求婚呢?
也曾以為是自己誤解了她,但回家再看那卷帶子,疑慮便再度煽起心中的怒火,更 何況她還對自己隱瞞了身世背景,以及……以及她早有知心男友的事實。
在對自己撒了那麼多謊後,她竟然還敢對他說愛他?她以為自己會相信她嗎?太天 真了吧!
偏偏不管自己如何努力,就是忘不掉她,每天早出晚歸,不停的加班、不停的加重 工作量,希望能求得下班後的一夜好睡,然而閉上眼睛,來的總不是睡意,而是她的一 顰一笑、一嗔一喜。
於是於軒知道自己完了,八年多來首次打開心房,既已讓她進駐,就無法再度關上 ,這和當年欲偕華純私奔不同。
華純優柔寡斷,毫無原則,可以小鳥依人,激起男人心中的英雄氣概,繼而願意為 逞一時意氣,幫她做任何事,但那種感覺一閃即逝,無法持久,當日就算是她不反悔在 先,恐怕日後兩人也難逃成為怨偶的厄運。
桓竹給他的感受卻完全不同,她像是早已存在他體內的影子一樣,相遇之後,便完 全凸顯出來,怎麼樣也抹殺不去;想挖掉她,恐怕連自己整顆心都得跟著掏空,原來她 早已在不知不覺當中,成為自己再難割捨的一部分。
於是他開始瘋狂的找她,當湯家拒絕透露她的行蹤時,於軒忍不住下令全面凍結他 們在泰國的投資,同時拿八年前的往事去威脅華純,只為了要把桓竹的行蹤逼出來。
沒想到這樣一逼,除了把湯念澤逼進醫院外,桓竹仍然毫無音訊,最後還是華維看 不過去,才給了他小木屋的地址。
在來之前他還奢望著能夠再見到她,想到她的「劣行」後,就斷絕對她的思念,甚 至能拂袖而去,再不跟湯家的人有任何牽扯。
想不到才看到拾級而上的她,所有的自律便都不見了,只剩下原始的欲求、深切的 渴望,她在他心目中所佔的份量,原來要比他所以為的重得多。
而她卻能輕描淡寫的說:「就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一個湯華純的臨陣脫逃,已弄得他家破人亡,再加一個夏桓竹的話,後果恐怕就不 只是八年的自我封閉,而是永遠的萬劫不復了。
不,不管用什麼手段,他都非得到她不可,只有握她在手,他才能夠為所欲為,徹 底羞辱湯家,把他們當日加諸在他身上的折磨,全數歸還。
心念一決,於軒的眼神便轉為冷冽,往桓竹身上一掃說:「我真走了,你不會覺得 寂寞嗎?」
桓竹回瞪他道:「什麼意思?」
「那要問剛才是誰在我懷中頻頻答應永遠不再離開,說已無可救藥愛上我的。」
「你……」蒼白著一張臉,桓竹竟為之語塞。
「告訴我,桓竹,拿走你懷表的那個人是不是從來沒有吻過你?如果他吻過你,而 你的反應也像面對我這麼熱烈的話,我想他就不會捨得離開你了。」
桓竹作夢都沒有想到於軒會用如此不堪的話來羞辱她,怒急攻心,反而能夠擠出笑 容來說:「你又怎麼知道我對你的反應是最熱烈的?」見他雙眼掠過一陣慍色,桓竹知 道自己所說的話有了效果,但那又如何呢?她的心中並沒有一絲勝利的快感。「歐先生 ,夜已深沉,恕我無意留客,你請吧。」
「夏小姐,話說完後,我自然會走。」
「那就請你快說。」
「嫁給我。」
桓竹彈跳起來問道:「你說什麼?」
「你已經聽到了,我說嫁給我。」
「你瘋了。」
於軒卻偏著頭說:「對於一個求婚者而言,這三個字似乎不是什麼標準答案。」
「而對於一個女人而言,你也算不上是一個正常的求婚者。」
「哦,」於軒按熄了煙,交叉著雙手枕在腦後說:「那可不可以請你告訴我,所謂 「正常」的求婚者,應該具備什麼條件?」
如果她說要具備愛,恐怕只會惹來他的訕笑吧?而見她不語,於軒卻自以為是的接 下去說:「我今年三十三,你二十三,年紀相當;我未娶,你未嫁,條件相當;你外貌 姣好,帶得出去,而且「顯然」不討厭我;」他故意停頓了一下,別有深意的表明,「 最重要的一點是我富有多金,正符合你的需要。」
他富有多金?他富有多金干她什麼事呢?她從來就不是個拜金的人,她在他眼中,幾時變得如此不堪起來?桓竹看著他,彷彿在看一個陌生人。
「我記得我曾跟你說過,我的人不賣,我的心也不賣。」
「你是說過,但在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是絕對的非賣品,只看價碼是什麼而已。 」
這才是真正的他嗎?桓竹猶記得當年大姊被帶回家裡時,大哥曾狠狠的罵她一句, 「你以為他看上的是你的人嗎?不,他看上的,絕對只是你的家世,是「湯華純」背後 的那塊金字招牌!」
就因為他自己曾追逐過,也仍在追逐著金錢,便以為人人都跟他相同?
「對不起,你看錯人了。」桓竹不欲多說,往門口走去做逐客狀。
但於軒卻快她一步站起來擋住木門,不讓她開。「是嗎?依我看,你只是價碼和別 人略有不同而已。」
「歐於軒,你不要欺人太甚,」桓竹的聲音已跟著身子顫抖起來。「請你立刻離開 我的房子!」她氣得想背過身去。
但於軒卻硬扣住她的肩膀,要她面對著他。「桓竹,我剛剛已經講過,話說完之後 ,我自然會走,」桓竹握緊拳頭,將臉別開,「令尊在泰國的新廠已投入一億兩千萬元 的資金,如果無法如期完成,不要說在泰國生產無望,台南本廠也有可能被拖垮;你姊 夫周棟樑為年底立委選戰已部署了兩年多有餘,如無意外,安南區選票應是他能否當選 的主力,可是若有人把他夫人婚前與人私奔的往事揭發出來,加油添醋,說成他奪人所 愛的醜聞,我相信對手就算沒有辦法因此而扳倒他,至少也擁有了攪局的本錢;對了, 我差點就忘了你還有個小男朋友,聽說他母親天天都在盼他回來,如果能找到現在持有 那骨董懷表的人,應該就不難循線溯往的揪出他的行蹤,他既是為了你才離開台灣,那 你便應該負起把他找回來的責任,不論他是生是死,你這做情人的總該表現一下情意。 」
「不,你不會,你不可能……」桓竹面無血色,驚駭莫名。
「我不但可能,而且一定會,」於軒知道她聽懂了,微微笑道:「這是我對你開出 的價碼,桓竹,現在你還能堅持說自己是絕對的非賣品嗎?」
桓竹後退兩步,跌坐在沙發上,把臉深深的、深深的埋入冰冷的手掌之中,感覺到 自己一顆心陷入無邊無際的悲哀裡。
***
再度走進於軒位於陽明山的華宅,桓竹的身份已經與過去不同。
「歐太太。」司機如此喚她,鐘點女傭也這樣叫她。
歐太太。
桓竹的唇邊泛起一絲苦笑,誰會知道在這聲稱呼的背後,有她多大的無奈和多深的 創傷。
父親病情的持續加劇是她無法再堅持的主因,二度到醫院去探他時,桓竹便意外的 發現所有的湯家人都在,而病床卻是空的。
「阿姨!」她的胸口一緊,也來不及喚任何人了,直接就問翠嬋說:「阿姨,爸爸 他……他──」
「送進加護病房了,」華紹護在母親跟前答道:「夏桓竹,這下你滿意了吧?」
「大哥,」華維看不過去,出面攔道:「爸爸身體不好,桓竹跟我們一樣著急難過 ,你又何必說這種話?」
「她會和我們一樣著急難過?」這次按捺不住的人,換成了華純。「棟樑連提名都 還沒爭取到呢,四周的流言已經多得不得了了,如果……如果……」她最擔心的,顯然 並不是父親的病。「大哥,那我怎麼辦?」
「怎麼辦?華純,誰教你當年腦袋不清楚,做出那種事來?現在充其量也不過是自 做自受而已,哪裡像我們湯家,二十多年來,白養了一個不知回報的人,臨了還要幫著 外人來害自己的家人。」
若不是惦記著父親的身子,桓竹必定早就轉身離開了,她抬起頭來,只見小哥用充 滿諒解及悲憫的眼神望著她,而翠嬋……翠嬋竟然──
「桓竹,」她蒼白著一張臉,完全失去了平日孤傲冷絕的模樣。「桓竹,就算是阿姨求你,求你看在你父親的份上,幫忙湯家度過這一次的難關,再這樣下去,你爸爸他……他真的會……」
「阿姨。」桓竹的腦中一片混亂,只想阻止翠嬋再往下說。
「你要我們怎麼做,你才肯幫忙呢?難道……難道非要我這個老太婆跪下來求你不 成?」翠嬋說完便作勢要跪。
桓竹被這一逼,身子反倒搶先一矮,跪倒在地。「不,不,阿姨,是我求你,求你 不要再說了,我──」
病房門被推開,打斷了所有人的話頭,剛剛脫離險境的念澤只惦著一個名字。
「桓竹……桓竹……」
桓竹連忙趕到床邊說:「爸,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桓竹,」他緊握住桓竹的手,那股強勁,簡直就不像是個病人。「別忘了我說過 的話,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許……不許你拿自己一生的幸福當賭注,答應我,桓竹, 答應我。」
「爸,我答應你,我答應你。」但是如果因保全她一個人,而讓許多人的努力、成 就、生命全部毀於一旦,那她又有何「幸福」可言?「爸,我答應你,我絕不會拿自己 一生的幸福開玩笑。」
念澤似乎安心了,終於肯閉上眼睛睡一覺。
隔天她便回到台北,與歐於軒到法院去公證結婚,變成了「歐太太」。
沒有盛大的婚禮,沒有喜宴,沒有鮮花,沒有蜜月,沒有給予祝福的雙方親友,甚 至沒有一絲的笑容,桓竹和於軒便成了夫妻。
才公證完畢,於軒就當著桓竹的面打電話到泰國去,即刻解決了湯家的燃眉之急, 同時表示因著連襟之故,年底選戰,他願意在經濟上助周棟樑一臂之力。
念澤知道在泰國設廠已無問題後,不再憂心忡忡,病情轉趨穩定,等到他可以返家 休養,得知桓竹嫁給於軒時,已是她婚後一個半月的事了。
桓竹力辯她是心甘情願結的婚,念澤在一陣失神之後,也只得重重歎口氣,在心底 一遍又一遍的自責:韶君,我真是對不起你,這一生,我不但害慘了你,而且還害慘了 我們唯一的女兒。
時序進入五月,天氣漸漸熱起來了,但桓竹的心情一逕沉溺在寒冷的冬季裡,有誰 會相信這兩個多月以來,他們過的是有名無實的夫妻生活呢?
從法院公證回來的那一天起,於軒便搬到一樓的客房住,把二樓的主臥室讓給了新 婚的妻子,他從來都不碰她,頂多只在一起吃飯,相遞杯盤時會輕觸到手,或者是在人 前他會輕攏住她的腰,顯出一副恩愛夫妻的模樣,其他時候,他連正眼看她的機會都不 多。
桓竹推開落地窗,來到游泳池畔,波光粼粼,於軒倒是從依然春寒料峭的三月起, 便維持著天天晨泳的習慣,不會游泳一直是她的遺憾之一,常常想請他教自己,可是一 觸及他那冰冷的眸子,到嘴的話便又全數嚥了回去,何必自討沒趣呢?
她不願再往下想,只怕越想會越自憐,於是轉身回到屋裡,換上白襯衫、黑窄裙, 打算到公司去一趟。婚後她雖然沒有繼續到公司上班,但仍持續為海琴珠寶設計飾品, 新的璀璨部主任是個剛剛踏入社會的年輕人,活力充沛、幹勁十足,兩人的設計理念十 分接近,所以聊起天來非常投機。
桓竹打理妥當後,因不想麻煩司機再接她回來,便逕自叫了計程車出門。
***
「歐太太。」櫃檯小姐見了她,神色突然略現驚惶,怎麼回事?
「成先生在嗎?」桓竹也無意追問下去,直接說重點。
「在……在他的辦公室裡。」
「好,謝謝你。」桓竹拿著設計圖便往裡頭走。
「歐太太!」櫃檯小姐卻又喊道。
「有什麼事嗎?」
「沒……沒什麼,」她越顯不安。「我是想……是想需不需要請成先生到會議室來 見你。」剛剛她送咖啡進總裁辦公室去時,只見……成先生辦公室就在總裁的對面,萬 一──那怎麼得了?
「不需要啊,怎麼?成先生現在有客人?」
「客人找的不是成先生,」猛然發現自己說溜了嘴,她急得整張臉都漲紅了。「不,我是說沒有,成先生沒有客人,沒有。」
「那不就結了,我去他辦公室就好,不必麻煩了。」桓竹不再理會她莫名其妙的言 行,迅速往裡頭走去。
「桓竹,」成淵有著藝術家不拘小節的脾性,所以對她一向直呼其名。「真有默契 ,我剛剛才想打電話去找你。」
「有事?」成淵看起來很好哇,桓竹越發不明白櫃檯小姐的陰陽怪氣,算了,她懶 得想那麼多。
「想找你要歲末冬季的設計品,」他攤攤手笑道:「我自己拚命的想,就是想不出 什麼好圖樣來。」
「別謙虛了,今年秋天這一批不就全靠你?我一點兒靈感也沒有。」
「那有什麼辦法?」成淵調侃道:「你與歐先生新婚燕爾,哪有心情為憂鬱的秋天 設計飾品,只好由我打鴨子上架囉。」
「結果你這只鴨子表現得還不錯嘛。」桓竹不想提及他們的婚姻。「言歸正傳,來 看看我的草圖。」
兩人研究了大約半小時以後,桓竹突然想起她去年設計的東西,或許應該拿來和成 淵討論一下,銷路好的樣式,就不妨再繼續生產下去。
「成淵,你等我一下,我到歐先生辦公室去拿點東西。」桓竹起身道。
「他今天好像沒過來,搞不好辦公室的門還鎖著。」成淵今天到得早,又一直沒出 去,所以無法肯定。
「看看吧,如果推不開,我再請人來開。」桓竹走到於軒的辦公室門前,心想他八 成不在,否則門一定開著,便反射性的去推一下門,想不到門根本沒鎖,輕易就被她推 開一條門縫,正想全部推開走進去時──
「軒,你說我該怎麼辦?」
「去拿掉吧,」於軒站著,先前說話的那個女人則坐著斜靠在他腰側,兩人都背著 桓竹往窗外看。「芳雁,留下來有什麼好處?」
「但是,軒,我愛孩子,我想要這個孩子,他是我們兩人的愛情結晶啊。」
「去拿掉,芳雁,留下他對大家都是個負擔,我知道要你捨棄自己的骨肉很殘忍, 但環境根本不允許你把他生下來,要拿就得快,不然就來不及了。」
「軒,」芳雁整個上半身幾乎都已貼在他身上。「我怕,我好怕啊。」
於軒環住她的肩膀說:「不怕,不怕,如果你真的害怕,那我陪你去好了。」
桓竹不知道她是怎麼輕拉回房門的,她甚至還記得不要全部關上,以免發出太大的聲音,「驚動」了裡頭那一對男女。
但是在她退回成淵的辦公室時,卻一個踉蹌,從早上到午後的現在,什麼都沒吃的身子終於支撐不住,眼前一黑,人便癱倒在地。
所幸那只是一時的暈眩,三、四分鐘後,便在沙發上甦醒過來。
「成淵?」她眨眨眼,望著俯身看她的男人說:「我怎麼啦?」
「暈倒了,」成淵翻翻白眼道:「真是嚇死人了,若不是我女朋友常常也會因減肥過度而突然暈倒,現在你早看到我呼天搶地的,說不定還會讓大家以為需要急救的人是 我哩。」
暈倒?她居然會暈倒,桓竹一直自認身體不錯,怎麼現在變得這樣差,她自己都不 知道?
想起剛才看到的那一幕,聽到的那些話,她頓時又覺得心痛如絞,為什麼?為什麼 在經歷過這麼多事情以後,她仍然那樣的在乎於軒?其實他對自己根本毫不在意,難怪 他從不碰她,蘇芳雁連他的孩子都有了啊!
往後的漫漫歲月,難道都得要這樣過下去?桓竹頭一偏,自婚後隱忍至今的淚水便 奪眶而出。
「桓竹,桓竹?」成淵慌了手腳,連忙掏出手帕來為她拭淚,忙不迭的問:「你怎 麼啦?怎麼回事?身體很不舒服嗎?那我送你去看醫生好不好?或者我叫他們請歐先生 過來──」
「不要!」聽他提起於軒,桓竹猛然失去控制的大叫:「不要叫他,不要!」
「好,好,好,」成淵扶住她安撫道:「不叫歐先生,不叫,你冷靜一下,不要太 激動。」
「不要,我不要歐於軒,我不要歐於軒,我不要,」桓竹淚流滿面的靠在成淵的肩 膀上說:「成淵,成淵,我不要歐於軒……」
「自己的丈夫都不要,那你想要誰?」門邊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慌得成淵猛抬起 頭來,既想放下桓竹起身,又顧慮她身子還很虛弱,不能忽然推開她。
首先恢復鎮靜的,反倒是桓竹,她迅速抽回身子,搖搖欲墜的站起來說:「我什麼 都不要,我要回家。」
「歐先生,」成淵急著解釋道:「你來得正好,桓──,不,歐太太剛剛昏過去, 才醒不久,我想是因為天氣太熱的關係,你趕快送她回家去──」
於軒以冷冽的眼神打斷他的話頭說:「成先生,我似乎沒有問你話,不是嗎?」
剛剛好不容易才安撫住懷了溫士毅孩子的芳雁,送她到門口時,從櫃檯小姐那裡得 知桓竹到公司來。難得她會下山來,想起這兩個多月以來的婚姻生活,於軒的心中不 免湧現一股愧疚,正想問看看她願不願意和自己共進晚餐,餐後再順道去看看剛度完蜜 月回來的孝康和珀貞時,竟撞見了她伏在成淵肩上哭泣的一幕,口中還喃喃訴說著她不 要歐於軒?
「成淵,對不起,」桓竹從頭到尾都不肯看於軒一眼。「改天再與你研究細節。」
成淵見她面無血色,簡直白得嚇人,但總裁在一旁早已如蓄勢待發的火山,他哪裡 還敢有任何表示。
「歐先生,你……」雖然困難,但成淵覺得該說的話,還是不能不說:「你送歐太 太回去吧,她的身子真的很──」
「我請你來是為了設計珠寶,而不是為了關心我太太的身子,更不是要你借懷抱給 她哭泣的。」
「歐於軒,你!」桓竹氣得舉起手來便想往他頰上揮去。
但於軒卻緊緊捉住她的手腕說:「歐太太,走吧,我送你回家。」
***
車子才剛剛開上山路,豆大的雨點便拍打下來,敲得車頂咚咚作響,但車內的兩個 人卻都緊繃著一張臉不說話,氣壓低得幾乎要令人窒息。
於軒心中的怒火隨著雨勢的增強而不斷升高,她想要證明什麼?證明她的魅力?證 明沒有一個男人抗拒得了她?為什麼?只因為從結婚起到現在,他都還沒有碰過她?
上天為證,天知道為了克制自己,他花了多大的力氣,若不是為了平息想要她的渴 望,他何必在冷颼颼的三月天晨泳?若不是害怕自己會突然衝上樓去,他又何必每日在 公司待至深夜,然後才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家?
只要她肯率先低頭,只要她肯再說一次愛他,於軒知道現在的自己必定願意相信, 願意將過往諸事一筆勾消。
本以為娶到她後,就可以了卻心願,達到復仇的目的,卻不料事與願違,他要的竟 然更多、更多,他不只要她的人,還要她的心,他要她由裡到外、完完整整的屬於他。
一直要到這個時候,他才肯跟自己承認娶她,根本只是因為自己愛她,沒有辦法失 去她,和所謂的「復仇」、「反撲」一點兒關係也沒有。這兩個月來,他甚至因業務 往來的關係,由衷尊崇起湯念澤的經驗和湯華紹的犀利,對於周棟樑的從政理想,也頗 表欣賞,上次和華紹因泰國廠已即將完工而通電話時,於軒還誠心誠意的跟他說:「現 在回想起來,我倒真該謝謝你揍了我一頓,把你妹妹帶了回去。」
「為什麼?」華紹大惑不解。
「因為老天知道真正適合我的人生伴侶,當時才十四歲。」
現在她二十三了,現在她是自己的妻子了,但有什麼用呢?她愛的不是自己,她愛 的只是他外在的條件,她可以懸念一個男人數年不變,她可以對著丈夫的屬下投懷送抱 ,但她根本不愛他。
桓竹不是感覺不到丈夫把車越開越快,但那又如何呢?比起要過這種凌遲式的夫妻 生活,還不如死了算了,光是幻想他和蘇芳雁歡愛的情景,已足夠令她五內如焚了,她 受不了,她真的受不了了。
車子停在門前後,桓竹沒有等於軒繞過來開門,自己便立刻跳下車走入雨中,一任 大雨將自己淋個濕透。
於軒看了雖然心疼,但見她那迫不及待要避開自己的樣子,又委實氣不過,便故意 慢條斯理的將車停好,再緩緩走進家門。
「你要到哪裡去?」乍見提著個簡單行李的桓竹,於軒不禁有點愕然。
「哪裡都可以,只要能夠離開這裡,到哪裡去都成。」桓竹以前常常想不通為什麼 小說中的女主角或者電視劇中的女演員,可以在與丈夫吵架後,拿出皮箱,打開衣櫥, 隨意塞進兩、三件衣服後,掉頭就走;現在她卻有點明白了,反正人都留不住了,要那 些豪華的衣服又有什麼用?她的行李,甚至比任何一部電影中的女明星都還要來得少。
「你好像忘了我們是夫妻,你想離家出走,至少得事先徵得我的同意。」
「是嗎?我卻記得我們一直都只是名義上的夫妻,對於這徒具形式的關係,我已厭 倦到極點。」
於軒一級級步上樓梯道:「哦?原來你想做的,不只是名義上的夫妻?你還希望與 我有實質的──」
「住口!」桓竹說:「收起你骯髒的想法,歐於軒,我沒有你那麼下流!」
「下流?」於軒已逼到她眼前來了。「你對外人投懷送抱不下流,我想行使丈夫的 權利就算下流了?」
「你!」桓竹又想動手,卻再度被他扣住手腕。「你沒有權利強迫我就範,沒有權 利要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是嗎?想不想,何不等試試看後再說?」他的唇迅速的覆蓋下來,狠狠的封住了 她所有的咒罵。
桓竹如同瘋了一樣推他、踢他、捶打他的胸膛,但於軒根本不為所動,一手扣住她 的肩膀,一手往她膝後一攬,便輕易的將她橫抱起來,快步走進他這些日子以來都沒有 進去過的主臥室。
被他摔上床後,桓竹開始有些明白他想要幹什麼了,心下駭然,身子便如風中落葉 般,拚命的打顫。
「你……你想要幹什麼?」她仍穿著濕透的白衣黑裙,貼在身上,更顯得曲線玲瓏 ,凹凸有致。
「幹什麼?」於軒哈哈大笑,但笑聲中卻充滿了令桓竹膽寒的冷酷。「歐太太,你 結婚都快三個月了,不應該還不知道在閨房內,夫妻該做什麼吧?」他已經開始動手解 開自己的襯衫。
「不要,於軒,不要。」桓竹拚命往後退,直退到枕邊床頭上,再退無可退,他怎 麼可以這樣對待她?他的情婦才剛剛跟他說他們有了孩子,他怎麼可以一個回身,就立 刻對妻子這樣?
「怎麼啦?嚇成這個樣子?」敞開襯衫散發出他特有的男性氣息,桓竹還記得兩人 第一次相遇時,她便在他身上聞到「爵士」古龍水味,從來沒有想過一個如此溫文儒雅 的男人,有天竟會對她說:「不知道的人,還真有可能相信你完全「不解世事」呢,桓 竹,你也太會演戲了吧?」
桓竹本來還掙扎著想下床去,聞言不禁一怔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遲遲捨不得「享用」的,或許早已被人「嘗過」了,那我何必再猶豫下去?」 他把她整個人都扣在自己的身子底下。
「不──」桓竹悲憤的叫聲有一大半因他已封住她的唇而無法出口,她的掙扎更增 添了他的渴望,這時的於軒已完全失去理智。
他只知道他想要懷中這個女人,他要她成為自己的妻子,真正的妻子。
桓竹的上衣被撩高了,裙子也被拉掉,於軒強烈的男性氣息雖讓她暈眩,但他毫不憐惜的粗暴動作卻更令她心傷,他甚至沒有浪費時間去撩撥她,只顧著自己的需索,桓竹几次想哀求他,卻完全沒有開口的機會,他的手、他的唇、他的碰觸、他的親吻雖然無所不在,連綿不絕,可是桓竹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溫存與憐惜。
「你休想離開我,」要怎麼跟一個你想要她,而她卻一點兒也不愛你的人說你其實 離不開她呢?「我要你,你是我的,」除了這樣,還有什麼辦法能安撫自己惴惴不安的 心呢?「我的,我一個人的!」
桓竹緊捉住枕頭,覺得心靈隨同身子一起被撕裂了,在於軒終於得到她的那一剎那 ,錐心的刺痛讓她清楚的意識到自己的難堪與屈辱。
「天啊!」於軒沙啞著聲音,痛悔不已的俯視他蜷起身子來的妻子。「桓竹,桓竹 。」他做了什麼?他到底做了什麼?
她把臉深深的埋入枕中,雨好像下得更大了。「我恨你,歐於軒,」她的聲音是那 麼的清楚、冰冷,一字一句如同雨點般,重重的打在他的心上。「你走,你出去,我希 望這輩子再也不用看到你!」
癡情化作同心結 第八章
「於軒?」出來開門的孝康詫異不已的說:「你怎麼啦?怎麼搞成這個樣子?進來 ,」他先把於軒拖進去,再揚高聲音叫道:「珀貞,拿條干浴巾出來,快點。」
擦乾頭髮卻拒絕更換衣服的於軒從頭到尾一語不發,倒是接過孝康遞給他的酒後, 便猛灌一大口,這時電視上本來被孝康他們按「暫停」的畫面,突然因時間已到而自動 放映下去。
「等一下,」是珀貞的聲音,「我把第三個願望留給桓竹許。」
於軒彷彿一個突然被上了發條的娃娃般,全身一震盯住電視看,孝康則示意妻子把電視和錄影機都關掉。
「不要關!」於軒的暴喝讓珀貞嚇了一大跳。
帶子繼續放著,等看到他心緒難平的那一段時,於軒猛然轉頭逼問珀貞,「這是你 的生日?是你的生日,不是桓竹的?」
珀貞雖然覺得他的神色有些不對,但仍本能的回答了他的問題,「怎麼你不知道桓 竹從來不過生日的嗎?這當然是我的生日。」
「那她許的願……」
「是幫我許的。」
「那本雜誌?」
「噢,」珀貞笑道:「朋友開玩笑,順手拿起來拍的,連我都是後來再看時,才發 現那麼巧是你,當時我們鬧著起哄,根本不知道封面上的人是你。」
孝康似乎有些明白了。「珀貞,上回你寄到泰國給於軒的那卷帶子是新帶子嗎?」
「當然不是,我臨時想拍,拿起家中唯一的一卷帶子就拍了,後來才發現那是我生 日時的帶子,好糗啊,只好再去跟原來的拍攝者要一卷。」見於軒搖搖晃晃的起來,珀 貞擔心的問:「於軒,你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搞錯了,老天,原來我全搞錯了。」於軒喃喃自語,想到因著自己的誤會,鑄成 什麼樣的錯誤,連額頭都開始冒出冷汗來。
珀貞想再追問,卻被孝康以眼色止住。「於軒,」他喚道:「桓竹呢?」
桓竹?她蜷曲在床上的樣子猛然閃進腦裡,於軒拉住孝康的手說:「把保時捷車鑰 匙給我。」
「幹什麼?」
「我要趕回山上去。」
「現在?」孝康往外看一眼道:「雨下這麼大,你又剛喝了酒,算了,我送你回去 。」
「不,我自己回去,快給我,孝康,快!」
是什麼因素讓他不再怕在雨天出門,甚至開車呢?於軒這婚結得莫名其妙,也許今 天會是個轉機?孝康沒有再多言,奔回房裡去,馬上拿出車鑰匙塞到他手中。「拿去, 你的給我。」
於軒沒有再做一分一秒的耽擱,接過鑰匙便奪門而出。
「孝康。」珀貞按住丈夫的手臂。
他瞭然的拍拍她的手道:「放心,我會一路跟他回去。」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要不要我打個電話給桓竹?」
「不必了,」孝康接過妻子遞給他的傘後說:「就算他們之間有天大的問題,我看 也已經到了解決的時候了,」他點點她的唇道:「等我回來,一定回答你所有的問題, 好不好?」
「開車小心。」
「知道了。」
***
於軒拚命的加速,拚命的踩油門,見車就超,一心只想趕回家裡去。
怎麼自己會愚昧至此?他應該跟她問清楚的,不是嗎?打從認識開始,她何嘗欺騙 過他?何曾用過心機?為何他偏偏凡事都要往最壞的地方想呢?
是過去的創痛蒙蔽了他的心,於是他寧可相信自己想相信的,認為世上已無真愛, 認為情愛皆可花錢去買,華純傷了他,所以他要從桓竹身上討回「公道」?
公道?什麼樣的公道呢?失去華純其實並不足惜,但傷害了桓竹,卻可能是一輩子 都挽回不了的錯誤,這樣的惡性循環,傷害到的,其實是真心愛他,也是他真心所愛的 人。
這一次,他不但傷了她的心,而且還硬生生奪走她最珍貴的──
關掉引擎後,於軒三步並作兩步的衝進屋裡,萬一,萬一她已經走掉了呢?
不!不行!不能在他已經明白個中原委的現在──
於軒推開房門,大叫一聲:「桓竹!」
還好,天啊,還好,於軒心情一鬆,頓覺舉步維艱,她在,她還在。
桓竹聽到車聲,也聽到他奔上樓來開門的聲音,但沖好澡,裹上雪白浴袍,正在擦 拭那一頭長髮的她,卻沒有一丁點兒轉頭看他的意思,她仍專心的在揉擦濕發,好像那 才是世上最重要的事一樣。
「桓竹,」他已來到她的身旁輕喚道:「桓竹。」
她仍理都不理他,頭髮略干後,就拿起木梳來梳,那感覺,好像房裡只有她一個人 一樣。
「桓竹,你不要這樣,跟我說說話好嗎?」他想擁抱她,想握她的手,但見她神色 木然,又什麼都不敢做,彷彿她是個一碰就會破碎的水晶玻璃品。
她終於轉過頭來看他了,於軒心中一喜,手已伸過來,但那空洞且冰冷的雙眸,卻 又讓他一雙手停在半空中。
於軒的雙眼跟著她的眼光望向那張大床,怵目驚心的「記號」讓他的腦門頓時轟然 一響,而她已起身走了過去,伸手就想扯掉上頭的床單。
「不要,桓竹,」於軒握住了她的手喊道:「不要。」不要這樣折磨自己,折磨他 的心。
「不要?」她的聲音平平板板,不帶絲毫感情。「留著做什麼呢?做你的戰利品?
做我不是「經驗豐富」的證據?現在你滿意了?你終於相信了?」
「桓竹,不是,不是的。」於軒的心中充滿憐惜及痛楚。「你罵我吧,狠狠的罵我 ,只要能讓你消氣,讓你聽我解釋,你怎麼罵我都可以。」
「罵你?」她的唇邊浮現一絲冷笑。「現在你不但是我名義上的丈夫,也已經是我 「實質上」的丈夫,丈夫是天,我哪敢罵你?」說到後來,冷笑已經變成了苦笑。
「桓竹,我──」
她歎口氣抽回手說:「我累了,想休息,你要留在這房裡嗎?如果是,那我到樓下 另一間客房去好了。」
於軒凝視著她,駭然的發現在她眼中竟找不到一絲的生氣與活力,他寧可她狠狠的 臭罵他一頓,寧可她聲淚俱下的詛咒他,不管如何,都好過她現在的槁木死灰,莫非已 到「哀莫大於心死」的地步?
桓竹已轉身準備下樓去。
「桓竹!」
那飽含痛楚的聲音叫停了她的腳步,她從未聽過於軒如此軟弱的口氣,有那麼一剎 那,她幾乎都要回頭了,但一思及黃昏時候所受的屈辱,她再度狠下心來邁開腳步。
「桓竹!求求你不要走!」
求?他在求她?求她不要走?桓竹懷疑是自己聽錯了,但是──
「桓竹,我不敢求你原諒我,但求你,求你至少聽完我的解釋再決定要不要走,好嗎?」
她仍然沒有回頭,但至少也沒有再繼續往前走,於軒便把這當成了她默許的表示。
「你知道有八年多的時間,我一直都避免在雨天出門嗎?但今天我卻數度在雨中奔 馳,剛才從孝康他們那裡回來,甚至開到時速一百公里,雨天的迷咒好像終於解開了。 」
桓竹的心在聽到他開那麼快的車時緊縮了一下,差點就想轉身來看他是否安然無恙 ,該死的!為什麼直到現在他的安危與否,仍能牽動她的心呢?
「你還記得我們在公共電話筒前相遇的那一天,外頭也下著大雨嗎?」於軒的聲音 越發的輕柔起來。「現在想來,也許那是老天的特意安排,也許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 數。桓竹,雨天曾是我的夢魘,因為……」
他從流落異國,走投無路,淋著滂沱大雨,只求速死講起,一直講到聖誕節過後, 乍接到錄影帶,在驚喜中看到她許願要嫁個多金丈夫為止。
「我的心在那短短的幾天內受盡煎熬,也想過要當面問你,想過就算你當初是為了 錢才接近我,只要後來你對我是真心的,過去的一切我便都可以想辦法忘掉,與你一起 把目標放在未來,一起朝前看。誰知道在我重返湯家時,會乍然與你重逢,更讓我驚詫 的是,你竟是湯念澤的小女兒,那個害得我家破人亡的人!陰錯陽差之下,被新仇舊恨 逼得無處可躲的我,終於一步步往傷害你的路上走去。」
明明已是陳年舊事,但聽於軒提起過往的遭遇,仍讓桓竹感同身受,好像吃苦受罪 的不只是他,還有她,她一直都陪著他……
「今天下午當我知道你到公司來了時,第一個念頭便是要邀你去吃頓晚餐,然後再去看孝康他們,我不能再任由我們的婚姻腐朽下去了,哪裡知道當我興匆匆的去找你時──」
「會看到我「紅杏出牆」的一幕?」桓竹的聲音輕到幾乎聽不見。
「桓竹……」見她頹傾著肩,身子似乎更嬌弱了,卻從頭到尾都沒有回頭的意思, 莫非就像他們的婚姻,已經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但教他如何就此放手呢?不,不可能 的事。
「你累了,早點休息吧。」於軒重重歎了口氣,拖著沉重的腳步往房門口走去。 「我到樓下去,保證……保證不再來吵你。」
「於軒,」現在換成她站在他的身後。「於軒,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為什麼要 娶我?」
於軒先仰起頭沉思了半晌,知道這問題的答案對他們雙方而言都很重要,最後他做 個深呼吸,決定實話實說。「因為怕失去你。」話一出口,他便自嘲的苦笑了一聲。「很可笑吧?因為怕失去你,才千方百計的強迫你嫁給我,但娶到你之後,卻又不知道好好的珍惜你,任由誤會橫梗在我們兩人之間,其實我應該早一點跟你開誠佈公的談談,但我害怕,怕如果向你表白了心意,會反被你笑我傻,笑我終究逃不過你們姊妹倆的魅力,怕再度承受那種真情遭人踐踏的結果。」
他的聲調不自覺的顫抖起來。「桓竹,我怕,我真的好怕、好怕,現在我才明白, 這一輩子我最在乎的人其實是你,所以我害怕跟自己誠實,我害怕面對內心深處最底層 的感情,我怕……怕跟你說,說我愛你,我其實愛你好久好久了。」今晚,索性就拋掉 所有的顧忌和自尊吧。「我愛你,桓竹,我愛你。」
桓竹的視線一片模糊,聲音全梗在喉嚨裡,在這一刻中,什麼都不重要了,重要的 是她愛這個男人,而這個男人也深愛著她。
「我不敢再奢望什麼,」於軒的聲音飄忽而遙遠,似乎又想離開她了。「只求你留 下來,留下來別走。」
見他一步步往外走,桓竹知道再不出聲阻止的話,他便會帶著極度失望,與她這幾 個月來一樣沮喪的心情離開,她怎麼忍心讓他就這樣離去?可是聲音偏偏全梗在喉嚨裡 ,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桓竹只好奔到他面前去,正好在門口擋住他,雙手瘋狂的去拉扯他濕淋淋的衣服。
「桓竹──」於軒有些驚喜,卻又有更深的錯愕與不解,他甚至都不敢動她一下。
「你不好,你不好,」終於發得出聲音來了。「明明知道若把身體弄垮了,我會有 多擔心,你還又淋雨、又開快車的,萬一……萬一……」她嗚咽著說:「你教我怎麼辦 呢?」
於軒再笨,也不會再如木頭般站著不動了,但他仍不免有些遲疑的捧起她的臉搜索 著。「桓竹?你肯原諒我了?不會再離開我了?不要戲弄我,」他的眼中掠過一陣痛苦 之色。「二十四歲時的傷痕,我可以用愚昧或天真來自我安慰、自我解嘲,但三十三 歲的現在,如果……如果……」他的聲音應和著外頭的雷鳴,響在她的耳旁。「那雨天 恐怕真會成為我一生中揮之不去的噩夢了。」
這麼自負,卻又這麼怕受傷的男人啊!桓竹又哭又笑的說:「誰在跟你開玩笑?是 你在拿我愛的人開玩笑,」她已經把他的濕襯衫給脫下來了。「去洗個熱水澡,我幫你 準備毛巾──」
於軒抱住轉身想走掉的她,貼在她耳旁講:「不准走,不准你離開我身邊。」
「於軒,」她想扳開他的手說:「別鬧了,你真的需要衝個熱水澡。」
「不要,」他的口氣就和環住她腰間的手臂一樣蠻橫。「我需要的不是熱水澡,是 你。」手指已開始不老實起來,忙著解她浴袍的帶子。
想到自己在浴袍內空無一物,桓竹不禁又急又羞的說:「不要嘛,於軒,我……」
她的抗拒全消失在細碎的呼吸聲中。
於軒的手探進浴袍內,迫不及待的撫向她柔軟的胸,頭則俯下來以唇舌輕舔她的耳 垂。
桓竹渾身發燙,無力抗拒,只能完全倚靠在於軒的身上,受到這份「鼓勵」後,於 軒的動作越發大膽起來,他拉開浴袍,吻上她的香肩,從右邊一路吻到左邊。「你好香 ,好誘人……」
背抵著他結實的胸膛,桓竹既然無力反抗,只得攀住他扣在胸前的手,細細撫摸著 。
於軒帶著她回到了床上,再次目睹那個「記號」,帶給兩人的,已是截然不同的反 應,但匆匆挪開視線的桓竹仍不免微微輕顫。
於軒連忙擁緊她說:「不怕,不怕,桓竹,我保證再不會發生像下午那種事了,如 果你真的不要,那我……」他試著拉開兩人的距離。
但桓竹卻勾住他的脖子,鼓起勇氣的說:「不,不要走,這是我們的新房,你怎麼 捨得老留我一個人在這裡?」
「桓竹,」他的眼神驚喜不定的望著她問:「你確定嗎?你真的確定?」
桓竹以一記主動獻上的熱吻來回答他的問題,之後又害羞得漲紅一張臉,連看都不 敢看他,只好窩進他的懷中,那樣子惹得於軒更想逗她,偏偏好幾次想執起她的下巴, 都被她給躲開了。
於是他開始溫溫存存的吻她,細膩的、小心翼翼的,就像怕「碰」壞她似的,桓竹 在他的溫柔對待下,終於也減少了戒備之心,願意放鬆心情。
她的眼神迷醉,心跳加速,渾身發燙,原來被疼、被寵的感覺是這樣的美好,於軒 的吻自她的唇上一路往下滑,滑過頸項、滑過肩膀、滑到她起伏不定的胸前……
「於軒,」除了頻頻呼喚他的名字之外,她已經想不出其他辦法來表達心中的感受。「於軒。」
「你好美,桓竹,你真的好美、好美,」於軒可以感受到她的迷惑,便極力自製著 安撫她。「讓我愛你,讓我好好的愛你。」
如一朵蓓蕾般,在於軒的溫存照拂下,桓竹緩緩的舒展,他的愛似陽光,情如小雨 ,讓桓竹几近枯萎的心再度活躍起來,應和著他的心,一起奔騰,一起躍動、一起感受 那激情的喜悅與徹底合而為一的歡樂。
桓竹突然覺得髮際有點濕,那是……
「於軒?」她有些著急的喚他。
但於軒卻拒絕抬頭,仍把整個臉埋在她的發間,飄泊多年不敢停泊的心,終於找到 歸屬的地方。
於是桓竹把纖細的手圈上來,將面龐偎過去,她願意、願意一輩子做這男人靠岸的 港灣。
***
隔天早上桓竹是被陽光照醒的,不過睜開眼睛一看,最先看到的,卻是丈夫那比太 陽還亮的笑容。
「幾點了?」她有點不好意思。
「別躲,」於軒把想要起床的妻子硬拉回來說:「今天一整天都不准你離開我身邊 。」
「什麼?」桓竹瞪大眼睛,伸出手來推他道:「不要鬧了啦,到底是幾點了嘛?」
「十點多了,小懶蟲。」
「十點多了?」桓竹驚呼一聲,「我的天啊!那你上班不就來不及了?於軒──」
「嘿,」於軒笑道:「我是老闆?,誰規定老闆一定要準時上班的?」
「就因為你是老闆,更應該以身作則啊。」
「你這老闆娘真兇,」於軒裝出委屈的樣子說:「新婚夜剛過,就要趕老公上班去 。」
「你冤枉人,」桓竹推他一把嗔道:「而且我們已經結婚那麼久了,說什麼新婚之 夜?」
於軒不懷好意的貼到她耳邊說:「如果不是新婚之夜,那床單上怎麼會有──」
「於軒!」桓竹的面孔霎時火辣辣紅起來。「你敢說!你敢再說下去!」
「好,好,好,」於軒哈哈大笑,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樣輕鬆過。「不說,不說, 我不說,好嗎?瞧我聽話的,說你凶,你還不承認?」
桓竹瞪他一眼,本想捶他一記,拳頭都掄緊了,終因捨不得而環上他的脖子,而身 子則自然而然的貼了過去。
「今早怎麼沒去晨泳?」
於軒的呼吸突然間粗重起來。「誰喜歡一大早就跳進冷冰冰的泳池裡去,還不都是 為了你。」他的雙手已開始不老實起來。
「為了我?」
「是啊,如果你肯每天早上都陪我做「兩人運動」的話,那誰還會希罕那種枯燥無 味,只求能暫時忘掉你的晨間酷刑?」
知道他所指何事後,桓竹覺得更害羞了,便扭動著身子想躲。「什麼酷刑?我想學 都還沒有人願意教我哩。」
「你想學?」於軒微微抬起頭來問她。
「唔,你教不教?」
「教啊,但學費得先收。」
看他一臉的不懷好意,桓竹知道下頭一定沒有什麼好話,但她還是問了,「學費?
什麼樣的學費?」
「就是……」他俯到她耳邊去低語。
桓竹的反應是摟緊他的腰,偎上他的胸膛,大膽的啄吻起來。
於軒閉上眼睛,盡情享用妻子所付的「學費」,就在他回應著桓竹的愛撫,口中不 停的說著:「嗯,我喜歡,桓竹,噢,你真磨人……」時,電話聲突然劃破一室的旖 旎風光。
桓竹伸手想接,卻被於軒給按住。「不,不准接,這種不識相的電話,接它幹什麼 ?」甚至霸氣的按住她的身子。
桓竹卻還是堅持著把也一直不肯掛斷的電話接了。
「喂?」
「叫於軒聽電話。」一派的理所當然,是蘇芳雁的聲音。
「於軒,找你的。」桓竹把聽筒輕擱在早已吻到她胸前來的於軒耳旁。
「喂,歐於軒。」他倒是一點兒都不肯浪費時間,一手執話筒一手仍在收他的「學 費」,但桓竹的心卻在剎那間冷卻下去。「你決定了?那也好,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 ,儘管找我,嗯,那就這樣,再聯絡了。」
他順手一拋,也不忙著把電話給掛回去,就急著要再繼續方纔的溫存,卻不料吃了 個閉門羹。
「我想去洗個澡。」桓竹恨自己如此經不起打擊、藏不住心事,但是……但是她就 是沒有辦法做假嘛。
「我也要一起洗。」於軒賴著說。
「不要。」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在接完情婦的電話後,一回頭又立刻與她嬉戲?
桓竹自問還沒有大方到這種地步,尤其想到對方連小孩都有了以後,眼眶霎時又熱燙起來。
「怎麼啦?我的小妻子,」於軒也察覺到她的不對勁了。「昨晚你還直催我去洗澡 呢,怎麼今早又不要了?」
「不要就是不要嘛,」她越想越委屈,掀開被子就想起床,根本沒注意到自己的一 絲不掛。「要洗,找那已經有你孩子的蘇芳雁來幫你洗好了!」
「有我的孩子?」於軒先是莫名其妙,後來一想,不禁恍然大悟道:「你以為芳雁 肚裡的孩子是我的?」
「不是你的,幹嘛去跟你哭訴?不是你的,你何需噓寒問暖、關愛有加?」桓竹坐 起來興師問罪。
「你都看到了?」於軒恣意欣賞著她「渾然忘我」的生氣模樣,看她的胸前仍留有 自己的吻痕,不禁令他更加難耐。
這樣問,不等於承認了嗎?桓竹把頭一扭,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昨天你就是因為看到了我和芳雁在講話,回到成淵辦公室去時才會昏倒的?」於 軒笑道:「害我吃了老半天醋,好啦,這下扯平了。」
「什麼扯平了?」桓竹狠狠的瞪他一眼,「你還笑!你居然還笑得出來?」
「妻子善妒,表示我這丈夫是受重視的,為什麼不笑?」見桓竹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於軒才趕快拉她過來說:「老婆,拜託你下一次別再袒胸坐著,我會受不了的。」
桓竹這才發現到自己什麼也沒穿,要起床嘛,浴袍被於軒扔在門邊,想回被窩裡去 嘛,又覺得便宜了他,當真是左右為難。
「我的好老婆,」於軒索性也坐起來,把她拉進自己懷中。「芳雁是懷孕了沒錯, 但孩子不是我的。」
「真的?」桓竹又驚又喜。「你沒騙我?」
他舉起手來說:「天地良心,我對芳雁從來就沒有產生過特殊的感情,她怎麼可能 會有我的小孩?下次再碰到這種事,麻煩你就大大方方的走進來問我,好嗎?白生了這 麼久的氣,多不值得?」
桓竹被說得不好意思,忍不住反唇相稽道:「你又好得到哪裡去?從去年聖誕誤以 為我拜金至今,還不是一樣討厭?」
「是,老婆教訓的是,」於軒把被子拉上來,又抱著她慢慢往下溜。「氣消了吧, 老婆大人,」桓竹回到枕上後,於軒卻仍不停的往下滑,直接把頭埋在她柔軟的胸前。
「除了你之外,沒有其他女人會懷我的孩子,我要的,一直都只有你。」
「於軒……」桓竹不再多言,深陷進他背部的十指,已經充分顯示她心中的激動與 狂喜了。
***
接下來日子的美妙是無法以言語來形容的,於軒一直說要與桓竹補行婚禮,給她一 個女人所應有的美好回憶,但桓竹卻堅持擁有於軒的愛,她就已經心滿意足,是世上最 幸福的女人了。
他也一直想要帶桓竹到歐洲去補度蜜月,但是桓竹的說法不變,她說家是全天下最 美好的地方,能夠共享兩人世界,就哪裡也不必去。
不過他們倒去過於軒父母親及韶君的墓園,告訴長輩在往後的人生道上,他們已有 心愛的人為伴,不必再受寂寞無助之苦。
去掃韶君的墓後那晚,他們住在桓竹的小木屋中,入秋後,山上已有涼意,桓竹窩 在於軒的懷中,把母親的故事說給他聽。
於軒默默的傾聽著,實在太心疼時,便俯身親吻她帶淚的眼睫,或者緊一緊懷抱, 無限溫存,雖然什麼都沒說,但桓竹卻很清楚他對自己的疼惜。
「現在我自己也結婚了,反而能夠體諒阿姨當年的心情,哪個女人能夠忍受她所愛 的男人,其實一直不愛自己呢?換成是我……」
「換成是你會怎麼做?」
「會毅然決然的離開吧,」她說:「我想我一輩子都無法忍受當另一個女人的替身 或影子。」講到「替身」兩個字,桓竹突然打了個哆嗦。
「怎麼了?你很冷嗎?」於軒立刻說:「我去拿件毯子來。」
「不,」她卻拉住他說:「我不是冷,於軒,我是忽然想到自己和華純,老天會不 會故意安排我們兩代完全相反的命運呢?」
俯視她憂心忡忡的眸子,於軒馬上猜到她在擔心什麼。
「怕我會和令尊一樣,愛的一直是華純,找你只是來當代替品?」
桓竹鎖緊雙眉點了點頭。
「傻瓜,」於軒先給她一個幾乎喘不過氣來的熱吻,然後才說:「遇到你之後,我 才知道其實我一直在尋尋覓覓的是你,只有你而已,如果能夠,我甚至想抹掉自己年少 輕狂的往事,唉!」他重重歎口氣道:「早十年遇到你就好了,也免去中間這段冤枉路 。」
「我才不要呢!」桓竹卻嘟起嘴來撒嬌說:「早十年,我才十三歲,你會看上我嗎 ?」
「所以說囉,老天自有安排,對不對?」他輕聲的說:「夜深了,我們回房去,好 嗎?」
「不要,」桓竹舍不得離開他的懷抱說:「再抱我一下下嘛,我不想起來。」
「不想離開沙發?」桓竹接觸到他不懷好意的眼神想躲時,他已經不肯放手了。
「那就不走。」他將她推躺在沙發上,開始吻她的頸項,解她的衣服。
「於軒,你……」你什麼?被他封住雙唇後,已經什麼都沒辦法說了,於是除了於 軒粗重的喘息聲及桓竹那令他幾乎要為之銷魂的嬌吟外,這裡已經聽不到其他的聲音, 就算仍有蟲聲唧唧好了,他們也都聽而未聞,無暇理會了。
除了孝康和珀貞的家外,他們還常到台中去找華維,見桓竹如此幸福,華維總算放 下心上那塊大石,偏偏仍不急著辦婚事,念澤和翠嬋在一旁乾著急,甚至央於軒當過說 客,但華維的答覆卻一貫是,「均曼說她想再享受一段戀愛的日子,不想那麼快被我套 牢,我有什麼辦法?」
暑假時,永濤和海琴偕同孝怡一家五口到台灣來度假,對於珀貞固然滿意,卻更加 注意從未謀面的桓竹,等十天假期結束的離台前夕,海琴對兩個媳婦已經依依不捨,直 說她想要留下來,最後還是桓竹答應過年一定到泰國去與他們團圓時,海琴才心甘情願 的離開台灣。
送完他們回家的途中,桓竹忍不住跟於軒說:「如果我跟你說一直到這些天來,我 才知道有母親是什麼滋味,你會覺得我很可笑嗎?」
於軒空出右手來握住她的手緊了一緊。「怎麼會?我母親早逝,琴姨也等於是我唯 一的母親,不過一直要到擁有了你,我的心才算完全安定下來。」
桓竹反手握住他的,由衷笑道:「我也是,於軒,我也是。」
***
快樂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別的快,轉眼間又到了十一月底,海琴珠寶公司在桓竹及成 淵兩個人的通力合作下,冬季飾品甫一上市便造成流行風潮,但今年桓竹最關心的卻不 是自己的設計受不受歡迎,而是珀貞的身子,再過六個月,她就要做媽媽了,偏偏害喜 害得厲害,幾乎什麼都吃不下,於是桓竹便自願擔起照顧她的責任,天天挖空心思去想 該做什麼給珀貞吃,惹得於軒吃起乾醋來,說她花了太多的時間去照顧朋友,都快不理 老公了。
想起於軒那佯裝生氣的模樣,桓竹就覺得好笑,不過這幾天珀貞的情形已有長足的 改善,所以桓竹打算好好的「理」一下於軒,幫他把冬衣全抱回主臥室去。
這些衣服全是今年初他們結婚,於軒到客房睡時一併搬過來的,等到他們終於同房 時,因為已經是夏天,所以冬衣就一直沒動,這些天來,天氣一日涼過一日,桓竹早 惦著要趕快把他的衣服整理好。
誰說只有女人的衣服永遠少一件呢?男人不也一樣,桓竹樓上樓下、來來回回跑了 六、七趟,才總算把他的冬衣全抱完,不過為心愛的人做事,再怎麼辛苦,滋味也是甜蜜的,桓竹一邊分門別類,一一掛進衣櫥裡去,一邊還哼著歌──
突如其來的電話鈴聲,打斷了她的工作,桓竹順手接起道:「喂?」
那頭卻沒有任何聲音。
「喂?」桓竹再叫了一聲,「請問找哪一位?」
「Alex在嗎?」是個女人,聲音清脆,但口音十分奇怪。
「Alex?」桓竹不解的問道:「小姐,恐怕你打錯了?我們這裡並沒有什麼 Alex,請問你打的是幾號?」
對方把號碼複述了一遍,桓竹正想說沒有錯,但是對方已先驚呼出聲,「對……對 不起,他叫我打的是另一支電話,我搞錯了,對不起!對不起!你千萬別跟他說我打來 過,不然他會罵死我的。」
「喂!喂!」桓竹急急忙忙的吼道,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她把話筒放下,一顆心卻提了起來,這通無頭電話讓她想起一些平日不會刻意去想 的事,近來家中常有這種奇怪的電話,不是她接了聽不到任何聲音,便是於軒接了之後 ,總會在匆匆瞥她一眼後壓低聲音去講,或甚至避到書房裡去聽。
好幾次她忍不住想拿起聽筒來一探究竟,最後仍然克制住了,最主要是不想給於軒 留下一個她不相信他的印象,但是……
Alex是誰?
***
當天晚上他們夫妻倆窩在長沙發裡聽音樂時,於軒一手環住桓竹的肩膀,一手接起 茶几上的電話。
「是,我是Alex。」他用英語說。
一句簡單的應話,聽得桓竹手中的小說差點鬆手掉落,也感覺得到斜躺在她身後的 於軒全身的肌肉頓時繃緊。
「等一下,我到書房去跟你談。」於軒一躍而起,臉上帶著歉意跟桓竹說:「泰國來的長途電話,待會兒我接了後,你就幫我掛上,好嗎?」
「好。」
桓竹等了一下,確定他已接起電話了,正想掛上電話時,忽然覺得對方的聲音很熟 。
「「貨」已進台灣,」是濤叔?可能嗎?但那聲音分明是饒永濤的,桓竹自信不會 聽錯。「小心不要讓桓竹知道,這事得瞞到底。」
室內幽靜,音樂闈稍莞嬉歡溫洌於軒竟沒有察覺到桓竹一直在另一支電話上。
「我知道,貨很燙手,看能不能早日脫手。」
「這得看運氣了,桓竹那邊──」
「您放心,她什麼都不知道,我想私底下把這件麻煩事解決掉。」
「用她當誘餌合適嗎?」
「她只是我們手上的棋子之一,我沒有那麼笨。」
桓竹聽得心頭大驚,誘餌?他們要用她去釣什麼?棋子?自己只不過是丈夫手中的 一枚棋子?
「怎麼不聽音樂了?」於軒稍後再回到大廳時,神色自若,看得桓竹心頭的疑慮更 深。「我來換張──」
「不用了,」桓竹想不到自己的聲音是那麼的大。「我是說……夜深了,我今天有 點累,想早點睡。」
於軒盯住她看了一會兒,然後才說:「好吧,那你先回房,我還有幾通電話要打。 」
為什麼他今天不像往日一樣立即表示要陪她回房呢?是因為剛才那通電話嗎?
「於軒,」她已快上樓了,終於還是忍不住的問道:「剛才那通電話是誰打來的? 」
於軒似乎料不到她會有此一問,神色不免有些慌亂。「是……是「永濤」泰國那邊 的經理。」
他騙她,桓竹的胸口一緊,卻又不知如何戳穿他的謊言,只好再問:「你叫 Alex?」
「那個啊,」於軒笑道:「是我的英文名字,平常只有泰國人那樣叫我。」
泰國人?包括那個說她「不應該」打電話來的女人?於軒到底有什麼秘密?他在掩 飾什麼?
「桓竹,」於軒的手已按在話筒上了,卻沒有拿起來撥號的意思。「桓竹?你不是 要上樓去休息嗎?」
「呃,嗯,是的,是,晚安。」他為何要急著趕她走呢?桓竹百思不得其解,心情 卻更沉重了。
***
雖然兩人之間有些隔閡,但桓竹仍在五天後打起精神來幫於軒整理冬衣。
突然手一滑,一件長大衣落了地,發出重重的一聲「咚」!
奇怪?不過是一件大衣,怎麼會有這樣的聲音?
桓竹彎下腰去提起大衣,各個口袋逐一檢查,終於在暗袋裡發現了聲音的來源。
摸出來一看,桓竹先是覺得全身的血液全部奔流到腦門,耳邊嗡嗡作響,然後再一 下子抽空似的,臉上一片冰涼,不可能,這絕不可能,但是事實又明擺在眼前。
她用顫抖的手彈開表盒,希冀著有那麼一絲的可能,也許只是模樣像,也許只是外 形雷同,也許只是──
韶君吾愛:
分秒皆念
無時或忘
念澤
由於震撼來得太突然、太迅速,她一下子根本無法消化,所以並不算太大聲的電話,才會讓她整個人都跳起來。
是於軒嗎?他知道自己找到這個懷表了?
這個念頭才起,桓竹馬上就露出苦笑,實在是太神經質了,於軒怎麼可能會知道剛 剛才發生的事,她搖了搖頭,趕緊跑到床邊去接電話,心想最好不是珀貞又嘔酸水了。
「喂?」
「桓竹嗎?是桓竹嗎?」
桓竹如聞鬼魅,差一點就捉不住話筒,這是……?這是……!
「喂?喂?桓竹?你一定是桓竹沒錯,你還在聽嗎?」
桓竹連忙用雙手去按住話筒說:「還在,我還在聽。」她已經用力咬緊下唇了,偏 偏還能感覺到雙唇的顫抖,這是一個不可能會在此時此刻打電話給她的人啊。
「桓竹,我回來了,明天你有空嗎?我們見個面好不好?」
「不……」奇怪,她以前不常常盼著他回來嗎?怎麼他真的有消息了,她反而會心 生畏怯?「好,當然好,你在哪裡?」
「我在台北。」
「怎麼會在台北?什麼時候回來的?回去看你媽媽了沒有?你知道我──」
耳邊傳來熟悉的低沉笑聲。「桓竹,桓竹,怎麼你說話還是這麼連珠炮,而且老是 有問不完的問題啊?」
「我……」桓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這樣一來,反倒輕鬆了些。「你知道我已 經結婚了嗎?」
「知道。」他的聲音突然轉為陰沉。「聽著,桓竹,明天我在以前高中帶你上來台 北時喝茶的地方等你,下午三點,不見不散。」
「以前喝茶的地方?」那是在西門町啊,這麼多年了,喝茶的地方還在嗎?「你確 定那家茶藝館還開著?」
「當然還開著,我就住在那裡的樓上,」他的口氣十分急促,「記得只能一個人來 ,三點鐘,就這麼說定,再見。」
「等一下,等一──」來不及了,他已經把電話給掛了。
桓竹把話筒放回去,怔怔的看著,他真的打過電話來嗎?自己不是在作夢?
她緊緊握住那個懷表,就坐在床邊發起呆來。
癡情化作同心結 第九章
茶藝館果然還在,只是陳舊多了,尤其位在已經過氣的西門町,更讓人有種頹圮的 感覺。
桓竹推開門才走進去,角落裡便有個高瘦的人站起來,示意她過去。
桓竹第一個感覺是他瘦了,不但瘦,而且白,不怎麼健康的那種蒼白,更奇怪的是 ,坐在昏暗的茶藝館中,他竟然還戴著一副墨鏡。
「桓竹,六年不見,你比以前漂亮得太多、太多了。」他毫不掩飾他心中的讚賞說 。
「謝謝。」奇怪?從什麼時候起,兩人之間變得如此生疏客氣呢?「昌祥,這些年 來你到哪裡去了?為什麼連一封信都不曾寫給我們?」
「若沒有辦法衣錦還鄉,光寫信給你有什麼用?」
「對我來說,你平安與否才是最重要的啊?」
「真的嗎?桓竹,你還關心我嗎?」
「你怎麼會有這樣的疑問?我當然還關心你,你是我從小到大,除了華維之外,最 崇拜、尊敬的大哥哥。」
「只是大哥哥而已?原來我在你心目中,一直只是大哥哥而已?所以你才會不等我 回來,就嫁給了別人?」他不等桓竹辯解,隨即低下聲說:「不過也難怪啦,當初我只 叫你等我三年,三年早過了,你當然有嫁人的自由。」
都怪自己不好,早知道當初就該把話講清楚的。「昌祥,這幾年你都在哪裡?」桓 竹只得轉移一個話題。
「在東南亞各國,其中又以在泰國住得最久。」昌祥歎了口氣,好像很累、很累的 樣子。
「你怎麼知道我結婚了?是我小哥告訴你的嗎?」
「不是,是我大妹說的,他對你好嗎?」
「很好,非常好,」桓竹端起杯子來輕啜一口。「這次回來,你打算留下來了嗎? 」
「不一定,要看情形,」昌祥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對了,桓竹,你送給我的那個 懷表……,很對不起,我不但自己沒有辦法兌現三年一定回來的諾言,連你最鍾愛的一 個表也弄丟了。」
「沒關係,」桓竹安慰他道:「那些都是身外之物嘛,或許是它和我、和你的緣分 都盡了,所以才會搞丟。」
「不,桓竹,你不明白我的意思,那個表其實不是我弄丟,而是被搶走的。」
「搶走的?」
「嗯,」昌祥捲起他左手的袖子,露出一條長疤,嚇得桓竹不禁倒抽一口冷氣。 「搶的人勢在必得,這一刀,砍得我昏迷了三天三夜,也毀掉了我衣錦還鄉迎娶你的夢想。」
「在什麼地方發生的事?」
「泰北,當時我已離開台南兩年半,好不容易在泰國落腳,而且你知道嗎?我找到 了一條礦脈,紅寶石礦脈?!」雖然已是多年前的舊事,但他講起來卻依然十分激動, 面頰也有了血色。「桓竹,當時我的工人每天幾乎都可以挖到上好的礦石,我甚至已經 想好要保留最重、最大、最美的那一塊,帶到你家去提親,讓你阿姨無言以對,讓她乖 乖的把當年那些瞧不起我的話全部吞嚥回去,然後再用那塊礦石切割出來的紅寶石打造 全套的結婚首飾給你,想不到……」他甩甩頭接下去說:「想不到有人眼紅,硬是霸佔 了我的礦區。」
「為什麼你不報警呢?」
昌祥聞言竟哈哈大笑,好像她說的是全天底下最滑稽的笑話一樣。「桓竹,你太天 真了!不用說是落後的國家,連一些先進國家,都是有權有勢者當道,他們想做什麼、 愛做什麼,都可以為所欲為,更何況是連駕駛執照都可以公然在爛嫦陸灰諄煥吹奶└ 呢?」
泰國,那個篤信佛教的國家,會有昌祥說的這麼不堪嗎?那不是於軒曾住過多年的 所在?
「桓竹,」昌祥喚她道:「桓竹,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她搖搖頭說:「他們公然搶走你的財產,難道你就任由他們胡做非為 ?那些人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物呢?竟然可以目無法紀到這樣的地步?」
「說來你或許會不相信,這樣對付我的人,偏偏是我們自己人。」
「自己人?你的意思是……中國人?」
「對,中國人,」昌祥摘下了眼鏡,桓竹終於看到了記憶中常常帶笑的雙眼,不同 的是如今他眼中已無笑意,只見滄桑,為了自己,他實在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罪 。「我的「情人的心」就是被自己的同胞搶走的。」
昌祥的聲音已經放得很輕,可是桓竹卻仍像被針扎到似的失聲喊道:「情人的心? 」
「對,就是本來要送給你的那顆礦石,它實在太漂亮,紅艷艷的晶瑩剔透,讓我想 到你,想到每一顆少女的心,所以我幫它取名為「情人的心」。」
「你知道……」珠寶展後,就沒再聽於軒提過那套首飾,桓竹直覺的認為一定是設 計師借走了,或者歸海琴珠寶所有,鄭重其事的鎖在總公司裡,現在乍聞昌祥提起同一 個名字,而且又說是紅寶……「你知道那塊礦石後來的下落嗎?」
「當然知道,和我其他的財產一樣,全部落入那表面上是個大企業家的惡棍手中, 聽說他們後來將它切割開來,鑲製成一整套的紅寶首飾。」
桓竹越來越不安,從種種的跡象顯示,他所說的企業集團極可能是──
身旁突然傳來一個女聲,說的是桓竹聽不懂的語言,只見她膚色微褐,長髮及腰,一雙眼睛又大又亮,身材雖算不上纖細,卻是凹凸有致,非常吸引人。
令桓竹心頭為之大震的卻不是她的外形,而是她的聲音,她肯定自己聽過這個聲音 ,尤其在她那自己聽不懂的語言中,三番兩次出現一個熟悉的名字──AleX。
昌祥等那女人走了之後,馬上跟桓竹道歉,「對不起,讓你等我。」
桓竹虛弱的搖搖頭,連聲音都幾乎細不可聞:「她人很美。」
「可惜她先生卻不要她,認真算來,她是具有貴族血統的泰國人,可惜家道中落, 才不得不拋頭露面,到夜總會去唱歌,結果被一個中國男人看上了,娶回去養在家裡, 不過兩年,那男人又不想要她了,便將她狠狠的踹開。」
「這麼可憐?」桓竹的臉色越來越白,「那她又怎麼會跟你一起到台灣來呢?」
「這世界很小,不是嗎?」昌祥說:「她丈夫闈墒嵌崳也撇的人之一,而且人現 在正在台灣。」
剛才因那女人突然出現而中斷的不安感又回來了,桓竹慌亂的尋找話題道:「昌祥 ,礦區既然已被奪,為什麼你不立即回台灣來呢?你還年輕,回國之後,可以一切重新 來過啊。」
「你以為我不想嗎?但他們除了奪走我的礦區外,還誣陷我是毒販,害我入獄吃盡 苦頭,」他仰頭向天,眼眶中有熱淚打轉。「那段日子有多難受,我想你不會想要知道 ……」
但接下來昌祥卻說了她更不想知道的事。「桓竹,現在你應該已經猜到我請你一個 人來的原因了吧?」
「你口中的那個企業是「永濤集團」,對你強奪豪取的人,則是饒永濤。」
「你果然還是這麼的聰明,但饒永濤只是幕後的那隻手,真正出面的人是他的義子 ,也就是你現在的丈夫歐於軒,直到現在,他仍然不肯放過我!」
***
「桓竹!」這是於軒的習慣,回家後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找心愛的妻子。「桓竹! 」奇怪,平常這個時候,她應該都會在廚房裡才對,怎麼今天沒有應聲呢?於軒一路往 上找,終於在房裡找到了她。
桓竹背對著門躺在床上,只開著一盞昏暗的小燈。
「桓竹,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於軒坐到床上去,十分緊張的問道:「要不要 去看醫生?」
「不,不要。」桓竹連聲音都悶悶的,知道於軒回來後,不但沒有起來,還把身子 蜷得更小。
「你真的很不舒服,對不對?」於軒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把几上的賴婆ち粒再翻 她過來,桓竹雖然已飛快用手來擋,卻依然瞞不過於軒犀利的眼神。「你哭過了?為什 麼?」
桓竹一邊企圖抽開身子,一邊閃躲道:「沒有,沒哭,大概是有點感冒,猛打噴嚏 ,頭又痛,連眼淚也流個不停。」
於軒盯住她看了好一會兒後說:「桓竹,你並不善於撒謊。」
「我沒有撒謊!」她突然大聲叫道。
「有,你有,」於軒想攬她入懷,卻被她躲開了,對她這種反常的行為,於軒不禁 有些許的不快,但比不快更多更深的,卻是擔憂懸念。「桓竹,你明明有心事,而且這 件事還挺嚴重的,不然你不會哭得這麼傷心,你的喜怒哀樂一向都瞞不過我,為什麼還 要跟我撒謊?」
左一句撒謊,右一句撒謊,桓竹發現自己實在受不了了,便衝口而出道:「撒謊的 人是你!從頭到尾都是你!騙子!」
於軒難以置信的扣住她的肩膀問道:「你說什麼?你叫我什麼?」
桓竹的淚水沿著面頰滾落。「我說你是個騙子,什麼事都瞞著我,你的奮鬥過程, 你的致富之道,甚至連你一直未婚的身份,全都是騙人的。」
再怎麼好脾氣的人,聽到這樣的指控也會跳腳。「你在胡說些什麼?桓竹,你到底 怎麼啦?」
「我沒有胡說。」桓竹既氣他,也氣自己,為什麼就這麼藏不住心事呢?本來也計 畫好要跟他好好說、慢慢談的,但經過下午那樣的陣仗後,她實在無法保持冷靜。
其中她最不肯相信的,便是於軒已婚的事實,但昌祥卻把那泰國女子再叫了出來, 等她透過昌祥的翻譯,說出於軒胎記的位置時,桓竹終於不得不信,只因為他的胎記是 長在裸裎相對時,才可能被看到的地方。
最可悲的不在於他真實的身份是什麼,有著什麼樣的品行,致富過程是否不夠光明 正大。
不,最可悲的地方,絕不在於他是否真有如昌祥所說的那樣,是個作惡多端,披著 成功企業的外皮,其實是壞到骨子裡去的惡棍;最悲哀的是,不論他是國王或乞丐、聖 人或歹徒,她都一樣愛他、一樣回不了頭,而他,竟只是把自己當成一段日子的消遣品 嗎?
「你剛才明明一派胡言,還說自己沒有胡說?不管你剛才說過什麼,反正沒有一句 是正常的話。」
「是嗎?如果我變得不太正常,也都是你蓄意欺騙下的結果。」
「桓竹,你左一句欺騙,右一句撒謊,但上天明鑒,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你可不可以同情一下我,把話講清楚一點呢?我到底什麼地方騙了你?」於軒這才想到 好像從幾天前開始,她的情緒就不太對勁了,昨晚看見她已經把他的冬衣全部整理好之 時,他既感動又興奮,抱起她轉了兩圈後,就想給她一個熱吻,但她卻避開了,他只吻 到臉頰上。
問她怎麼回事,只說整理了一天的衣服,人有點累,於軒當下也沒有多問,誰曉得 今天回來,她竟然一開口就叫他騙子,這實在令人無法忍受。
「小哥和我一直托你在找我的懷表,對不對?」
「對,我是一直在幫你們找沒有錯啊。」
「但是你到現在還沒有找到?」桓竹在心裡頭懇求道:於軒,於軒,求求你說找到 了,只要你肯說找到了,那你再編出任何荒謬的借口,我都願意相信。
可是於軒卻斬釘截鐵的說:「對,到現在都還沒有找到。」她的情緒不穩,和「貨 」有關嗎?
桓竹的心沉至谷底,雙眸中儘是悲哀。「你知道那懷表對我而言有多重要嗎?那是 我母親生前最鍾愛的東西,它曾伴我母親熬過無數個思念父親的夜晚,而每當我受委屈 ,不知如何排遣時,也都會揣著它,想像那滴答聲是媽媽的輕言細語,在安慰我、鼓勵 我……」
「如此珍貴的東西,你還肯送給別人,就可見那個人在你心中佔有多重要的份量了 。」於軒突然酸溜溜的冒出一句話來。
「至少他不會騙我,不會像你,明明已經找到了表,還要說沒有。」
「我真的沒有──」
桓竹攤開手掌,在她掌心的懷表霎時讓於軒啞口無言。
見他默默不語,桓竹更覺灰心,便垂下手臂,任由表滾落在被褥上。
「桓竹,」良久之後,於軒才伸出手來想拉她道:「我可以解釋。」該死的!濤叔 把表帶來給他時,由於桓竹正好到客房裡去張羅毛巾什麼的,所以他便急急忙忙的把懷 表往一件長大衣口袋中塞,後來雖然沒有忘記是放在哪件大衣裡,可是也一直沒想著拿 出來。
「包括你在泰國早有妻室的事?」她冷冷的開口。
「我在泰國早有妻室?對不起,你這話我聽不懂,我歐於軒這輩子只結過一次婚, 妻子就是你。」
「於軒,她人都已經到台灣來了,你何苦再騙我?」
「人?什麼人?她叫什麼名字?」
「「蘋果」,她說她的泰國名字翻成中文的意思就是蘋果。」
「婉拉那?你見到婉拉那了?她在什麼地方?」於軒突然激動起來,只因為他一直 在找婉拉那。
「幸好你沒有說你根本不認識她,」桓竹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她在台北,跟朋友在一起。」
「朋友?」於軒現在反而比較冷靜了,他把從進門後所聽到的話回想過一遍,瞇細 眼睛問桓竹,「你所謂的這個朋友……,不會是馮昌祥吧?」
其實不用桓竹真的回答什麼,從她驀然瞪大的眼睛,於軒已經知道自己沒有猜錯。
「真的是他?你跟他碰過面了?什麼時候的事?在什麼地方?他身邊還有哪些人? 」於軒突然撲過來檢查她的身子說:「他有沒有對你怎麼樣?有沒有傷害你?他──」
「不要碰我!」桓竹突如其來的一叫,不但讓於軒的雙手僵在半空中,連她自己都 愣住了。
「他到底跟你說了什麼?」最後於軒幾近懇求的問道。
為什麼他會突然降低姿態?因為他知道她已得知一切內情,所以開始害怕了?
「只是告訴我他已經回國了。」
「還有呢?」事不宜遲,他非問個清楚不可。
「這幾年他都在東南亞,其中又以住在泰國的時間最長。」於軒果真有捉昌祥的意 圖?
於軒知道馮昌祥找桓竹出去,絕對不可能只談這些事,他到底還說了些什麼?人算 不如天算,任誰都沒有想到潛回國內的馮昌祥會找上桓竹,他得盡快和饒永濤聯絡,但 目前更重要的是立刻澄清桓竹心中的誤會。
「還有呢?」
「沒有了。」如果他不肯對她坦白,她又何需事事都向他報告?那些電話……,他 為什麼要瞞她?
「桓竹,你瞞不了我的,他跟你講的話絕對不只這些,」於軒一急,便緊緊捉住她 的手臂。「你快說,他到底還跟你說了些什麼?」
「於軒,你弄痛我了,放手啊!」
他雖然已稍微鬆開手,卻沒有完全放掉的打算。「你先把話說清楚!」
桓竹回瞪著他,突然覺得好恨、好恨,這男人對她何其殘忍?一次又一次的給她希 望,卻也一次又一次的踐踏她的心。
「你根本不敢愛人,對不對?」
「你在說什麼?」於軒頓覺莫名其妙。
「你母親在你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從那時候開始,你父親便把所有的精力都投注 在教學生涯上,有時你覺得他對學生的關愛,還遠超過對你的注意,雖然長大之後,你 弄懂了那是因為他太愛你母親的關係,一直沒有辦法自喪妻的悲慟中恢復過來,所以才 無法親近酷似妻子的你,但傷害已經造成,你已經不太敢對週遭的人付出關懷。」
「夠了,桓竹,夠了!」
「不夠!等到談戀愛時,你又被華純重重砍了一刀,你以為她是因為愛你才跟你私 奔的,後來發現她根本只是好玩,根本只是為了逃避未知的婚姻,才會病急亂投醫似的 跟你走,從此以後,你更不相信「愛」了。」
於軒挑起眉毛來問:「這就是你對我這個丈夫觀察近一年後所下的結論?」
「差不多。」
「很好,那我可以告訴你,你的結論完全錯誤,你的觀察也全都是在浪費時間。」
「你真固執,」桓竹說:「不但固執,而且懦弱!」
「你說什麼?」於軒的手掌又縮緊了。「你說我什麼?再說一遍!」一片苦心只換 來這樣的回報。
「我說你懦弱,」雖痛得淚眼汪汪,但桓竹仍不肯示弱的說:「我說你懦弱,不敢 面對現實,不敢再愛,所以才會自願擔任永濤集團的劊子手,併吞別的公司,強佔他人 的礦區,甚至不惜以販毒的假罪名誣陷昌祥入獄,好像只有踩著別人的苦難和血跡前進 ,你才會滿意、才會痛快。」
於軒面無血色,雙眼更有如利劍般直刺她的心。「這就是馮昌祥跟你說的?說我強 佔了他的礦區?說我誣陷他入獄?而你,竟然都相信了?他說什麼,你就聽什麼?」
「至少他還肯跟我說!」桓竹反唇相稽。
「好,你想聽是不是?可以,那我就說給你聽。」於軒突然放開她,自己退到床旁 去站定。「這些話我只說一遍,所以你最好聽清楚一些。」
經他一摔,桓竹往後仰靠在床頭上,就這樣定定的瞪著他。
「我知道馮昌祥這個人沒有錯,但他在泰國不叫馮昌祥,而叫「毒蛇」,什麼毒? 海洛因,他是泰北販賣海洛因大本營的頭頭,你知道嗎?因為他們這種人的存在,每年 要戕害多少無辜的生命,你知道嗎?
「他們製造、生產毒品的地方,就在永濤礦脈的隔壁,那礦區我們本來已經想放棄 了,卻因一位鍥而不捨的老礦工的挖掘,而燃起了新希望,那套曾令你驚艷的「情人的 心」,就是用從那礦區開採出來的原石切割、琢磨成的。
「本來我們也不知道附近有個罪惡的深坑,直到有些工人染上毒癮後,才發現事態 嚴重,於是我們暗中調查,聯絡警方,終於在三年前將他們一網打盡,這是在我回國前 一年所發生的事,當時馮昌祥身受重傷逃掉了,泰北山多,大部分又都尚未開發,他這 樣一躲,警方當真無從找起,後來因為他一直沒再現身,便認定他已死在林中。
「至於那個懷表,則是一個工人在三個月後撿到的,他交給了工頭,工頭見那上頭 刻著看不懂的字,想起前不久才發生過的掃毒事件,便急急忙忙交給了永濤叔,我的事 ……,饒家人都清楚,一看上頭刻的字,便叫我去問,但當時我根本不知道除了華純的 母親外,令尊尚有別的女人,而這表便是他們之間的訂情物,我當是巧合,反正這世上 叫念澤的人,又不只你父親一個人,所以表就一直放在濤叔那裡。
「漸漸的有些謠言傳出,說什麼毒蛇還沒死,而且隨時都會重現毒品界,又有傳言 說他想找回一個一向隨身攜帶的懷表;坦白說,我們當然也想過或許濤叔手中那個表; 正是毒蛇想找的,但想想又不像;掃毒那一天我也參加了行動,雖然只是匆匆的一瞥,可是毒蛇的年齡鐵定不大,不像是會寫這種老式情話的人。
「真正把這些事全湊起來,則是我去你家跟你父親拜壽的時候,起初聽說有人想找 那懷表時,我還以為是毒蛇本人,不禁嚇了一跳,後來才知道要找的人是華維,是對小 情人一直念念不忘的你。」
桓竹以滿懷愁怨的眼光來應付他的冷嘲熱諷。
「接著我因忙著娶你,這件事也就暫時淡忘掉了,一直到前些日子,泰國方面傳來 毒蛇殘留的手下蠢蠢欲動的消息,我才又想起了這件事,除了請濤叔暑假返台時把表帶 來,同時也找來令尊及華維詢問有關這個表的事。」
「你找我爸爸和小哥談過?」桓竹忍不住出聲道:「而竟然都沒有人讓我知道?」
「那是我們商量後所做的決定。」
「商量什麼?決定什麼?」
於軒鎖緊眉頭,不曉得該不該說,深怕桓竹聽了會太傷心,但是──
「怎麼樣?到底是商量什麼?決定什麼?你不會是忽略了小節,這下編不出故事來了吧?」
「好,」於軒氣不過,便狠狠的往下說:「商量之後,我終於證實了「毒蛇」就是 馮昌祥,令尊對於他竟然從事不法勾當深表震怒,說當年給他一筆款子,要他離開你, 是希望他能正正當當的做事,想不到他不但誤入歧途,還幹起這種害人的勾當。」
「你騙人,如果昌祥真拿了我父親的錢,那他怎麼還需要跟船公司簽賣身契?」
「你以為他真上了遠洋漁船?那也是令尊要他離你越遠越好時,所開出來的條件之 一啊。」
「不!」桓竹無法接受這樣殘酷的事實,而且……,這是事實嗎?「不可能的事, 你騙人!你騙人!」
「我騙你?」於軒衝到床邊,拿起聽筒便往她手中一塞道:「你可以馬上打電話回 去問令尊、問華維,看我說的是不是真話。」
「你明知道這個月我爸和小哥全到泰國去了!」一個去視察工廠,一個去搜集民俗 藝品;桓竹氣他們私下會商,卻什麼都不肯讓她知道,好像把她當成小孩一樣,不禁沖 口而出說:「而且我哪裡知道是不是你們事先都已串通好說辭,以便我問起時,正好拿 來騙我、應付我!」
於軒足足看了她大約有兩、三分鐘之久,一句話也不說,看得桓竹覺得心酸,幾乎 都要軟化下來,但轉念一想,卻又無法原諒他的蓄意隱瞞,不是早已講好彼此之間要開 誠布公的嗎?結果這麼一件大事,他卻從頭到尾都瞞著自己,以後她還得應付多少類似 的事件呢?她受不了,依自己的個性,絕對會受不了!
「桓竹,他是個危險人物,你必須把他住的地方告訴我。」這也就是他一直不敢跟 她說的主因,深怕略一閃失,就會傷害到她。
「好讓你再召警去捉他?再關他一輩子?」
「你這樣說,是明擺著不肯相信我,寧可相信他了?」於軒有些氣急敗壞的說。
「我不知道,」桓竹據實以答:「現在我真的不知道應該要相信誰,他說你搶走了 他的財產,連他身上唯一僅有的懷表都不肯放過;」想起昌祥手上那道長疤,她的四肢 都要發軟。「而你說他是個毒販,是個泰國當局仍在追捕的危險分子,」桓竹抱住頭說 :「於軒,從我們認識到現在,每隔幾個月,我好像就得因為你而接受一次打擊,坦白 說,我怕透了這樣的生活,因為我永遠都不知道下一次要接受的是好事或壞事,」她望 著他說:「真的,我很想相信你,我真的很想──」但有那麼多的疑點,那麼多的……
「但你畢竟不肯相信我,」於軒站起來說:「你寧可包庇一個毒梟,也不願相信自己的丈夫。」
「不!不是這樣的,於軒……」若不是他的行為太過鬼祟,她又何至於不敢相信他 ?
「真的不是的話,就把他的藏匿處告訴我。」於軒十分堅持。
桓竹在考慮了半晌之後,還是搖了搖頭。「如果他真如你所說是個毒梟的話,那我 要勸他出來自首,他不能一錯再錯。」昌祥的母親對她十分疼愛,為了她,自己也該盡 這份心。
「到這個地步,你仍想要護著他?」於軒又生氣又傷心的說:「桓竹,打從知道有 這個人的存在開始,他就一直是我們之間的一個影子,你到底還要讓這陰影存在多久? 」最怕的就是告訴她後,她會護著馮昌祥,想不到最怕的事,偏偏就發生了。
「他不是我們之間的影子,你永遠保留退路的愛,才是我們夫妻間最大的陰影!」
「你!」於軒暴喝一聲:「我不管什麼陰影不陰影的,反正從現在開始,除非馮昌 祥已經落網,否則你哪裡也不准去。」
桓竹驚詫不已的問道:「你說什麼?」
「你已經聽得很清楚了。」
「但是明天我已經約好要去看珀貞。」
「她想讓你看的話,可以自己到山上來。」於軒掛心妻子的安全問題,已經有點口
不擇言。
「你瘋了,於軒,這裡是我家,不是監牢。」
「很好,你既然記得這裡是你的家,那你應該也還記得我是你的丈夫,妻子聽從丈 夫的話,天經地義。」於軒不肯死心的再問一遍:「桓竹,我最後再問你一次,毒蛇到 底藏在哪裡?」
桓竹的心不禁起了劇烈的掙扎,到底要相信誰?到底該相信誰?她覺得自己好無助 ,好需要於軒的支持及幫忙,但就這麼略一遲疑,於軒已受到沉重的打擊。
「還是不肯出賣你的小情人?」他轉身往門口走去,雖力圖振作,卻仍覺得雙肩沉 重。
桓竹就這樣看著他一步步的走出房門,心痛得發不出任何聲音來。
這一晚於軒又回到客房去睡,樓上樓下,一樣輾轉難眠。
***
冷戰的日子已經持續了三天,頭一天珀貞自己打電話來說她要產檢,由孝康陪著, 請桓竹不必過去了。
桓竹當然知道是誰暗中搞的鬼。
第二天中午不到,成淵就帶了設計圖過來與她參詳明春的飾品草樣,一直盤旋到於 軒下班了才離去,從兩個男人交換瞭然的眼神中,桓竹才赫然發現這又是於軒的「傑作 」。
為什麼要把她關起來呢?她是他的妻子,不是他的囚犯啊!更何況撒謊的人如果真 是昌祥,那於軒就更沒有限制她出外的道理,既不是賊,又何必心虛?
到了第三天,桓竹終於受不了了,平日要她待在家中絕無問題,但被迫待在家裡, 與自願守在屋裡根本是兩回事,她渴望出去,即使只是沿著山路走一趟也好,總之她是 不想再悶在屋裡了。
就在她套好球鞋,準備穿上米白色大衣出門時,電話突然鈴聲大作。
她和於軒都是「公私分明」的人,婚後便決議不裝電話答錄機,所以現在若想知道 打電話來的人是誰,有什麼事,唯一的辦法就是走過去接起來聽。
桓竹在猶豫了半晌之後,終究選擇了後者。
「喂?」
「請問是歐於軒的太太嗎?」是個頗為焦灼的女聲,帶著些微的台灣腔。
「是,我是,」桓竹應道:「請問你是──」
「歐太太,」那女人根本不讓她把話問完就忙著說:「你先生被我頭家撞到,現在 已經送到國泰醫院去了,你快點來,快點啊!」
這電話沒頭沒腦的,桓竹的思緒一片混亂,剛想問清楚一些,對方已把電話掛了, 於是桓竹再無暇多想,於軒受傷不比什麼都嚴重嗎?
他的刻意隱瞞、他的蓄意監禁,的確都很傷人,她甚至不曉得自己是不是他唯一合 法的妻子,於軒既然不否認他認識那個泰國女人,她又曾打電話到家中來,那就表示兩 個人的關係絕對非比……,想到這裡,心痛心酸的感受已足夠讓桓竹明白自己對丈夫的 眷戀有多麼的深。
是唯一的妻子也罷,是妻子之一而已也好,至少現在人家通知的「歐太太」仍然是 她,桓竹一邊飛奔下樓,一邊尋思著:我要和他好好的談,老天不會對我們如此殘忍, 我愛他,不要再賭氣了,我受不了失去他的痛苦,我要告訴他我深愛的男人,從頭到尾 一直都只有他一人而已,我不要再浪費任何的時間。
奔到馬路上,才想起沒打電話叫計程車,午後一點多,又是在寧靜的別墅區中,怎 麼有車可攔?桓竹急得跺腳,正想返回屋裡叫車時,驀然瞥見從上頭開來一輛車子。
她不假思索的便伸手攔車,坐進去後急急忙忙道:「國泰醫院,麻煩你開快一點, 我有急事。」
她的話聲尚未全落,車子已如箭般疾駛而出,桓竹心頭一震,想請他開慢一點時, 那把帽子壓得低低的司機卻已轉過頭來打招呼。
「嗨,桓竹,我的駕駛技術不錯吧。」蒼白的面孔,黝黑的墨鏡。
桓竹被嚇得不禁尖叫一聲,「昌祥!你……你這是在幹什麼?」
「我想邀你到我那裡住段日子。」
桓竹急得扳動門把,可惜毫無動靜,她開始有些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一顆心不禁 直往下墜。
「不必費事了,桓竹,若無充分的準備,我怎敢貿然行事呢?」說完便不再理會她 ,拿起行動電話來撥通後說:「蜘蛛,貨已到手,馬上通知歐於軒,一切按計畫行事, 說我要美金兩千萬,還有那個懷表,錢叫他全換成現鈔,對,跟他說他的妻子在我毒蛇手中。」
桓竹面色如紙,擔心於軒的反應要遠遠超過對自己安危的掛念。
毒蛇,望著已專心開起車來的昌祥,她只覺得心悸,原來他真是毒蛇!
癡情化作同心結 第十章
「先交錢,後交表,」昌祥開出條件。「拿到錢後兩天,確定你沒有報警,我們再 約地點一手交表、一手交人。」
「毒蛇,你要什麼條件我都可以答應,」於軒懇求道:「只求你千萬不要傷害桓竹 。」
「放心,只要你乖乖照我的話去做,我保證還你一個毫髮未損的妻子,別忘了,我 和她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讓我跟她講話,我要確定她平安無事。」
「她的平安與否,建立在你是否如期交款上,記住,歐於軒,不要跟我耍花樣,交 款方式我已經告訴你了,今天晚上十點鐘我如果拿不到錢,後果你自己負責。」
「毒蛇!毒蛇!」於軒放下對方已經掛掉的電話,跌坐進沙發裡。
「於軒,這樣子不行,」華紹首先發難,「你一定要報警,快,再慢就來不及了。 」
「你沒聽昌祥說絕對不能報警嗎?」翠嬋責備長子說:「萬一他真的蠻幹起來,傷 到桓竹,那怎麼辦?」
前天下午桓竹失蹤後,於軒便覺得大事不妙,果然到了晚上就接獲勒索的電話,限 他在一天之內籌出相當於五億多台幣的現款,靜待進一步的通知,最重要的是絕對不能 報警,不然他們一定馬上撕票。
撕票?不!他無法想像沒有桓竹的日子,錢財可以再賺,但桓竹卻只有一個,他承 擔不起這樣的風險。
本來他是想獨力承擔這件事的,但因為接獲第一通電話時,孝康正好在他身旁,當 下就通知了華紹他們,於是華紹立刻偕同母親搭飛機趕過來,對於這樣高額贖金的要求 ,華紹深表不滿,堅持要報警,但翠嬋支持於軒的做法,認為人命關天,絲毫輕忽不得 。
珀貞在旁將他們的反應看在眼底,不禁淚盈於睫,心中不停的禱告著:桓竹,桓竹 ,你一定要平安歸來。有這麼多人關心著你、愛著你,你就一定要堅持下去,絕對不能 放棄。
已為人妻、又快為人母的她,自覺終於能夠體諒桓竹阿姨的心情,如今患難見真情 ,可見他們對於桓竹,都還存有血濃於水的感情,只是平常不願也不易表現出來而已。
「我贊成華紹兄的意見,」孝康突然開口道:「毒蛇固然危險,但警方應該有處理 類似案件的經驗與能力,於軒,你不能助紂為虐,想想看,若再度被他逃脫,會有多少 無辜的生命受害?」
「孝康。」珀貞拉了拉他說:「如果今天被綁架的人是我,你還敢冒同樣的危險嗎 ?」
孝康一怔,不禁重重歎了口氣,如果換做是他,一樣無法如此灑脫,珀貞說得對, 除非是當事人,否則世上真沒有「感同身受」這回事。
於軒已沒有多餘的心力開口,只投給珀貞感激的一瞥,現在的他實在顧不了其他無 辜的人,只顧得了妻子。
「於軒,你已經快兩天兩夜沒有好好睡一覺了,」這時翠嬋發揮了她母性的本能說 :「晚上又要辦那麼重要的事,我要你現在就上床去給我好好的睡一覺,養足精神,」 她的眼中已隱含淚光。「好把我的女兒給救回來。」說完淚水便再也忍不住的奪眶而出 。
「媽,」華紹環住母親的肩膀安撫道:「您放寬心,昌祥那混蛋若敢對桓竹怎麼樣 ,我第一個就不放過他,任他逃到天涯海角,我一樣要把他給追回來!」
「阿姨,」於軒鄭重其事的說:「華紹說得對,我們絕不會允許毒蛇做出任何傷害 桓竹的事,」我們?於軒覺得長久以來自我戒備的那道牆傾倒了,發出轟然巨響,溫柔 的情感連綿而出,從前他只是「一個人」,現在他有饒家做本源,有湯家為後盾,是桓 竹引領他回到人浦欣吹模換鋼瘢桓竹,為什麼我必須到現在才能體會自己愛你有多深 呢?「她會回來,她一定會安全歸來,和我一起……喊您一聲「媽」。」
翠嬋聞言不禁掩面痛哭起來,直到此刻,她才明白自己有多麼依賴念澤,若不是於 軒的極力制止,她和孝康恐怕都早已通知遠在泰國的親人了;和念澤之間雖無濃烈的愛 情,但畢竟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在,哪一樁婚姻不帶點瘡孔呢?然而深厚的感情,是無論 如何也抹殺不去的,就像她對桓竹,雖不是自己懷胎十月所生,又帶著韶君的血脈進門 ,可是她終究是湯家的兒女,發生這種事後,她才知道原來桓竹在自己心目中的份量並 不比華純輕。
珀貞過來扶翠嬋道:「蕭阿姨,我扶您到客房去休息一下,誠如您自己所說的,要 打贏這場仗,我們每個人都必須先有足夠的體力才成。」
客廳內只剩下三個大男人。「於軒,桓竹的命就交給你了。」華紹說。
「相信我,毒蛇他休想動我妻子一根汗毛。」
***
「桓竹,何苦跟自己過不去呢?五天五夜了,你每天最主要的食物都只是牛奶而已 ,身體怎麼吃得消?」昌祥把一盤香味四溢的炒麵擺到她面前來。「好歹吃一點,我可 不想讓歐於軒誤會我這幾天來都在虐待他的老婆。」
看見油膩膩的炒麵,桓竹頓時有噁心反胃之感,昌祥醜陋的行為更令她食慾全失, 能勉強喝一點牛奶,咬幾口三明治已經算很了不起的了。
「還是不想吃?」昌祥像早已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似的,索性自己端起來吃。「很 香喔,要不要我餵你吃一口看看?」
桓竹只是嫌惡的別開臉去。
「小時候你常央我和華維帶你去吃這個、吃那個的,怎麼現在我自動要餵你吃炒麵 ,你卻不肯吃?」
聽到他提起往事,桓竹不禁惻然,頭也轉正回來看他。「小時候帶著我到處跑的那 個大哥哥早已經不見了,昌祥,我求你不要一錯再錯,只要你肯出面自首,我願意跟警 方說是我自動留下來的,我也會說服於軒不提綁架的事,昌祥,要回頭,就永不嫌晚─ ─」
他暴烈的笑聲,打斷了她的忠告和苦勸。「回頭?桓竹,你真是太天真了,回頭這 種事,哪裡是說回就能回的呢?況且我從頭到尾,都沒有走錯路的感覺,何來回頭之說 ?」
「於軒沒有說錯,你是毒蛇,不是我認識的那個馮昌祥。」
昌祥把吃了一半的面放下說:「你知道嗎?其實以前那個「馮昌祥」也是你自己想 像出來的,說來只能怪你和華維的環境太好,被保護得太過頭,根本不曉得什麼叫做人 心險惡,我刻意的接近你,看中的,無非只是你們湯家的錢,本來想等你上手之後,再 好好敲你家一筆的,不過我可沒心娶你這種乏味的黃毛丫頭做老婆,我只想在你身上留 點記號,到時叫你老爸花錢消災,想不到那隻老狐狸精得像什麼似的,立刻差你阿姨出 來扮黑臉,強迫我們分手,然後自己再出面給我一筆錢,打發我走。」
於軒沒有騙她,原來於軒真的沒有騙她,昌祥的確利用她跟父親勒索了一大筆錢。
「他給你多少?」
「不多,五十萬而已,本來他只肯給三十,是你阿姨促他答應我的要求,加到五十 的,她說金錢事小,名譽事大,又說什麼不能讓你再吃一樣的苦頭,什麼一樣的苦頭, 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我只管有沒有錢拿,你那老爸也真鮮,竟要我對你保守秘密,說不 能傷了你的心。」
知道不但是爸爸,連阿姨都在暗中保護自己,而她卻渾然不知,一再聽信這惡魔的 鬼話,桓竹不禁心如刀割。
「你太卑鄙了。」他們是怕她會跟華純一樣,但昌祥哪能與於軒比呢?
「無毒不丈夫,」昌祥不以為忤的笑道:「你不一樣以為我愛了你這麼多年?桓竹 ,坦白說,只有歐於軒那種傻子會相信愛情,以前我叫蘋果送上門去,他還不為所動呢 ,若不是我發現得早,及時把蘋果給帶回來,我看她早被歐於軒捉去戒毒了。」
「她不是於軒在泰國的妻子?」她其實早已明白,但仍要昌祥的證實。
「當然不是,蘋果是我用來酬酢老主顧的上好甜點,也是我平日的床伴,怎麼可能 會是歐於軒的老婆?別說他不曾動心了,就算他想要,我都不見得肯讓,況且蘋果也離 不開我。」
「因為你用毒品控制她?」桓竹覺得齒冷心寒。「你好殘忍!」
「殘忍?你都不曉得海洛因進入體內時,那種滋味有多美妙,每個毛細孔都像會唱 歌似的!」他瞇起眼睛的陶醉樣子,只讓桓竹覺得心悸,雙眸中充滿恍然大悟後的震驚 。「聰明,真聰明,」昌祥突然不懷好意的笑,還愎來執起她的下巴輕撫道:「我就 是一個「適量」的享受者,怎麼樣?要不要試看看?」
桓竹拂開他的手說:「不要碰我,」她的聲音幾乎和心情一樣的冰冷。「你令我覺 得噁心!」
昌祥的反應是退後一步,哈哈大笑。「噁心?桓竹,等今晚上船後,你再來下評價 不遲,到時你就是──」
他還來不及把話講完,桓竹也沒機會問他這話是什麼意思,門已被推開,走進來一 個絕不難看,卻滿臉邪氣的男人。
桓竹直覺自己見過這個男人,他是……?
「嘿,士毅兄,今天怎麼有空過來?」昌祥熱烈的打招呼道。
「你今晚就要出遠門了,老哥哥不來送行,說得過去嗎?」
「最多兩個禮拜後就要碰面數鈔票了,等著歡喜重聚都還來不及,說什麼送不送行 的?太婆婆媽媽了。」昌祥擺擺手道。
他呵呵笑著,轉頭看縮在床邊的桓竹一眼。「這女人果然標緻,但是要用兩千萬美 金來換嘛……,嘖嘖嘖,那歐於軒也真是捨得,到底有什麼特別之處啊?」
「想不想先嘗嘗?說不定正是合你口味的蜘蛛精噢。」話一說完,兩個人便齊聲發 出淫穢的笑聲。
溫士毅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道:「還是老弟你這條毒蛇先行享用,畢竟你們是舊識嘛 ,敘敘舊,感覺就回來了。」
他們所談的內容令桓竹膽寒,但令她更詫異的卻是溫士毅的身份,原來他就是這些 天來,昌祥一直保持聯絡的「蜘蛛」,他是「泰星建設」的小老闆,不是嗎?怎麼會和 昌祥這毒梟扯在一起?
「怎麼今天這麼客氣?該不是怕嫂夫人會吃醋吧?」
「她!自上回蘇芳雁的事被她知道,跑回來將人打到流產後,我們兩個就撕破臉了 ,我操!還是個男孩?,她就是見不得我和別的女人生孩子。」
「女人嘛,哪個心眼大的?何不乘機把她給休了,把那叫蘇什麼雁的小星娶回家去 。」
「你以為有那麼簡單?老頭那一關,我第一個就通不過,再說芳雁也不肯嫁給我, 」溫士毅的眼光突然往桓竹一瞥,冷冷笑道:「歐夫人,這都該拜尊夫所賜,若不是他 的「拔刀相助」,芳雁哪裡跑得出我的手掌心。」
蘇芳雁的確是透過於軒的安排,到永濤位於香港的辦事處上班,臨行前,桓竹還親 自下廚為她餞行。
「世道不同了,」桓竹還記得孝康如此鼓勵她,「女人與男人一樣,在外頭闖蕩, 哪一個不會突然摔上那麼一跤,要緊的得是趕快爬起來,千萬不要眷戀跌倒之處,新地 點、新人物、新氣象,打賭不過三個月後,你蘇芳雁又是一等一的鋒頭女性。」
說的真是再好不過,那樣的人才,如今若再回頭瞧見溫士毅,恐怕會有多快跑多快 吧。
「你捉不住她的,」桓竹滿臉的鄙夷之色。「跟你在一起,起先無非只是為了寂寞 ,後來則是想為孩子要個名分,既然連孩子都沒了,要你又有何用?」
「你!」溫士毅氣得滿臉通紅,一副想打她耳光的樣子。
「算了啦,老兄,」昌祥拉住他說:「何必跟女人一般見識?再說你上回提供的那 個情報,不是也令他們夫妻吃盡苦頭了?」
溫士毅聞言才呵呵笑開。「說的也是,說的也是,」他頓時又神氣活現起來。「怎 麼樣啊?歐夫人,因為知道胎記的位置,以為蘋果與你丈夫是恩愛夫妻時,一定差點就 氣炸了吧?」自顧自的又笑了一陣。
「原來是你!」
「當然是我,一起洗他幾次三溫暖,連誰得過花柳病都知道呢,更何況只是小小的 胎記?」他哈哈大笑道:「電話也是我們故意要蘋果打給你的,怎麼樣?接到那種曖昧 不清的電話,偏偏不能問歐於軒,滋味一定不好受吧?」
「不過能捉到她,實在該歸功於他們之間的情投意合。」昌祥在一旁幫腔道。
「就是說嘛,如果不是兩個人還愛得你死我活的,那歐於軒怎麼可能在早一個月前 就已風聞你回來的情況下,仍遲遲不肯拿他老婆出來當餌釣你?換做是我家那個潑婦啊 ,早八百輩子就跟我追根究柢了,根本不會像這位歐太太一樣,把什麼都埋在心底,硬 是不肯也不願面對現實。」溫士毅訕笑著。
「也幸好是這樣啊,不然我們哪裡有機可乘?老實說,那一天我約你出來,」昌祥 轉而對桓竹說:「還真是在賭命,如果歐於軒早把一切都說給你聽的話,那我不等於是 在自暴行蹤?幸好他沒有,」他搖頭笑道,一臉假意的惋惜說:「我想現在他一定很後 悔,早知道我會反過來利用你對付他的話,他就絕對不會因怕你涉險而遮遮掩掩的,什 麼都不敢跟你說,反而讓你誤會他、懷疑他。」
桓竹覺得後悔的人是自己,如果她對於軒的信心堅定一些,就絕對不會發生這種事 ,痛心的她什麼都說不出來,只能狠狠的瞪住昌祥看。
「所以女人還是騙一騙、玩一玩就好,像歐於軒這麼認真,倒楣的還不只是自己, 眼前不就禍延妻子了?」士毅的笑聲讓桓竹全身毛骨悚然。
「無恥!」桓竹朝他罵道:「你們遲早會得到報應的。」
「報應?」兩人對看一眼,竟又狂笑起來,昌祥邊笑邊說:「報應是說給信神、信 佛的人聽的,我嘛,我只信我自己!」
「說的好,」溫士毅讚道:「我就喜歡跟你這麼爽快的人合作。」
「士毅兄,往後我們洗錢什麼的,都得靠你,我看你今晚還是不要出面比較好。」
溫士毅聞言不禁面露不平之色。「我被歐於軒欺壓了那麼久,好不容易才可以出一 口鳥氣,你居然不讓我一睹為快?」
「我只是叫你不要出面,沒有不讓你看啊,」昌祥好言好語的勸道:「來日方長, 總要為大局著想嘛。」
「什麼來日方長?你不是說今天晚上就要把他──」昌祥急促打來的眼色,總算制 止了溫士毅再往下講的意思,但桓竹卻已經覺得很不對勁了。
「昌祥,你想對於軒怎麼樣?」她起身衝到昌祥的面前說:「錢你不是已經拿到了 嗎?為什麼還不肯放我走?你到底想怎麼樣呢?」
昌祥低著頭看了她好一會兒,實在無法相信被自己關了五天五夜的她,還能如此的 楚楚動人。由於外頭早已戒備森嚴,所以他並沒有綁她或銬她,在這附有衛浴設備的房 間裡,給了她最大的方便,但她仍拒絕穿他為她添購的衣服,寧可套著她已經變得灰白 的毛衣和長褲。
「寶貝,我最想要的並不是錢,」他陰惻惻的說:「憑我,要賺錢哪有什麼問題?
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你丈夫付的那些,不過是路費罷了。」
「那你到底想要什麼?」
「今天晚上你自己看不就曉得了。」昌祥帶著得意的笑容,和溫士毅關上門離去。
***
夜風夾雜著海的味道,拍打在人的身上更加冷冽如冰,可是於軒卻似乎毫無所覺, 除了盡快救出桓竹外,他的心裡根本裝不下任何事情。
從台北到宜蘭來,一路跟著他的人是珀貞,除了她之外,其他的人昌祥都認識,而 若不是她一意堅持,其他的人當然也都不會讓已見肚子的她出門。
「孝康,你聽我說,」她跟丈夫分析道:「在我人生最低潮的時候,只有桓竹陪我 熬過,可以說沒有她,就沒有今日的我,況且我只是幫於軒開他的車過去而已,這樣人 一救到,我們也好立刻返回台北。」
孝康知道勸解無用,只好點了頭,於是在這無邊黑暗處等待著桓竹的,除了於軒, 還有珀貞,雖然他不知道她在哪個角落,但他卻明白一旦接到桓竹,三人就可以立刻離 去。
於軒不准自己揣想任何順利情況以外的結果,她一定得平平安安回到自己的身邊, 一定!
午夜十二點正,前方亮起作為信號的閃光,本來伏在駕駛盤上的於軒立時彈跳起來 ,他深吸一口氣,摸一摸懷中的表,然後下車往那亮光處走去。
一切遵照毒蛇的指示,他開著他們放置在停車場內,要他去開的車子,穿他們要他 穿的一身黑,只身前來──。
「歐於軒,你可以停步了。」有個聲音冷冷的說。
「毒蛇,」以前在泰北交手過,他當然不會忘記這個聲音。「你要的東西我帶來了 ,桓竹呢?」
對方打亮了一支鉛筆型的手電筒,照向身旁。
「桓竹──」只見被貼住嘴巴的她瞪大一雙眼睛,黑暗中更顯明亮、驚惶。
「站住,你再往前走一步的話,後果自負。」
「你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於軒狠狠的罵道:「你開出的所有條件我都答應了, 為什麼還不將她還給我?」
「誰說的?我最想要的東西還沒到手,更何況……,你確定她真想回你身邊去嗎? 」
「你想要胡說什麼?」
「我說在五天五夜的「和善相處」下,她已經不想回你身邊去了,無奈我是個重承 諾的人,為了避免她忽然胡言亂語,破壞了我們之間的協定,所以我只好封住她漂亮的 小嘴巴。」
桓竹想要搖頭,卻被昌祥緊緊的扣住。「毒蛇,要我相信你所說的話,恐怕要比相 信太陽是打西邊升上來的還困難,你不用白費心機了,現在就把桓竹還給我,快!」
昌祥陰森森的笑了。「你先把我要的東西扔過來。」
「你休想!」
「歐於軒,你似乎沒有跟我討價還價的本錢,別忘了,你的妻子仍在我手中。」
「毒蛇,你還有沒有一點點江湖道義?」
「江湖道義早就過時了,」昌祥喝道:「東西你到底給不給?」
「除非你先放人。」
「人在我手裡,什麼時候放,由我決定。」
於軒明知道毒蛇素以滑溜狠辣聞名,但桓竹憔悴消瘦的模樣卻令他更加心疼,他委 實沒有辦法再堅持下去,於是便從懷中掏出那個表來。
「攤開手掌。」昌祥命令道。
於軒照做了。
「打開蓋子,免得你以假的來誆我。」
於軒也照做了,兩人相距大約只有十步之遙,表蓋內刻的字雖不大,但眼力奇佳的 昌祥已經驗明了正身。
「很好,現在把表扔過來給我。」
「你不怕我扔偏了,你會接不到?萬一掉進礁石中,你找起來不是更麻煩?」
「為了你心愛妻子的安全,我勸你最好還是不要輕舉妄動,蹲下來。」
於軒已經猜到他要怎麼做了,該死的狡猾!
「很好,」昌祥對著已經蹲下去的於軒說:「現在把東西朝我腳邊推過來,」他本 來是用右手扣住桓竹,左手拿手電筒,現在為方便起見,便把桓竹也扣在左手臂中,「 准一點,只要我的腳一踩住表,人我立刻就還給你,來。」
於軒別無選擇,只得在心中祈禱能一推而中,他做個深呼吸,然後把懷表用力往昌 祥腳底推過去──。
接下來的事幾乎都在同一秒鐘發生,昌祥的腳一踩定,右手隨即掏出槍來,而正直 起身來的於軒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已被掙脫出昌祥掌握的桓竹給結結實實的撞上, 她竟然是要──。
槍聲響起,桓竹頓覺右背一痛,但在昏迷過去之前,卻還來得及緊緊捉住於軒,望 著他的雙眸,也似乎在訴說著千言萬語,其中最主要的是放心的神色,彷彿是在說:「 你平安就好,你沒事就好。」
「桓竹!桓竹!」於軒擁緊她大叫:「不,桓竹,這太殘忍了,你不能離開我,聽 到沒有?你不能離開我,不能,不准!」
周圍突然響起各式各樣的聲音,有警笛聲、槍聲、人的叫聲,但這些似乎都與於軒 和桓竹無關了,桓竹只覺無邊無際的黑暗籠罩過來,不過她一點兒也不害怕,只要於軒 沒事,只要於軒沒事……。
在痛暈過去之前,她好像還聽到了於軒的哭泣聲,不,她不要他哭,他們不是在一 起了嗎?桓竹拚命的想睜開眼睛,但眼前一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桓竹才悠悠醒來,閃進腦中的第一個想法是:我在哪裡?接下 來便覺得痛,那痛幾乎席捲了她全身每一寸地方,排山倒海而至,痛得她忍不住呻吟喘 息。
「痛,好痛……」要過半天,桓竹才弄清楚那軟弱無助的聲音竟然屬於自己。
接下來她便看到了雙眼充滿血絲,臉上佈滿胡碴的於軒,原來他一直趴伏在床邊。
「桓竹,你醒了?」他握緊她的手,眼中儘是淚光。「老天爺,謝天謝地,你終於 醒了!」
「什麼時候了?」
「你整整昏迷了三十二個多小時,快把我給嚇死了。」直到現在,他的聲音都還微 抖著。「子彈已經取出來了,你沒事,很快就會復元的,」他像想起什麼來似的說:「 你剛剛在喊痛是不是,我馬上找護士來幫你打止痛針。」
「不,」桓竹雖虛弱卻堅定的說:「我不要打止痛針,也不要服太多藥,我撐得住 的,」她拿那雙美麗的眸子來詢問於軒,「難道……難道醫生沒有檢查出來?還是── 」她旋即面無血色的說:「我失去──」
「沒有,你不要瞎猜,」於軒心疼不已的輕環住她的肩膀,深怕弄痛她的傷口。
「桓竹,為什麼你不告訴我?」口氣中的憐惜要遠遠超過責怪。
「來不及說嘛,醫生說沒錯嗎?不是我自己的猜想而已?」
「沒錯,沒錯,再八個月後,我們就要升格為爸爸、媽媽了。」
桓竹大大鬆了口氣,是被關那幾天的噁心反胃證實了她的猜測,也因為如此,所以 她對昌祥才會那麼順從,怕就怕會傷到體內孕育著的那個小生命。
「你開心嗎?」桓竹望著於軒問。
於軒輕輕吻在她的唇上,隱忍已久的淚水滴落在她的發間,桓竹抬起她沒有受傷的 左手,緊緊的環住丈夫的肩膀,指間則輕輕撩撥著他的發腳,偎著他的面頰摩挲著。
昌祥已經落網,華紹終於還是忍不住聯絡了華純的丈夫,於是由周棟樑出面,暗中 通知警方,秘密部署,終於將急欲偷渡出海的一批人一網打盡。
他們也終於知道昌祥為什麼那麼急欲拿到懷表了,只為了他把大批毒品的藏匿處和 行銷管道的暗語刻在表殼裡面,有這條重要的線索,中泰雙方的緝毒單位,這次不但可 以因逮捕了一個大毒梟而立大功,同時還可以挽救成千上萬可能因吸毒而墜入萬劫不復 地步的悲哀靈魂。
比較令人意外的落網人物,則是滿口粗話,罵於軒罵個不停的溫士毅,不過也由於 有他,他們才終於弄懂了昌祥為何有門路回台灣來。
這些事,都可以留待以後再跟桓竹說,現在趁大隊人馬尚未開進病房之前,他另有 要事要「審問」妻子。
「得知這個消息有多開心,想起你為我冒的險就有多不開心,」他盯住她問:「你 明知道他有意開槍,對不對?你明知道他想置我於死地,對不對?所以他才會貼住你的 嘴巴,不讓你開口,對不對?」
「對,都對,」桓竹早已識破他佯裝威嚴下的疼惜,忍不住撒嬌道:「你說的都對 。」許是麻醉藥尚未完全過去的關係,她竟然傻呼呼的笑起來。
「你還笑得出來?」於軒又氣又憐。「明知道他想打死我,你還用自己的身子來擋 ?你知不知道現在你已不只是一個人而已?」
「我當然愛我們的孩子,」她輕撫著他憔悴不少的面龐說:「但我更愛你,於軒, 記得你帶華純私奔的那一夜嗎?我從窗內見到你這雙燦亮如星的眸子,之後就一直都沒 有忘掉,我愛你,你不但早已是我的一部分,甚至是我最重要的那一部分,也許我那樣 的行為,可能會傷害到我們未出世的孩子,但是……,我顧不了那麼多了,若失去了你 ,我也無法獨自活下去。」
「桓竹……」他說:「我是多麼多麼的愛你啊!」
桓竹聽到門外有嘈雜的聲音,立刻挑起眉毛看著於軒。
「全是些關心你的人。」
想像著待會兒的畫面,桓竹立刻迫不及待的說:「吻我,於軒,我好想念你的吻。 」
於軒沒有浪費絲毫的時間,馬上俯下頭來深深的吻她,他們是那樣的投入,以至於 當孝康等人闖進病房裡來時,兩人都還渾然未覺,而翠嬋則體貼的作勢趕大家再出去等 一下下,讓他們小倆口有多一點相處的時間。
癡情化作同心結 尾聲
「於軒,」桓竹輕呼一聲:「原來,原來這組首飾是你的傑作?」
他們置身在泰國桂河河面上的一艘船屋內,於軒特別挑了個較為僻靜的角落,囑前頭的機船停下來,打算和桓竹共享一個幽靜清爽的夜晚。
這是饒家的私人船屋,佈置一如兩層的小型套房,而他們就輕倚在下層的廊柱上, 傾聽音樂,緩緩挪動著舞步,補度遲來的蜜月假期。
一曲既終,於軒表示他有禮物要送給桓竹,當他為她把項煉、戒指、耳環、手鐲全 戴上後,桓竹終於明白丈夫今晚為何堅持要她穿上黑絲絨小禮服了。
這襲禮服配合她已近五個月的身孕,采露肩高腰設計,雙肩各繫著一個小小的蝴蝶 結,長及至膝,高貴動人,配上「情人的心」,委實璀璨。
「誰說這就是我的傑作?」於軒笑道:「我的傑作在你的肚子裡呢。」
桓竹朝他一笑,輕倚入他的懷中。「你騙人。」
下巴抵在她的發間,於軒無限憐惜的問:「我騙你什麼?」
「自己是這麼優秀的寶石設計師,還騙我獻醜。」
「不盡快將你納入勢力範圍內,如果被別人追跑了,那我怎麼辦?」
「你明知道不會發生這種事的,我的心,老早就在你身上了。」
「所以我才趕快把我這一全組的「心」也交給你啊。」於軒笑說。
「你才是我最珍貴的寶物,於軒,」她細細描摩著他的臉、他的唇、他的眼。「謝 謝你,我會珍惜它們,一如鍾愛你的心。」
「你最好說到做到,」他貼過來緊緊擁住她說:「心在你那裡,你得好好的為我保 護。」
「用一吻跟你訂契約如何?」桓竹偏著頭笑問。
「唔,再樂意不過,」於軒的雙唇已經覆蓋下來了。「再樂意不過。」
她熱烈的回應起他來,好山、好水、好風景,在桂河秀麗的夜色中,桓竹所回應的 ,已不只是於軒對她的憐愛,還有彼此的身心、情感,以及漫漫一生的眷戀。
有魚兒躍起「噗通」一聲,將兩人在河中的倒影揉和成一體,就像他們永不分離的 深情一般。
月或有缺,但人間的深情正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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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熾天使書城OCR小組 Fiona 掃瞄, Bearbear 校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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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籍編號:1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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