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的東方情人 – 全
王子的東方情人
作 者:齊萱
全文長度:97734字
文章狀態: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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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他為了實現曾向父親表達的心願,必須尋回失竊的家寶,並逮捕竊賊。他好不容易逮捕了竊賊,雖然他將因此而實現願望,但他猶豫了,在矛盾中徘徊不定……她經常帶領童遨遊「童話樂園」,卻未料自己也有個童話般的際遇;她喜愛平凡、無束縛的生活,所以很難適應他的「家庭」;她鍾情於專一之愛,所以更難苟同他「國家」的傳統習俗。以致日夜掙扎,倍受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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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的東方情人 第一章
「舒!」
樓舒晨聽到有人喚她,本來已準備解開褲頭扣子的雙手不禁打住,轉身一看,原來是一起打工的同伴喬依。
「什麼事?」
金髮藍眸,典型的加州女孩喬依,反而不急著回答她的問題,裝出威嚴的表情,便瞇細眼睛說:「魔鏡,魔鏡,誰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
舒晨被她一本正經的樣子逗笑了,喬依在學校主修戲劇,一心想朝好萊塢發展,到狄斯耐打工之餘,便常變換聲音及表情,逗一起打工的夥伴們笑,舒晨一直相信,他日喬依一定能圓她的明星夢。
「高貴的喬依皇后,你就是世上最美麗的女人啊!」舒晨笑著說完,便轉身想繼續更換制服。
「不,不,」喬依閃到她跟前來說:「皇后雖美,但白雪公主更美,她才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隨著話聲而落的,是喬依雙手奉上的一套衣服。
舒晨瞪大了眼睛,還是不解。
「拜託,今天安妮請假,所以……」把衣服塞給她後,喬依又從身後摸出一頂假髮來。
攤開那襲幾乎舉世皆知的藍白色衣服,舒晨總算明白了。「但是我從來沒有扮——」
「現在機會不就來了嗎?」喬依不由分說的打斷她道:「很容易的,不會比你在小人國中的導遊工作困難,而且還更能接近孩子們,你不正是為此而來?」
接過白雪公主那頂俏麗的短髮,舒晨的大眼睛立刻為之一亮,秀氣鼻下的俏麗雙唇,也馬上向上彎成一個美麗的弧形。喬依說的沒錯,她的確是為了孩子們,才遠從紐約飛來加州,並特地選擇狄斯耐樂園為暑期打工的場所。還剩一年她就要大學畢業了,舒晨打算再繼續進研究所,研修兒童心理,也因此在大學畢業前的這最後一個暑假,對她而言才更顯得意義非凡。便決定實現長久以來的心願:到所有孩子的樂園來,陪他們過一個暑假。
由於一早便與園方談妥,所以在這裡的一個多月裡,舒晨大半都待在刺激性低、娛樂性高、並以接待幼兒童為主的夢幻區內。這裡有睡美人城堡、白雪公主與七矮人的林中小屋和礦區、小木偶的成長歷程、亞瑟王的冒險城、將全世界的兒童集中在一處,並且以各國語言合唱的「小小世界」等等,而其中,舒晨又以在小人國裡服務居多。
小人國是個具體而微的童話世界,坐上大約可搭乘三十人左右的船後,從大大敞開的鯨魚口進入一個不規則狀的湖中,小朋友們就可以看到散佈於兩岸上的迷你小屋,那些全是童話故事中各主人翁的住所,包括三隻小豬、小飛俠、愛麗絲夢遊仙境……等。而舒晨的工作,便是身著類似女童軍的短褶裙、高筒襪,再戴頂小帽子,坐在船頭,帶領大家進行一趟童話之旅,拜訪各個童話人物的家。
有同事問過她,每天這樣數十趟,在太陽的曝曬下重複同樣的台詞,難道不會嫌煩?嫌累?「但每一次船上坐的孩子都不一樣,笑容也不一樣啊!」是舒晨由衷的回答。
她喜歡孩子的笑容,總覺得其中蘊含著生命的奇跡和神秘的泉源。
能夠化身為千千萬萬個小朋友心目中的白雪公主,自然值得興奮,但是……
「為什麼挑上我?」舒晨還是有些困惑。「喬依,你不是想摸擬各種人物嗎?還是你來扮好了。」
「舒,」喬依做了個誇張的表情說:「你看過五尺七寸的白雪公主嗎?」
也對,喬依約有一百七十公分高,當白雪公主是嫌高大了些。「但我是中國人啊!白雪公主她——」
喬依縱聲大笑,做出要敲舒晨頭的動作說:「虧你還是在美國長大的,沒聽過美國是民族的大熔爐嗎?誰規定白雪公主一定得是西方人?況且你有一身最白皙肌膚,最適合做白雪公主了。」
被喬依這麼一說,舒晨自己也笑開了,真是的,狄斯耐樂園內還分什麼種族呢?這是塊夢土,是一個每個人進來後都可以敞開胸懷、返老還童、快樂的做他一天兒童的地方啊!
「是,皇后陛下。」舒晨牽起幻想中的裙擺,向這個雖才認識不久,卻已幾乎無話不談的同事微微鞠躬行禮。「中午我仍然照吃一個蘋果,可別下毒喔!」
「去你的!」喬依打她一下道:「好了,快把衣服換上,我來幫你把頭髮盤上去好戴假髮,七矮人早就在外面等你了。」
***
繫上蝴蝶結後,舒晨便以中央廣場為中心,與七個小矮人分駐各地,陪小朋友拍照,傾聽他們的童言童語,臉上的笑容不斷,七月艷陽曬得她兩頰紅撲撲的,更加強調出她賽雪的肌膚。
扮演「瞌睡」的七矮人之一湊到她身邊來了。「嗨!舒。」
「保羅?」舒晨聽出了他的聲音。「大熱天穿這身衣服很累吧?在裡面還好嗎?」
「公主,這服裝有空調,每隔一段時間還可以休息,放心啦!倒是你,臉上得一直掛著笑容,最辛苦的人其實是你。」
「沒什麼啦!只要他們開心。」說著她已經又和兩群小朋友分別拍了張照片。
「舒。」
舒晨直起腰來,懷疑是自己太過敏感,不然怎麼會覺得保羅的聲音突然變得緊繃急促。
「什麼事?」對了。「是不是遊行時間到了?那我們走。」
園內上下午各有一次遊行活動,大型的米老鼠、唐老鴨、古菲狗充氣汽球撐起,花車上坐滿各式各樣的卡通人物,樂隊齊鳴,營造出熱鬧的歡樂氣息;既然童話人物全數到場,那自己這個白雪公主也自然不能缺席。
「不是,」保羅把聲音壓的更低——「舒,你裝做是在跟小朋友打招呼一樣往左邊看,那兒有個男人,從半小時前就坐在那裡看你。」
「看我?」舒晨滿頭霧水,不過仍照保羅的建議,藉著和兩位小女孩寒暄的機會,微微側頭往左看。
兩人的視線甫一接觸,舒晨便彷彿被電殛了一下,渾身一震,慌忙收回視線,全身如落冰窖,一顆心砰砰跳,彷彿隨時都會奪胸而出。
這個人她見過,一個星期前在小人國的船上,她便曾接觸過同一雙冷冽的眸子,任何人只要跟他的眼神接觸過,就斷沒有忘記的道理。
那一天,她照例介紹各個童話人物的家時,忽然發現坐在船上最後一排的那位男士有些奇怪,至於哪裡奇怪,等船快回到原點時,舒晨才恍然大悟:從頭到尾,他對兩旁的景色都視而不見,甚至連看都不想看一下,他看的是……她?
這個想法太荒謬了,他幹嘛要看她呢?舒晨想拋開這無稽的想法,那雙眸子卻又分明是盯住自己不肯放,所幸船很快就靠岸了,舒晨在叮嚀大家上岸小心,別被船邊夾到,並幫忙扶持一些幼童上岸時,猛一抬頭,手便僵住了,那男人在踏上岸前,又專注地看了她一眼,且將視線往下,在她胸前溜了一下,然後才昂然而去。
說他昂然而去一點兒也不誇張。那梃拔的身子起碼也有一百八十公分,白色T恤加上白色牛仔褲,雪白得幾乎刺眼,那一頭濃密的頭髮卻又漆黑如墨,本來舒晨以為自己已經忘棹這個人,直到——
她摀住心跳加速的胸口,冷不防的便按上了那個「鼓起物」,難道說……?舒晨再往左側看去,卻已不見那個人的蹤影,只剩下白雪公主和七矮人的瓷像,小小的池塘假山後,依舊傳來白雪公主甜美幽靜的歌聲。
然而那男子的濃眉星目、挺直的鼻樑和抿緊的雙唇,尤其是那冷冽如冰的視線,已深深烙印在舒晨的心頭上。
為什麼?他看的人是自己嗎?如果不是,為什麼那眼光如此尖銳冰冷,彷彿……含有無限的恨意?恨意?舒晨隨即否決掉這個荒唐的想法,二十一歲的她哪有可能和任何人結怨?
但如果他看的人真是自己,那到底又是為什麼?為什麼呢?
***
「保羅,生日快樂!」
在五個好友的祝福下,保羅開心的吹熄小小蛋糕上的兩大根、三小根蠟燭。
「來,為二十三歲的保羅乾一杯。」宮崎治不愧是日本來的留學生,舉杯便不忘要乾杯。
「不要啦!我們人才剛到,酒也剛點,一口氣就喝光了,豈不大殺風景?」喬依首先發難:「恭子,你管管他嘛!」
嬌小秀氣的恭子連連擺手道:「才不呢!待會兒他又要說我欠缺日本小女人的溫順氣質了。」
「喬依,你瞧,這才是真正的女人,你實在應該學學。」馬克擠擠喬依說。
「那還不如一槍斃了我。」喬依無所忌諱地笑道:「舒,怎麼樣?你們中國女孩也像恭子她們一樣,唯男人是從嗎?」
這麼一問,大家的眼光便馬上都集中到舒晨的身上來,今晚為了慶祝保羅的生日,他們特地選在洛杉磯市區的衛斯汀-波納維屈飯店(WestinBonveture)的頂樓酒吧聚會,這酒吧之所以素富盛名,除了飯店本身又大又豪華之外,最重要的,還在於這是一個會緩慢旋轉的環形酒吧,大家可以一邊品酒,一邊欣賞窗外流轉的璀璨夜景。
保羅追求舒晨的事已不是新聞,雖然舒晨一直都沒有接受,但他仍不肯放棄,加上他性格開朗,和喬依一樣,是個典型的加州陽光青年,雖溫暖,卻不炙人,所以在他以生日為由,邀請舒晨一聚時,舒晨便也大方地答應下來,並且盛裝赴會。
她挑了件無袖的白色緊身短衫,再搭配同樣色彩花樣的淡綠色短裙與短袖外套,貝殼與熱帶魚,被設計在前裙擺自腰間自然垂落的短裙上,隨著舒晨的每一走動款款流動,仿如活物,加上她不時巧笑倩兮,也難怪保羅會窮追不捨了。
「其實我們東方女性,早與你們過去刻板的印象大不相同,社會上一般不平等的情形當然還是存在,比如說薪資的差異、婚後分擔家務的不公等等,不過根據我個人一年至少回台灣一次的經驗來說,我覺得已有長足的進步。」
「就是嘛!」宮崎治嘟噥著:「你們以為日本女人還會像以前那樣,天天跟在我們男人後面『嗨』、『嗨』不停嗎?別夢想了,她們的要求已經越來越多。」
「那還不是因為以前被你們壓抑過久的關係,我才不要再過像我母親那一代一樣的生活哩!」恭子嗔道。
「你們看,你們看,」宮崎治說:「這才是她的本來面目,平時啊!你們都被她給騙了;早知道應該在家裡就辦好結婚,留她在日本,自己一個人出來讀書,多麼逍遙自在。」
「我就是知道你在打這種主意,所以才非跟來不可啊!」
瞧這一對未婚夫妻,表面上好像針鋒相對,實則在享受鬥嘴的樂趣。其他四個人也不禁加入笑談的陣容,他們之中大都是在加州本地就學的舊識,只有舒晨是遠道而來的過客,但因志趣相投,便很快的打成一片,平時在園內各盡職守,閒時則大談未來的理想。
看著其他五張生氣勃勃的臉龐,舒晨暗自慶幸這趟加州之旅沒有來錯,雖然再過三個星期,自己就得離開這裡返回紐約,但她的行囊中,早已裝滿充實的收穫和快樂的回憶。
心情一好,舒晨便再請酒保為她送來第二杯酒。
「嘿!舒,你可別喝醉。」保羅關心的說。
「你怕什麼?」馬克在一旁道:「為了明天大夥兒還要準時上班,我已犧牲小我滴酒不沾了,待會兒你們醉得再厲害,也會將你們一一平安送抵家門。」
「我看保羅擔心的不是舒,而是他自己,」喬依插嘴打趣。「他一定是怕舒一旦醉得人事不知,他可就會忍不住,來個酒後亂性。」
「喬依……」保羅漲紅了臉叫道,也不知道是真的被說中心事而尷尬,或者是酒精在作祟。「這種雞尾酒,醉不倒人的,」舒晨為免保羅太過困窘,連忙打圓場,把話題轉開說:「我是因為看這幾個杯子造型可愛,所以想一口氣帶走兩個。」
這酒吧的另一特色,便是備妥數種造型的杯子,如果顧客點的湊巧是這幾種酒,那在喝完以後,侍者便會將杯子洗淨裝袋,讓客人拿回去做紀念品。
舒晨已喝光的那杯酒的酒杯是依飯店三個圓柱區合而為一的建築外形,所打造出來的,現在挑中的則是一個像電影攝影機的黑色酒杯。
「唔,」她啜飲一口後說:「甜甜的,很好喝耶!」
「舒,幸好你已經二十一歲,不然這一趟就白來了,」喬依說:「不過想要杯子,也不一定非要一口氣喝兩杯不可啊!以後常來,慢慢搜集不就好了?」
「怎麼常來?」舒晨反問她:「你忘了再過三個星期我就要回東岸去了?」
像是一面鼓脹的歡樂之鼓,突然被戮刺了一針似的,相聚的喜悅,一下子就因想到別後的種種而消失了大半,舒晨也感覺到了,連忙說;「但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面的,對不對?喬依,你不是說年底要到紐約來,看盡百老匯的好戲嗎?」
一說到戲,喬依的眼眸為之一亮。「對,我這輩子還沒有去過紐約呢!到時你一定要陪我。」
年輕的心不怕分離,總覺得分離以後,很快就會相聚,於是氣氛馬上又融洽起來。舒晨暗自鬆口氣,今天是保羅的生日,可千萬不要因為自己而掃了興才好。
「舒,你那鏈子真美。」恭子的讚美把她喚回到現實中來,也讓大家的眼光再度齊聚在她身上,尤其是胸前。
舒晨低頭看看懸在白色短衫上,分外翠綠剔透的墜子說:「嗯!這是我的二十一歲生日禮物之一。」
「瞧你說的滿面春風,一定是心愛的人送的吧?」
心愛的人?舒晨才一愣,便點了點頭說:「嗯!的確是心愛的男人送的。」
喬依露出得意的表情說:「我就說嘛!若不是心愛男人送的,舒幹嘛一天到晚戴著它。」
相對於喬依的歡喜的,是保羅的神色一黯,但他可不是那種輕易就會服輸的人,馬上在心中自我安慰道:有錢的男人就像兔子,頂多可以搶得先機而已,沒有人說他們就一定會一路贏到底。
「真美,」恭子也說了:「舒,那是玉嗎?還是綠寶石?不然怎麼會這麼亮?」
舒晨笑著搖搖頭道:「都不對,我哪裡敢戴著名貴的寶石四處逛?這是人工寶石,假的啦!」她再摸摸胸前那約有常人一個拇指指節大,狀似心形的墜子,寶石看來雖是假的,但她的喜愛之情可絕對真實。
就在她笑咪咪的時候,突覺有股不尋常的氣息緊裹住自己,好像……像一陣冷風突然往她襲擊過來似的,但他們位於室內,現在又是八月天,哪有可能?舒晨悄悄往四週一探——
是他!
是在園中盯住她看的同一個人。和白日不同的是,夜晚的他換上了黑衣黑褲,更顯得表情陰森、雙眸冰冷。他獨自一人坐在那裡,面前擺的顯然是威士忌加冰塊,雙眼正一眨也不眨的往她直逼過來。
這一回舒晨可以確定他看的人是自己,但為什麼?她肯定與他素昧平生,如果見過,坦白一點地說,這麼俊美的男人,自己不可能想不起來他是誰。
正因為不認識的關係,他老是會在周圍出現,便顯得更加突兀奇怪。舒晨從小就最受不了這種莫名奇妙的事,很想乾脆走過去問個分明,但是……若他應一句:「這裡是公共場合,誰都可以來。」呢?酒吧如是,狄斯耐樂園亦然,她來得成,他自然也可以來,況且他除了看自己外,並沒有做出任何不規矩或侵犯到她隱私權的事,貿然前去質問,失態的恐怕仍然是自己。
但他那一雙眸子啊!目光的焦點分明是自己……等一下!或是自己胸前的鏈墜?舒晨心下駭然,突然有些後悔把項鏈垂掛在外了,連恭子這位家中開珠寶店的大小姐都會把這墜子當成真正的寶石,那也就難保一般人不會誤以為它價值連城了。看來今晚回去以後,就該把它收起來,再不要天天隨身戴著了。
「舒,舒?」是保羅焦灼的聲音:「不好也沒關係。」
「嗯,」舒晨趕緊回過神來問:「什麼事?」糟糕,剛剛只顧著注意那個人,旁邊幾個人說了什麼,她根本都沒聽見。
「保羅想跟你要份生日禮物,結果你半天不答腔,他以為你生氣了。」馬克解釋道。
收拾起慌亂的心情,舒晨強迫自己也拉回視線來說:「什麼生日禮物,既然是壽星開口要求的,那當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真的?」保羅喜出望外地說。
「這下後悔了吧?」喬依拍掌笑道:「早知道啊!保羅就該獅子大開口一番。」
「到底是什麼嘛?」舒晨問道。
「保羅要你親他的面頰一下啦!」宮崎治說。
「這個……」都怪那人不好,害自己匆促答應了保羅,舒晨並不至於保守到連個親頰吻都不肯給,只怕如此一來會誤導了保羅,白白害了他。
「沒關係,沒關係,我說過不好也沒關係的。」
見保羅如此為她著想,舒晨反而覺得若堅持不肯,便有失朋友之道。於是她大方的傾過身去,在保羅的面頰上印下一個響吻。
四個朋友起哄叫好,保羅滿臉興奮,只有舒晨在收回身子,往那個男人的方向投去一瞥時,因見他的逼視中多了份陰冷而劇震了一下,所以下意識的便將外套的扣子扣上,以掩飾住那個晶瑩的翠綠墜子。
他到底是誰?
***
「書銘,我喜歡這幅畫,你呢?」
「這幅啊!」書銘仔細欣賞舒晨說的那幅油畫。
畫中的白衣少女坐在椅上,頭戴寬幅黑帽,以左手支頤,右手斜靠腰間輕攏左手肘,頭微低往左側看過來,雖然沒有笑容,卻極為吸引人,讓人捨不得挪開視線。
「看起來是位很倔強的小姐,你是不是在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所以不由自主的就喜歡上她?」
舒晨瞪了他一眼,但笑不語,好像是在說:「你猜。」
逛完美術館後,他們攜手往右側的玫瑰園走去,艷陽下各式各色的玫瑰,美得讓人眩目。
「以前來過?」書銘問舒晨,她正仰頭欣賞以排山倒海之勢迎面而來的紅玫瑰。
「唔,」舒晨回頭一笑說:「是喬依帶我來的,她不服氣別人說加州只有好萊塢文化,硬要我到這裡來看看,很美,是不是?」
「但你並不覺得有什麼特別了不起的地方。」
舒晨被說中了心事,不禁紅了紅臉道:「才沒有哩!這漢亭頓花園佔地廣,裡頭的植物花草,從日本園藝到沙漠仙人掌都涵蓋了,又有藏書豐富的圖書館和美術館,若我覺得不怎麼樣,幹嘛浪費你寶貴的時間帶你來?」
書銘寵溺的笑道:「你啊!是被紐約寵壞了。」
「也許吧!不過你也不能忽略其他地方的美啊!這個花園每年約有五十萬名訪客,包括一千八百名教授學者,和兩千五百名的學生,剛剛在美術館內,不是有許多學生一邊看畫一邊做筆記嗎?到這裡來選一幅畫做心得報告,幾乎已是每個洛杉磯學生不可或缺的功課。」
書銘攏住她的肩膀說:「兩個多月的獨立生活過下來,有什麼感想?」
「很好,加州的陽光讓我覺得日子輕鬆無比,狄斯耐樂園裡孩子們的笑聲,和大人們的歡顏,更讓我時時忘卻了這個世界,其實還是有其冷酷現實的一面。」
提到「冷」字,舒晨的腦中驀然閃過一個身影,那是剛才在參觀日本花園時,無意間看到的一個背影,她剛想看清楚一點時,那人已閃出門外,舒晨不禁暗罵自己杯弓蛇影、庸人自擾。
「那研究所何不就申請這裡的學校念?」書銘鼓吹道:「史丹福、柏克萊都不錯啊!」
「我的哥倫比亞大學又有什麼不好?」舒晨笑道:「而且我已住慣紐約了,人人都說它治安不好,但就像……」她偏頭想了一下,再對書銘說:「就像你捨不得台灣一樣,我也捨不得離開紐約。」
兩人分隔兩地,一直是他們不忍面對的無奈事實。書銘不願接續這個話題,便輕輕拉出她本來藏在V字領口內的項鏈墜子說:「你很喜歡這份禮物?」
舒晨抬起頭來,仰望書銘那張略顯瘦削,卻仍然充滿魅力的面龐,尤其是那雙既溫柔又憂鬱的眸子,輕輕點頭說:「喜歡,非常喜歡。」
「不嫌我送不起真品?」
「我喜歡它,只因為它是你送的,其他的並不重要。」
書銘眼中掠過一絲狼狽及疼惜,忍不住便用力將舒晨緊擁入懷中。「舒晨。」
「嗯,」她溫馴的貼伏在他懷裡,兩隻手還輕輕環住他的腰。「你明天幾點的飛機?」
「我已決定改搭今晚的班機。」
書銘是要到荷蘭去,參加一個國際性的水利會議。舒晨知道,他為了過來看自己一面,已經好不容易才擠出三天的空檔,所以也不忍心再拜託他多留一個晚上。「回來時,你還會經過這裡嗎?」
「不會,我直接就回台灣去,」書銘說:「反正你再過五天也要回紐約去了,我這會一開七天,就算再回來也碰不到你。」
「那……」舒晨難掩失望地說:「你聖誕節時會不會到紐約來?」
「舒晨,」書銘輕撫著她編成粗辮子的長髮說:「你又肯不肯回台灣來過年呢?」
此言一出,兩人之間立刻陷入難堪的沉默之中。每次都是這樣,再怎麼順暢的話題,只要一遇到彼此的歸屬,就成了瓶頸。
望著舒晨那年輕得尚不知如何掩飾心情的澄澈眸子,書銘率先軟化下來。「算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對了,回紐約後有人接你嗎?」
「這你放心,姑姑他們雖然到中國大陸去了,但能來接我的人還不少呢。」
「你說,這回離開加州,身後又留下多少顆破碎的心啊?」書銘一手仍環著她,一手則伸過來,捏捏她的小鼻子說。
舒晨故意仰首向天做細數狀。「我看看啊……唉呀!恐怕用雙手都數不完呢!你說怎麼辦?」
「能怎麼辦?回家去喝醋羅!」書銘苦著一張臉應道。
舒晨被他的樣子給逗笑了,兩人的笑聲迴盪在長長的玫瑰花架長廊間,但是在她前仰後合之際,突覺不對,凝神往前一看,果然又是——
是他!
他半側著身子,離她和書銘不過十步之遙。這次又是一身雪白,好像白天穿白,黑夜著黑,已是他穿衣的不二法則。但更恆久不變的,是他冷然的凝視,不,那不能稱之為凝視,而是緊盯住她不肯放,看得她心底發毛、四肢乏力,若說要與前幾次見他有什麼不同之處,便是此刻浮在他唇邊的冷笑了,彷彿在對她說她逃不出他手掌心似的。
逃不出他的手掌心?這太荒唐了。她雖不知道他是誰,卻肯定他並非中國人,也不是美國人,而自己的交友圈子可以說是華人、洋人各居一半,不過不管如何,她都沒有見過這個人,只除了到加州來之後。
到加州來之後?難道他的出現和地緣有關?她是在學校一放暑假後就過來的,前後大的有兩個半月,他真的是在跟蹤自己嗎?從什麼時候、什麼地方開始跟起的?
「舒晨?舒晨?」書銘感覺到她繃直的身子,急急忙忙的叫她:「你怎麼了?」
「我看到——」她伸手一指,卻立刻啞口無語。
書銘順著她的手勢轉身一看,卻看不到任何會令她如此失神的異狀,但因舒晨臉色發白,令他不敢掉以輕心。「你看到什麼?」
舒晨的第一個反應,是把被他掏出來的墜子再塞回衣內去,這動作惹得書銘更加緊張。「怎麼回事?有人在看——」
書銘要擔心的事已經夠多了,自己不能再讓他多添煩憂,但他剛剛是想說有人在看她的墜子嗎?那個人看的真是她的項鏈嗎?而且每次行動都那麼快,快得讓她真要誤以為,一切都只是自己太過疑心所產生的幻象。
「沒什麼,剛剛……那裡有只四腳蛇。」
「長這麼大了還怕那種東西?」書銘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
「沒辦法,一看就全身發麻嘛!」
「難怪剛才身子那麼冷,」書銘鬆了口氣說:「走吧!我在前頭幫你開道,免得你一不小心又被嚇昏。」
舒晨俏皮一笑,挽著他的手臂便跟上,但仍然忍不住回頭看了一下,可是在偌大的玫瑰園中,已再也見不到那高大挺拔的雪白身影。
***
「謝謝你,保羅,就算要我自己挑,我也桃不出比你為我安排的更佳方式,來與這美麗的城市說再見。」坐上保羅的車後,舒晨由衷的說。
保羅專心的開過下山的蜿蜒道路,然後才側頭問她:「但你對我的感情,只是謝謝而已?換句話說,只有感激,而無其他?」
舒晨漲紅了臉,慌忙想要辯解,但保羅說的何嘗不是實情?這個在學校裡拿全A的大男孩,不但沒有一般美國男孩的輕浮,相反的,他除了成績優秀外,還玩得一手好琴,另外他又主動向擔任醫生的父親與做律師的母親表示——二十一歲後的學費應該自理。若要挑選男朋友,他絕對是上上之選。
「舒,我不想給你壓力,但……我只想問你,是不是因為我不是中國人?」
「不,」這答案倒不難答,舒晨知道保羅是個明理的人,她可以坦誠相告:「保羅,你很好,真的,在我的心目中,你一直都是我的朋友,我從來就沒有以國籍來區分週遭人的習慣,我喜歡你,只因為你是你,跟你是哪一國人並無關係。」
保羅想了一下,表情瞬時轉為一貫的開朗說:「你喜歡我?」
「嗯!」舒晨用力的點頭表示肯定,她實在見不得朋友因她而受傷。
「那表示我還是有希望的口羅!好,舒,現在不逼你,但從今以後,我一定要盡量施展自己的魅力,直到贏得你的芳心為止。」
舒晨本來還想再說點什麼,後來想想又何必?自己即將離開這裡,為彼此預留一點空間不是更好?於是她眺望山下的燈火說:「洛杉磯的燈火真美,剛剛從『山城』往下看,還真像是在帝國大廈上,往下俯視紐約的人間燈火。」
山城是一間位於市區小山丘上的日本餐館。以前是日本明星三船敏郎的寓所,如今改為餐館,因特色獨具,加上倚窗而坐時,可看到如散落一地鑽石般的洛城夜景。所以雖然立有穿著必須考究的種種規矩,但每晚依然門庭若市,賓客如雲。
「你很想念紐約?難道洛城真的這麼沒有吸引力?」
知道他「別有所指」,舒晨也語帶玄機的說:「我想念的是『整個大蘋果』,而非特定的人物或地方。」
「紐約是大蘋果,」保羅笑稱:「那洛杉磯也許該稱為『香吉士』吧!希望有一天,你也會因為此地的芳香而再回來。」
回來?她還會再回來嗎?舒晨想起這五天來,那幾乎天天都出現的身影,不禁打了個冷顫。此行雖然美好,但那老是在她週遭出現的男人,卻令她十分害怕,尤其是送走書銘後接下來的這五天,他幾乎天天都會到園內來。而且不論她在哪一區服務,他一定都會同時出現,照例不發一語,照例與她保持一段距離,也照例緊盯住她不放,要到這種時候,舒晨倔強的個性才猛然抬頭,不管他看的是她,或是胸前的墜子,她都沒有示弱的道理,所以她打消了先前把項鏈收起來的念頭,仍然天天貼身戴著。
因為這個人的存在,使舒晨在依依不捨離開洛杉磯的同時,也大大鬆了口氣,不管他有什麼目的,總不可能連她的行蹤都知道吧?在驚懼的同時,舒晨總不忘一再的安撫自己:沒事的,沒事,只要我回到紐約,再等姑姑、姑丈從中國大陸回來,一切就都沒事了,但——
那冰冷的眼光,那彷彿要追她至天涯海角的表情,仍令她惴惴不安。
「舒,你怎麼了?冷嗎?那我把冷氣關了。」保羅注意到她顫抖了一下,雙手也交叉環緊了身子。今晚為了要到山城來,舒晨特地穿了件露肩的白緞貼身迷你小禮服,也許是衣衫單薄,所以……
「不用,」舒晨按住他欲關冷氣的手說:「我不冷,只是想到這兩個多月以來,你們對我的種種照顧,有些激動罷了。」
「這就是你們中國人所謂的『緣分』吧!」保羅說:「對了,你明天幾點的飛機?」
「現在已經是凌晨兩點,該說是今天啦!」舒晨提醒他道:「早上十點半。」
「誰送你?你平常開的那輛車,不是昨天就歸還朋友了?」
「是啊!公寓也租到今天到期,放心啦!有計程車送我,早聯絡好了。」
「我看還是我——」把車轉進舒晨住的那條街上,保羅彷彿下定決心的說。
「不,保羅,你們今天都得上班,我們不早就說好了嗎?而且我這人最怕離別的場面,到時在你們面前哇哇大哭,那多沒有面子。」
保羅還想再勸,不過想到舒晨那看似柔弱,其實十分堅持的個性,便只好點了頭。
「到了,」舒晨說:「謝謝你,保羅,我們就在這裡說再見吧!」
舒晨的公寓在最裡頭,路旁下車,再走三十秒鐘的小坡道後,就可以上樓回房了,為了不打擾到坡道兩旁的鄰居,舒晨體貼的請保羅留步。
「我陪你走到門口吧!」
「不用了,保羅,真的不用了,這樣道別最好,」她伸出手來,與保羅重重一握,然後俯過身去,在他頰上印下一吻,再輕聲的說:「再見,保羅,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的。」
她下車翩然離去,只留下一股淡淡的幽香,是「毒藥」嗎?或是香奈爾的「五號」香水?保羅對這些一向沒有什麼研究,便搖下車窗,看著舒晨在登上樓梯之前,再轉身與他揮手,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了,確定她已上樓了以後,他才開了車離開。
登上二樓的舒晨,慢慢朝十公尺外的房門走去,心裡猶自迴盪著保羅眷戀的眼神。這種眼神,她自上十六歲起便看過無數雙,可惜卻沒有一雙足以撼動她的心靈,若要論曾經教她心動的眸子,恐怕也只有那——
舒晨頓覺身後掩來一股勁風、一股壓力、一股陰影,令她寒毛直豎,直覺告訴她身後有人,而且還是不懷好意的人。她顫抖的手,都還來不及探進皮包內拿防身噴劑,口鼻已被一方白帕摀住,驚悸到極點的舒晨本能的拚命抗拒,無奈腰被另一隻巨手緊緊扣住,而意識也漸漸模糊……模糊……
在眼前一黑之際,舒晨彷彿又看到了那雙讓她心寒、心悸,偏又挪不開視線的幽深眼眸。
王子的東方情人 第二章
爸爸……媽媽……不要我丟下我,不要丟下舒晨,以後我會更乖、更聽話。
朦朧中,舒晨彷彿聽到了哭聲,哭聲?是誰在哭?為什麼哭得那麼傷心?再仔細一聽,那哭聲好稚嫩啊!就像個無依無靠的小女孩,等一下!小女孩的聲音聽起來好熟悉,在那裡聽過呢?舒晨,乖,舒晨不哭,以後跟著姑姑,姑姑和姑丈都會疼你、愛你。
是誰?那又是誰在說話呢?好像有人用溫熱的毛巾正擦拭她的臉,舒服多了,但她為什麼沒有辦法睜開眼睛?再怎麼用力也沒有辦法。
不!我不要姑姑,我不要姑丈,我要爸爸、媽媽,我要爸爸、媽媽;小女孩越哭越凶了,她手腳並用,猛踢想來抱她的人,偏偏好像怎麼掙扎也掙扎不開。
不准哭!一個暴烈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哭!哭!就知道哭,樓家就是被你們哭到家道中衰的,不准哭,知不知道?千叮萬囑,偏偏不聽我的話,如今應驗了詛咒,能夠怪誰?這是天命,天命,人畢竟爭不過天啊!
那蒼老的聲音在耳邊迴盪著,可是小女孩即便用一雙小手摀住嘴,仍然止不住心頭的悲慟與哽咽的哭聲,爸爸、媽媽,不要走,不要丟下舒晨一個人……
舒晨?舒晨!那不是自己嗎?哭個不停的那小女孩竟是自己?
這樣的憬悟所帶來的是喉頭的疼痛,以及迷氵蒙的雙眼,迷濛的雙眼……舒晨的雙眼暴睜,首先印入眼簾的是一室的雪白,她抬起沉重的手摸一摸面頰,全是濕的!那剛才她真的哭過了?舒晨勉強自己坐起來,轉頭看看四周,發現自己身處一個五十幾坪的大房間中,傢俱全是一式的白色鑲金邊,包括白窗簾、白被單、白地毯,這裡是什麼地方?她怎麼會在這裡?頭又為什麼會這麼重?眼皮也這麼的酸澀?她抱著頭,往下看到仍穿在身上的白緞禮服,腦中響過「啪」的一聲,回憶便如潮水般湧來。
山城的淺酌、迴旋的山路、保羅的示愛、門前的道別,還有那捂到眼前來的白色手帕——
***************
這是綁架!她被綁架了。舒晨一躍而起跳下床來,無奈力不從心,竟然趴倒在地,所幸地毯又厚又軟,除了頭暈目眩之外,並沒有摔傷哪裡。
她掙扎著起身,往窗邊走過去,想弄清楚這是哪裡,現在又是什麼時候,想不到拉開窗簾之後,她看到的是黑漆如墨的玻璃,除了映射出自己驚慌的表情外,什麼也看不見。
隨著頭腦的漸漸清醒,她心中的恐懼也越來越深,是她在作夢吧?一定是的,這一定只是一場夢,不然她怎麼會陷入這樣的絕境?她環顧自己身上,除了本來攏起的頭髮散落下來之外,連褲襪都還整整齊齊的穿在身上,表示不管將她擄來的人是誰,都沒有乘機進一步的傷害她,但舒晨依然覺得自己身上少了點什麼。
再仔細看看,還好,書銘送的墜子仍隱穩的貼靠在胸前,舒晨雙手並握,這才發現到,少掉的「什麼」是她左腕上的手錶。
拿掉她的手錶幹什麼?舒晨腦中靈光一閃,眼睛開始朝壁上、茶几上眺望起來,她找過被屏風隔開,佈置成餐廳和書房的地方,甚至連十坪大的豪華浴室都找遍了,沒有!沒有鍾、沒有表,沒有任何可以告訴她現在是什麼時候的鐘錶,這太過分了!
等一下,找電視,對了,只要打開電視,憑電視節目就可以判斷出現在是幾點,起碼也有電視新聞可以看。
但這份希望,在舒晨撲到視聽設備前時就破滅了,這哪裡是電視機呢?只是一個碩大的銀幕,另外備有完整的放影機和數十卷的名片。
旁邊是一台雷射音響,仔細一看,一樣沒有收音功用,倒有一整面牆的鐳射唱片。
舒晨想大聲尖叫出來,但因為太駭異,所有的聲音便全部梗在喉中,只剩下不成音的乾啞嘶聲,以及拚命奔流而下的眼淚。
這太瘋狂了,為什麼?為什麼要綁架她,她一不是富賈之女,二不是名門之後,三不是政要親屬,她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大學女生,這樣太過分、太瘋狂了。
既然要綁架她,為何又要如此的禮遇她?這屋內的設備無一不昂貴,她值得綁匪如此「厚待」嗎?
沒有任何工具可確知目前的時間,舒晨相信自己很快就會精神錯亂,還有姑姑和姑丈一旦知道此事,會有什麼反應?綁匪的目的究竟何在?要錢?憑姑丈他們兩個大學教授,能夠拿出多少錢來?
她不懂,真的不懂,舒晨雖然拚命想叫自己冷靜,但遇到這種事,誰冷靜得下來?她開始冒起冷汗,腦中閃過從小到大看過的綁架新聞,以及電影中綁匪的種種變態行徑。
不!她抱住頭在心底大叫:不!這絕對不是真的,我怎麼可能碰上這種事?我才二十一歲,人生才剛剛開始,而且姑姑、姑丈惜我如命,如果我有個三長兩短,他們鐵定會受不了。
還有書銘,噢,書銘!你知道我出事了嗎?如果你知道我被人綁架了,你一定會過來和他們拚命的吧?
舒晨忍不住衝到房門口,拚命拍打著:「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天殺的!你們一定是綁錯人了,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怒吼聲先轉為哭號,再變成嗚咽,最後她終因體力不支而暈倒過去。
***
「殿下,她暈過去了。」
「馬上召醫生來,幫她注射點滴。」
「是。」
狀似侍衛的人在轉身欲離去之前,卻又被喚住。「雷伊,叫艾莎一起進去,幫她換套比較舒服的衣服。」
「是。」
「另外吩咐下去,若她在治療過程中醒來,不論她問什麼,一律不准與她交談。」
「是,殿下。」
***
聽見叩門聲後,他挑了挑眉毛,低聲說:「進來。」
推開門後再恭謹關上,朝他筆直走過來的,是親信兼好友雷伊-安第柏斯。
「殿下。」
他啜了口酒,以眼神相詢。
「今天的晚飯吃了一些,現在正在看影帶。」
「好,」他彷彿鬆了口大氣說:「要不要來杯威士忌加冰?」
雷伊露出為難的表情,惹得他哈哈大笑,「對不起,忘了你跟我不一樣,你是阿拉真神虔誠的子民,滴酒不沾,那你幫自己倒杯果汁吧,坐。」
雷伊望著這位和自己同齡的王子,感覺到此刻的他,已比前些日子較輕鬆許多,是因為剛剛自己對他說「那位小姐肯用晚餐了」的關係嗎?猶記得阿里剛把她捉回來的時候,曾遭他一頓怒責。
「是誰要你們去綁架她回來的?」王子平日個性溫和,對待下屬也寬厚大方,這次竟然大發雷霆,親近他的人莫不覺得突兀慌張。
「是我自己的主意,殿下,」侍衛長阿里硬著頭皮說:「我們眼見國王陛下開出的時限將到,殿下卻遲遲未有行動,加上這位小姐即將返回紐約,而且也好像已經起疑,所以才——」
「才自作主張下手擄人?」艾達墨斯-菲薩爾王子怒不可遏地打斷他說:「你們不知道我們是在美國嗎?這裡可不是我們『薩拉丁王國』,可以任你們愛做什麼,就做什麼,為所欲為,無所顧忌,若事情敗露,別說達不成任務,可能還會引起國際糾紛,屆時又該做何了斷?」
阿里被訓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若不是王子早有訓令,不准他們動不動就跪倒在地,雷伊相信,一干侍衛等必定早已跪成一片。
但王子究竟宅心仁厚,加上深知阿里全是出於護主心切,便迅速下令,命他們把那個女孩帶到他位於山崖邊的住宅來,好好看守保護。
「殿下,」雷伊問道:「當初為什麼不准我取下她的項鏈,再趁她尚未醒來之時,送她回住所去?」
「你忘了父王要我連人一起捉回去嗎?『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是他篤信的不二真理。」
話雖這麼說,雷伊卻覺得王子並未吐露真正的心意。只是他們從小一塊兒長大,對於彼此的個性知之甚詳,雷伊明白,除非出於自願,不然對於不想講的事,自己再怎麼逼問他也不管用。「阿里他們查得怎麼樣?」
「據瞭解,她的姑丈、姑母還要一個月左右才會返回紐約,我們已經幫忙她向學校辦理了請假,另外在住處留下錄音,表示她突然想從西岸一路慢慢旅遊回東岸去,行蹤不定,但會不定時的與家中聯絡。」
「瞞得過去嗎?」
「能瞞多久算多久,當然,這還要看她肯不肯跟我們合作,如果肯,殿下可以如期交差,她也可以早日恢復自由之身,那當然是最好不過了。」
艾達墨斯聞言卻鎖起眉頭,久久不發一言,恢復自由?一旦查明真相,確定她真的和竊案有關的話,父王豈會輕易饒過她?雷伊也許是長年居住在英國,對薩拉丁王國的風俗習慣和父王的脾氣都淡忘過半了。
「殿下,你打算什麼時候與她見面?同時查驗翡翠的真偽?」
「當然是越快越好。」
既然說越快越好,為什麼已將她軟禁五天了,還遲遲不見王子有所行動?
彷彿能看透雷伊心頭的疑問似的,艾達墨斯微笑著問他:「你一定是在想我這幾天在拖延什麼吧?」
雷伊被說中心事,大感尷尬的說:「嗯,呃,沒有,我只是……只是……」
艾達墨期揮揮手道:「少來了,你心裡在想什麼,我還會不知道嗎?我這麼做,當然有我的道理在。」
「我知道,不然殿下也不會遲遲未曾展開行動了,是因為你覺得她不像是賊嗎?」
「那是原因之一,跟蹤了她近三個月來,我發現她時時都把那項鏈戴著,這和一般竊賊在東西到手之後,馬上脫手,或留下來收藏的行徑背道而馳,而且她的生活圈子單純,怎麼看都不像是個珠寶大盜。」
「也許是因為她太喜歡王妃的這塊翡翠了,所以才會捨不得出售。」
「雷伊,換做是你,可會在深愛一塊翡翠的情況下,卻在偷取它近半年後才戴出來亮相?還有,這是我最懷疑的一點,如果東西是她偷的,她又那麼喜愛的話,會如此肆無忌憚的時時戴著嗎?不分工作或休閒,不分白天或黑夜?就算原物主不會因得到風聲前來索取好了,難道她也不怕一般人會起覬覦之心?」
經王子這麼一說,雷伊果然也發覺其中疑點甚多,但他並沒有因而失去他判斷的能力,馬上捉準重點相問:「殿下既然有這麼多的疑問,為什麼不當面向她問個明白?」
「我……」
兩個男人四目交投,率先移開視線的,竟是一向以眼神銳利聞名的艾達墨斯,這就讓雷伊更加肯定自己先前的猜測十之八九沒有錯。
但是,可能嗎?有比雅翠絲王妃的例子在先,艾達墨斯怎麼可能再走一樣的路?而且對方不只和當年的王妃一樣是個平民,還可能是偷去國王最珍視的一塊翡翠的竊賊!
「殿下!」
「雷伊,」艾達墨斯沒有給他把話講完的機會,立刻以笑容掩飾住自己也有些慌亂的心情。「她沒有給艾莎苦頭吃吧?」
提到妻子,雷伊也笑開來。「沒有,雖然艾莎一句話也不跟她說,令她十分沮喪,也摔過碗盤出氣,卻沒有對艾莎做出任何粗暴的行為,也許她以為艾莎不懂她所說的話吧!」
「怎麼?她還會自言自語?」
「對,艾莎說她常用一種聽不懂的語言跟自己說話,有些語音抑揚頓挫,頗為好聽,和王妃閒時常常吟唱的一些詩歌有點類似噢!」
「那一定是中文了,大概是唐詩或宋詞吧!」
「殿下也懂?」
想到那是母親寂寞時常拿來排遣時光的詩歌,艾達墨斯不禁一陣心痛,便掠過不談,只說:「你忘了我有四分之一的中國血統,而且中文還是我自小和英語及阿拉伯語一起學的母語之一?」
「我當然知道,」雷伊想了想後說:「那殿下就該好好利用這點優勢,找機會聽看看她都說了些什麼。」
艾達墨斯聞言擊掌道:「好主意!對了,今天父王有消息來嗎?」
「國王正忙著與阿拉伯各國商討以色列對策,所以只吩咐大王子打電話過來。」
「我哥哥?他說了什麼?」
「代轉國王的意思,問你翡翠找得怎麼樣了,能不能如期在王妃的生日前找回來?」說到這裡,雷伊的話聲有些遲疑。
艾達墨斯感覺到了,馬上問道:「有下文?」
「是我不太懂的。」大小兩王子素來互相敬鬼神而遠之,彼此保持著禮貌的距離,不像一般兄弟那樣融洽,所以除非必要,一向都由兩人的親信代為傳話,直接接觸的機會並不算多。
「說說看。」
「他說國王歎道:『翡翠固然重要,但如果失去翡翠,能夠為我贏回一個王子,那麼這翡翠就丟的值得。』」
雷伊問他道:「殿下,大王子對此似乎頗生疑慮,只是礙於尊嚴,不好進一步問我詳情而已,其實,就算他問我,我也答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再看了主子一眼,小心翼翼的問:「殿下,難道你跟國王之間有什麼協議?是和這塊翡翠有關的?」
「雷伊,」艾達墨斯拍拍他的肩膀道:「不管我和父王之間有什麼協議,其後果都只關係到我而已。」
「這麼說是有了,」雷伊驚道:「殿下,你不會是答應了什麼會讓王妃傷心的事吧?」
雷伊的父母親,是當初比雅翠絲王妃離開中東時,國王派在她身邊保護兼服侍的侍衛和侍女。多年來,他們和艾達墨斯母子已仿如一家人,現在見雷伊如此關懷自己的母親,艾達墨斯不禁大為感動,卻也因而說不出他和父王之間的協議條件來。
「沒有的事,你看,光為了找回母親當年給父親的翡翠,我們就已煞費苦心,根本不敢讓她知道,哪裡還會做出任何會傷她心的事情來?」
「殿下,」雷伊盯住他看了一會兒之後說:「你有沒有說真話,阿拉真神會知道。」
艾達墨斯仰頭大笑說:「我覺得要騙你比瞞它還難哩!」知道雷伊最無法忍受別人拿他的宗教信仰來開玩笑,艾達墨斯趕快轉話題說:「明天叫艾莎幫樓小姐準備泳裝,帶她到這裡來,我要看看她對於那塊翡翠,到底有多深的感情?」
雷伊知道是告退的時候了,在道過晚安後,便悄然離去,留下艾達墨斯一個人,想到那被他囚禁在此的樓舒晨,他的一顆心突然轉熱,眼神卻跟著變冷。矛盾?是的,在二十八年的生命中,矛盾幾乎已成了他心靈衝突的最佳寫照。
他深愛著自己的國家,卻無法忍受那風俗習慣的閉塞。
他很尊崇父王,因他力挽狂瀾,將當年動亂連連、民生凋蔽的祖國建設成一富裕小國,卻無法接受他傳統的阿拉伯男性作風。
他眼見父母深愛彼此,心靈相契,卻又必須面對父母分離,導致一家四口長年分隔兩地的事實。
他渴望與哥哥禍福與其,分享生活中的喜怒哀樂,但是由於成長環境的不同,兩人之間的隔閡,好似有越來越擴大的趨勢。
他雖貴為王子,卻一心嚮往無拘無束的平民生活,希望像牛津大學裡那些同學一樣,在自由追求學術之後,也能自由尋覓適合自己的工作。
他尤其渴望能夠自由結交女伴,自由選擇未來的人生伴侶,而不需要依從王室的規定,非得娶皇室貴族之女為正妻不可。
正妻,說到正妻,他的內心更是一陣絞痛,在別人眼中是回教叛徒的他,其實從未覺得別種宗教能夠取代他對回教的推崇,然而那允許一夫多妻的制度,卻是令母親鬱鬱終日的主因,所以他才會在人前擺出不嚴守教規的樣子,聊表心中的抗議。
正因為內心充斥著大多的矛盾,他才會在上次與父王碰面時,與他訂下那賭氣成分濃厚的協議——
「艾達墨斯,我只有你與艾菲索斯兩個兒子,你還是回來幫幫我和你兄長的忙吧!」
「然後整日活在權勢的追逐中,活在王室的紛爭中,活在後宮妃嬪的爭寵奪愛中?不,父王,當年母親既然已為我挑選了另一條路,我就沒有再走回頭路的道理。」
「回到自己的國家叫做回頭路?」修帕裡大喝一聲道:「難道你忍心看我在七十高齡的現在,仍為國事操勞?難道你忍心把所有的重擔都推到艾菲索斯的肩頭上?」
「媽媽說中國人曾說:『鐘鼎山林,各有所好』,哥哥喜歡大權在握,我和他志趣不同。」「是嗎?換做你是當年的我,恐怕就由不得你選擇了。」
他知道當年曾祖父被暗殺時,因祖父精神失常,所以自小便被曾祖父寄予厚望的父親,在十八歲那一年就即王位。當時國內人口僅有一百八十萬,軍隊也不過兩萬多,疆土狹小,氣候乾燥,四周環伺的國家,又都對薩拉丁虎視耽耽,企圖要將它變成阿拉伯大公國的一個附庸。
但父親擁有過人的精力與智慧。坦克、噴射機他都能駕駛,都能開,一有戰事發生,立刻身先士卒的跑到前方去督戰,不氣餒、不怯懦、不畏縮,堅決保持薩拉丁王國的自由和獨立,一面請英國訓練他的部隊,一面接受一年三千萬的美援,終於將國家從一片窮困之中拉拔出來,也贏得了人民的愛戴和軍隊的擁護。
也許身處當年的困境,就算他再不願意,恐怕也得挑起重擔。但今非昔比,更何況他不是身為獨子的父親,有一個對從政充滿抱負的兄長,讓他更想、也更有藉口渴望變成自由之身。
「但我終究不是您,父王,我有權選擇自己要走的路!」
修帕裡嚴厲的眼神往他身上一掃,因觸及他那雙酷似愛妃的綠眸,怒氣頓消,雙肩也為之一頹。
「艾達墨斯,你這麼不願做菲薩爾家族的一員嗎?你難道不覺得薩拉丁如風的大漠十分迷人?這是阿拉真神賜予我們的土地,也是我們責無旁貸的義務。」
「父王,」艾達墨斯一臉的沉痛。「我對這片土地和子民的愛,絕不會比您及哥哥少上一分,我只是厭倦了『王子』這個身份,那就像中國神話『西遊記』的緊頭箍一樣,束縛得我已快喘不過氣來。父王,人各有志,當年您既然都肯讓母親回到英國去生活了,現在又為什麼非要我回來參政不可?」
修帕裡再看了小兒子好一會兒,深深歎口氣,眼神突然變得幽深難測。
「艾達墨斯,在這世上,你母親對你而言,算是十分重要的人吧!」
「當然,父王,您為什麼會這麼問?」
「既然如此,那我要你為她及為我去做一件事,如果這件事你能辦成,我或許就可以考慮讓你成為平民之身。」
艾達墨斯乍聞此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這也許是他此生唯一的機會,說什麼也不能夠輕易放過。
「你知道你母親最鍾愛的首飾是哪項吧?」
「知道,是當年外公從中國赴英任大使時,隨身攜帶出來的髮簪,純金打造,簪子本身有鏤空的飛鳳圖形,簪尾鑲嵌一塊他們稱為『老坑玻璃種』的上等翡翠,下頭還有分組下垂的穗狀串飾。當年母親嫁給您時,外婆將這支髮簪送給她,後來她要返回英國之前,又把髮簪留了下來。」
「那根髮簪……」修帕裡現出十分難以啟口的樣子。「掉了。」
「掉了?」艾達墨斯既驚且怒。「怎麼會掉?父王平時不都收藏在母親的寢宮內,只待母親每年十二月回來過生日時,才拿出來給她佩戴嗎?」
「沒錯,你只知道這些,卻不知道我常常在夜深人靜時拿出來把玩,睹物思人,想像你母親雲發綰成髻,插上那根髮簪,走起路時,垂珠跟著搖動的曼妙身影。上個月的某個夜裡,我拿出來欣賞後忘了收回去,隔天再回去找時已遍尋不著。」
「父王是要我把東西找回來?」
修帕裡讚賞道:「不愧是我的兒子,這麼明白我的心意。對,我要你幫我把髮簪找回來,為了不讓你母親傷心,我沒有辦法大張旗鼓的找。你既有心想做個平民,那在找的過程中,就也不許使用特權,看看你有沒有辦法在褪去『王子』的外衣後,仍能展現自己生活的實力。艾達墨斯,現在是四月末,我給你半年的時間,如果你能在十一月初找回『神秘之星』,趕上十二月供你母親佩戴,那我就同意考慮,不再強迫你回來參與政務。」
這幾個月來,他踏遍各國著名往的珠寶店,尋找名為「神秘之星」的那塊心形翡翠,卻遍尋不著。大家都說聽過薩拉丁王國的修帕裡親王,在無數珍奇異寶的首飾中,獨鍾一根鑲有罕見的心形翡翠的髮簪,而親眼見到的人卻少之又少。
就在他幾乎要絕望之時,忽然有手下來報,說在洛衫磯的狄斯耐樂園中,曾見到一名東方少女胸前的項鏈墜子類似「神秘之星」。艾達墨斯抱著一絲希望飛過來一看,發現那果然真的是自己拚命在找的翡翠,只是原來的髮簪已被改造成項鏈墜子。
然而隨著尋獲失物的喜悅而來的,卻是他深受那名少女吸引的震撼。
樓舒晨,紐約哥倫比亞大學三年級的學生,二十一歲,個子不高,只有一百六十公分左右,長得也不美艷,但唇紅齒白,雙眼又大又圓又亮,笑容尤其甜美。每次她陪樂園內的孩子們開懷大笑時,那熱力及亮度直可與加州的陽光爭輝。艾達墨斯雖然一再以「我是來找翡翠」、「我是來確定翡翠真偽」自我寬慰,內心深處卻埋藏著自己偶爾也不得不面對的事實。
其實,他是為那笑容而來的。這一輩子,他還沒有看過那麼燦爛、那麼開懷、那麼毫無保留的笑容,和她的笑容比起來,「神秘之星」反倒成了陪襯的配角而已。
艾達墨斯再狠狠灌一口酒,恨自己二十八年來,從不曾為女子起一絲波紋的心湖,竟會任由樓舒晨投下一顆巨石而晃動不安。
「我的條件很簡單,你把髮簪追回,盜賊送過來任我處置,你就有機會變成一介平民。」
如果自己的心願,必須靠交出樓舒晨來達成,他可忍心?
艾達墨斯的眼中閃過痛苦的神情,驀然脫去外袍,躍進溫水游泳池中奮泳起來,但求能暫時忘掉那些惱人的問題。
***
把舒晨帶到游泳室中後,艾莎便退出去了,留下她一個人留在廣闊的池邊。
舒晨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大得不可思議的室內泳池,甚至隔著一面落地長窗,直通室外。這地方她是越待越迷糊了,不管綁她來的人是誰,顯然都不窮,那要她這張肉票幹什麼?
財?她沒有,色?她從不認為自己的外形有任何出色之處,充其量只像一般人所說的「鄰家女孩」那樣討喜而已;才?少胡思亂想了,舒晨自嘲的想:舒晨啊舒晨,你有何才氣可言?更何況,這世上幾時聽過有人是因為才華洋溢而被綁架的?太荒謬了。
偌大的泳室中空無一人,但光線柔和、樂聲隱約。小几上且備有水果點心和飲料,舒晨自問別的優點沒有,就是有天生無可救藥的樂觀性格。雖然不確定自己已被關了幾天,但這陣子她過的堪稱豪奢生活,不論吃的、用的、穿的一應俱全,且都是上等精品,這麼禮遇人質、為人質花大把鈔票的綁匪,當真聽都沒聽過。
今天那女人進來後,照例幫她送來可口的餐點,然後打開紙盒,展現一整套的游泳裝備,從泳帽、浴巾、泳衣、浴袍到防滑涼鞋,全數備齊,並比手劃腳的表示要她穿上,待會兒再過來接她。
白色泳衣雖是連身的設計,但仍讓舒晨大大不舒服了一番,這個綁匪莫非真是變態不成?竟要人質穿上泳衣供他欣賞?
她本來打算死都不肯換的,後來又想,也許他們有意放她出去透口氣,而且泳池必定築在室外,被關了這麼久以後,若能到外面去走一走,也未嘗不是件好事,想通之後,她便迅速換上泳衣,穿上外袍後,坐在客廳裡,等那個截至目前為止,自己唯一見到的女人。
帶著滿懷希望而來的舒晨,乍見是室內泳池,一顆心不禁沉入谷底,看來自己真的被關定了。雖然由落地窗往外看,可以得知現在是黑夜,但這唯一的收穫,並沒有辦法安撫她忿忿不平的心。
怒火一起,舒晨便再也顧不得其他,把外袍一脫,也忘了該做熱身運動,立刻一古腦兒的栽進水中去。
池水雖然溫暖,但因為舒晨情緒低落,加上又多日未曾運動,才一入水中,便知不妙,右大腿抽筋,重如沉錘,一直將她的身體往下拉扯。
舒晨拚命叫自己鎮定,現在絕對不能慌、不能亂,但越希望能這麼想,大腿筋便抽痛得越發厲害,她想浮上水面呼救,可惜力不從心。
鼻子和嘴巴都開始進水,她的意識也開始模糊,腦中閃過許許多多親朋好友兼自己成長過程中的片段,不可思議的是,前些日子老是在她附近出現的「那個人」的身影,竟然最為清楚,影像漸漸擴大,最後只剩下那雙彷彿能夠炙人的綠色眸子……
對了,他的眼睛是綠色的,幽深、神秘、引人入勝,就好像……好像她胸前的項鏈墜子一樣。
舒晨突然覺得有些後悔、有些遺憾,早知道自己會對他那麼念念不忘的話,就應該大方的過去問他,為什麼老是會和自己在同一個場合中出現?說不定他是對自己有意,說不定……
說不定這次綁匪根本弄錯人,綁錯人了,說不定……
朦朧之中,好像有人托住了她的腰往上帶,但那一定是她的幻想吧!隔幾天報上大概會登出:「綁架史上的烏龍案件!錯誤的人質慘遭溺斃!」的頭條新聞。
舒晨突然好想縱聲大笑,這一切實在都太荒謬了,就像是一幕荒謬劇一樣……
王子的東方情人 第三章
睜開眼睛,大口大口咳嗽之後,舒晨轉正了頭往前一看,老天!竟然是剛剛才閃過腦際的那雙眼睛。
她閉上雙眼,第一個念頭便是:我死掉了,我一定已經死掉了,所以才會看到不該出現的幻象。
「這裡是天堂嗎?」如果是,那上帝對她實在太寬厚了,舒晨自認平時並不算是太虔誠的教徒,甚至沒有什麼特定的宗教信仰。
艾達墨斯見她終於醒轉過來,不禁大大鬆了口氣,本來想讓她一個人先輕鬆一陣的,想不到自己進來時,卻只見她不停的往下沉,受驚的他立刻跳下去救人,所幸經過一陣子的急救以後,她已醒了過來,而且出口的第一句中文便引人發噱。
若非及時想到雷伊的建議,艾達墨斯大概早就應她:「不,小姐,你尚在人間。」了。
想到剛剛為她做人工呼吸時,她那柔軟的唇,不禁令他一陣心蕩神馳,只可惜剛才惦著救人,無法「專心」品嚐。
「是你!」艾達墨斯只顧著胡思亂想,沒有注意到舒晨已經再度瞪大雙眼,盯住他看。「我沒有死?是你救了我?」
一連串的意外,幾乎讓人無法招架,舒晨想理清思緒,偏偏腦中一片混沌,一下子湧進來太多事情,根本無法消化。
最後她只好再把視線調回到俯視她的人身上,看他全身濕漉漉的,連頭髮都還在滴水,八成是因就穿著這一身一看即知是昂貴絲綢裁製的衣褲,跳進泳池中去拉自己上來的緣故。
「謝謝你,看來你是我這次大難不死的救命恩人。」
這人難道是啞巴?自己已經跟他講了半天話了,怎麼一句回答也無?
等一下,舒晨微微支起上身,把猛然被嚇後退一步的他再看個仔細,白色上衣,乳白色長褲,自己身上的白色泳裝,白色……白色……
「是你!是你把我綁到這裡來的!你就是綁匪!你就是綁匪!」
艾達墨斯在心中暗叫一聲苦,想不到堂堂一個王子,到她口中竟變成了「綁匪」,這事若被父王知道,還不曉得他會震怒成何等模樣。
他拿來椅上的浴巾,想要為她披上,不料卻被她一手打掉。「不要碰我!」她怒斥道:「原來是你,原來你一直陰魂不散的跟著我,就是為了要綁我回來,為什麼?為什麼?你到底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
他很想回答她這一連串的問題,但苦於她一直用中文發問,自己一旦回答,無異於自動洩底,只好仍裝出不解的樣子。
「你是啞巴嗎?或者你聽不見?告訴你,裝聾作啞也沒有用,綁匪依舊是綁匪,放我回去,趕快放我走,你聽見了沒有?」
再裝下去就顯得做作了,於是艾達墨斯雙手一攤,便用純正的英國腔問道:「樓小姐,你在說什麼我完全聽不懂,可不可以請你改用英語跟我交談?」
經他一說,舒晨才赫然發現自己剛才辟哩叭啦講了一堆話,用的全是中文,大概是驚嚇過度了,才會本能的對他講中文。
「對下起,我——」見鬼!她幹嘛向個綁匪道歉?舒晨馬上又瞪住他說:「你把我關在這裡,圖的到底是什麼?」
艾達墨斯卻答非所問的應道:「樓小姐,麻煩你下次游泳時,先做一下熱身運動,還有項鏈什麼的,也請你在進游泳池前先拿下來,免得別人在救你的時候,還得想辦法解開那纏上來的鏈子。」
舒晨低頭一看,發現胸前巳空無一物,不禁大吃一驚。「我的項鏈呢?」剛剛她也想過要把項鏈拿下來,卻又因為怕有人會順手牽羊,所以在考慮之後,還是決定戴著。「手錶被你拿走了不算,竟然連我身上唯一的項鏈你也不放過?還我!快點還給我!」
「你連人都在我手中了,」艾達墨斯深覺有趣的說:「又何必在乎一條項鏈?」
見他說的這麼曖昧,舒晨不禁為自己方纔的怒罵後悔起來,人在屋簷下,焉能不低頭?更何況剛剛他還救了自己一條命。
可是……自己會遭受到這一連串的霉運,不也都是他害的嗎?他跟蹤自己、嚇唬自己,最後甚至還把她綁到這天知道是什麼的鬼地方來,現在更連項鏈都不肯還給她,他到底有何居心?
「你是什麼人?想幹什麼?這裡是什麼地方?」然後沒等他回答又逕自說:「你是不是搞錯了?是不是綁錯人了?我們家只是小康家庭,付不出龐大的贖金,我姑姑和姑丈——」
「是大學教授,一位教建築,一位教文學,你則選擇了兒童心理,專研特殊教育,並打算在畢業後繼續攻讀碩士。」
「你……」舒晨全身發冷,面色如紙。「你怎麼知道……?」
「不只這些哩,」艾達墨斯挑一挑濃眉說:「我還知道你叫樓舒晨,暑假到這裡的狄斯耐樂園來打工,你父母早逝,從小就跟姑媽、姑丈住,最重要的是,」他原本打趣的神情,突然被舒晨所熟悉的冷冽表情取代。「你是個賊。」
舒晨本來是越聽越驚駭,心想他怎麼會把自己調查得這麼清楚,直到他咬牙切齒說出最後一句話時,才在呆愣了三秒鐘之後,發出無法抑止的笑聲。
「我的天啊!說你弄錯了,你還不肯相信,我樓舒晨雖然不是什麼十全十美的女孩,但作奸犯科的事還不至於沾手,先生,你真的弄錯了,也許是同名同姓的人;我這輩子還沒有妄想過那種自己力有未逮,必須動手去偷的東西。如果你將我調查得夠徹底,就知道我是一個標準的樂天知命者,對於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絕對不會起貪念。」
這下好了,舒晨心想:原來只是一場誤會。「這樣吧!看在這幾天你們對我還不錯的份上,待會兒我除了會悄悄離開這裡之外,也會盡快忘掉這所有的事,這樣你可以把我的項鏈和手錶還給我,讓我回紐約去了嗎?」
「不,我沒有捉錯人,因為我被你偷去的東西,正是這個!」艾達墨斯用右手勾著送到她眼前來的,居然是她急著要拿回來的項鏈。
「什麼?還給我!」她伸出手來想搶,但艾達墨斯的動作卻比她更快,用力一收,墜子帶鏈已經都被他緊握在手中。
「好不容易才找回來的東西,我怎麼能夠還給你?」
「那是書銘送我的生日禮物,是我的東西,既沒跟人偷,也沒跟人搶,你憑什麼血口噴人?」
「項鏈也許是你的,但『神秘之星』卻是我們家的東西,你不必狡辯。」
「神秘之星?」舒晨恍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的反問:「什麼是神秘之星?為什麼我全部都聽不懂?你到底在編什麼故事?對了,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是什麼人,我拒絕跟個無名無姓的人說話。」說著便把臉給別開。
面對這麼一個嬌悄有趣的「女賊」,艾達墨斯發現,要保持嚴肅的表情來逼問她,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得勉為其難的說:「我叫做亞歷山大-柏德文,」這是他的英文名字,不算撒謊。「英國人,你偷的東西,湊巧是我們家的傳家之寶,丟掉已有半年餘,現在總算物歸原主了。」
「亞歷山大?虧你還跟偉大的帝王同名,做的卻是標準的下三濫行為,還有,這謊言也編得太生硬了,什麼傳家之寶,看你這房子如此豪奢,你們家的經濟情況鐵定也不差,怎麼會拿一塊完全不值錢的人工寶石,當做傳家之寶?」
這下換艾達墨斯大驚失色了,急忙攤開手來看,想不到舒晨等的正是這個空檔,一伸手就把項鏈給奪了回去,迅速戴上。
「你!」艾達墨斯也立刻撲過來想搶。
舒晨卻毫不畏縮的挺起胸來說:「想用搶的?可以,如果你不怕丟英國紳士的臉,就伸出手來搶啊?」話雖說的大聲,其實她心裡怕得要死,只因為墜子早被她塞進泳裝內,正好落在雙峰之間,如果他真的動手來搶,舒晨知道自己絕無招架之力,甚至會自動掏還給他。
但是她終究賭贏了,那個亞歷山大的雙頰甚至微微泛紅,也不知道是氣瘋了,還是覺得尷尬,就在舒晨被他看得心底發毛,覺得自己賴以支撐上身的雙肘已經開始發麻酸軟時,他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而且一邊起身,一邊脫掉濕透的衣服褲子。
「你……」舒晨恨不得自己能再度昏死過去,他竟然想要——「你不要過來,」她改用手掌著地,頻頻住後退。「再過來我就要叫了!」
艾達墨斯聞言笑得更加開心,突然往她身旁跪過來,嚇得舒晨真的蒙起眼睛來大叫……
「小姐,你這算是在叫嗎?」他呼出的熱氣,彷彿就飄拂在她的雙掌前。
舒晨也發現到,自己的聲音小得連貓叫都比不上了。「而且我的手下有一大半都是阿拉伯人,根本不懂英語,你叫得再大聲,恐怕也不管用哩!」
舒晨全身抖得更厲害了,什麼傳家之寶,什麼神秘之星,全都是騙人的,這色狼果然是衝著「美色」而來,但問題是,自己根本不是什麼尤物啊!為什麼……?
等一下,怎麼有冷風灌進來?而且他若存心不良,為什麼一直都沒有動靜?舒晨偷偷挪開指縫住前看……
咦?人呢?耳邊傳來一陣笑聲,她往旁邊一看,那該死的綁匪正在池中仰游,並衝著她笑呢!
舒晨氣得跳起來罵道:「你騙人!」
他在水中直起身來說:「我騙人?因為你以為我要『侵犯』你,結果我沒有,所以你很失望嗎?」
「你!」壞就壞在從小就被訓誡不准學任何髒話,所以現在再怎麼生氣,也罵不出一句難聽的話來。
「噓,」艾達墨斯突然以食指輕輕點一下嘴唇,再往上頭指一指。「你瞧今晚的星空多美,在這樣的良辰美景中爭吵,太沒有情調了吧?」
***
「誰要跟你講情……」舒晨底下的話,在仰首向天的那一刻全部化為無形。老天,圓形屋頂是什麼時候敞開的呢?這個亞歷山大到底是何方神聖?怎麼會擁有這麼一幢夢幻之屋?那滿天燦爛的屋子,彷彿是天使們眨個不停的眼睛,而且低得好像可以一伸手出去,就捉回滿懷似的。
舒晨仰頭,向著滿空星斗看到癡了,渾然不知靠在池畔、盯住她的艾達墨斯也是雙眸迷醉,意識到她已進駐心中,這一次,他對自己的感情動向恐怕已無能為力。
***
「艾莎,原來你會講英語!」舒晨抗議道:「害得我最初幾天只能自言自語,都快悶瘋了。」
艾莎露出羞澀的笑容說:「對不起,樓小姐,是主人不准我們跟你交談,所以——」
「主人!主人!」舒晨打斷她的話頭說:「為什麼你們個個都這麼聽那個綁匪的話呢?他又不是什麼君主王爺,幹嘛那麼怕他?」
艾莎聞言忍不住笑了出來,反令舒晨覺得莫名其妙。「我剛剛說了什麼笑話嗎?」
「沒有,樓小姐,」艾莎急急忙忙的掩飾道:「我只是想到雷伊昨晚跟我講的一個笑話,所以才忍不住笑起來。」
「雷伊?就是老跟在綁匪身邊那個人?」艾莎點頭後,舒晨由衷的說:「你們很相愛、很幸福,他一定是個好丈夫。」
艾莎一臉詫異的問道:「你怎麼會知道?」
「瞧,你這不是不打自招了嗎?我是因為雷伊前兩天跟我說,你完全是奉命行事,不是故意要騙我,所以才猜到的啊!其實這一點也不難嘛!任何人一看到他那一副為你牽掛的樣子,都會知道他是一個體貼的好丈夫。」
艾莎聽得一臉喜氣的說:「他的確是,他還說有我在,根本就不會想再多娶一個妻子,更別說是三個了。」
舒晨皺起眉頭問道:「三個?連你一起不就四個?你們是回教徒?」
「是啊!不過要不要多娶幾個妻子,全憑個人自由決定,而且雷伊和我久居英國,想法、看法早就跟家鄉的人不太相同了。」
「艾莎,」舒晨趕緊把握住機會問道:「你們的家鄉在哪裡?」
「在薩——」艾莎才發出一個音便慌忙打住,迅速轉移話題說:「我要回房去了,不然待會兒雷伊又要笑我饒舌,不過是為你送一套網球衣來,就打擾了你老半天,明天早上七點,主人在網球場等你,不要遲到喔!他最受不了別人遲到了。」
舒晨也不想令艾莎為難,便應道:「好,真要睡過了頭,我就賴說鬧鐘沒響。」
「樓小姐,」艾莎走到門口後,又轉過身來說:「我一直都想問你,為什麼你能和主人相處得這麼融洽?難道你一點都不怕他?不恨他?」
「我有必須怕他或恨他的理由嗎?」舒晨甜甜笑道:「他對我一直很好啊!」
「但你……畢竟不是自願留在這裡的。」
「你是指這個啊!艾莎,那是因為我確定亞歷山大他弄錯了,我一定不是那個他要找的女賊,而我這個墜子,」舒晨把鏈子掏出來說:「也絕對不是他以為的傳家之寶,我相信一旦他弄清楚之後,就會放我回去,而在他尚未查清楚之前,我想就算我再怎麼亂發脾氣,再怎麼苦苦哀求,他也絕對不會放我走。想通了以後,我乾脆就把這段時間視為度假,這樣不是能夠快樂些?」
艾莎聽完想了一下後,突然露出欣慰的笑容說:「我也希望主人能早日找到真正的賊,不過就算真正的賊找到了,你也不要離開他,好不好?」
「你說什麼?」舒晨大吃一驚兼莫名其妙。
「因為雷伊和我都看得出來,主人和你在一起很快樂,樓小姐,你不要看主人他好像什麼都有,其實他很寂寞的,但自從你來了之後,他連腳步都變得輕快許多。」
「我……我當他是朋友嘛!朋友在一起,本來就應該快快樂樂的,不是嗎?」
艾莎看了她一眼,本來還想再多說幾句,但是轉念一想,又覺得這種事還是順其自然最好,於是只道了聲:「晚安。」就帶著神秘的笑容離去。
聽到門關上的聲音之後,舒晨極力撐出來的笑容就不見了,她緩緩靠牆,溜坐在地毯上,把臉埋入雙掌中,想哭卻發現自己已驚悸到即便痛哭一場,也無法宣洩的地步。
自從那一晚觀星之後,亞歷山大便為她送來一個漂亮的座鐘,也允許她在屋內屋外自由活動。
這真的是一座大得嚇人的宅第,單獨一棟築在依海而立的崖面上。屋前的道路不知蜿蜒至山下何處,左側有一片小樹林,主屋的右手邊,還有足夠平常五戶人家寬敞居住的傭人房、馬廄和車庫。光是漂亮的阿拉伯馬就有五匹,另外還有自英國挑選過來的駿馬,每一匹都高大剽悍,皮毛油光水滑。車庫內的車子,從勞斯萊斯到保時捷跑車,總共有七部之多,主屋內除了有大小共十七個房間之外,還有室內游泳池、健身房、小型電影放映室、圖書館等等。
這根本不只是一座宅第、一戶住家,而是一個小型的王國,亞歷山大說他只是個主要在中東及英國兩地間做生意的人?什麼樣的生意?買賣什麼樣的產品?他不過只比自己大七歲,如何就能擁有這樣的一個王國?
她根本不相信他是形容自己時所說的「小生意人」,如果連這樣的局面都只能稱之為小生意人,那大企業家又會是什麼樣子的呢?
然而令舒晨心生恐懼的不是這些,他到底是什麼人?做的是什麼買賣?只要自己和他無所牽連,就都不重要,怕就怕自己真的跟他有「關係」,而這關係是源自於胸前的項鏈墜子。
也就是他口中的「神秘之星」。
她在這裡已經住了二十天了,除了前六天有被囚禁的感覺之外,接下來的兩個禮拜,表面上看來,真的就像她剛才跟艾莎說的在度假一樣。擁有牛津碩士頭銜的亞歷山大知識淵博,在舒晨看來,幾乎沒有他不懂的事。
白天他陪她到林中去騎馬,講起馬的種種,聽得舒晨大呼過癮;下午在各自活動以後,兩人通常會共進晚餐;稍晚再一起游泳,看星星。亞歷山大對各個星座如數家珍,告訴她那發出紅光的,是距離地球兩千光年的天鵝星座,而距離地球八百二十光年的狐狸星座,則會發出紫色的幽光。
聽他說、看他笑,舒晨發現,自己已深深被這名神秘男子所吸引,她卻不敢真正去面對自己的心情,不敢真正去揭發她「樂意」被囚禁的真義,只因為……因為……她用顫抖的手棒著項鏈墜子,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只因為她已經確定,這塊罕見的心形翡翠便是亞歷山大口中的神秘之星。
而且她比亞歷山大還要多知道一些。她知道在它被稱為「神秘之星」前,還有另一個名字,叫做「琅王千樓」,原來是她們樓家的傳家之寶。
舒晨垂下雙手,頭仰靠在牆上,淚水隨著塵封記憶的開閘,而源源不絕地往下流淌。
多年前的往事,她本以為自己已經完全遺忘,想不到會在這樣奇異的時空下重新想起——
「媽,結束台灣的一切,跟我和學舜到美國去吧!」舒晨彷彿又聽到姑姑桐君那在堅持之時,仍然顯得溫婉的聲音。「不要再……再執迷不悟了,我們樓家——」
「住口!」舒晨也記得,記得老奶奶蒼老有勁的悲憤口氣:「我們樓家正因為失去了琅王千樓,所以才會惹上詛咒,才會保不住男丁,留不住女娃。」
「媽,大哥、二哥、四哥和五哥的死各有其因,和詛咒無關啊!」
樓宋爾玉的目光如劍似冰,往唯一的女兒身上掃過來。「那你的流落異鄉呢?又做何解釋?」
「媽,大哥傑年是一歲時感染破傷風而死,二哥木式年則是感染了日本腦炎,四哥栓年游泳溺斃,五哥桑年患有先天性的心臟病,或是重疾、或是意外,這和詛咒完全沒有關係啊!媽,現在只剩下三哥這一兒一女,我一定要帶他們離開這片傷心地。」
「早就跟你說過,若找不回琅王千樓,我們家的男丁不是得一輩子獨身,就是會早夭,如蒙倖存,卻仍堅持要娶妻生子的話,必遭橫禍。現在你唯一剩下的三哥柏年和三嫂碧心,不是又在墜機中喪生?而你看看自己的幾個侄子,除了書銘之外,他三個弟弟書玄、書偉、書元,哪一個有活過週歲?」
「媽,那都只是巧合,是不幸的巧含。」
「那你這個女娃兒,十幾年來膝下猶虛,又定居美國呢?怎麼解釋?不就是詛咒中說女娃兒注定無後,且終生飄泊異鄉嗎?」
「詛咒!詛咒!自從五十年前琅王千樓失竊後,我們就天天都得生活在所謂詛咒的陰影下,媽,我求求您,忘掉尋回琅王千樓的心願,忘掉琅王千樓的存在,您和爸爸、三哥和三嫂都已經為琅王千樓付出慘痛的代價,夠了!不要讓書銘和舒晨再繼續受苦。」
「姑姑,」一個清脆的聲音,打斷了爾玉母女的爭執,那是十二歲的書銘,和父親柏年一樣眉清目秀的他,肅穆但肯定地說:「我不走,我要跟奶奶守著老家,繼續追查琅王千樓的下落,總有一天,我要把咱們樓家這塊鎮家之寶找回來,破除那個害死我們樓家這麼多人,讓我們傷心這麼多年的詛咒!」
「書銘!」桐君大吃一驚,繼而轉向母親,用充滿不可思議的聲音抗議道:「媽,為什麼?書銘已經是我們樓家唯一的男孩子,為什麼您還要灌輸他這種毒素?」
「你說什麼?承襲他爺爺、爸爸未完成的志願,找回我們家的琅王千樓,是樓家男孩義無反顧的責任,怎麼會是毒素?」
桐君面色灰敗,又哭又笑的說:「媽,您已經走火入魔了,我不知道當年爸爸的隨身男僕,為什麼要偷走琅王千摟,不知道跟您陪嫁過來的芸兒,又為什麼會在懸樑自盡前,對我樓家口出如此惡毒的遺言,事隔五十年了,我也已經不想知道,但我不能任由三哥的遺孤再在這種扭曲的環境中成長,書銘和舒晨我都要帶走!」
「除非你從我這七十四歲老太婆的屍體上踩過去,否則你休想動書銘一根寒毛!」
「媽!」桐君神情大駭,大學畢業出國深造後,便在美國結婚就業的她,委實想不到,母親越老,竟對那個所謂的家族詛咒越加執著,所謂「男丁早夭、女娃飄泊」到底確有其事,或者是母親深信,再加上惡性循環下的結果?
母親因四十歲才生下桐君,又一向重男輕女,導致兩人之間代溝日深,終於逼使她在大學畢業後,即飛快脫離家庭。面對這樣的母親,桐君心中五味雜陳,充滿著既怨恨又憐憫的心情。但看到她一臉的倔強,桐君也知道,自己已無力和她根深蒂固的觀念相抗衡。
「好,書銘暫時留下來陪您,如果想法變了,隨時通知我們,學舜和我一定立刻回來接你們,」她叫自己不要去在意母親那不屑一顧的表情,不然這一次就算白走一趟了,為了三哥三嫂,她一定要力爭到底。「但舒晨我要帶回美國去。」
本來以為至少還得經過一番力爭的,想不到爾玉只是挑一挑眉毛,便語帶譏刺地說:「看吧!這不比你更早流落異鄉了?還真是一代比一代早。」
當真女命不值錢?同是樓家的孩子,舒晨所受到的待遇便跟書銘完全不同?
桐君不想再跟母親爭下去了,協助辦完三哥夫婦喪事的她,目前最想做的事,只剩下趕快帶著五歲的侄女舒晨離開這已腐朽不堪的老家,讓她享有一個無憂的童年!快樂的人生,而且是越快越好。
從此五歲的舒晨便與哥哥書銘分隔兩地,但因著一年至少一次或在台、或在美的見面,以及密集的書信和固定的電話往來,相差七歲的他們,甚至比一般兄妹還來得親近。只是因為種種緣由,舒晨不常問起奶奶,就算回台住上一、兩個月,也只有在晨昏定省時,才會與她碰面,而她與書銘,也從不曾對舒晨再提起有關琅王千樓的事。
平時住在紐約,琅王千樓及其代表的詛咒種種,更是她和姑丈、姑姑之間彼此心知肚明的禁忌。久而久之,五歲前的記憶變的模糊,舒晨以為自己已徹底忘掉了這回事。
直到現在,直到亞歷山大指責她盜取「神秘之星」,並且拿出原來的髮簪圖樣照片給她看後,那些隱藏在記憶底層的家族爭論,才一點一滴的流洩出來,終至將她給徹底的淹沒。
舒晨抹乾臉上的淚水,以姆指、食指輕捏墜子,對著燈光凝看。
「琅王千」,乃是透明度高,即最高級翡翠的代名詞,而在這塊天然的心形翡翠中,隱約可見一座小小的亭樓,故名琅王千樓。
這就是家中失竊達半個多世紀的寶石?找回它,就能破除禁錮家中多年的詛咒?它原本在樓家中的樣式,舒晨完全不知,但流傳至亞歷山大家中時,顯然已經變成髮簪,等到由書銘交給自己時,又變成了項鏈墜子。在哥哥的觀念中,這也許是物歸原主,但亞歷山大卻根本不知固中緣由,那麼一旦書銘被捕,又該如何是好?
老天!為什麼要安排她和亞歷山大在這樣的情境中認識?他是這二十一年來,第一次讓自己心動的男人啊!
***
「女賊,今晚你的話特別少,是不是有什麼心事?」艾達墨斯放下手中的書本問她。
「綁匪,那是因為你今天手下毫不留情,網球輸慘了,所以本姑娘心情不佳嘛!」舒晨飛快想了個理由堵了回去。
「想不到你會這麼輸不起,早知道,我就讓給你算了。」
「讓我?你想讓我更生氣啊?」
「喂!你還真難伺候,贏也不行,讓也不行,那你要怎麼樣?」
「憑我自己的能力打贏你啊!」
看她一臉的倔強,艾達墨斯心中升起強烈的渴望,渴望親吻一下她那微嘟的小嘴,但是……他能嗎?他怎能對一個偷走母親心愛之物的女賊動情?他答應過父王,一旦找到「神秘之星」,就要連竊取的賊一起交還給他,任他處置的。
可是在發現喜歡上這個「女賊」之後,他的決心動搖了,也因而陷入兩難之境。想完成多年來欲做平民的心願,他就得把舒晨帶回去給父王;若想保有她,則必須承認力有未逮,輸了這次的賭注,繼續做王子。
而且再過幾天就是十月了,與父王相約的日子只剩下一個多月,更何況當初父王跟他訂約之時,便曾明說要「自由競爭」。也就是說在他追查「神秘之星」的下落時,父王也同時在暗中查探。一旦先被他找出竊賊和失物,則結果仍算自己輸,他必須乖乖回去做第二順位的王儲,置身於權術的追逐之中。
「亞歷山大?」舒晨叫道:「你在想什麼?怎麼突然不說話了?」
艾連墨斯在心中暗歎一口氣:想你啊!想你的天真是真是假?你口口聲聲堅持項鏈墜子只是半寶石,問你是誰送的,又硬是不肯鬆口,你想保護的人是誰?可知道我早已妒火中燒?是那個在花園中擁抱你的中國男人嗎?每當你掏出墜子來看時,心中想的人就是他嗎?
「亞歷山大!」舒晨叫得更大聲了。「你到底是怎麼了?是不是還在為找不到真正的『禪秘之星』而煩惱?」為了保護哥哥,舒晨到現在都還不肯承認項鏈墜子是翡翠,硬說是不值錢的半寶石,令她不解的是,亞歷山大也沒有進一步的催逼。
「有一點,」他露出個略帶疲倦的笑容說:「我一方面希望早點為母親找回失物,一方面又希望能夠越慢找到越好。」
「為什麼?」
「因為越慢找到,你才可以一直做我的人質,越慢離開啊!」話一出口,他便覺得不對,但舒晨卻也立即有了反應。
「我也不想走。」
四目交投,彼此都愣住了,好像有許多的話想說,卻又因各懷心事而無法開口,舒晨的面頰且泛起紅暈,嬌羞的別開臉去。
於是艾達墨斯一躍而起,打破尷尬的局面說:「你愛不愛聽小提琴樂曲?」
「你會拉嗎?」
「聽聽看不就知道了?」艾達墨斯說:「你等一下,我去拿琴。」
留下舒晨一個人坐在圖書館內,她已無心再看剛才才找來的書,逕自用中文喃喃的說:「對不起,亞歷山大,原諒我欺騙了你,但我實在沒有辦法眼睜睜看著你傷害書銘,他是我在這世上最親最愛的人,即便犧牲我自己,我也要拚了命的保護他。」
拿著琴折回來的艾達墨斯,正好在門邊聽見這一段話,他原本溫柔的眼神,突然又漸漸的轉為犀利、冰冷。
***
「月光,乖,等我找到人家後,自然會把你放回來,亞歷山大說你是最會認路的一匹馬,可別讓我失望,來,慢慢下去。」
舒晨咬住下唇,慢慢且小心翼翼的策馬,從崖後的小徑蜿蜒而下。今晚正逢陰曆月底,月牙黯淡,加上星光稀落,她見機不可失,便跟看守馬廄的人說她睡不著,想到林中去逛逛,實則想從崖後沿著海岸線離開這裡。
今天一早亞歷山大就出門去了,舒晨並沒有問,也無心探知他要到哪裡去,反正今晚若能脫逃成功,兩人往後就再沒有見面的機會,她會拜託書銘出面向柏德文家族買下琅王千樓,但現在為了保護書銘,她還是什麼都不能說。
「快到了,月光,乖,你最棒了,對,快到底了,再住下走,再一點點。」
她不知道月光是否聽得懂中文,但每當情緒特別緊張,或者低落時,她就不得不求助於能安撫自己心情的語言。
別了,亞歷山大,她在心底說:我不會忘掉這四個星期的點點滴滴,但我也不能不離開你,琅王千樓對富可敵國的你們家而言,也許只是特別鍾愛的一份首飾;但對我們樓家來說,卻是已遍尋三代而不可得的寶物。我會請書銘花錢向你買下來,不管他最早是用什麼手段取得它的,總之在尚未與他聯絡上之前,我無法與你坦誠相對。
「到了,乖,月光,你好棒,你真是棒極了,來,我們開始來享受馳騁之樂,走!」
舒晨先吸一口沁涼的海風,然後一夾馬腹,正準備往前疾奔時,卻發現月光竟然一動都不動。
「月光?你怎麼了?難道你想回去?不,不,」舒晨伏在它耳邊說:「我說過,待會兒你幫我找到人家以後,我就送你回來,月光。」
無奈月光硬是不肯走,舒晨有點生氣,也十分緊張,只好翻身下馬,抱住它的頭改用英語說:「是不是你要我改用你所熟悉的語言?那好吧!月光,說英語就說英語,拜託你行行好,載我一程,只要——」
它突如其來的嘶鳴一聲,慌得舒晨頻拍撫著說:「月光,我沒有惡意,你——」
「它也沒有惡意,只是想告訴你它的主子來了而已。」
舒晨乍聽到這熟悉的聲音,不禁宛如遭到雷殛,這明明是亞歷山大,但為什麼他說的是——?
「你還真會挑馬,月光是我這十匹馬當中,唯一一匹用中文所訓練出來的,所以你說英語,她根本聽不懂。」
舒晨慢慢轉身,一身套頭黑衣黑褲的亞歷山大,果然矗立在她的眼前。
「你……你會說中文?」
「當然,我外公是中國人,中文是我的母語之一。」
「這麼說……那個……」
艾達墨斯頷首道:「昨晚、前晚,當我請你吟一、兩首中國詩給我聽時,我就知道你有私自離開的打算。」
舒晨回想起自己所吟的兩首詩,不論是李白的夜泊牛渚懷古,或是劉長卿的踐別王十一南遊,全都是告別或感歎的作品。
「前天晚上念的是劉長卿的送別詩,」在舒晨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當口,艾達墨斯已自顧自地重複:「望君煙水闊,揮手淚沾巾,飛鳥沒何處?青山空向人。長江一帆遠,落日五湖春。誰見汀洲上,相思愁白萍!」
「不,不。」這不是真的,這個男人會中文?甚至懂詩?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昨晚你甚至直接說:『明朝掛帆去,楓葉落紛紛』,你想,我還會猜不到你的心意嗎?如果我這麼笨,也就不值得你戀戀不捨,猶豫不決了。」
聽他這麼說,舒晨才想起來,自己常在不知不覺中用中文抒發對他的情感,只因為篤定他聽不懂,想下到……想不到……
她又羞又辱,唯一的念頭便是趕快逃開,於是頻頻後退,不料海灘沙軟,勾住了腳,竟往後栽了過去。幸好艾達墨斯眼明手快,飛撲過來,雖然及時攔住她的腰,但因為她後仰的去勢太強,竟把他也帶倒在沙灘上,艾達墨斯翻身相護,不過湧過來的波浪仍濺濕了兩人的身子。
海水又冰又涼,剛才受到的刺激又過大,使得舒晨在海浪洶湧過來之際,除了將身子緊嵌入他的懷中之外,已無法顧及其他。
而艾達墨斯自製的防線也被浪潮所沖毀。他在又鹹又澀的海水中,找到了舒晨甜蜜柔軟而嬌弱的紅唇,無視於退回的潮水再次將兩人淹沒,便傾盡所有熱情的輾轉吸吮起來。
王子的東方情人 第四章
舒晨在雙唇被攫住的剎那,曾經想要抗拒,但是心中隱藏的熱火一經點燃,哪有不迅速燎原開來的道理?
說什麼顧慮書銘,什麼願意靜待亞歷山大找出真正的竊賊,無非都是自欺欺人的藉口,真正的原因在此刻才被迫面對。
她愛上了亞歷山大,已經捨不得離開他,而他的神秘背景,卻又令她心生畏懼,所以才會拚命找藉口,來掩飾自己那顆慌亂的心。
他的擁抱是如此的真實,親吻是如此的火熱,徹徹底底粉碎了她所有的偽裝,而其實,在他的熱情攻勢下,她又哪裡有招架之力呢?
艾達墨斯緊摟住她,往潮水打不到的沙灘滾過去,雖然兩人的身子因而都沾滿了沙,但此刻的他們哪裡還會在意這點“瑣事”?腦裡、心中、眼底都只有彼此而已。離開了她的唇後,艾達墨斯開始親吻她的臉龐,滾燙的面頰、微合的雙眼、俏皮的鼻尖,最後停駐在耳際,故意慢慢舔舐著,逗得舒晨被扣在他懷中的身子不住地扭動。
她青澀而直接的反應,更加挑起了艾連墨斯隱忍已久的渴望,於是變本加厲地挑逗起她來,呼在耳中的熱氣,讓舒晨不得不咬緊下唇,以免呻吟出聲。
“舒晨,”啊!能完整的喚出她的名字真好。“你想說什麼?”
腦中一片混沌的舒晨卻只是拚命地搖頭,搖散下一頭的發絲。
艾達墨斯先把她的長發撩開,輕輕啃噬起那滑膩的耳垂。“真的不肯說?我有法子讓你說。”
他的唇舌有如一雙靈巧的手,就像那天他為她演奏小提琴一樣,只不過此刻,他把她的耳朵當成了樂器,隨他玩奏,果真令舒晨全身戰栗,想不臣服也難。
她只用緊纏住他的雙手和蠕動的身子來宣洩心中的感受,依然不肯松口,只是呼吸已經變得又細又碎。
“你這個小女賊脾氣真倔。”艾達墨斯無奈地歎了口氣道。
“連……”她終於肯發出聲音來了。“連你……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要我……說什麼?”
艾達墨斯哈哈大笑說:“原來是在計較這個,那跟你說名字,有沒有賞可討啊?”
舒晨偏著頭,偷偷睜開眼睛看他一眼,但甫一接觸他那熾熱的眼神,便又軟弱地閉上眼睛說:“讓你親一下好了。”
“讓我親一下?”艾達墨斯怪叫道:“不,這獎品不夠誘惑。”
“不然你要怎麼樣嘛?”舒晨嘟起小嘴嗔說。
艾達墨斯根本顧不得回答,已經忍不住地先啄吻了她一下,再用手抵住她想抗議的雙唇說:“你親我一下,要熱情一點的。”
舒晨聞言,先張大了眼睛,瞪他一眼,然後故意別開臉去。“不說拉倒,反正你一下子跟艾莎他們用阿拉伯名字,一下子用英文名字,那麼多個名字,誰記得住啊?我還是照舊叫你綁匪算了,你……”
她沒有機會再嘮叨下去,因為艾達墨斯的雙唇已經又覆蓋下來,挑開她的唇瓣,直吻得舒晨全身酥麻,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我的中文名字叫薩爾飛,哈薩克的薩,令‘爾’如飄飄欲仙‘飛’起來的爾飛。”
“誰跟你飄飄欲仙的?”
“沒有嗎?你捨得放我一個人單飛?而且剛剛我明明看到你一臉的陶醉。”
“你!”舒晨羞紅了臉說:“人家這是……這是第一次嘛!誰像你那麼經驗豐富,還有余力觀察別人。”
“第一次”三個字一入耳,由不得爾飛不頓生驕傲之感,明知道這是莫名其妙的大男人情結在作祟,他仍抑止不住那股興奮,但是……
“舒晨,你不是在逗我開心吧?”
“逗你開心?你認為我在撒謊?”舒晨一臉怒色,就要掙扎起身。“這種事我需要騙你嗎?現在是什麼時代了?難道你還覺得——”
爾飛也知道自己失言,連忙翻身躺下,把她抱到自己身上後說:“對不起,我沒有其他的意思,只是若我真是第一個有幸一親芳澤的人,那我就是天底下最幸運的男人了。”
舒晨雖然還有些不服氣,不過總算沒有再掙扎開去。“為什麼?”
“因為像你這般美好的女孩,身後一定跟有一大群的追求者,我能夠搶先一步,捷足先登,不是幸運是什麼?”
舒晨用食指劃過他的嘴唇道:“算你會講。”
爾飛捉住她的手指輕輕咬起來,逗得她馬上又咯咯笑開。“不要嘛!爾飛,好癢,而且上頭全是沙,海水又鹹又苦的。”
“我只覺得你又香又甜,恨不得一口將你吞進肚子裡去。”
舒晨聽得心甜如蜜,卻佯怒嗔道:“喂!怎麼你外公全教你說一些甜言蜜語啊!”她翻身側躺在他身旁,以他的右手臂做枕。
“當年他就是憑這一身功夫追求到我英國外婆的,後來我媽媽嫁給了阿拉伯爸爸,他在失望之余,只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期望有一天我能為他交個中國娃娃。”
“老天!你的身世怎麼這麼復雜啊?”
爾飛不願多想若被她知道自己是王子後的可能結果,寧可好好享受眼前這美好的一刻。“是血統復雜,身世可再簡單不過,要說復雜啊!我還比不上你哩!”
“比不上我?”舒晨聽不懂。“我哪裡復雜了?”
“男性朋友太多,所以剛剛我才會有那個疑問。”
“怎麼?你還是不肯相信我?”
“不是,不是,”爾飛實在怕她一生起氣來,又會偷偷溜走。“我只是不敢相信,我那頭號情敵,居然在跟你交往那麼久後,還能夠克制住不吻你。”
“你的頭號情敵?誰啊?”
“你常掛在嘴邊念的書銘,他就是那個在漢亭頓花園內,緊抱住你不放的色狼吧?”
舒晨先是緊張了一下,接著才忍不住的爆笑開來。“你以為……你以為……我的天啊!你竟然會以為書銘是……”
爾飛看著她的笑容,心中突然晃過一陣感動的陌生情愫,在他成長的環境中,常見的是爾虞我詐的嘴臉。而舒晨人如其名,每次她一笑,就能讓他如置身在清晨的陽光之中,覺得舒暢極了。
因為她笑得太開懷了,加上剛剛被海水沖刷過,棉質襯衫緊貼在顫動不已的身上,更顯得曲線畢露,扣人心弦。
爾飛俯下身來,封住了那張愛笑的小嘴,舒晨也收起玩笑的心情,專心而熱情地回應起來。也許等明天太陽升起,他們之間又會浮現許許多多待解的問題,但是在這一刻,她知道兩人的心靈投契,就如同密切貼合的身子一樣,早已分不出彼此了。
半天之後,舒晨才輕撫著爾飛那俊美如畫的面龐,望著他那不再嚴峻的眼眸說:“你根本不需要吃任何男人,尤其是書銘的醋,因為他是我的親哥哥。”
爾飛掩不住一臉的狂喜。“你哥哥?他是你的哥哥?”
舒晨微笑著重重點頭。“而且我的綁匪啊!我的人早被你綁在身邊了,還能跑到哪裡去?”爾飛誠摯的回應:“我只不過綁了你的人,小女賊,你卻是一舉就偷走了我的心。”
“說的這麼動聽,不給你獎賞都不行了。”舒晨雙手環住他的脖子,將他的頭勾低下來後,便主動獻上了紅唇。
***
一大清早,天才蒙蒙亮,舒晨便換好泳裝躍入池中,才游完一趟,正要轉身往回游時,突覺腳踝被“某樣東西”纏住,在腳蹬的同時,也慌忙想叫。
“早,舒晨,別怕,是我。”松開她的腳踝後,爾飛飛快冒出水面,在她頰上印下一個響吻。
“原來是你,”舒晨一邊拍拂胸口,一邊拍打他的肩膀說:“下次不准你再這樣了,嚇死人。”
“對不起,對不起,”爾飛笑出一口雪白的牙說:“本來是想跟你開個玩笑的,誰知道你的膽子這麼小?心髒有沒有停掉?我來聽聽看。”說著就把頭往她胸前靠過來。今天舒晨穿的是件低胸的黑色泳衣,只靠兩條細細的帶子系著,就像肩頭停著兩只纖細的蝴蝶似的,爾飛的頭一靠過來,半邊臉便都貼到她微露的酥胸上,讓她心內如焚,連忙閃躲游開。
但爾飛的速度也不後人,除了馬上游過來追上之外,還將她圈進了池邊和他的雙手間。
“早,為什麼這麼早就起來了?昨晚睡得好不好?”
舒晨索性環住他的肩膀搖搖頭。
“為什麼睡得不好?”昨晚他們從沙灘回到屋裡時已過午夜,爾飛雖然很捨不得離開舒晨,但看到她渾身都是沙,也只好狠下心來催她回房去。“你該不會是著涼了吧?”
舒晨看他緊張成那個樣子,趕快輕挪身子,整個靠向他,貼在他耳邊說:“如果你閉上眼睛,發現腦中回蕩著都是同一個人的身影,心裡頭又甜滋滋的,那……你還睡得著嗎?”
爾飛一手圈上來,一手劃水,把兩人一起帶到泳池一方的按摩浴池中,然後偎著她的臉說:“我跟你一樣,整晚想著你、念著你,只希望天快亮,就可以快點看到你。後來我實在睡不著,便決定過來游泳,想不到池中早有一尾美人魚了。”他摩挲著她裸露在外的肩膀,輕聲低語:“你穿黑色的泳衣真美,比那件白色的還美。”
說到這,舒晨突然想到一件事。“我那房間的衣櫥內,光是泳衣就有十件之多,請問有多少女人在那裡住過?”
爾飛似笑非笑的說:“怎麼?換你在吃醋了?”
“誰吃你的醋啊!”舒晨不肯承認的說:“我只是不喜歡穿別人用過的泳裝而已。”
爾飛卻什麼也沒說,正當舒晨抬起頭來想再問他時,他已經將她橫抱起來,往外走去。
“爾飛,你要做什麼?”舒晨莫名其妙的叫著,他生氣了嗎?自己也真是的,昨天晚上才對彼此坦露心意,今早自己就來翻老帳,何必呢?而且又有什麼立場這麼做?“爾飛,你生氣了?我向你道歉,往後我不再亂問了,我——”
爾飛啄吻了她一下,再搖搖頭,示意她待會兒再說。不久之後,就來到一扇雪白鑲金邊的門前,舒晨知道這是爾飛的房間,只是從未進來過,正想問他為什麼要帶她來這裡時,他已經以核對拇指指紋的方式打開了門,大步走進去。
這裡大約有舒晨房間的兩倍大。進來後舒晨便只有瞪大了眼睛到處看的份,而爾飛的腳步連停一下都沒有,在走過客廳、小偏廳後,就進人了臥房,舒晨這才發現裡頭連一扇門也沒有,是爾飛偏愛開敞的空間、自由的感覺嗎?
這是一間裝璜顏色頗為前衛大膽的房間,所有的家具,包括床單、枕頭、被褥在內,全部都是由黑白兩色組合而成的,看似對比強烈,但他顯然有位傑出的設計師,仍然有辦法將這兩種顏色做一番適當的調和。
他先把舒晨放下,白皙的雙足迅速掩入白色的長毛地毯中,爾飛拉開床旁的一方抽屜,拿出一個木盒子來遞給她。
“這是什麼?”
“你打開來看看不就知道了。”
舒晨依言打開來,發現一整個盒子滿滿的都是衣服的標簽,她翻了一翻,無須細看,已經知道這全是自己房內那些各式各樣的衣服了。
“爾飛,你……”他笑一笑,把盒子收起來擺到幾上,再輕輕拉住了她的手。
“我很抱歉必須把你‘關’在這裡,所以只能用盡量舒適的環境來補償你,那些衣服,也全是我自己挑中後訂購來的,每一件都是新衣,從來沒有別的女人動過。”
“爾飛!”舒晨投入他的懷中,把臉頰偎到他的胸膛上,感動莫名,早就忘了自己最早是因為什麼理由而住進這裡來的了。
爾飛捧起她的臉,兩手拇指緩緩在她臉上摩挲著,心情無比紊亂。怎麼辦?他其實是“愛不起”這樣的一個女孩的,她太單純、太天真、太稚嫩,仿佛一朵溫室裡的嬌弱花朵,如何經得起大漠狂風的襲擊?
但是老天為證,他實在已經管不住自己,從開始跟蹤她起,他平時賴以自信的果斷、堅決,便全被猶豫不決所取代。他渴望接近她,卻又害怕會讓她遭受到嚴重的傷害。
“爾飛,”舒晨很輕很輕的問道:“你在想什麼?為什麼都不說話?”
“想你,”他毫不遲疑的說:“除了你之外,我的腦中早已裝不下其他的東西,就只剩下想你,連和你在一起時,都還會想你。”
***
舒晨心中一陣悸動,立刻踱起腳尖吻他微微長出胡須的下巴。爾飛則閉起眼睛,“享受”她的臣服。等到按捺不住了,才俯下頭來吻住她的雙唇,再探進去抓住她調皮的舌尖,然後將她慢慢的、慢慢的推倒到地毯上去。
在唇舌的熱烈交纏中,舒晨只覺得腦中一片火熱,她渴望和爾飛貼得更近、更緊,其他的事非但進不到她腦內心中,甚至都已經不存在了。對她而言,只有此刻、只有眼前的爾飛,才是最重要的。
剛剛燃起的情火最是熾熱,更何況他們兩人心中,都各有尚不知如何開口的秘密,所以擁抱親吻,便成了宣洩熱情及向對方表示眷戀的最佳方式。
爾飛在狠狠的吻過她後,猶不覺滿足的繼續往耳後進攻,泳帽早被他拉掉了,舒晨那一頭光滑如緞的長發,披散在雪白的地毯上,就如同展開的黑紗扇子一樣,急促的呼吸更加扇旺了爾飛心中的激情之火。
他的雙唇從耳垂往下溜到頭側,再慢慢的吻上咽喉,舒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心中那股莫名的騷動,只能蠕動著身子,十指由轉扣他的肩膀,轉變成緊緊鎖住他那結實的裸背。
劃過背上的纖纖玉指讓爾飛更加無所顧忌,他輕易就解開了舒晨右肩上的蝴蝶結,從頸項往雪白的前胸吻去,而手掌早已先行罩上,雙唇緊接著便想飽嘗那份膩人的甜蜜——
一串雖不剌耳、卻絕對清楚的鈴聲響起,使舒晨的頭腦率先清醒,想要推開爾飛。
“舒晨……”他仍不想結束這場“甜蜜之旅”。
“有鈴聲,”她紅著臉說:“是你的電話嗎?”
“我房裡沒有電話。”爾飛一口就否定了她的猜測,但也知道方才的事已經無法再繼續下去,便離開舒晨,翻身躺到地毯上去。
“那是……?”舒晨先拉起泳衣,繼而嬌羞不已的問道。
“是雷伊有事要通知我的特別訊號。”
“那你去忙吧!”她迅速坐起來,想綁好衣帶,但雙手仍抖個不停,根本沒有辦法打上結。若非要事,雷伊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找他,爾飛只好也坐起來,幫她把帶子系好,再吻一下她的額頭。
“對不起。”他柔情款款的說。
“為什麼道歉?”難道他這麼快就後悔與她如此親密了?
爾飛面帶洞悉一切的笑容,湊到她耳邊去說:“我是為方才的纏綿被迫中斷而向你道歉,可不是在懊惱最早起的頭喔!”
“爾飛!”舒晨又歡喜、又窘迫地喊了一句。
“我去開門跟他在客廳談談就回來,待會兒再送你回房去。”
“為什麼要送我回房去?”舒晨有些不解。
“因為你黑眼圈都出來了,我捨不得啊!我要你回房去好好睡一覺,下午再陪我到海灘去散步。”
***
當天下午在沙灘上漫步時,舒晨便把她所知一切有關琅王千樓的事說給爾飛聽。
“原來中間還有這麼一段過程,那你知道書銘是怎麼得到‘神秘之星’的嗎?”爾飛牽著她的手側頭問道。
其實令他比較憂心的,是早上雷伊進來跟他報告的事。聽說父王有意在今年底宣布退位,將王位提早傳給艾菲索斯,而在他的妻子尚未產下王子之前,自己這個王位第一順位繼承人,就不得再雲游四海,或者長住英國,必須回薩拉丁王國去定居。
除非他把舒晨連同“神秘之星”帶回去,並祈禱結婚已一年有余的皇嫂早生貴子,才有希望擺脫那皇室的頭銜。
問題是:他怎麼捨得?再加上“神秘之星”的失竊過程,尚有不為人知的隱情在,如何判斷它該屬誰所有?
“沒有,在我被你‘請’來此地之前,”舒晨故意開他玩笑的說:“甚至不知道書銘送給我的生日禮物,竟就是我們尋找多年的琅王千樓,如今我又是你的‘人質’,根本沒有辦法跟他聯絡,更無法得知內情了。”
“依你的猜測呢?你想他會是經由哪種‘途徑’取得‘神秘之星’的?”
舒晨聽出他的“言外之意”,有些不悅地想甩開他的手,但爾飛根本不允許她收回手去,舒晨只好別開臉去,聊表不滿。“你仍然認為,他是用不光明的手段取得琅王千樓的?”
“我沒有‘認為’什麼,”爾飛知道,這是為了舒晨才不得不說的違心之論。“我只是必須搞清楚真相而已。”
“我何嘗不想,”舒晨頓覺有些委屈。“難道你以為我喜歡一直被當成賊啊!”
爾飛將她摟近身旁道:“我相信你起先毫不知情,而且你以為我也喜歡把你當成賊嗎?在那段以為東西是你偷的日子裡,你可知道我有多難受?”
“有多難受?”舒晨停下腳步,摟住他的腰問。
“你明知故問。”
“對,”她倒也坦承不諱:“因為我想聽你親口跟我說有多難受?又為什麼會難受?”
爾飛深深望入她的眼眸深處,一種想給她保證又無從給起的無奈感,緊緊攫住他的心。
“舒晨,你先告訴我,後來你知道‘神秘之星’就是琅王千樓時,為什麼不馬上告訴我,不馬上離開這裡呢?”
“因為我擔心書銘——”
“那只是原因之一,”爾飛堅定的說:“我要知道真正的理由。”
舒晨面對他的霸氣,不由自主的答道:“因為一旦說清楚了,我相信你就會放我走。”
“難道你不想恢復自由之身?”
舒晨眼帶柔情,唇泛溫存的笑容說:“別說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從我被你盯上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再也無法完全自由了。”
“我們的心情是一樣的,這樣,你還要我說自己有多難受,又為什麼難受了嗎?”
舒晨伏進了他的懷中,柔順的說:“不用了,什麼都不用再說,我都已經明白了。”
爾飛撫著她那一頭長發,心中充滿了內疚,知道自己純粹是靠僥幸才過了這一關,若非舒晨太單純,早就會識破他的詭辯,而依憑她的單純來占盡優勢,自己往後又該如何來收拾局面?
不!他告訴自己:不要再想那麼多了,他這一生任父王決定的地方多,自己所能掌握的少,而懷中這個東方女子……
不計一切代價,他是要定了!
***
一個禮拜後,舒晨決定先回紐約去。這七天過得如夢似幻,而快樂的日子總是最容易過的,舒晨也曾三番兩次的改變主意。離不開爾飛當然是最大的因素,他對她的憐愛有加無庸置疑,可是除此之外,她對他其他的事,卻幾乎稱得上“一無所知”。
每次她開口問起,爾飛都有一番看似合理的說辭,但也僅止於“看似”而已,至於真相到底為何,舒晨知道若再深究,便會造成兩人之間的不快了。
剛剛才抽芽的愛苗,呵護都還來不及,誰又忍心加以風雨的摧殘呢?於是在一再拖延之下,舒晨便決定不再追根究柢了。在年輕的心中,總以為只要有足夠的愛情,便可以自滿了吧?
然而這段火辣辣的戀情,同時也帶來驚疑不定的心情。像在離開這裡的前一天晚上,爾飛才擁著她,在星空下的露台上跳了幾乎一整晚的舞,說什麼也捨不得放開她似的,等到今早動身離開時,坐在勞斯萊斯中准備陪她上機場的人,卻只有雷伊夫婦而已。
車行一半,舒晨終於忍不住的問道:“雷伊,艾莎,爾飛……不,是亞歷山大,”舒晨猛然想起,“爾飛”這個中文名字,只屬於他們兩人獨處時使用,至於他那念起來拗口的阿拉伯名字,舒晨根本就從沒認真的想記起來過。“亞歷山大到哪裡去了?”
雷伊夫婦互望一眼,然後由艾莎開口回答道:“主人說他有事必須出外一趟,可能得去一、兩個月吧!”
“一、兩個月!”舒晨簡直不敢相信他可以就這樣不告而別。難道說這一個多月來的點點滴滴,對他來說,根本只是一段人生小插曲而已?
雷伊看出她的黯然神傷,趕緊說:“樓小姐,主人也是臨時才決定的,所以——”不說還好,說了倒像是爾飛刻意要避開她似的,雷伊被妻子撞了一下,連忙住口,但已難掩失言的尷尬。
舒晨見因為自己的關系,反惹得他們夫婦不安,遂強忍住心中的委屈,望向車窗外,不再多言。
一周前她便已知道,自己是在位於舊金山及洛杉磯之間的度假聖地蒙特利半島上。其間爾飛也曾多次想帶她到克林-伊斯威特曾任市長的卡莫爾市逛逛,但沉溺在愛情蜜汁中的舒晨,卻否決了爾飛的提議。對她來說,只要能與爾飛一起晨迎朝陽夜觀星,便已是最最幸福的事了。
***
與艾莎相擁而別後,舒晨踏上飛機,赫然發現這並不是一般的客機,而是仿如一間尋常人家住宅的專機,機艙內備有臥房、客廳、浴室、小型健身房、辦公室,儼然是一棟“空中之屋”。在寬敞的座椅上,擺有一束紫色的玫瑰花。舒晨迫不及待的抱起那五十朵左右的花束,發現裡頭還夾有一張卡片,翻開來便是爾飛那蒼勁有力的中文。
舒晨:
此花名為‘紫夫人’,艷陽下搖曳生姿,倍添嬌弱,讓我想起清麗的你,也願它們陪你一路平安抵達紐約。
爾飛
玫瑰花固然討人喜歡,但僅止於此,仍無法化解舒晨郁悶的心情,她只得懷抱玫瑰,升上高空,往東飛行。
半小時之後,空服員之一過來問她可覺得舒適?
“非常好,”舒晨說:“請代我向那位優秀的駕駛員道謝。”
“樓小姐,我們的機長說,不知道他有沒有那個榮幸,能請您到駕駛艙內參觀一下?”空服員笑容可掬的邀請道。
舒晨一聽,頗感興趣的說:“可以嗎?”
“當然可以,”她說:“樓小姐請跟我來。”
舒晨走進駕駛艙,只見面前一大堆的儀表,頓時有眼花撩亂之感,而空服員早已退開了。
機長在將飛機轉為自動駕駛之後,才慢慢轉過身來說:“怎麼樣,我的駕駛技術還可以吧?”
“爾飛!”舒晨大喜過望的叫道:“怎麼會是你?”
他把舒晨拉過來,坐進自己懷中後說:“怎麼不會是我?你以為我能夠放心讓你一個人回紐約去?”
“但是……但是……你昨晚為什麼沒說呢?”她將雙手繞到爾飛的頭後說。
“如果我昨晚就跟你說了,”爾飛俯過頭來低語:“那今早還看得到你為我失魂落魄的樣子嗎?”
“什麼?原來你是存心要教人難受的,難道看我傷心,你會開心嗎?”
其實爾飛是在考慮了好幾個晚上,發現自己實在捨不得和她分開後,才下定決心要陪她一起回紐約,打算在見過她蛄姑、姑丈後,再偕她一起飛往英國,向母親道明前因後果,以求解決之道。
“誰說的?就是因為見不得你傷心,我才會決定陪你一起回紐約去啊!有我在,你姑姑、姑丈也比較不會怪你這陣子的曠課,對不對?”
曠課?對了!學校已經開學許久了。“爾飛,自從和你在一起後,我的世界好像就只剩下你一個人而已,其他的事全部都讓我給拋到腦後去了,”她不禁有些憂心忡忡的說:“我對你……的愛一放便已難收,你說該怎麼辦才好?”
“我看我還是把飛機交給他們去開,”爾飛照例避開了這個敏感的話題說:“為了彌補你早上所受的驚嚇,在這趟六個小時的航程中,就由我來為你這個小公主服務,你看好不好?”
舒晨也發現到,每次提到牽扯較為寬廣的問題時,他便會閃避開去。聰明的她,對此現象並不是不覺得不適,但戀愛中的女人常常都願意自動裝傻,年輕的舒晨又何嘗能夠例外?
“你自己說的,可不能賴帳喔!”
“嗯!絕不賴帳。”爾飛肯定的說。
“那……我們來打勾勾。”舒晨放下右手,獨伸出小指頭。
“我比較喜歡跟你的雙唇訂契約。”說著爾飛的雙唇便霸氣十足的覆蓋下來,吻去了舒晨所有殘存的余慮。
***
十月份的紐約正值秋高氣爽的日子,紅葉翻飛,美不勝收。甫自中國大陸歸來的桐君,乍聞侄女要休學半年的消息時,難免有些驚詫,或許是因為舒晨從小到大循規蹈矩,從不曾讓他們夫妻操過一丁點兒心的關系。如今她突然做出休學,又交了個俊美且富有異常的男友的驚人之舉,一時之間實在很難讓人接受。
然後桐君畢竟也曾年輕過,加上她和學舜老早便有決心,要讓舒晨在自由自在的環境中長大,凡事都會專重她保證經過深思熟慮後的決定,而且薩爾飛不但儀表不凡,相貌堂堂,家世學歷又都好得讓人難以挑出缺點來,也就難怪他們的小舒晨會一頭栽進情網,難以自拔了。
而舒晨在獲得姑姑和姑丈的諒解之後,更加快樂得如一只飛上枝頭的小鳥。回到紐約的半個多月裡,只要爾飛有空,他們一定偕伴出游。
她雖然是在紐約長大的,但這顆“大蘋果”自一九四○年六月法國淪入德軍手中之後,很快的便取代巴黎,成為世界的文藝中心。並且以其旺盛的生命力、豐富的財力和無與倫比的包容力,吸引來自全球各地的藝術家,和古往今來的藝術品。經年累月,都有看不完、賞不厭的表演和展覽,別說是區區十幾年了,恐怕再逛上一輩子,舒晨也不會嫌厭的,更何況現在還有爾飛相陪?
所以他們白天走訪大都會博物館、現代美術館、古根漢美術館、布魯克林博物館,看裡頭豐富且珍貴的收藏品,也到永遠吸引人的蘇荷區去參觀各畫廊;晚上則分別到百老匯去看歌舞劇,到林肯中心去欣賞芭蕾舞或聽歌劇,到卡內基去聽音樂會,甚至到四十七街,全紐約最聞名的USA舞廳去跳舞,在這個外型單是深暗色的看板上畫一對巨大眼睛的舞廳中,舒晨和爾飛憑其精湛的舞技,贏得不少艷羨的眼光。
他們通常是搭乘有司機駕駛的勞斯萊斯,偶爾也由爾飛自己開蓮花跑車出游,有一、兩次,甚至是拗不過舒晨的要求而去搭地鐵。
若要舒晨形容這一段日子,她只覺得自己很快樂,幾乎快要樂到極點了。
在紐約,爾飛如她所料的,又在曼哈頓上好住宅區中擁有一棟華廈,占地雖沒有加州那幢宅第大,但在寸土寸金的紐約,依然十分懾人。而舒晨也相信,在他們下周赴英與他的母親見過面後,“神秘之星”的難題必能獲得解決。總之她覺得在二十一年的生命當中,她還沒像此刻這麼快樂過。
這一天他們約好要出去逛逛,沒有什麼特定的目的地,逛到哪裡就算哪裡,反正本來到哪裡去就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相愛的兩人可以常在一起。
相愛?這個字眼一在心中浮現,便被舒晨自己劃上問號。她肯定自己深愛著爾飛,雖然姑姑也曾為兩人才認識不久詢問過她。
“姑姑,我愛他,雖然我們七月初時才在狄斯耐樂園中認識,”為了不讓桐君夫妻擔心,所以她早就和爾飛商量過,不把琅王千樓的事對他們提起。“但我知道我愛他,他就是我等待已久的那個人。”
桐君在看了她良久以後,只說了一句:“舒晨,不管以後發生什麼事,不要忘記姑丈和姑姑一直都在這裡,在身邊陪著你、守著你,這裡永遠都是你的家。”
但是……有可能發生什麼事呢?
舒晨無暇再往下想,匆匆換上爾飛在她拒絕接受昂貴的珠寶首飾後,硬要她買下的一件深藍毛料短窄裙,上罩一條織有白條粗紋的透明紗裙,形成藍白相間的效果,上身是一件翻白領扣白扣的深藍色背心,最後再搭配翻出白色袖口的同色西裝外套。
忽然聽見電鈴聲,便飛快奔出去開門,只見身穿白色風衣的爾飛面色凝重的盯住她看。
“你要不要先進來坐一下,我拿個皮包就——”不對,舒晨發現到他緊閉的雙唇和眉宇之間的焦慮了。“爾飛?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還是——?”
爾飛不待她把話講完,就扣住她的雙肩說:“舒晨,我要你現在馬上帶著‘神秘之星’,和我回家去。”
“回家去?”那裡的家?
“快,事不宜遲,你什麼都不必帶,只要帶著那條項鏈立刻跟我走就好。”
舒晨心中立刻浮現千百個問題,但是千頭萬緒,最後吐出嘴來的,卻只是最先考慮得到的:“可是姑姑、姑丈還在學校裡啊!”
“沒有時間等他們回來了,等上了飛機,再打越洋電話回來給他們就好。”
“越洋電話?為什麼?我們是要到英國去見你母親了嗎?”在錯愕之中,舒晨的心底仍掠過一陣甜蛋,也許爾飛是想早一點去除他們之間唯一的障礙吧!
“不,舒晨,我們要立即趕赴中東的薩拉丁王國。”
中東?薩拉丁?舒晨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只得愣在那裡。
“聽清楚了?”爾飛自己也是滿心的慌亂和疼惜,慌亂為自己,疼惜憐舒晨。“我們必須立刻趕回我的國家去,因為你大哥書銘已經被我父親捉去薩拉丁,理由是偷取‘神秘之星’。舒晨,在篤信回教的王國中,那是必須接受‘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懲罰的罪行啊!快點,帶著‘神秘之星’立刻跟我回去,或許還有一線的希望。”
王子的東方情人 第五章
同一架飛機,同一組空服人員,同樣高超的駕駛技術,同樣只有她和爾飛兩名乘客,只是氣氛完全不同了。
登上飛機後,爾飛立刻進入書房隔間內,要她自己打發時間,但一顆心全懸念著哥哥的舒晨,哪裡會有優閒的心情?她希望爾飛能跟她多說一點話,至少跟她說清楚他的國家風貌,還有他的父親是何方人物,憑什麼隨意捉人?書銘又是在哪裡被他們捉去的?
回到紐約後,她曾經想跟哥哥聯絡,他卻湊巧進入山區查探水源去了,要一個月後才會回到台南老家。舒晨雖心急如焚,但轉念一想,爾飛並沒有催逼她,而且在她的內心深處,也還存著絲奢望,期盼能由自己在見到爾飛的母親後,獨力解決琅王千樓的歸屬問題,好在一向重男輕女,連姑姑和自己都在她忽略之列的奶奶面前揚眉吐氣。母親雖在她五歲那年便墜機過世,但偶爾在午夜夢迴之際,舒晨好像都還能聽到她極力隱忍的啜泣聲,以及父親溫存憐惜的勸慰。
「碧心,媽媽她……年紀大了,老人難免會比一般人來得固執,你不要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柏年,媽說的全是真的嗎?」那是母親驚憂惶恐的聲音。「樓家的男人若想長命百歲,就得保持獨身,更不能生兒育女,否則……否則就會被妻子剋死?」
「你不要聽信她老人家的迷信之詞,我們結婚都十五年了,你看我還不是活得好好的?連當年你不肯、你怕生下來會早夭的書銘,現在不也健康活潑,像個小紳士?」
「但是……但是他下頭的那幾個弟弟卻都……」
「碧心,下要再想那些傷心的往事了,我們的眼光應該要朝前看,你看我們的女兒,不也可愛得如同一個小天使嗎?媽這一輩子受那所謂『詛咒』的折磨已經夠深,我不允許你變成第二個受同樣痛苦的樓家女主人,」父親重重歎口氣說:「有時我在想,或許只有小妹的選擇是對的。」他的聲調突然轉為振奮。」碧心,不如我們趁今年暑假,帶兩個孩子到美國去找他們的姑姑、姑丈玩?」
後來他們去是去成了,奶奶卻堅持不讓她和哥哥同行,而那一班飛機,竟在太平洋上空因不明原因墜落,機上所有乘客全部罹難,無一倖存。
舒晨透過衣服,輕輕撫摸著懸貼在胸前的那塊心形翡翠,心想:琅王千樓啊,琅王千樓!奶奶說「你」是我們的鎮家之寶,可以庇佑我樓家所有的人,但打從我知道你的存在以來,便是一連串的悲劇和彷彿怎麼流也流不盡的淚水。如果你真有奶奶所說的神力,那我懇求你保佑書銘哥哥這次能夠平安無事,求你……
想著、想著,舒晨突然覺得眼皮越來越重,奇怪?現在應該還不到她想睡的時候啊!為什麼……?
***
「殿下,」空服員之一過來,跟正在想辦法與母親聯絡的爾飛說:「樓小姐已經睡著了。」「藥量沒有過多吧?」
「沒有,就照你吩咐的劑量,滲入溫熱的牛奶中給她喝下。」
「謝謝你,沒事了。」
他親自出來,把已經沉睡的舒晨抱到床上去,再輕手輕腳的幫她脫掉衣服,讓身著真絲短襯衣的她睡得更舒服一些。
「舒晨,願你能作個好夢。」爾飛幫她蓋上羊毛毯子,頓覺喉頭緊縮,只因為此次回薩拉丁王國去,會遇上什麼事,他一點把握也沒有,更無從猜起。如果樓書銘出了什麼事,那舒晨的悲痛便也可想而知,更是誰都安撫不了的,他當然會盡力保護她。問題是在薩拉丁王國內,父王的權勢無人能比……
其實爾飛更擔心的,是在得知他是王子之後,舒晨可能會有的反應。在交往的這一段日子裡,他對舒晨的喜好厭惡,已經算有深入的瞭解。她說她來自一個有沉重包袱的古老家族,幸好姑姑夫婦「解救」了她,她過慣了、也極度珍惜平淡平凡的生活,再也不願和任何複雜的人事物扯上關係。
「那我算不算複雜呢?」記得當時自己便曾半認真、半開玩笑地問過她。
「唔,」她裝做十分為難的樣子說:「血統混了那麼多種,似乎很複雜耶!」
「那怎麼辦?」他苦著臉問。
舒晨俏皮地環住他的頸項,咪咪笑道:「那有什麼辦法?誰教我已經深深、深深、深深的愛——」
因為怕自己承擔不起她即將說出來的話,他連忙封住了她的唇,就在紐約的楓紅下深深、深深、深深地吻了她。
爾飛隱忍已久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滴落在她濃密的臉睫上,舒晨顫抖了一下,翻個身,右手便摟上了正伏在她身旁的爾飛肩膀,唇邊且泛開一朵笑靨。「噢!爾飛……」
這一聲喚得爾飛心弦為之大震,於是他忍不住吻上她粉嫩的頸側說:「舒晨,我的小公主,我愛你,你可知道我是多麼多麼地愛你啊!」
***
迷迷濛濛之中,舒晨覺得有人在輕搖她的身子。「不要嘛!姑姑,我還想再多睡一會兒。」已經換上阿拉伯白袍的爾飛,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繼續輕搖舒晨,終於把她給搖醒了。
「姑——」她慢慢坐起來,有那麼一剎那,根本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爾飛?你……為什麼要穿這種衣服?」
「因為我們再一個小時,就要在薩拉丁的首都烏爾降落,你該起來沐浴更衣了。」
舒晨聽聞「更衣」二字,才發現自己身上僅著輕薄的內衣,頓時困惑有加,怎麼自己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睡得這麼熟?連別人幫她脫掉衣服都不知道?
「待會兒你沐浴過後,便換上這套黑袍,頭巾、面紗的包法可以請教空服員,她們會教你。」
舒晨打直身子,急急喚住又想走開的爾飛問道:「爾飛,為什麼要我做阿拉伯女子打扮?你可不可以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爾飛定定的凝視她半晌,幾乎是答非所問的說:「在你睡覺的時候,我已經和俞教授他們聯絡過了,」她的姑丈名叫俞學舜。「告訴他們,我想帶你從中東一帶一路遊玩至歐洲各國,隨時都會與他們保持聯絡,要他們放心;另外我的手下也已經打探到你哥哥的消息,目前他被留在宮中,以待裁決,暫時還沒有什麼危險。」
「宮中?他不是被你爸爸帶走的嗎?怎麼又會被帶到宮中去,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舒晨越聽越不懂,但也隱約越覺得不對,眼前心愛的男人竟然越變越陌生,她的聲音也不自覺地往上拔高。
爾飛閉了閉眼睛,很難得的在心中祈禱道:阿拉真神,求你賜予我足夠的勇氣和決心,面對從此以後的種種波折。然後他瞪大眼睛,彷彿下定大決心地說:「宮中就是我的家,舒晨,原諒我一直沒有跟你講清楚……」
呆坐在床上的舒晨,意識到他接下來要說的話,鐵定會為兩人的關係帶來莫大的變化,她伸出顫抖的手,企圖阻止他往下說,但已經來不及了。
「我是薩拉丁的艾達墨斯-菲薩爾王子;目前的修帕裡-菲薩爾國王是我的父親,王儲艾菲索斯-菲薩爾是我的皇兄;平時住在英國的母親比雅翠絲王妃,則是我父王的第四位妻子。」
舒晨臉上血色盡失,面色如紙,這個男人,這個自己全心所愛的男人,竟然是個阿拉伯王子?
***
「哥哥!」舒晨被安排在宮殿內庭之一,號稱獅子之內庭的綠池畔與書銘見面。
「舒晨?」多日不見,略顯削瘦憔悴的書銘,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似的擁緊妹妹。「真的是你?早上他們跟我說要帶我來見一個熟人時,我怎麼想也想不到這個人會是你!」
在書銘驚疑不定的凝視下,舒晨也忙著「檢查」他。「他們有沒有對你怎麼樣?有沒有對你動私刑?有沒有虐待你?」
「沒有,沒有,」書銘扶著身披黑袍的舒晨,在石椅上坐下來。「被帶來十天了,吃住都很好,除了不能出這亞爾汗木拉宮殿之外,幾乎就像在度假一樣,但這宮殿造得美輪美奐,我想就算住上兩、三個月,大概也不會厭倦吧!」
不管哥哥說的是不是實話,建於十四世紀初的亞爾汗木拉宮殿,的確是一處活生生的古跡。它南北長約一百八十公尺,東西寬約一百三十公尺,總面積達七千零八十坪左右,大量採用柱狀設計的結果,是使人一踏進宮中,便有進入圓柱森林中的印象。單排圓柱之外,尚有兩根、乃至三、五根並列,共承上架之粗壯木樑,其上又有突出的屋簷。圓柱雖然只有深凹環狀的簡單雕飾,而上頭的木樑,卻佈滿方格或爬籐植物圖案的雕刻,望之有如蕾絲花邊般掩覆在表面,上連至雕花圖案更為繁複的屋頂,真是無一處不美。
而在偌大的宮殿之中,為了利於采光及空氣流通,特別加設了許多大大小小的內庭,房間便順勢配置於其四周。
舒晨一周前抵達烏爾之後,便被帶到名為「雙姊妹」之廳的一個房間內,房內的瓷磚嵌畫最上緣呈鋸齒狀,下方是一條刻有阿拉伯文字的圖樣,整面牆以正八角形為基本圖形,連接成精巧的網目,顏色有白、土黃、黑、綠、淺藍和紫色,色彩繽紛,讓人無法相信,這竟是十四世紀時的設計成品。
但是不管這宮殿有多大、多美,它終究還是個囚禁他們兄妹的監獄。
「他們捉你來的目的,其實是要這樣東西,對不對?」舒晨從黑袍內拉出項鏈問書銘。
書銘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痛悔不已的說:「對不起,舒晨,哥哥不該將一無所知的你也給拖下水來。」
舒晨搖一搖頭,由衷的答道:「我們都姓樓,既然是樓家的事,就該一起承坦。」她忽然想起最迫切想要尋回琅王千樓的人。「哥哥,奶奶知道你找回我們的鎮家之寶了嗎?」
提到奶奶,書銘的身子渾然一震,看得出來他雖已勉力自持,但雙眸依然立刻浮現淚霧。
「哥?你為什麼突然傷心起來?」舒晨心思剔透,一想就通。「是不是奶奶她老人家怎麼了?」
「舒晨,在你的觀念中,一定覺得哥哥和奶奶一樣對琅王千樓念念不忘,是很食古不化的,甚至是不可思議的行為吧?」
「我……」她不想承認,卻也無法否認。
「你知道奶奶已經快走到生命盡頭了嗎?而她在生唯一的希望,便是再見一次琅王千樓。」「奶奶她……?」雖說從小就不親,雖說奶奶年事也高,但血濃於水的親情,終究是千古不移的道理,一聽奶奶的身體不好,舒晨的淚水早已奪眶而出。
「舒晨,不要哭,奶奶心願已了,她說活到九十歲,終於能看到琅王千樓重歸樓家所有,已經了無遺憾,要我們不必傷心。」
「她看到琅王千樓了?」
「在改鑲成項鏈墜子送給你之前,琅王千樓曾讓她足足保管了兩個月,後來在你生日前夕,她跟我說……」
透過迷氵蒙的淚眼,舒晨彷彿見到了書銘追溯的往事——
***
「書銘,你妹妹的生日快到了吧?」
「是的,奶奶,舒晨五月底就要滿二十一歲了。」
爾玉若有所思的,良久以後,才從懷中掏出已自髮簪上取下來的翡翠說:「你拿去鑲個墜子,送給舒晨做生日禮物,五月的幸運寶石不都說是祖母緣嗎?這琅王千樓比祖母緣其實還要來得珍貴,一定可以保佑咱們舒晨平安幸福。」
「奶奶,這琅王千樓剛回到您的身邊,怎麼……?」
「書銘,你幫我們樓家買回已失竊多年的琅王千樓,我已經了無遺憾了,並不一定要留它在自己身旁,難道你忘了幾年前我跟你講的前因後果?」
「沒有,我沒有忘,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奶奶您跟我說的事。」
在他滿二十歲那一年,奶奶說他可以知道一些事,便把琅王千樓當年失竊的過程說給他聽——
「我十七歲那年嫁進樓家,行大禮的那一天,婆婆就將樓家從清朝嘉慶年間傅下來的鎮家之寶琅王千樓交給了我,當時它是鑲在一頂以極細的金絲打造成的頭冠上。後來你爺爺嫌其土氣,便將它改鑲成一枚別針,當年我不論穿哪一色旗袍,總不忘別上琅王千樓,在社交圈中,誰不知道我樓宋爾玉與琅王千樓這『雙玉』向來是如影隨形、不分不離的呢。
「但民國十一年,也就是我二十四歲那一年,你爺爺突然迷上了我的隨身丫環芸兒。年方二十的芸兒,本來已經預定在當年的冬至過後,趕在年前,就要和你爺爺的隨身男僕阿福成親。但中秋過後不久的一個晚上,你爺爺酒醉返家,竟趁酒意強佔了他其實心動已久的芸兒。我得知此事後,和你爺爺大吵了一架,並想給阿福和芸兒一大筆錢遠赴他鄉,重新來過。誰知芸兒性情剛烈,竟然偷出我的琅王千樓,先要阿福帶出府外,自己才懸樑自盡,並留下一封血書,說她世世代代都會詛咒我們樓家男丁夭折、無後,女娃流離失所。」
「她說我們樓家不配擁有象徵仁慈、膽識、公道、謙虛和明智五德的琅王千樓,除非他日重新尋回琅王千樓,否則我們樓家將難逃家破人亡的苦果。」
「你爺爺做錯在先,我不能責怪芸兒太過狠毒於後,但眼見我樓家真如詛咒般日日衰敗,又教身為樓家女主人的我情何以堪?」爾玉彷彿一下子又多老了十歲,她拉住書銘的手說:「奶奶本來也不願意相信這個詛咒的,現在卻不得不對之低頭。書銘,答應奶奶,不管要吃多少苦,要付出多大的代價,為了樓家的後代子子孫孫,你一定要想辦法找回琅王千樓。」
正因為有這樣的一段內情,所以書銘在聽見奶奶說要把琅王千樓送給舒晨時,才會露出一臉的詫異。
「奶奶老了,身體越來越不行,這些年來一直苦撐著,無非就是為了等這琅王千樓。如今心願已了,可以安心赴黃泉,去跟情同姊妹的芸兒相會,這琅王千樓,本來是該世世代代留傳給樓家女主人的,但如果你不反對,奶奶卻想將它改傳給樓家的女兒,願樓家的家業,往後不必再單薄的寄托在一塊翡翠之上。」
轉述完奶奶的交代之後,書銘環住舒晨道:「但我怕你在得知這就是琅王千樓後會拒絕不收,我也知道你素來不愛配戴任何寶石首飾,所以便編造它只是塊不值錢的半寶石的謊言,想不到……還是拖累了你,那個叫做艾達墨斯的王子有沒有為難你?他真是不應該,竟為了和他父王打賭,就把你給擄了來。」
「哥,你說什麼?什麼打賭?」
「我聽說這個小王子素來風流倜儻,和許多歐洲名媛貴族都有往來,這次他為了不想回來中東執行王子應負的責任,就和他父王打賭,看誰能先找回『失物』和『竊賊』。如果他贏了,就可以在歐洲繼續過其豪奢玩樂的日子,無須回來為政務操勞煩心。」
原來如此!
難怪這一周來都沒有看到他,因為從一開始,他的目標便是「神秘之星」,而不是她吧?所有的甜言蜜語、所有的款款深情,無非都是他想繼續過花花公子的生活所使出來的花樣而已。
可憐她還自以為尋到了真情摯愛,渾然不知自己只是他想利用來贏得打賭的籌碼。
在玩弄她的過程之中,他甚至連自己是王子的身份都吝於表達!不過話說回來,在他們這種王公貴族的心目中,像她這種平凡的女孩,根本就沒有資格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吧?免得一旦有所牽扯,便會需索無度,甚至想攀龍附鳳。
舒晨的腦中開始清楚的回想起,每次談到「愛」字時,他總是閃爍與支吾,他們之間可曾存在有「愛」?
有!卻都是她單方面的一廂情願吧?他也許曾寵過她、疼過她、惜過她、憐過她,但絕對沒有愛上過她!
「我的小公主。」爾飛曾經這麼叫過她。
可笑!太可笑了,結果他才是真正的王子,自己算是什麼呢?
「舒晨,」書銘見她的臉色陰晴不定,不禁大為緊張。「舒晨,你怎麼了?」
「我……」不能讓書銘更加擔心,她甩一甩頭問道:「那現在他們父子倆一人找著一樣,算誰贏呢?」為了打一個賭,就能隨意玩弄他人的情感嗎?
「我也不知道,這問題讓他們自己去操心好了,」書銘突然迴避開她的視線說:「我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舒晨,若他們問起,你就說你什麼都不知道,所有的責任都在我身上,知道嗎?」
***
舒晨聽出其中的蹊蹺之處,開口便問:「那你先告訴我一件事,要老老實實的說。」
「什麼?」
「琅王千樓真的是你偷的?」
「我……」書銘本以為要承擔這份罪名不難,但等他接觸到妹妹那雙清澈的眸子時,卻無法流利的接下去。
「一定不是的,對不對?是你買來的?如果真是如此,那他們憑什麼捉你來呢?隨意捉別國的子民,難道不怕引起國際糾紛?」
「是我自願跟他們來的。」
舒晨聞言不禁瞪大了眼睛,但心思一轉,馬上就有了具體的推論,但可能嗎?平日看似冷靜沉穩的書銘,竟會有此不為人所知的一面深情?
「告訴我,除了我之外,你還想掩護什麼人?」
書銘那駭異而狼狽的神情,讓舒晨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測。「是駱姊姊,對不對?她才是真正偷走琅王千樓的人。」
書銘的啞口無言,已經給了她最肯定的回答。
駱之瑜是書銘相交多年的女友,因為精通六種語言,平日擔任口譯工作,才會在一次書銘出席的國際大型水利會議中,和他從相識進而相戀。
「駱姊姊她……怎麼會……?」
「今年三月間,她到薩拉丁來,為歐美各大強國也列席的『以阿會談』擔任口譯。因為表現良好,受到修帕裡國王的賞識,特別讓王后帶她進宮殿裡來參觀。在經過某一個特別清幽的房間時,王后突然表示不願進去,要之瑜自己進去逛一逛,她發現几上有個髮簪,打造得十分精細,而且上面鑲嵌的,正是我跟她提過的琅王千樓,抱著寧願拿錯,也不願錯過的心理,她……就為我犯下了這份罪行。」
想必駱之瑜也一定明白哥哥有多想找回琅王千樓,才會甘願為他冒這麼大的險吧?
「舒晨,你說,我能在這時縮起腳來,讓之瑜去為我想要的東西受罰嗎?」
她搖了搖頭,不行,當然不行,如果哥哥真的這麼做,不就白白辜負了甘心為他做莫大犧牲的駱之瑜?
然則若哥哥真的為「拿回」琅王千樓而受重罰,駱之瑜日後得知詳情,又會傷心成何等模樣呢?說不定為了還哥哥一個清白,她還會挺身而出,這樣不是也會白白辜負了書銘的一番苦心?可是也就是因為有這種不顧自己安危、不計自己得失,只求能為對方多做一些、多付出一點的情懷,才能稱得上是相愛的伴侶吧?
舒晨在想了又想,既羨慕他們,又擔心他們之後,終於有了主意,也下定了決心。
「哥哥,奶奶說琅王千樓以後歸我所有,是不是?」
書銘不知她為什麼會突然有此一問,不過仍據實點了點頭。
「換句話說,我可以自由支配它口羅?」
「舒晨——」書銘急忙叫道。
但舒晨並不肯給他把話講完的機會,逕自站起來說:「我們各自回房去吧!哥哥,我相信很快的,我們就能一起回台灣去看奶奶了,而你也應該早點娶駱姊姊進門。」
「舒晨,你想做什麼?」書銘想追上轉身翩然離去的妹妹,但隨即因想到她住的地方不允許男人進入而停住腳步,不過焦灼的聲音依然追了上去。「舒晨,哥哥承擔所有的責任沒有關係,你千萬不能輕舉妄動,舒晨……舒晨!」
***
隔天一早,舒晨便向接待她的人表示自己有事想見艾達墨斯一面。
「但是樓小姐,」身著黑袍、說得一口流利英語的薩拉丁官女跟她說:「我們的小王子已經出門三天了。」
「你是說他人不在宮中?」
「殿下每年只回來一、兩次,能陪歐默雅小姐的時間並不多,大概殿下也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吧!所以這次特地遠赴歐默雅小姐的別墅,聽說要一個星期後才能回來。」
「歐默雅小姐?」舒晨問題才一出口,一顆心便已開始往下直沉。
「樓小姐想必還不知道,殿下已經預計明年春天,就要與自小一塊兒長大的歐默雅小姐結婚了。」
結婚?舒晨仿遭雷殛,一時之間,連句場面話都說不出來,直到宮女喚她數聲,才算回過神來。「樓小姐,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心都碎了,還會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呢?舒晨拼盡了全身的力氣要自己鎮定,硬叫自己絕不能在別人面前失態。「我原本以為……既然是他帶我來的,至少也該招待我到處去玩玩才是。」
「原來如此,」宮女笑稱:「殿下就是這樣,每次帶漂亮的女伴回來,總是往宮中一扔,人便跑得不見蹤影,連我們國王和大王子要找他都找不到。」
「他常帶……女伴回來?」
「嗯!除了我們的宿敵以色列的小姐之外,我看小王子是恨不得能把各國的美女都帶到薩拉丁來玩過。」
夠了,難道自己傷得還不夠深嗎?舒晨自問還沒有堅強到可以任殘酷的真相一再摧殘的程度,於是她轉過身去,背對宮女說:「我突然有點不舒服,想休息一下,可不可以麻煩你下午再過來?」
***
當天下午她交給宮女一封信,麻煩她循其特殊的途徑,交到修帕裡國王的手中,信中言明「神秘之星」在她這裡,她雖是以巨價購得,但因不願累及無辜,所以願意物歸原主。不過在交還翡翠之後,國王得送她和書銘一起離開薩拉丁,保證不再為難他們,否則她就要將「神秘之星」砸個粉碎,即使得賠上自己一條性命,亦在所不惜。
想不到國王的回音也來的非常快,除了有保障他們安全離開薩拉丁的文件外,還有兩張午夜時分的飛機票,一張赴美,一張返台。為國王傳口信的宮女說,只要她肯交出「神秘之星」,失竊的這一件事,他就當根本沒有發生過,但往後他們也不得再跟薩拉丁王國內的「任何人」聯絡。
舒晨當然清楚那「任何人」指的是什麼人,不過事已至此,似乎也沒有什麼好斤斤計較的了,而且國王又何必操心呢?就算她想再跟爾飛聯絡,恐怕爾飛也不會願意再和她這個「玩物」有所牽扯了吧!
她寫好一張紙條,要宮女連同返台的機票送到書銘那裡去,然後倚在窗邊,靜看夜色一寸寸的滲透過來,直到將整座亞爾汗木拉宮淹沒為止。
再見了,她在心底輕輕的說:再見了,亞爾汗木拉宮,以後若再憶起薩拉丁王國,從匆匆來到至離開為止,這座美麗的宮殿,恐怕將成為她唯一的記憶。
但她會再想起這裡,會願意再想起這裡嗎?如煙火般絢爛的初戀,結果在爆射之後,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寂寞與冷清。
不!不要再想下去了,舒晨一再的告訴自己,能同時保住書銘的性命和之瑜的秘密,已是莫大的幸運。她必須將爾飛如同一場惡夢般忘掉,方能獲得重生的勇氣。
然而人類幾曾擁有過以理智主宰感情的力量。越是不願想他,他的身影越是徘徊不去。最後舒晨無計可施,只得任由淚水一遍又一遍的淌流下來,恨不能淹死在自己的淚水之中。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忽然有人輕叩房門,舒晨心想大概是那個宮女,便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應道:「進來。」
好像有人進來了,但她為什麼不說話呢?舒晨慢慢轉過身去,一邊問道:「要到機場去了嗎?」
「不,樓小姐,我是來帶你去見比雅翠絲王妃的。」來人用充滿憐惜的眼光望著她說。
舒晨若不是及時用手摀住嘴巴,恐怕早已尖叫出來了,站在她面前的人,是她再怎麼想也想不到的……「艾莎?艾莎!」
***
舒晨跟在艾莎身後,穿過無數的廊柱,最後來到一方內庭,左右兩旁植有叢叢花木,正中央有一長方形游泳池,這內庭,比她昨天和書銘會面的獅子之內庭還要大上一倍左右。泳池兩頭分別矗立著兩隻狀似兇猛的獅子,清澈的泉水,便是從它們張大的嘴裡不斷的噴濺出來。
「樓小姐?」艾莎回頭對停下腳步的舒晨發出詢問:「怎麼了?王妃人很好,你不用害怕。」
舒晨搖搖頭說:「你誤會了,我只是覺得這裡好美,而且不像……」
「不像保守的薩拉丁王國裡該有的景致?」艾莎說出她心頭的疑問:「這裡是比雅翠絲王妃的寢宮,當然比較特殊,請跟我來。」
舒晨覺得自己的雙腳有如踩在雲端,整個人也恍在夢中的跟著艾莎走進了「彩色玻璃廳」。「王妃,樓小姐到了。」
眼前一個頎長的身影慢慢轉過身來,舒晨乍然與她面對,不禁倒抽一口冷氣。眼前這位看似只有四十許、修長高挑,雍容華貴、削著一頭俏麗短髮的女人,就是爾飛的母親?
如果是的話,那她真是集中國父親與英國母親的優點於一身,皮膚白皙、鼻樑高挺是西方人的特徵;但那纖細的骨架和杏形的雙眸又是典型的中國風。而最引人入勝的,恐怕便是那和爾飛如出一轍的幽綠眼波了。
她穿著一襲簡單的白絲緞褲裝,主動走過來,拉起了舒晨的雙手說:「你果然和爾飛跟我形容的一模一樣。而如果他形容你的心意,也像他描述你的外貌那樣準確的話,怎麼你會捨得不告而別?難道你不怕令他傷心欲絕?」
她一口清脆的中文,讓舒晨想起了遠在紐約的姑姑,本以為已經流盡的淚水突然又奪眶而出。
比雅翠絲搖搖頭道:「傻孩子,真是一對傻孩子,來,先把這鏈子戴回去。」舒晨眼見她幫自己戴回琅王千樓,詫異得不但淚忘了流,連話也說不出來,只能拿雙眸相詢。「你是想問我,『神秘之星』既然已交還給國王了,怎麼現在又會在我手中,是不是?」
舒晨拚命地點了好幾下頭,那模樣把比雅翠絲都給逗笑了。「所以我說你是個傻孩子,簡直就跟我年輕時一樣的傻。」她的眼底飛掠過一抹惆悵,但隨即恢復過來。
「國王和大王子出宮去了,接待你的那位宮女受王后賄賂,跟你假傳情報,讓你誤以為爾飛也不在宮中,而首相也假髮文件和機票,若不是艾莎湊巧撞見那位宮女手拿這條鏈子,恐怕你待會兒真的會含怨登上飛機而去。」
「他們為什麼要那樣做?我有對不起他們的地方嗎?」
比雅翠絲再次對她的單純動容,但也忍不住為她往後將繼續待在這兒一陣子的時光擔起心來,她多像三十年前那無憂無慮、完全不知人心險惡的自己啊!「沒有,但首相是王后的哥哥,而歐默雅則是王后妹妹的女兒,這樣說,你明白了嗎?」
宮廷間的權利壓搾,勾心鬥角……,她明白了,但這些和她又有什麼關係呢?除非她的存在會危害到他們的利益,若真是如此,也得首先防備爾飛對她——
「這麼說,爾飛並沒有和那位歐默雅小姐出遊口羅?」舒晨委實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與期盼。
比雅翠絲微笑著說:「他就在外頭,你何不親自去問看看他怎麼說?」
舒晨轉身往外一看,果然看見池畔佇立著一個修長的影子,她再沒有絲毫的猶豫,立刻就往內庭奔去。
王子的東方情人 第六章
爾飛見她飛奔而來,立刻敞開雙臂,將她緊緊的擁入懷中,兩人心中同時掠過一陣失而復得的戰栗感。舒晨把臉頰緊偎在他的胸膛上,覺得世上再也沒有比他奔騰的心跳更動聽的樂章。
良久良久以後,爾飛才執起她的下巴,戀戀不捨的輕吻她略顯紅腫的雙眼。“小公主,你對我為什麼這麼沒信心?為什麼捨得拂袖而去?”
“如果我真的捨得,又何必哭腫了眼睛,”她想躲進他的懷中說:“我現在的樣子好丑,不要直盯住我看。”
“不,在我的心目中,你永遠是最最美麗的小公主。”
聽他說得誠摯,舒晨不禁感動不已的仰起頭來,癡癡的望著他。“在這世上,絕對找不到幾個像我這麼幸運的女孩了,竟然能遇到一個真正的王子。”
“你還在生我沒有事先告訴你的氣嗎?還在為我這一個星期以來的不聞不問而怪我嗎?舒晨,我可以向你解釋——”
舒晨點住了他的唇,再指一指天空說:“我現在不生你的氣,也沒在怪你,所以別說,好嗎?你看,星星好美噢!如果能夠,我願付出一切代價,只求將時光就此留住。”
爾飛俯下頭,吻住了朝思暮想的雙唇,在唇縫間呢喃著:“我也一樣,舒晨,我也一樣。”他在心中祈道:如果能夠,我願付出一切代價,只求能將你永遠留在我的身旁。
***
接下來的日子是苦樂參半、酸甜並濟的,由於比雅翠絲王妃的慨然相贈,修帕裡國王終於答應不再追究“神秘之星”失竊的經過;而書銘在水利方面的長才,也引起了國王的重視,不時找他去研商,期盼能藉由興修水利工程,達到日後國家經濟不再大半仰賴生產石油的目標,務求國力能夠越來越加輝煌穩固。
書銘際遇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固然令舒晨雀躍萬分,而爾飛的眷戀日深,也使她的容顏在愛情的滋潤下,顯得愈發嫵媚嬌艷。
然而阿拉伯世界中種種在她這於外界長大的人的眼中,幾乎全屬男女不平等的觀念,和王室中的繁文褥節、應酬交際,都帶給她似乎越來越大的壓力,她尤其受不了那一襲不論到哪裡都得披上的黑袍。
在薩拉丁王國內,因為嚴守“可蘭經”教義的關系,所有女人一向以男人為頭,自己則終年蒙頭,表示謙卑,全身上下籠罩著一件黑色披袍,頭上蒙上頭巾,臉上則蓋住面紗,如果不這麼做,就會受到人們的唾罵或干涉。
舒晨因身在宮內,所以不但身披的黑袍材質色澤俱佳,連頭巾也都飾有金線和珍珠,但不管那面紗有多麼華麗,終究是份束縛,時時都在提醒著她此地男尊女卑的事實。
在宮內唯一能夠稍微透口氣的地方,就只有比雅翠絲王妃的寢宮了。每次碰到爾飛不在,書銘也忙碌的時候,舒晨就會像今天的午後一樣,到“仙女花內庭”來找比雅翠絲王妃。和她一起游泳上一個小時左右。
薩拉丁的天氣不論四季,日夜溫差都大。這泳池到了秋冬雨季,雖然有太陽能的裝置,可將池水轉溫,但上岸之後,兩人仍禁不住太陽下山之後便急劇下降的氣溫,趕快進入艾莎已事先開了暖氣的屋內。
也只有在這裡陪比雅翠絲用餐時,她可以穿上一般的休閒服飾,不必再披黑袍。
比雅翠絲備有手藝精巧的中國廚子,三餐大都以中菜為主,但她發現,近來舒晨的筷子都動得不勤,便殷殷相問,是不是菜式不合她的口味?會不會因她在美國長大,所以習慣美式食物?“不是的,”舒晨連忙搖頭道:“菜很好吃,只是……我沒有什麼食欲,對不起,翠姨。”比雅翠絲一早便要舒晨依她的中文名字程翠筠改稱她為翠姨,說難得有人可以陪她說中文,當然連稱呼也得用中式的比較親切。“你也不想吃不下,對不對?不需要跟我道歉,舒晨,是不是你心中對爾飛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你還在生他前陣子的氣嗎?他沒有跟你解釋清楚?”
“他說了,翠姨,我沒有在生他的氣,我知道剛到的那一個星期,他正忙著到處找你,想把你請過來救我和哥哥,加上不敢讓國王知道我們的交情非淺,以免橫生枝節,所以在事情完全解決之前,他才都忍著不來看我。”
“那你對這孩子還有什麼不解之處?”
“我……”舒晨欲言又止的。
“是不是覺得回到薩拉丁後的他,和與你在美國認識的他不盡相同,令你搞不清楚哪一個才是真正的爾飛?”
王妃一針見血的論點,直說進舒晨的心坎裡,終於讓她突破心中的防線,道出隱忍多時的心意。“我們剛認識時,他雖然有些霸道,卻不獨斷,可是在這裡,他卻像個十足十的獨裁者,不論什麼事,都要我依他的意思去做,翠姨。”舒晨的眼中充滿惶恐和不安。
“要我隱忍一時可以,但我怕自己終究會有忍不下去的一天。我知道他一開始接近我,是為了琅王千樓,也曾誤會他與我的相戀,都只是為了幫你找回這塊翡翠,以贏得和國王之間的賭注,現在我知道他在乎的是我了,但是……但是……”如果必須一輩子待在阿拉伯世界中,舒晨擔心他們的戀情,終有被雙方的差異磨蝕殆盡的一天。
看著眼前的舒晨,就好像看到了當年的自己,比雅翠絲仿佛回到了從前。“舒晨,你的心情我全都明白,三十年前我初遇修帕裡時只有二十五歲,我是他到英國訪問期間的接待員之一,雖然只短短相處了七天,我卻已深深愛上大我整整十五歲的他。我的父母對這一樁婚事自然是不表贊同,但我實在已愛他愛到無法離開他的地步,最後終於在爸爸一直歎息、媽媽一直哭泣的情況下,跟他遠嫁到薩拉丁來。”
“年輕的我,以為愛情可以克服一切的困難,加上婚後一年,我便為女兒成群的他產下一對雙胞胎兒子,更以為從此以後,可以過著童話書上所說的快樂、幸福的日子,想不到那都只是我的癡心妄想,修帕裡是個標准的阿拉伯大男人,他可以非常非常的寵愛我,但我仍然得依照所有阿拉伯女人的傳統,以他為天,幾乎沒有辦法擁有任何私人的意見,但因為我愛他,他也真的十分憐愛我,要崇拜他並非難事,令我無法忍受的,是此地的一夫多妻制。”
舒晨於此時忍不住插嘴道:“但翠姨你不是早在嫁給國王之前,就——?”
“知道他有三個正式的後妃,及許多不具名份的女伴了?”比雅翠絲的唇邊浮現一抹苦笑。“但在真正和她們起相處之前,我以為自己是可以做到‘只要修帕裡最愛我,就可以完全都不計較’的。”
“任何一個交出真心來愛的女人,恐怕都做不到。”
“你說對了,這裡的人認為男人的責任在保護人種,女人的責任則在養育人種。其實在最早的教義中,也是明定一夫一妻制的,只是後來或因天災、或因人禍,為了保護婦女及維護種族,多妻制才漸漸被視為理所當然。”
研究得這麼透徹,可見當初她是多麼努力的想強迫自己適應這種制度和環境。舒晨聽得黯然神傷,不禁輕輕握一下王妃的手,她反手緊握一下舒晨的手,表示感激,再繼續住下說。
“一直熬到爾飛他們兄弟滿周歲,宮中的權利相軋愈盛,我知道自己若再待下去,唯有抑郁而終一途可走,便哀求修帕裡讓我返回英國,這樣哀求了半年左右,他也看出我一日憔悴過一日,最後終於同意了我的要求,孩子我們一人帶著一個。為了表示我的心一直都在他的身旁,我還留下了‘神秘之星’,每年也一定回來住三個月,平時則以薩拉丁王妃的身份長居英國,並做他在歐洲地區的代表。”
提到“神秘之星”,舒晨便趁機問她將翡翠轉送給自己,難道國王不會反對?她的父親亦不會有什麼意見?
“‘神秘之星’是我的,國王不會反對由我決定怎麼處置,至於我父親,當爾飛親自飛到英國跟我們解釋事情的始未時,他就叮囑我要物歸原主了。”
“怎麼說?”
“你從你哥哥那裡只聽到琅王千樓被阿福帶走為止,卻不知道後來阿福遇上了我父親,甚至跟著他出使到英國吧?”
“真的?”世事真是奇妙。
“阿福做事十分勤勞,但平日沉默寡言,跟我父親到英國一年後便客死異鄉,臨終前,把一個極為美麗的翡翠別針贈予我的父親,只說這翡翠原名‘琅王千樓’,希望他日能夠物歸原主,我父親後來卻因定居英國,無從查尋原主,一拖便是半個世紀,之後又將翡翠改鑲成發簪,所幸在兜了那麼大的一個圈子後,還是物歸原主了。”
舒晨輕撫著琅王千樓青翠的表面,仍不知憑藉著它而和爾飛相愛的自己,是否也得和王妃一樣,承受著自己根本適應不來的環境和壓力。
“舒晨,你知道爾飛當初與他父親訂下的賭注是什麼嗎?”雖然兒子吩咐她不要先說出來,但是看舒晨如此自苦,比雅翠絲卻忍不住想給她一線的希望。
舒晨想起書銘跟她講的那些傳言,不禁當笑話一樣轉述給比雅翠絲聽。“當然現在我知道,那是王後故意編造出來的謠言。”
比雅翠絲笑道:“若不是不想在修帕裡正忙著要促進以色列與阿拉伯各國和解的現在添他煩憂,我早把王後和她兄長暗中搞鬼的事跟國王報告了,他們就是這樣,多年來小動作不斷,而爾飛女伴一個換過一個倒並非全屬傳言,以前他是有點游戲人間。”
舒晨的心中不禁微微浮現酸意,比雅翠絲注意到了,笑意加深說:“那是在遇到你之前的事啊!而且為了你,現在的他更想贏得那個賭注的條件。”
“到底是什麼?”
“他要求解除王子的頭銜,希望能在成為平民之身後,再正式向你求婚。”
“他……?”這個消息實在太過震撼人心,舒晨只覺心中漲滿幸福的甜蜜汁液,喜極而泣的淚水也立刻湧上眼眶。難怪爾飛每次和她見面時,眼中都有掩飾不住的疲憊神情,要國王答應他變成平民,豈是那麼容易的事?
***
“爾飛,你要帶我到哪裡去?”舒晨轉頭問開車的爾飛。一個小時前,他們才到機場送書銘,他打算返台處理辭職事宜,同時和學舜夫妻會合,他們夫妻倆計劃利用聖誕假期回台,接奶奶赴美安享余年,並治療舊疾,等一切都處理好之後,書銘就要回到薩拉丁來統籌水利工程,而舒晨也答應他會趕在元旦前回美去團圓。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爾飛緊一下她的手,仍然不肯解開謎題。
時序進入十二月中旬,薩拉丁南方有些避寒勝地,白天卻依然稍嫌干燥酷熱。早上出門前,爾飛只交代她要帶齊五天左右的換洗衣物,然後便從機場直往看似一片荒涼的地方開去。距離她和王妃的“密談”已有半個月之久了,但在這段時間內,她並不曾問起爾飛有關退位的種種,反而捺著性子乖乖的等待,因為她知道要讓國王點頭並不容易,而且她也不願意破壞事成之後,爾飛所要帶給她的那份驚喜。
想到自己都有耐性等他那麼久了,為什麼沒有耐心走完這一段旅程?況且有他在身邊,就算是要一直開到天之盡頭去,舒晨相信自己也不會介意的。於是她不再多問,轉而陪爾飛閒聊起來,也不曉得過了多久,竟然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睡美人,”舒晨感覺到,爾飛那濕熱的唇片,在自己的眼眸上徘徊不去。“我們到了,快點起來。”
她伸個懶腰,望著眼前一座看起來十分枯燥的石山說:“這是什麼地方?”
“娜法蒂婷。”
“娜法蒂婷?什麼意思啊?”
爾飛邊提起兩人的行李,一邊牽著她往石山洞口走說:“娜法蒂婷是埃及第十八王朝帝王阿莫-赫堤柏四世的王妃,她所留下來的側面雕像,被公認為埃及美術的傑作。我們這一座山,每逢月圓之日,投射在沙漠上的影子,據說看起來就像她的側面,所以便叫做娜法蒂婷。”
“真的嗎?”他們已進入洞口,舒晨頓覺寒風料峭,不禁打了個寒顫。
“很冷,是不是?這洞內外的溫差大約有二十五度左右,來,靠著我,”爾飛緊擁住她再往裡頭走。“剛剛說的那個側影,再過兩天就是滿月了,你可以自己看看像或不像。”
爾飛扶她登上一艘小船,慢慢朝著又黑又深的地方劃去。舒晨蓋上爾飛准備的羊毛毯子緊依著他,本來有點害怕和緊張的心情,在看到兩旁及頭頂上都布滿形態萬千的鍾乳石後,立刻為之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驚艷不已的贊歎。
那些鍾乳石有的從下往上堆積,有的自石嚴壁上倒懸下來,加上彩色燈光的照射襯映,給人一種如同海市蜃樓般的錯覺。
舒晨背倚在劃船前進的爾飛懷中,一邊欣賞那些怪異的鍾乳石奇景,一邊靜靜聆聽水聲、槳聲及洞內的回聲,別說是開口講話了,現在舒晨連呼吸都不敢太大聲,就怕會驚擾了這世外桃源的靜謐。
“好美。”在爾飛把舟行速度慢下來以後,舒晨才敢輕聲的說這麼一句,余音回蕩,仿佛幽幽的歎息。
“比不上你美,”爾飛突然放開雙槳,側彎過頭來便吻上了她的唇,然後慢慢翻轉過身子,把她推倒在鋪有厚墊的船中。“你知道我有多麼想念你雙唇的滋味嗎?在宮中雖然也能吻你,卻無法釋放出我所有的熱情。”他一邊說,一邊深深吸吮她微顫的嬌嫩、她芬芳的氣息。
舒晨何嘗沒有同感?所以她的雙手立刻圈圍過來,以他吻她的熱情方式回應他。在這裡,不用再嚴守宮中的男女之分,不必再惦記著他是王子的身份;在這裡,她只是一個深受寵愛,也急著要向他表達愛意的女人。
“爾飛……”舒晨顫抖的低吟,如同潑灑在火上的熱油,讓爾飛的身子瞬間狂熱起來,他甚至能夠感覺到她奔騰的心跳,於是如同得到鼓勵般,吻得愈發狂熱起來。
但最後率先挪開雙唇,俯視她的還是爾飛,反倒是舒晨,早已被激動的情緒搞得迷迷糊糊的。“爾飛,你——?”發現自己竟然想拜托他繼續吻她,舒晨不禁羞紅了臉。
爾飛為了不想令她尷尬,便裝作沒看到似的說:“瞧你的魅力有多大,若非想到我們還在河中,再這樣繼續纏綿下去,難保不會翻船,我還停不了哩!”
“你說什麼啊!”舒晨被說得臉更紅了,便佯裝要推開他說:“快劃船吧!我想回去了。”他再度執起雙槳往前劃說:“我們才剛到,你要回哪裡去?”
再走了約十分鍾以後,爾飛才把船停下來系好,帶著她走進一個依天然山洞而築成的房間中。
舒晨一見那雖然不大,卻什麼設備都有的“洞穴”,以及利用原本就有的洞口安置的大幅天窗,不禁愣住了。
“怎麼?為什麼不進來?”爾飛問她。
“太美了,美得像一個夢,我好怕自己一旦走進去,就會醒過來。”
爾飛先把行李放好,再折回到她身邊說:“傻瓜,這一切都是真的,況且不論是真是夢,我都不會離開你。”
“真的嗎?”她早在船上就把面紗頭巾都解掉了,如雲的秀發,襯托著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正滿懷期待的仰視著他。
突如其來的一陣悸動,使得爾飛決定提早宣布此行的喜訊。“舒晨,父王已經答應,在一周後舉行的遜位大典中,將王位提早傳給艾菲索斯,同時取消我的王子頭銜,讓我變成一個和你一樣的平民,因為皇嫂已確定有孕。”
知道他有心這麼做,和這件事真的變成事實,那種感受是完全無法相比的,舒晨圈住了他的頸項問:“真的嗎?這是真的嗎?你不會後悔?”
“這本來就是我最大的心願,為什麼要後悔?況且現在有你,我更想盡快成為平民。”
“為什麼?”舒晨癡癡地問道。
“因為我不要你為了我而跟母親吃一樣的苦,因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所謂的王室生活。我並不是要否定我的生長背景,只是在那個我所熟悉的圈子中,我一直無法找到快樂。有些男人的夢想是手握強權、妻妾如雲,像我的父親和哥哥,他們相信擁有那些就可以從此快樂的生活下去。”
他捧起她的臉,在夕陽斜射進來的紫紅色柔光中對她傾訴:“我從小就在王子的頭銜下長大,太清楚那樣的生活有多空洞寂寞了,而一味爭寵的結果,身旁的女人不是變得個性偏激、心胸狹窄,就是得像我母親那樣,帶著受傷的心和不完整的愛避開宮內的是是非非。”
“你不忍心讓心愛的女人受同樣的苦?”
爾飛微笑道:“以前,我只急著要擺脫掉這王子頭銜所帶來的束縛,但是現在我有了你……”他的十指緩緩插入她的發間,隨著夕陽的漸漸隱沒,洞內的光線迷離,他的眼神也變得迷迷蒙蒙起來。“我不忍心讓心愛的你受苦,我不要你與任何不論是不是我自願擁有的女人分享我,我要完完全全只屬於你一個人。”
“爾飛,你是說……你……?”這是她期盼已久,卻一直不敢奢望的結果。
“我愛你,舒晨,從開始跟蹤你,我就愛上你了,可別跟我說你一直都不知道,”爾飛由衷地表示,一雙綠眸充滿著足以令人心融化的柔情。“如果這幾個月來,我曾令你生氣,讓你受委屈,或者冷落、忽略了你,那都只是為了要爭取這一刻,爭取能毫無顧忌的跟你說一聲:我愛你,舒晨,我愛你,我要你嫁給我。”
“爾飛?你剛剛說……說……?”
“我要你嫁給我,下周取消王子的頭銜後,我們就結婚。”看她瞪大了眼睛,一副驚詫樣,爾飛不禁擔心起來。“你不願意嗎?還是你覺得自己還太年輕?不想這麼早就結婚?”
舒晨踮起腳尖在他臉上到處啄吻著:“我願意,一千一百個願意,我只是太高興了,所以……”
接下來的聲音全消失在緊密貼合的唇瓣之間。爾飛的雙臂縮緊,十指如同心急的旅者,開始在她的背上滑行,起先還肯慢慢的,漸漸的便變得急速且貪婪,然後他赫然發現——
他解開她的黑袍,發現剛才她突然硬挺起來抵住他的胸脯,並非他的錯覺,而是在黑袍之內,她真的僅僅穿著一襲絲緞襯衣。“舒晨……”
她清澈的眸子中沒有私毫的退卻之意,抖落掉她平時最痛恨的黑袍之後,她慢慢圈住了他,把爾飛拉向自己,用光滑的肌膚摩挲著他。“什麼都不要再說了,爾飛,今早出門前,我早已決定要把自己交給你,你是王子也罷,是平民也好,從頭到尾,我愛的就只是你,單純的你,爾飛。”她想撩開他身上的白袍,卻苦於不得其法。
爾飛被她著急的模樣逗得情火難耐,他一邊動手脫掉白袍,一邊俯下頭去吻住她。噢!如此的甜蜜,如此的芬芳,挑開她的唇瓣輕挑慢捻,覺得這才是唯一的真實。舒晨的襯衣肩帶經他雙手十指往左右一推,立刻溜滑至腳旁,隨之而落的,則是他的白褲和她的……
舒晨,我的小公主,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呼喚她,也藉由與她光滑的肌膚摩挲的身子,源源不盡的傳達心意。當他的雙唇移到她的耳垂來輕嚙時,舒晨幾乎就要融化成一灘水。“舒晨,你確定嗎?我帶你到這裡來,並非為了要提早得到你,所以如果你……”
舒晨輕輕點住了他的唇說:“噓!不要說話,也不要再想了,讓我們依憑著感覺,我的王子,我願任你主宰一切。”
爾飛的雙手立刻滑到她的圓臀下,將她抱起來,舒晨的雙腿緊纏住他的腰,兩人一起陷進那厚實溫暖的被褥之中。
爾飛完全沒有料到情況會變成如此,但舒晨如一團小火球般,迅速燒盡他所有的理智和顧忌。他感覺得到她是生澀、單純的,所以那急欲奉獻的心意,才會分外令人悸動。他終於引領她沖破所有的防線,徹徹底底的征服了她,也被她所征服。
舒晨的腦中、心底與體內,全部燃燒著熊熊的火焰,她把面頰緊貼在爾飛的肩膀上,覺得自己在情愛的領域中已了無遺憾。
***
深夜時分,舒晨依然捨不得睡,透過天窗仰望星空,聽爾飛跟她解說星星的名字。“夜深了,舒晨,快睡吧!”爾飛環著她的肩膀說。
“不,和你在一起,我捨不得睡,”舒晨蜷在他的臂彎裡說:“爾飛,我覺得自己好幸福,幸福到……幾乎要害怕的地步。”
爾飛笑著捏捏她的鼻子說:“這是什麼論調?太悲觀了,有我在,以後你再也沒有什麼好害怕、好擔心的。”
“嗯!”她乖乖的應道,忽然喊道:“爾飛,你看,是流星!趕快許願。”舒晨自己迅速許了個願,然後睜開眼睛來問:“許了嗎?你許願了嗎?”
爾飛被她孩子氣的表情給逗笑開來。“許了,先說說你許了什麼願。”
“願以後可以夜夜與你共賞滿天星辰,你呢?”
“我的願望實在多了,”爾飛一本正經的說:“我希望自己可以在建築界中掙得一個小小的席位,賺足夠我們倆生活的費用,還有你的學費。”
“建築界?”舒晨不解的問:“你懂建築?”
爾飛聞言哈哈大笑道:“不然你以為這裡和加州那棟房子是誰的傑作?”瞧她一臉不敢置信的樣子,他笑得就更大聲了。“難道你以為我只會做‘王子’這項工作嗎?太看不起人了,該罰!”
“罰什麼?”舒晨撒嬌道:“你捨得罰我嗎?”
“罰你今晚只‘穿’我的‘體溫’入睡。”
舒晨漲紅了臉道:“剛才從浴室出來後,你早把人家的浴袍給拉掉了啊!”
“你胸前還有樣東西。”爾飛提醒她說。
舒晨聞言,立即把他的手拉蓋在項鏈墜子上說:“讓我戴著它嘛!若不是琅王千樓牽線,我也遇不到你了。”
爾飛的手突然往旁邊滑去,緊接著身子也慢慢往下溜,滿意至極的聽舒晨那轉為細碎的呼吸。“那它成天貼靠的‘地方’也得與我分享。”
很快的,舒晨的嬌嗔便轉為令爾飛心醉神迷的喘息呻吟……
***
舒晨和比雅翠絲一起透過電視,觀賞修帕裡偕同兩位王子,向全國人民發表在位的最後一次演說。她雖然聽不懂阿拉伯語,但早先,比雅翠絲已大略跟她說明了今日國王演說的內容,因為講稿正是比雅翠絲幫他擬的。大略是闡明他一貫的施政方針,希望全民支持他想促使以阿之間和平的理想,最後說他已經訂在明天,將王位傳給王儲艾菲索斯,至於小王子艾達墨斯,也有“重大”的安排。
看著電視上英挺的爾飛,舒晨的心中充滿著兩天前和他獨處五天的快樂回憶,根本掩飾不住一臉的喜氣和陶醉。等過了好一會兒,發現比雅翠絲一直在看著她時,才很不好意思的說:“呃,嗯,翠姨,生了對雙胞胎,會不會分辨不出他們誰是誰啊?”
比雅翠絲不想讓這女孩更加尷尬,便裝作沒看見她的羞澀表情說:“真愛可以幫你辨別出爾飛來。”
“翠姨……。”她拖長了聲音抗議道。
“好啦!不開你玩笑了,艾菲索斯和爾飛幾乎沒有任何不同,除了眼睛之外。”
“眼睛?”
“爾飛的眼睛和我一樣是翠綠色的,艾菲索斯的則較淺,不過若不仔細看,一般人大概也沒有辦法像我這做母親的人一樣,總能一眼就——”
電視播報員突然拔高的聲音,驚動了兩個女人,她倆因為閒聊,而沒有注意看已經演說完畢,打算搭車離開的王室人員,等到轉過頭去一看,已是讓人魂飛魄散、無法置信的殘酷結果:在修帕裡步下演講台時,有人朝他們父子三人的方向投擲炸彈,剎那間場面一片混亂,根本無從得知死傷情況。
比雅翠絲一臉慘白的跪倒在地,開始誦起禱詞,向阿拉真神求助,而舒晨的腦中,卻一遍又一遍的回響起,今早爾飛要出門前跟她說的一句話——
“小公主,我會第一個下台,好飛快回到你身邊來。”
第一個?炸彈飛過去時,首當其沖的那個人……舒晨頓覺天旋地轉,生命力在剎那間被抽個精光,整個人仿拂變成了一座化石。
***
事情已過了六天,但舒晨仍無法相信那是真的:一顆炸彈,在爆炸的瞬間便奪取了六條人命。修帕裡國王雙腿被炸成重傷,大王子因被保鑣人員用力推開,只被碎片劃傷了左眼。
而爾飛……爾飛就在那被炸死的六個人之中,因為首當其沖的關系,他們甚至拼湊不出他完整的屍體。
在事發當天,舒晨乍聞爾飛的死訊之際,恍惚若狂,不要說是吃東西了,連水都不想喝。任憑艾莎怎麼苦勸,她都只會哭,無聲的淚水流淌個不停。到後來,艾莎不得不求助於醫生,為她打點滴補充營養,幫她注射鎮靜劑讓她入眠。在這次的爆炸暗殺事件中,若說有人比她更加傷心,那一定是比雅翠絲王妃,但她還得打起精神來,陪國王飛往瑞士療傷,臨行匆匆,只來得及跟舒晨淚眼相對道:“舒晨,你要節哀,要振作起來,爾飛……在九泉之下,也一定不願看到你為他如此傷心欲絕。”
爾飛死了?爾飛竟然死了!他怎麼忍心就這樣死去?他不是還有許許多多的夢想嗎?他要在建築界中,憑自己的實力打出一片天下;他要和她共築平凡、平淡但幸福快樂的家庭;他要愛她一輩子,寵她生生世世。這些都是他親口對她許下的承諾,為什麼他都忘了?為什麼忍心就這樣丟下她不管?他怎麼狠得下心來?
“舒晨,你真愛爾飛的話,就求你為他堅強的活下去,要連他中斷的生命一起活,只有你繼續活著,而且活得健康,活得漂亮,爾飛才能有依憑的所在,他人雖死了,但他的愛、他的心,將永遠活生生的存在你的心中。”
是比雅翠絲的懇求喚回了她求生的意志,可是每一思及爾飛已死,舒晨便心痛如絞,五內如焚,覺得天地之大,再沒有得以求歡之所,而漫長的歲月,又該如何才能走到盡頭?
這時得知此厄訊的書銘,遠從台灣掛來電話,對她說姑姑、姑丈已經趕回台灣。他們知道爾飛的死一定給了她相當大的打擊,但是奶奶的身子已在急速退化,恐怕指日可數,希望舒晨無論如何都要打起精神來,回去見一直叨念著她的奶奶一面。駱之瑜會在紐約等她,請她收拾簡單的行李後,便跟駱之瑜一起返台。
奶奶的要求,是支持她勉強求生的另一份力量。舒晨突然強烈渴望起親情的溫暖來,她如一只折翼的小鳥,滿心企盼能早日回到熟悉的舊窩巢去療傷止痛。
臨走之前,她要求見在家變之後,臨危受命,承繼王位的新王一面,一半是為了告別,另一方面,則是希望藉由酷似的面龐,再見“爾飛”一面。
***
舒晨進入光線不亮的接待室裡,發現只有國王一人等著她。“樓小姐,發生這樣的事,我們悲慟的心情想必都是一致的,但我仍想勸你不要太過傷心。”他慢慢轉過身來,一派溫文的說。不!舒晨瞪大了眼睛,突如其來的撞擊,使她完全忘了該盡的禮數。“爾飛!你是爾飛!”雖然他蒙起受傷的左眼,雖然他穿著金紗袍服,但他分明是爾飛,真心所愛的男人,就算化成了灰,她也認得!
而眼前熟悉的男人,卻用著她完全陌生的神情,客氣的說:“對不起,樓小姐,你叫的是我弟弟的中文名字吧?原諒我因自小每年與家母相處的時間不多,所以對中文可說是一無所知,只會一些親屬間的稱呼,連中文名字也沒取,你能用英文與我交談嗎?”
“爾飛,為什麼你不肯承認自己是爾飛,你明明是爾飛!”舒晨肯定自己不會看錯,他的神情、他偏頭的動作,還有他眼底的溫存……等一下!舒晨逼近兩步一看,沒錯,他的左眼是蒙住了,但完好的右眼卻是深邃的碧綠色,就像她胸前的琅王千樓一樣,這分明是爾飛沒有錯!
國王現出困惑的表情說:“樓小姐,你說中文,我沒辦法聽懂啊!艾達墨斯已死,你必須接受事實。”
舒晨本來已經確定的心,在面對他的一再否認下,不禁開始動搖。而期盼爾飛依然活著的奢望,卻又讓她不肯就此放棄,於是她改用英語說:“亞歷山大,是不是你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非得暫時冒充令兄不可?如果是,你可以告訴我,但請你不要騙我,有困難,我願意與你一起承擔,可是你若執意騙我,就是全盤否定我們之間的真情摯愛了。”
“樓小姐,我可以體會你驟燃失去愛侶的心情。艾達墨斯是我唯一的弟弟,他的英年早逝,同樣令我悲慟逾恆。但我有保護薩拉丁全國人民幸福的重擔在身,你亦有絕對更加美好的人生等在前頭。你硬要說我是他,於事無補,我相信艾達墨斯死後有知,也一定不會贊成你一直沉溺在過往的迷夢之中。”
“這是你的心聲吧?”舒晨悲憤不已的說:“爾飛,你終於覺得權力的滋味還是比私人情愛甜美。如果真是這樣,你大可以對我明說。和你不在人世比起來,我個人失去你又算得了什麼?對我而言,你活著要比任何事情都來得重要,只要你還好好活著,要我馬上離開,要我永遠都不來糾纏你,我也都會答應,爾飛!”
國王重重歎了口氣說:“傑諾琵亞,你出來勸勸樓小姐吧!”
舒晨正在想那是什麼人時,一個窈窕的身影已來到國王的身邊,或許、因為這裡只有“丈夫”和舒晨這位女性在,所以她沒有穿黑袍、披面紗,細致的五官上寫滿了同情:“樓小姐,我知道艾菲索斯和皇弟長得十分相像,但比起你來,我更不可能錯認肚裡小孩未來的父親吧?樓小姐,他是艾菲索斯,我的夫婿,不是艾達墨斯。”
舒晨緊咬著下唇,硬是說不出話來,被瞞騙、背叛的感覺,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國王請王後先回房去休息的溫柔表情,更讓她的一顆心直往下沉,仿佛要沉至無底洞去一樣,他是艾菲索斯?難道真是自己太過傷心,所以才會產生錯覺?爾飛已經死了,再也回不來了……
“爾飛!”舒晨突然拉住國王的手問道:“你……你頸上的……紅斑是怎麼來的?”
五日鍾乳石洞屋內的纏綿,曾讓他們兩人在彼此身上留下許多吻痕和齒印。有一回在極樂的巔峰時,她竟忍不住,重重嚙咬了爾飛一口,讓他頻頻逗她,說她是只母老虎,而且專門在歡愛時咬人。
國王的神色有那麼一剎那的驚詫,但隨即客氣地抽開手說:“爆炸發生時被碎片劃到的,幸好傷得不重,所以瘀痕已不深。”
他在撒謊,舒晨的心在這一刻凝固成冰,他不肯認她,寧願見她柔腸寸斷,寧願見她淚流成河,任憑她苦苦哀求,任憑她一再提出絕不糾纏他的保證,還是不肯相認。
舒晨在與他互相凝視足足三分鍾後,突然伸手繞到頸後,解下項鏈。
“樓小姐,那是家母及亡弟送給你的項鏈,為什麼——?”
“艾菲索斯陛下,”她第一次改喚國王的名字說:“打從我戴上這條鏈子後,淚水就沒有停過,如果無價的真情都能讓人隨意拋棄,任意踐踏,則所謂的琅王千樓或神秘之星又能做什麼保證?我樓舒晨從今日開始,絕不會再為薩爾飛掉一滴眼淚,他的心就像這塊翡翠一樣,看似美麗,實則毫無溫情,毫無生命力。這樣的鏈子,我沒有保留的必要,就如同這樣的心,我沒有珍惜的余地,因為我自己的心也已經七零八落、鮮血淋漓,再無法包容他的身影了。”
將項鏈放下之後,她轉身就走,絕裂的姿態如一股冷風,凍結住仍然挺立在原地、動也不動的新王。
王子的東方情人 第七章
親愛的舒晨:
距離上回在紐約一別,又已經過了近半年,你好嗎?之瑜與我均十分惦念著你。
允慈、允誠對於姑姑寄過來的禮物鍾愛不已。雖說貝魯特號稱中東的小巴黎,什麼東西都買得到,但有個在狄斯耐樂園內工作的姑姑,依然能使他們獲得比一般黎國兒童更新奇的卡通玩偶,謝謝你了。
前餘日有一夜終宵未眠,之瑜突然重提近五年前在紐約接你的往事。她說在機場看到你時,只見你弱不禁風、削瘦異常、一臉雪白,卻堅持要她陪你到林肯中心前去一趟。
當晚紐約雪深及踝,你卻渾似不覺寒冷,連她為你添衣、加圍巾、戴手套,你都好似全然不知,一人呆站在林肯中心廣場前,大約有半小時之久。她不敢催你,心想爾飛既曾與你在紐約消磨過一段時間,想必此地有你許多美好的回憶,所以也不敢打擾你,任由雪花飄落了你一身。
舒晨,這些年來為避免重提往事,惹你觸景傷情,所以不但在我前兩年停留薩拉丁王國期間,不敢邀你重遊舊地,更避免在你面前提起爾飛的名字,可是這些天來,我腦中卻老是迴盪著同一個問題,久久不去。
我們不問,你不提,表面上,好像你已忘了薩爾飛這個人;而你不問,我們不提,表面上你也好像不再關心有關薩拉丁王國的一切。
但事實真是如此嗎?
自從四年多前,那恐怖的十二月暗殺行動,成功的炸傷了修帕裡老王的雙腿,使他就此退出國家權力中心,和比雅翠絲王妃長居英國後,艾菲索斯新王便大張旗鼓的承續他父王的志業,對內接納群臣建議,大興水利工程,使薩拉丁王國成為沙漠中的綠地。結合全國人民,團結一致,改良農業,開發資源,振興工商業,發展交通,積極擴張國際貿易,致力降低國家經濟對石油的依賴,沒有一樣政策不做得有聲有色。
更令人激賞的是他在外交上的卓見。令他痛失兄弟,也致使父親殘廢的恐怖行動,並沒有讓他中斷和以色列建交的決心,相反的,他除了表明願與以色列和平相處之外,近年來更是致力於推動以色列和阿拉伯世界的和議。同時規勸巴勒斯坦解放組織,勿再繼續其引世人厭惡的恐怖行動,也勿再做其他阿拉伯國家利用來誘使以色列反擊,製造阿拉伯人受迫害形象的工具。最近巴解組織和以色列之間的關係,可能會有讓舉世震驚的發展。果真如此,則中東這個世界的火藥庫,或許真有熄火的希望,艾菲索斯功不可沒。
但他最令大家刮目相看的地方,卻不是這些短期內可見成果的政績,而是他致力為薩拉丁王國扎根。推廣全民教育的遠見,雖然仍採行男女分校,但女孩也能和男孩一樣接受教育。
在完成水利工程,離開薩國的前夕,我和之瑜還曾赴女子小學參觀,校內老師和學生部穿便服上課,課程內容也合和現代知識契合,其進步的程度,讓我和之瑜頓生非處阿拉伯國家的錯覺。之瑜還頻頻說若我到允慈就學年齡時,在中東仍有未完成的工程的話,那她一定要帶著兩個孩子回薩拉丁就讀,聽說艾菲索斯近日還在構思立法推廣民主政治,讓婦女日後也能有投票、參政的權利。
照這樣發展下去,我相信之瑜那穿比基尼泳裝,在『娜法蒂婷』水壩附近的海灘游泳的心願,很快就會有完成的一天。
哥哥知道這麼多年來,你一直不願接觸薩拉丁王國的一切,是有你不得不如此做的理由。但你身旁有個人在漸漸長大之後,有權知道關於薩拉丁和爾飛生前的一切。
當然,哥哥不能,也不會代你決定什麼,甚至逼你做什麼。然而再深的悲慟,不都應該想辦法讓它隨風而逝嗎?在爾飛碎逝之後,你整整又休息了一年才回學校去,結果利用兩年半的時間,就杷大學最後一年的課程和碩士學位一起完成了。
這一年來你在狄斯耐樂園中,利用每年暑假都過來打工、實習的經歷,參與了幾部賣座卡通片的製作和大型表演的工程,你的成就。姑姑、姑丈與我們夫婦都十分以你為榮,相信奶奶在天之靈,也會有同樣的感受。
如何?我的好妹妹,什麼時候才要開始,實現給自己國家的小朋友一個狄斯耐樂園的夢想啊?在中東一待便已快五年的我,近來常常夢見我們的老家。我想等手邊的工程告一段落後,之瑜和我會返台住上一陣子,說不定就此便定居下來。
你呢?其實我們最最希望的,還是你能早日重新敝開心門,接受眾多追求者的感情,你今年已滿二十六歲,是該重新為自己做做打算了。
對了,上個月,我們全家曾應艾菲索斯之邀,赴薩拉丁的娜法蒂婷石山一遊。你也知道,我當年為他們修築的水壩就在此地,薩拉丁現在普及率高達百分之八十的自來水用量,全部來自此山。
不過當日陪我們出遊的,只有現今的傑諾琵亞王后及小王子裴杜希-菲薩爾,裴杜希年方四歲,但文質彬彬,把允慈當做小公主一樣招待,都快杷她樂壞了。
聽說國王夫妻感情甚睦,除了原有的妻妾之外,這些年來,國王的風流韻事反倒沒有以前多了。也許是因為貴為帝王,行為反倒收斂許多,也或許是化明為暗。總之閨房內雖閒話不斷,外界也人多嘴雜。但在人前他對王后倒真是體貼有加。令大家覺得奇怪的一點,是除了裴杜希之外,艾菲索斯夫婦多年來未再多生一兒半女,這與一向希望人丁旺盛的王室作風不盡相符。於是有許多好事者不免多方揣測,甚至懷疑多年前的那場爆炸案,傷到艾菲索斯的,不只是左眼而已,真是樹大招風,身為王室人員,連最起碼的隱私權都無法保有,可悲亦復可歎。
有空來信,自己多加保重,之瑜代問候你好。
書銘草上
***
收起厚厚一疊信後,舒晨仰望加州蔚藍的天空良久,思緒也彷彿飄向遠方,回到了五年前的那個暑假。當年自己第一次到這裡來打工,還曾扮演白雪公主,結果保羅跟她說,有個人坐在一旁已看了她好久好久,她籍和小朋友聊天的當口,悄悄轉過頭去一看,發現——.
「舒,在發什麼呆啊?」說曹操、曹操就到,舒晨抬頭朝保羅一笑。
「都準備好了?」
「等著瞧吧!阿拉丁遊行第一次亮相,保證會讓大家像看電影一樣難忘。」大學畢業之後,保羅就到狄斯耐樂園來工作,本來只當它是份過渡時期的職業,但因越做越有心得,竟就在此待了下來。
「我相信,保羅。」舒晨微笑著說。
「舒,」保羅面色一整道,「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今天?」舒晨想了一下。「是七月——」
「我知道今天是幾號,」保羅打斷她的話題說:「我是問你記不記得這個特殊的日子?」
舒晨見他一臉誠摯和期盼,實在不忍掃他的興,便再努力想了好一會兒,可是她實在是想不起來今天是什麼「特殊日子」,保羅的生日應該是在下個月,不是嗎?
「抱歉,保羅,我實在是……」她攤一攤手,給他一個抱歉的笑容。
「算了,還是我自己公佈答案吧!」保羅裝出一副委屈的樣子。「難道你忘了今天是我們認識五週年的日子。」
舒晨不禁又好氣又好笑的叫了一聲:「保羅!」
「什麼事?你覺得愧疚,打算給我一個吻?」他做個驚喜狀。「不,或許更好?你打算接受我一年一度的求婚?」
舒晨拍拍額頭,覺得不可思議的說:「保羅,你這遊戲打算玩到幾歲啊?」
「他啊!我看只要你還沒穿白紗禮服嫁給別人,他是永遠都玩不厭的。」喬依甜美的聲音突然插進來說。
「嗨!」舒晨這下子倒真的十分驚喜的說:「喬依!今天怎麼有空過來我們這裡?」
穿著無肩T恤搭配牛仔褲的喬依,俐落的在她身旁坐下說:「人在好萊塢待久了,整顆心都會加速衰老,當然要常常過來你們這裡坐坐,看看能不能重拾一點童心?」
喬依這些年來在影界闖蕩,星運並不是很好,除了在幾部電影中擔任過幾次不頂重要的小配角外,就是在午間電視肥皂劇中浮浮沉沉。但她有個優於別人的條件,便是千變萬化的嗓子,近幾年來,在狄斯耐影片公司所製作的三部賣座卡通:「小美人魚」、「美女與野獸」以及「阿拉丁」裡均有她精采的聲音演出。
「我看你乾脆回來這裡好了,喬依,目前正在籌制的影片還想借重你的嗓子哩!」舒晨覺得喬依老是在影城內浮沉也不是辦法,若是一不小心沉溺下去,那就更不值得,而且她和保羅之間的暖味情愫,也該是澄清的時候了。
「她才不肯,現在她一心莎朗-史東為目標,認為只要有合適的片子,說不定也能來個苦熬出頭。」保羅在一旁突然語帶酸意的出口。
「你真的這樣想?」舒晨卻認真起來。「喬依,成名雖然重要,但那並非唯一的途徑啊!而且——」
喬依和保羅的笑聲讓她猛然打住,喬依拍拍她的手說:「對不起,舒,我們沒有取笑你的意思,只覺得你真的好可愛。從五年前認識你到現在,你的個性就一直是這麼的直爽善良又天真。坦白說,你才是最適合在樂園裡工作的人。每次我沮喪的時候,就會想到你,想到你那對孩子們似乎永不嫌厭倦的耐心,想到你和他們一樣開朗的笑容,我就會覺得人生還是值得努力,這世界還是有其美好的一面。」
「所以我說口羅!你應該回這裡來的,」舒晨趁機鼓吹道:「我有個朋友就每年一定要來玩個兩、三回,其實說玩也不怎麼貼切,應該說是來這裡充電。她說她第一次跟旅行團來時,一點兒也不覺得這裡好玩,反而覺得這裡只適合小孩來。但第二次再來時,她因刻意放鬆心情,加上又是和朋友一起來的,從早一直玩到晚上,突然發現一顆心豁然開朗,任何一點小事都能讓她笑開來,整個樂園的氣氛,幫助她卸除了平日的武裝和面具。在這裡,她只覺得每個人,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都成了最真實的人類,她說她相信上帝原本造人,一定就希望我們大家全是那個樣子,無憂無慮、坦誠相交、沒有欺騙也無須防衛……」
講的明明是應該讓人歡喜的經驗,然而舒晨的眉宇之間卻隱約藏有愁緒,喬依剛剛想跟她說些什麼,舒晨腰間的無線電話卻已響了起來。
「是,我是舒,」舒晨在接聽電話後,立刻換上幹練的表情。「好,我馬上過來。」然後對兩位好朋友攤攤手說:「辦公室有事,我去去就來。保羅,你放心,絕對趕得上你的遊行『首映』。喬依,今晚我們三個聚聚,你別又趁我不在時偷跑掉,好了,待會兒見。」
望著她一襲簡單的粉紅短袖上衣、配黑色窄裙遠去的背影,喬依問保羅:「你覺不覺得舒表面上看起來和五年前沒什麼不一樣?我的意思是,她當然更成熟、更漂亮,也更有自信了,其實她的心情卻曾經歷過巨大的波折,在大起大落後,變得和我們初識時的她已不太相同?」
本來喬依是不敢奢望保羅會懂得她這番看似沒頭沒腦的分析的,但保羅卻明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不如這樣說好了,五年前我們認識的那個舒,就像一本才剛剛要著墨的日記本一樣,內容也許算不上豐富,卻樂意任人翻閱,毫無隱瞞。可是現在的她人生閱歷豐富了,本人雖然仍和過去一樣的親切,不過日記本裡有一部分,卻是絕對不允許任何人翻閱的,這樣的比喻恰不恰當?」
「嗯,差不多就是如此,」喬依盯著保羅問:「你想,跟她那銷聲匿跡的一年半有沒有關係?」
「起止有關係而已,我看問題根本就出在那一年半上。」
喬依推他一下道:「什麼問不問題的?你不會說好聽一點啊?也許舒有她的苦衷,你別忘了一年前她身邊有個——」
保羅大聲喊痛,嚇得喬依突然住了口。「喬依啊!你別老是把我當成你練拳時的沙包好不好?很痛的耶!你知不知道,你就是這樣啦!如果你能像在螢幕上一樣一直維持著性感的模樣,或像舒那樣的溫柔,我早就改追你了。」
「誰要你追啊?我身後跟的男人還不夠多嗎?才不希罕多你一個!」
「是嗎?那為什麼每次我向舒獻慇勤時,你都會在一旁說一些酸溜溜的話?」
「我說一些酸溜溜的話?」喬依怪叫道:「你有沒有搞錯啊?那上回我電視劇裡的男主角送我過去舒那裡聚餐時,是誰先不理不踩,後來又借酒裝瘋的?」
保羅漲紅了臉搶白道:「那一天……那一天我本來就有點感冒,偏偏舒煮了道什麼中國的醉雞,我吃多了,所以才會胡言亂語一通。而且你那什麼神探男主角,一副油頭粉面的樣子,根本就是想吃你豆腐,那天我沒有對他動粗,還算他運氣。」
喬依深深的看他一眼,真不知該喜還是該怒,舒晨不曉得已勸過她多少次,教她挑明了跟保羅說,別看他是在加州長大的,對舒又老愛說甜言蜜語,碰到真正喜歡的女孩,那樣子可就比中西部一些農業州的男孩還要來得羞怯。
「喬依,你們兩個老是這樣捉迷藏不累啊?他根本就是怕你拒絕,所以才會虛張聲勢,故意不向你表白。」
「對別的男人我可以主動,就他不行。因為我最在乎他,所以非得由他來向我表明不可,只要他開口,我馬上退出這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影壇,和他做孩子王去。」當時她還特地跟舒說:「還有啊!不准你通風報信,反正他拿來做擋箭牌的人是你,我一點兒也不擔心。」
看保羅怒氣衝天的樣子,好像還在為那天的事情計較,喬依便也不想點破,而且她突然想到另外一件事。「對了,保羅,剛剛你來找舒之前,她在幹什麼?」
「她……好像是一個人坐在這裡看信吧?」
「一個人?沒有人跟她在一起?」
保羅想了一下,搖搖頭道:「我肯定沒有,因為她手裡那封信好厚一疊,我在一旁等了她快半個小時,一直到她收起來之後,才過來找她講話的。」
「那就奇怪了。」喬依一臉狐疑的說。
「怎麼啦?有什麼不對嗎?」
「剛剛我到之後,是先去舒的辦公室找她,但我才走進去,就聽見她的同事在跟一個男人說舒在這裡,所以我也就沒問,直接過來了,那個男人比我先走,我中途又折去買了個冰淇淋吃,照說他會比我先找到舒才對,怎麼會沒有呢?」
「那男人長什麼樣子?」
「我只看到側面,」喬依仔細回想了一下說:「滿高的,大約只比你矮一些,我想有六尺左右吧!穿一套——」
嘹亮的喇叭聲令保羅精神一震,顧不得聽喬依再往下說,馬上拉起她的手,往街道旁擁擠的人群中鑽說:「遊行隊伍來了,你看!」
果然是盛大的遊行隊伍,伴隨著阿拉丁電影中的插曲「阿里王子」而來。奸臣賈方、千變萬化的精靈、寵猴阿布依序而來,還有滿載金銀珠寶的車隊、跳舞的阿拉伯美艷女郎、長長的鼓號樂隊、吞劍人、噴火人,逗得兩旁觀看的人群樂不可支。
喬依被保羅緊緊握住了手,一顆心不禁加速的跳動起來,保羅從來就沒有這樣緊握住她的手不放。而看他為自己一手策劃的遊行隊伍大受歡迎,而興奮不已的模樣,喬依的心中也升起與有榮焉的感受,當年六個好朋友,如今只剩下三人留在加州,三人……
「保羅?舒呢?她不是說一定會回來看遊行?她會不會跑回去剛剛那個地方去找我們?」
保羅轉頭看她一眼,發現只化淡妝、雙頰紅撲撲的喬依,實在很美、很動人,不再是那遙不可及的「明星」,竟使他看癡起來。
「保羅?」喬依被他看得心蕩神馳,突然瞥見車隊上在「他最慷慨!他最慷慨」的樂聲中,一個從巨壺中捧起閃閃發光的金幣來的嬌俏女郎,正在朝她和保羅眨眼睛。「保羅,你看,舒在那兒!舒在那兒!」她羞澀的抽回被保羅緊握的手,慶幸自己可以籍著鼓掌,來掩飾慌亂的心情。
「好一個舒,扮起阿拉伯女郎來還真漂亮,」保羅抬起左手,猛向舒晨揮舞,另一隻手,則再無私毫猶豫的緊緊扣住喬依的腰,然後俯向她耳邊說:「但對我而言,最美的女人一直都只有你!」一鼓作氣的便吻上驚詫歡喜的喬依面頰。
舞在車隊上的舒晨笑得更加燦爛了。
***
「豈有此理!」難得大聲說話的舒晨,嚇了正在熱戀中的保羅和喬依一跳。
三天前才終於互相坦誠心意的保羅與喬依先對看一眼,兩人才一起問舒晨道:「怎麼啦!舒,什麼事惹得你這麼生氣?」
舒晨先深吸一口氣,才擠出點笑臉來說:「算了,沒什麼,嘿!不是說好今天要向我報告戀愛經過的嗎?」
喬依不允許她閃躲的問:「什麼戀愛報告,不就是這頭大猩猩瞎了多年的眼睛終於睜開了而已嗎?反正從頭到尾你都清楚,還是先告訴我們你為什麼生氣。」
「氣你們一個狠心拋下我,不再跟我求婚了,另一個又說我是她男朋友瞎眼時的讚美對象嘛!」舒晨一本正經的說。
喬依和保羅想不到舒晨會有此一說,不禁同時錯愕尷尬不已,這麼一來,舒晨反而爆笑開來,兩個朋友見她笑,才知道上當了,便也跟著她好好開懷了一番。
半天之後,舒晨才掏出面紙來擦拭一下眼角道:「想想這幾年來,我在你們兩人中間做皇帝不急,急死的那個『太監』,今天一笑啊!全部補償回來了。」
「什麼太監啊?」保羅不懂。「太監不都是男人嗎?舒,你是不是氣瘋了?」
「蠢喔!」喬依滾動了眼珠子說:「舒,你看我有一個這麼蠢的男朋友,是不是該去撞牆?保羅,那是她們中國的一句俗話,說她在一旁幫我們乾著急了數年的意思啦!」
「原來如此,」保羅摸摸頭說:「我是蠢了一點,但舒你剛才生氣也不是假的吧?」
舒晨苦笑了一下,娓娓道來。「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我本來想把阿拉丁電影一開頭那個逗趣小販的表演加在『夢幻秀』中。」
「這主意不錯,」喬依表現出高度的興趣來說:「現在阿拉丁正紅,也可以把賈方加入壞蛋群中,和美人魚中那只八爪女分庭抗禮。」
「你覺得不錯的主意,園方卻認為大大不妙,被否決了。」舒晨憤憤不平地大咬一口漢堡。「否決了?」比較熟悉園內情況的保羅大感詫異。「為什麼?技術部門覺得有問題?不可能吧!加他一個小販,請工作人員扮一下,照原來的歌曲唱一遍就可以啦,反正大家也都熟悉這號人物,不是嗎?」
「是,不但熟悉這個人,也熟悉那段歌詞,所以問題就來啦!」
喬依輕輕哼起「阿拉伯之夜」的歌曲:「噢!我來自一個遙遠、遙遠的地方,高隊駱駝足躍黃沙,如果你的臉不討人喜歡,他們就會割掉你的耳朵,野蠻過頭?但嘿!那是我的家。」
「就是這一段。」舒晨做個可以停口了的動作。
「這一段?」喬依和保羅異口同聲的問。
「對,」舒晨拍一柏手,再擦擦嘴巴喝一口水。「有人認為,這一段歌詞有侮辱阿拉伯人的嫌疑,所以向我們提出抗議,園方的意思呢,是電影已不能改,但在其他方面則以不要再擴大事端,以免挑起對方不快為原則,所以我的建議便被——」她以食指劃還咽喉,示意「處決」。
「就這樣!」保羅怪叫道:「提出抗議的是何方人物啊?伊拉克的海珊嗎?這麼霸道。」
「舒,那地方的人的腦袋結構和我們的不太一樣,我看你還是聽從園方的建議,不要節外生枝,以免他們彆扭起來,把你當寫『魔鬼詩篇』的魯西迪一樣追殺,豈不淒慘?」喬依一臉慘白的苦勸。
「不會那麼嚴重啦!」舒晨安撫他們說:「薩拉丁王國的人民,還不至於殘暴到那種地步。」
保羅想了一下之後說:「薩拉丁?就是近來在國際間大出風頭,有個帥得要命的國王的那個國家?」
舒晨聞言神色一黯,倒是喬依忍不住說:「保羅,你有沒有毛病啊?你不去注意王后或公主有多美,管人家國王長得帥不帥?」
「不是嘛!我是覺得那國王很眼熟,但我就是想不起來曾在哪裡見過他。」
舒晨大吃一驚,急急忙忙想要結束這個話題。「今晚你們留不留下來看『夢幻秀』?」
「當然要看,說實在的,夢幻秀還真的百看不厭,對不對?保羅。」喬依撞還在想「國王」的男伴一下,等他一迭聲應對以後,才轉過頭來問舒晨:「要不要去找位子了?」
夢幻秀是去年才推出的新節目,挑西部拓荒區的美國之河為舞台,只有在夜間也開放的夏季裡才表演。雖然一個晚上有兩場,每一場又僅有半小時,但因利用水幕夜空,以鐳射、聲光和煙火交織成的絢麗景相委實精采引人,每次都看得人人叫好,在節目開演前兩個小時,便有人陸陸續續到河前的廣場空地去佔位子,而園方為避免讓等待的觀眾覺得太無聊,也會在一小時前,就安排一組人員在來回划行的木筏上,演唱深具紐奧良風情的歌曲。
「讓保羅帶你到我們工作人員的位置去吧!不怕視野不佳。」舒晨起身收拾餐盤道。
「你呢?」
「我?」舒晨笑道:「我不想見園方要我去見的薩拉丁代表,乾脆去扮茉莉公主,把這件事給徹徹底底地忘掉!」
***
狄斯耐樂園的夜空下,燈光高高架起,河後面的平台上米老鼠一躍而出,在幻想曲的樂聲中,帶領觀眾一起運用想像力,鐳射光打在呈半圓形的水幕上,晶瑩剔透、色彩繽紛的畫面似真似幻,讓每一個人都瞪大了眼睛。
白雪公主的後母、小美人魚中的邪惡八爪女或以影像、或以充氣汽球的型態出現,妄想接管米老鼠的美夢。在一首接一首的卡通組曲中,大家所熟悉的公主王子、英雄好漢一一出現,在從右方緩緩開過來的大船上,小飛俠正大戰虎克船長,而舞台後方突然出現的噴火怪龍,則引得小朋友頻頻尖叫,深怕米老鼠會無力招架。
所幸邪終不勝正,米老鼠最後還是搶回了夢的主權,滿天燦爛的煙火,加上一對對慢慢滑過觀眾眼前的佳偶,終於為這美不勝收的表演劃下美麗的句點,也在每一位觀眾的心版上,烙印下永難磨滅的記憶。
小美人魚在王子的圍繞下,左右擺動她翠綠晶亮的尾巴;美女無限溫柔的在野獸的臂彎中旋舞。而舒晨所扮的茉莉公主,則身著中空的淡綠燈籠褲裝,轉動著慧黠的眸子,與阿拉丁所變成的阿里王子一同駕馭魔毯,去遨遊他口中所保證的「嶄新世界」。
舒晨跟著音樂唱:「如今我與你置身於嶄新的天地間……」
身邊的阿里王子接續唱道:「如今我與你置身於嶄新的天地間……」
不可能!舒晨臉上的表情霎時凍結,這個聲音,這個四年半來猶時時在她夢中出現的聲音……
她猛然轉過頭去,盯住那深情款款俯視她的「王子」,頓覺心神俱裂,天地倒置,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竟在她眼前出現。
「久違了,我的東方小公主。」他執起她的手來,印下溫熱的一吻。
「爾飛!」應該已去世四年多的爾飛,如今竟活生生的站在她的眼前。
王子的東方情人 第八章
舒晨特別戴上顏色深暗的墨鏡,以掩飾因一夜無眠而紅腫的雙眼,與爾飛乍然重逢的衝擊實在太大,大到她根本沒有辦法好好的思考,好好的下判斷、做決定。
「舒晨,」表演結束之後,爾飛捧起她因太過震驚而冰冷的小臉說:「舒晨,你可知道這些年來,我是如何的想念你?你真美,比我記憶中的你還要美上百倍、千倍。」
她怔怔的看著他,仍然無法相信站在她眼前的人是爾飛。「你……你……」
「是我,是我爾飛,舒晨,你不認識我了嗎?難道你已經忘了我是誰?」他發亮的綠眸中儘是自信。「不,不可能,你絕對不會忘記我,對不對?不然你不會一見面就叫出我的名字!」他突然用力將她擁入懷中。「老天!你根本不知道我是怎麼熬過這四年半的日子,人家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你算看看,我們已分別了多久?」
「從你『死後』算起,已經有四年六個月又零八天。」
話一出口,兩人都僵住了,然後爾飛的臉上,綻放出如盛夏陽光般燦爛的笑容,對照出舒晨一臉寒霜,滿目怨懟。「舒晨,你把日子數得這麼清楚?」他細細輕撫她的臉,好像她是珍貴的水晶玻璃品,若不小心呵護,就會碰碎似的。「回到我身邊來,讓我們重頭來過,好不好?」
舒晨的心,其實在乍見爾飛後一直處於混亂狀態。他從開始至今所表現的熱情和溫存,更讓舒晨暈頭轉向的,腦裡心中盤旋著的,儘是兩人過往的甜蜜、他的霸氣、他的體貼、他的溫柔、他的擁抱、他的親吻、他的一切。如果自己真的忘了,何至於在見面剎那,便能喊出他的名字。不管她有多想否認,她的心卻一直自有主張,她的心認得他,認得他的身影。他擁抱她時的有力臂膀、他呼在耳邊的溫熱氣息、他優美的唇形、他挺直的鼻樑,他幽深引人的綠眸。
眼睛!舒晨的腦中驀然閃過多年前向「新王」道別的情形。她往眼前這個人的左眼看去,果然看見有條細紋劃過眼瞼上下方,和眼睛正好呈四十五度角傾斜的交叉,看來當年他若不是在情急之中閉上了眼睛,說不定炸彈碎片早劃瞎他了。
而這個人,正是當年滿口否認他是爾飛的人,甚至說他不懂中文,還叫他的王后出來證實他的身份。這個人今天居然還敢站到她面前來,說要跟她「重頭來過」?
舒晨本來混沌的腦子,現在終於完全清醒了。她努力的抽開身子,雖然喉嚨一下子變得又乾又澀,仍力持鎮靜的說:「艾菲索斯陛下,我想你是認錯人了。」
「舒晨,」不理會她冰冷的英語,爾飛仍用中文說:「別裝作你不知道我是誰,或你不在乎我,我太瞭解你了。舒晨,我們之間曾經發生的事,永遠也不會成為過去,不會!」
「不,不管你是誰,也不管我們之間曾經有過什麼,都早在我們上回分手時結束了。」她一口反駁道:「艾菲索斯、艾達墨斯或亞歷山大,對我而言都是一樣不具任何意義的名字。」
傷透了的心如何痊癒?這些年來,她任由這顆心支離破碎的,只因一碰就痛、一觸就血流不止。而這個始作俑者,為什麼又要回來踐踏她的心?踩碎了不夠,他定要碾爛它才會甘心嗎?
「舒晨,如果你對我這個人已經不存任何希望,如果你相信我已經去世多年,為什麼你剛才會一開口就叫我的名字?為什麼?」他仍然不肯放鬆的逼問道。
他們的眼光交纏在一起,舒晨仰望他摘下「阿里王子」頭巾後的濃密黑髮、深邃的綠眸,禁不住渾身一震。為什麼事隔多年,他對自己仍有這麼大的影響力,舒晨心中的怒火頓生,氣他、更氣自己。「我承認乍見你時,除了喊你一聲之外,我什麼也想不起來,但那是過去的回憶迷惑了我,國王陛下,我們實在不該把過去和現在混淆在一起,是不是?」
爾飛到這時也比較冷靜下來了,眼前的舒晨面貌清麗如昔、身段玲瓏照舊。九十年代的茉莉公主,卻顯然比七十年代的白雪公主更有自信、更有主見。四年半不是一段短時間,他改變了不少,那又怎能奢望她一成不變呢?更何況當時傷透了她的心的人確是自己,但他——
「國王陛下,如果你沒有事要再跟我這平民女子訓示的話,對不起,我想告退了。」
爾飛扯住意欲轉身的她說:「舒晨,看在老天的份上,你至少聽我解釋一下,至少聽一下我當初為什麼不能認你,至少——」
她抽回手來,如同嫌惡他的掌握說:「不必了,國王陛下,從一開始我就沒有認錯人,不是嗎?當年在薩拉丁與你一別時,我就知道你實際上是什麼人。」
「那你就該想到我應該有不得已的苦衷,不管我的身份、名字、乃至外形有什麼改變,我對你的心都未曾改變過。」
舒晨聞言不禁冷笑了數聲,那笑聲後來且變成令爾飛驚懼擔心的苦笑。雖然只是淡淡的幾聲,卻好像已訴盡她這些年來的痛苦與委屈。
「國王陛下,當初我曾苦苦哀求你跟我說明真相,我說不論你有什麼苦衷,只要你肯跟我說,我甘心與你一起承擔,結果呢?」
「舒晨,當時國內政局不安,如果讓百姓及其他鄰國知道我並非艾菲索斯,則我休想有一分一秒緩衝的時間,也休想有一絲一毫穩固情勢的機會,我這全是為大局著想啊!」
「是嗎?所以你不惜頂替艾菲索斯登基為王,過那你以前口口聲聲說仿如牢獄的王室生活?怎麼樣?非常過癮吧?這幾年來功勳彪炳,恐怕更捨不得離開王位了,或許經過這四年半的磨練下來,你早已發現,自己其實是個極為優秀的領袖人才,或許還慶幸當年沒有真的變成平民。」他本有滿腹的情懷想向她傾訴。四年半來支持他在王位上持續奮鬥下去的最大主因,無非就是能夠擁有與她重逢的一天,能找回往日的歡笑,能彌補這一千多個日子以來的寂寞失落。如今看來,恐怕都只是他的一廂情願,因為她把心門緊緊關閉,根本不肯給他一絲希望。
「爾飛,」她終於再度叫了他的名字,但口氣已是一種令他錯愕的陌生。「我說過從頭到尾,我都未曾相信薩拉丁王國國王寶座上坐著的人是艾菲索斯。我一直都知道那位英明果斷、勤政愛民,在短短四年半間,將薩拉丁王國建設成一個更加現代化的國家的人是你。或許我應該向你的父親道聲恭喜才是,碰到國家危急存亡之秋,他那位本來只對蓋房子有興趣的小兒子,還是展現了治國的長才,」舒晨的口氣中,充滿怨懟的委屈和尖酸的譏諷。「剛剛你說錯了,其實你的身份、名號、頭銜乃至於外形都沒有變,變的只是你的一顆心!」
爾飛的臉色更加蒼白了,本來打算一見面就拿出來送她的那條項鏈,如今卻再怎麼說也拿不出來。
「我愛過你,爾飛,我不否認自己曾深深愛過你,」上天垂憐,再見到他之後,她也終於必須跟自己承認,直到今天,她依然深愛著他,只愛他一個人。但就像她發過重誓,絕不再為這個男人掉一滴眼淚一樣,她也永遠都不會再讓他知道。「但由於你的無心,導致我的心碎,我再也不可能和你有任何瓜葛,因為我愛的那個薩爾飛,在四年半前就已經和大王子一樣,被炸彈炸個粉碎,不同的只是他死的是軀體、而你死的是真情!」
這一次她轉身時,爾飛沒有再拉她,而舒晨也直到上車之後,才發現這次的見面給自己留下多深的「後遺症」。她發顫的雙手根本扶不牢方向盤,軟弱的腳踩不住油門,拚命忍住不讓淚水奪眶而出的雙眸,也難逃模糊的命運,最後她不得不趴在方向盤上大口大口的喘氣,緊迫的胸口,彷彿隨時會令她窒息似的。
「舒,」有人輕叩她的車窗,舒晨驚跳起來,看清楚是誰以後,才鬆了口氣滑下車窗。「舒,把車留在這裡,我和喬依送你回家吧!」
這不是問句,於是舒晨乖乖下車由他們送回家中,之後又因臉色蒼白,好像隨時都會昏倒過去的樣子,喬依和保羅便堅持要留下來照顧她。
當舒晨跟爾飛在爭論時,保羅他們其實一直都在一邊守候著,只是他們相當尊重朋友的隱私權,在舒晨尚未主動談起之前,誰也沒有開口問一句。
而舒晨提的其實也不多,只約略說明爾飛和自己相識的經過,和兩人因何原因分開,現在他卻突然回來找她,說要與她復合,教她如何答應。
「你還是很愛他,對不對?」喬依滿懷同情的握緊她的手說。
在好友面前不必逞強,舒晨再啜一口加了蜂蜜和冰塊的伏特加烈酒,然後類似自嘲的說,「很明顯,是不是?所以他才會有恃無恐,予取予求。」
「舒,你在其他方面都那麼聰明,為什麼獨獨在愛情中這麼看不開?這麼笨呢?」保羅不改他一貫直爽的個性說。
「你懂什麼啊?若非男人爛,女人又何必笨呢?」喬依一口就堵了回去。
「你又在指桑罵槐了,對不對?」保羅反問女友。
「那要看你是否心虛啊!」喬依不甘示弱道。
看他們甜蜜的打情罵俏,舒晨心中更添悵然。「其實我還想再更笨一點、更蠢一些。」
保羅和喬依聞言,不禁瞪大了眼睛,拿她當怪物似地看。
「真的,」她手握酒杯,把頭垂得更低。「在一顆心無所依時,我就恨不得自己能再變得更笨、更蠢、更呆一些,最好能傻到不論他說什麼我都肯相信的地步,或許這樣我就不會再這麼痛苦了。」
「舒!」喬依心疼地大叫:「就算你有心這麼做,我也不會允許你的。」
舒晨放下杯子,將臉埋入掌中說:「喬依,保羅,我發誓我真的一直想忘了他,不管是回學校或出社會後,我都嘗試著要接納別的男人,我告訴自己初戀大都是不夠成熟的,所以才會那麼肆無忌憚、轟轟烈烈,結果卻常連自己都燒得遍體鱗傷。」她撫著面頰,露出疲憊的雙眸。「可是沒有一個男人像爾飛一樣,能進入我的內心深處,帶動我所有的情緒。」
「如果實情確是如此,」保羅說:「那你是不是該考慮乾脆就接受他這次的提議。」
「不!」舒晨如同被毒蛇咬到似的大叫:「不!我不要讓爾飛再回到我的生活中來,重蹈覆轍是最愚蠢的行為,尤其是再次接納曾背叛、遺棄我的男人,我沒有理由相信重來一次的他會比較忠實。」
「好,既然你心中有數,就要想辦法堅持到底,」喬依說:「回家休息吧!拒絕他的第一步,就是照常生活,照常工作,表示你可以完全不受他影響,就算五臟六腑都已因苦忍而傷痕纍纍,外表你還是得撐下去。」
對,舒晨扶一扶墨鏡,喬依說的沒錯,就算回到家後,她關起房門來會立刻癱倒在地,不成人形,在別人面前仍得展現最最光鮮的一面。
「舒晨,早。」
舒晨猛一抬頭,發現招呼她的人竟然就是爾飛,不再是純然的白,也不再是完全的黑,而是米色的短抽襯衫和咖啡色的長褲,柔和的顏色,是在反映他不再偏激極端的性情嗎?
在舒晨尋思的時候,其實爾飛也在打量她,眼前的舒晨,已完全褪去年輕女孩的青澀,白色絲質上衣,腰閒打褶的深藍色及膝窄裙,除了藍紅相間,繞過領子垂到胸前,打了個松結的絲巾和扣在耳上的金圓形耳環外,身上再沒有任何多餘的配件,一派優雅大方。
「我送你去上班,順便在路上聊聊,昨晚我出現得太突然,想必嚇著你了,對不起,我應該事先通知你一聲的。」爾飛彷彿想看透她似的,一直盯住她的墨鏡看,而舒晨則氣自己明明有墨鏡的保護,為什麼仍有被他一眼看透的錯覺?
「是的,你應該事先用電話跟我聯絡,早一點明白我的態度,也就用不著白跑一趟,還在美國待這麼久,耽誤了公事。」
「舒晨,昨晚我聽你講話,似乎對我國目前的情勢十分瞭解,為什麼最近我們國內的一件傳聞,你卻反倒一無所知?」如果她略知一二,他也就能順勢解釋。
***
本來想問他是什麼傳聞,但轉念一想,也許根本沒什麼傳聞,他這樣說,不過是為了要引發她的好奇,看看她還關不關心有關於他的一切而已,哼!她偏不上當。
「我對中東諸國之間的恩怨,以及他們國內的種種爭權奪利的醜事向來無興趣,昨晚所說的一切,全都是曾為貴國設計過水利工程的書銘跟我提的,我也就只知道那些而已。」
「啊!水利工程,」爾飛突然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說:「娜法蒂婷水壩,你還記得那鐘乳石洞內的房屋嗎?自從你離開之後,我就再沒有讓任何人進去過。」
那幽靜的河、童話般的幻境、五日的纏綿……結果!舒晨斷然的說:「我全都忘了,年少時的往事,哪一樣不是衝動魯莽下的產物,誰有閒功夫去記那些事。」
「你在撒謊,舒晨。」他冷靜的說。
「我沒有。」
「有,如果你不是怕你那雙眼睛會出賣你,為什麼不敢摘下墨鏡和我講話?」
「對不起,這裡是美國,不是你的薩拉丁,我更不是你的子民,無須對你頂禮膜拜。」
「舒晨,」爾飛好像已準備讓她發洩個夠的樣子。「上車吧!車上備有早餐,我想你一定是餓了,火氣才會這麼大。」
該死的!為什麼他對自己的習慣仍記得一清二楚呢?舒晨瞥一眼房前那輛加長型的勞斯萊斯,面無表情的說:「對不起,我既不是貴國的王妃,也不是什麼公主,坐不起那麼豪華的車子,而且——」
「而且我已經要送她出門了,請你不必費神;」身著睡袍的保羅,不曉得從哪裡冒出來的說,一手環住舒晨的腰,一手朝爾飛揮舞,權充招呼,再在她額上印下一吻。「早啊!親愛的,怎麼起來也不叫我一聲?」
瞥見爾飛迅速轉為冷冽的眼神,舒晨的心中不禁掠過一陣快意,原來以眼還眼的報復,竟是這麼痛快的一件事。為了讓他也嘗嘗自己這多年來深受的嫉妒之苦,舒晨便索性轉身勾下保羅的頭,在他嘴上啄吻一下道:「早,我看你睡得熟,捨不得嘛!」
「走吧?」保羅甩一甩手中的鑰匙說。
「嗯!」一直到車走遠以後,舒晨才放鬆身子,大大歎了口氣。「謝了,保羅,是喬依教你出來幫我解危的吧?」
「你真瞭解她,為了叫醒我,她差點沒拿你的平底鍋敲我的頭,好不容易才弄醒我,幸好趕上了,」保羅摸一摸說道:「可是舒晨,你確定我沒有幫了倒忙嗎?」
***
「我們真的需要好好的談一談,一起用晚餐,好嗎?」
今天舒晨不上晚班,正打算打開車門,早點回家去休息補個眠時,左手突然被捉住,害她嚇了一大跳。
「爾飛!」
「是我,」他說:「我已經等了你一整天了,看來你早上那名男友並不在,跟我去吃頓晚餐,好嗎?」
「沒有用的,爾飛,我不想和你約會,我們現在的身份比以前還要懸殊,我也不想上報,做什麼國王的花邊新聞,所以可不可以請你高抬貴手,放過我?」
「好,你不想約會,」他避重就輕的說:「那就不去浪漫的餐廳,不點燭光,不跳舞,不說甜言蜜語。舒晨,飯是一定得吃的,我很想念此地韓國餐廳裡的傳統小菜,就算是陪朋友吃一頓飯,如果你堅持,我們甚至可以各付各的,這樣好不好?」
舒晨想了一下,本來想搖頭的,心中卻明白他說的也有理,而且他若是有心找她一談,那遲不如早,越快與他做個了斷越好。
「距離這裡二十分鐘車程,有家不錯的韓國餐廳,店面不怎麼起眼,菜卻是一流的,你跟著我來吧!談完之後我就回家,同不同意?」
「同意,但有一個條件,你搭我的車,」他做個手勢,請舒晨先聽他講完。「我自己開賓士來,沒有司機,沒有隨從,沒有保鏢,你不必緊張,最重要的是,我看你帶著兩個黑眼圈,一副隨時都會睡著或暈倒的樣子,我不希望眼睜睜看著你在高速公路上撞車。」
她很想跟他說,就算撞死也比跟他同處在一車內要來得好。但她真的是累了,而且現在的她,有不只該為自己保重身子的理由,的確不能冒撞車之險。
一路無言,進入餐廳,點上兩客烤牛肉後,韓國那特製的小菜便一小碟一小碟的端上來,幾乎佈滿了整張桌子,少說也有十來樣。
「你幹嘛一副草木皆兵的樣子?」爾飛問道。
「還不是因為有你在。」舒晨衝口而出說。
爾飛露出迷人的笑容說:「是嗎?我們不過是一對普通的朋友,這餐廳又毫無情調可言,你有什麼好擔心的?」
「如果還做得成朋友,當年又何必……」老天,她又多愁善感了,舒晨連忙叫自己不要再往下想,否則今晚鐵定會全盤皆輸。「對了,你這一次怎麼能如此輕易外出?而且身邊都沒有侍衛隨從?」
說啊,想解釋的話,現在是最好的機會,爾飛有滿腔的話想跟她說,但是——
「算了,你們王室,想做什麼會沒有辦法呢?更何況是深受人民愛戴的國王,我想保鏢人員一定都在附近吧,除了保障你的安全外,也幫你擋掉記者們的刺探。對了,怎麼好像你這次到美國來,傳播媒體都渾然未覺的樣子?」舒晨越想越奇怪。
「如果有新聞記者過來包圍我們,你會先擔心我的安全呢?或是自己的曝光問題?」他又再次閃躲了她的問題。
「都不是,我最擔心的是見報之後,可能會傷到我很親的一個人。」
那霎時放軟的口氣、一臉的溫存、雙眸的柔情以及掩飾不住的憐惜,看得爾飛心頭大震,令他立刻自問:我是不是太自信了?
不問還好,越想心不禁越亂。打從回來找舒晨開始,他便深信雖然會有阻礙,但是憑藉過去的深情,憑她沒有在這四年多裡結婚的事實,憑他鍥而不捨的追求,就算她是鐵打的心腸,也會有被他打動的一天。
他知道那日在亞爾汗木拉宮中的一幕曾傷透了舒晨,但那時的他又何嘗比她的好受一分一毫呢?如今環境雖好不容易允許他回來找她了,但他憑什麼認定她還會癡癡地等待他的垂青呢?
然而若要叫他就此罷手,那更加是毫無可能的事。四年多來,他受盡相思的煎熬,患得患失,在絕望、希望、失望及盼望的種種情緒中飽受折磨,舒晨的身影無一日不在他心頭流連。如今得償重逢的宿願,才剛剛開始努力,便又要他打退堂鼓,這樣的懲罰,會陷他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啊!
「你很親的人?比過去的我對你而言還要來得親嗎?」他唯一能確定的是,那人絕不會是今早送她出門的保羅,那個保羅已有論及婚嫁的女友,爾飛早已調查清楚。
舒晨才入口的泡菜差點就梗在喉中,連忙灌一大口水,才倖免於劇咳不已,她有沒有聽錯?他是在吃醋嗎?如果是,那表示他仍然很在乎自己嗎?甚至還愛著她?
「舒晨,我們有過一段特殊難忘的歲月,難道那些對你而言,都已經不具任何意義了?」
難忘的歲月?的確,相戀有多深,相傷就有多苦。「也有教人難堪的時候,不是嗎?爾飛,若要論迷人,我承認沒有人可以比你更有魅力,過去你在我眼中,甚至連跋扈都是可愛的,但現在我不這樣覺得了,你可不可以先告訴我,你為什麼要來找我?」
「舒晨,」他難得的鎖緊眉頭說:「我不能騙你說如果一切從頭來過,那我當日就絕對不會謊稱自己是艾菲索斯,因為我有不得不那樣做的理由。不過你別以為我就不想那樣做。事實上我想,我當然想,但是過去已成事實,我不能拿塊橡皮擦來擦一擦,就當做它根本沒有發生過,我唯一能做的是努力現在,創造未來。」
「你想、你認為、你能夠做什麼,又不能夠做什麼,」舒晨苦笑道:「你說要努力現在,要創造未來。換句話說,你仍然想要我,但是只在對你方便的現在,只在不妨礙你利益的此刻,你才會想要我。根本不想與我分享『你』的生活,你只是想要再度介入『我』的生活而已。」
「原來我在你眼中,竟是這麼自私的一個人。」可憐他今日在她心目中會變成這樣的人,正因為當年必須為無私而付出所有的自我啊!這一切真是太諷刺了。「他和我一定完全不一樣吧?」
「他?」舒晨不解的反問。
「你最親的那個人。」
他居然還念念不忘,如果被他發現……不!絕對不行!「是的,她很甜蜜、溫柔、善良、可愛……她的好處是說不完的。」
「你還沒有回答我最早的問題,他對你而言,比過去的我還要來得重要嗎?」
如果換個時間,換個地點,這絕對是個再滑稽不過的問題,然而此刻她卻不得不帶著無比沉重的心情應道:「她是我在這世上最重要的一個人,即便現在老天說,在她和我之間只能有一個人活下去,那我也一定會毫不猶豫的犧牲自己以保全她。」
就憑這一段話,在接下來的進餐過程中,爾飛再沒有多說一個字,光只是深鎖眉頭低頭吃飯,抬頭看她,而舒晨因累過了頭,食慾竟比平常時候還要更差一些。
一直到把她送到家門口後,爾飛才突然環住她的肩膀,猛把她往懷中一帶,熟悉的氣息和他身上散發出的熱力,讓舒晨幾乎為之一窒,而感受到她這份反應的爾飛,立刻把握住機會摩搓她細緻的頸項。「老天,我好想念把臉埋在你的頸側,任由髮絲掩蓋,恣意享受你的清香的滋味。」
「爾飛……」她想要推開他,只因為她太清楚他這種行為所可能帶來的「殺傷力」了。
「不,舒晨,求你不要這麼殘忍,不要連這一剎那的時間都不肯給我,這次我不是以薩拉丁的國王身份來的,所以沒有人知道我的行蹤。我以私人身份前來,只為一個私人的理由:我愛你,舒晨,你是我生命的重心,除了與你分享生命中的喜怒哀樂之外,我找不到更好的人生目標。」
舒晨覺得自己的眼眶滾燙起來了,但那一定是因為雙眼太疲倦的關係。這時爾飛的唇也已經輕輕的落下來,先是小心翼翼、溫柔有加的。等到察覺她的抗拒軟弱後,立刻轉為狂暴,彷彿要撤除她所有的心防。
這不是長久以來只會在夢中出現的情景嗎?舒晨終於微啟雙唇,接納他飢渴的舌,往日的甜蜜馬上像個迷咒,緊緊環住了她。她想念他,天知道她是多麼的想念他,想要他!
「你是我的,舒晨,你永遠都是我的小公主!」他在她耳邊微喘著低喃。
霸道的口吻喚回了她的理智,震得她連退好幾步。不,過去的傷害太深,她沒有理由接二連三的承受。「不,我不屬於任何人,」迎上他深邃的綠眸,他熾熱的眼光,舒晨只能一再提醒自己,看他左眼上淡到幾乎辨識不清的傷痕。「我不是你的,我也不要你回來!」
「你要我。」他眼中又有了自信的光彩,不管她「最親」的那個人對她而言有多麼重要,她畢竟仍是自由之身,對不對?「舒晨,你只是希望自己不要我而已,可惜你做不到,這一回,我不會再讓你離開,這一回,你將永遠留在我的身邊。」
舒晨用鑰匙開了門,根本無意請他入內,背對著他故意冷冷的說:「我不會給你任何機會的,爾飛,現在的你比以前更不自由,而我也已經不是你當年的東方小情人。」
「來不及了,因為我絕對不會放棄!」在她關上門前,他充滿信心的宣言仍溜進了她的耳裡,想不聽也難。
***
隔周開始,舒晨幾乎每一晚都和不同的男士出去,過去屢邀不獲同意的女子既點了頭,男士們哪有不趨之若騖的道理?
而爾飛卻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不再緊迫盯人,他除了每天必到樂園來和她打個照面,偶爾也聊上幾句無關痛癢的話之外,幾乎不曾再有任何「過火」的舉動。
但每隔一天,在舒晨夜深返家時,門前一定都會擺著一束玫瑰,每一束不多不少,剛好都是二十六朵,朵朵鮮艷欲滴,丰姿動人。
舒晨吾愛:
也許你永遠都不會再回頭,但你可以再重新接納我,掙扎愈深,成果就越甜美。
爾飛
P.S.這種邊緣略帶粉紅的橙色玫瑰叫做『美國北軍』,願它也能為我征服你的心。
親愛的舒晨:
以建橋代替築檣,以溝通代替沉默,以愛和信任來療傷止痛。好嗎?
爾飛
P.S.珊瑚紅色的『波利尼西亞落日』,可否引你回想起娜法蒂婷石屋內共賞的璀璨夕陽?
摯愛的舒晨:
若有傷痛及憤怒,只因為我們太在乎彼此。
爾飛
P.S.『和平』以紅邊鑲黃色卵形花蕾,你仍然不肯和解嗎?
我的小公主:
為你流淚,為你心痛,統統值得。
捨棄你並不是件易事,而為了爭取你重回我的生命,冒再大的險,我都願意。
爾飛
P.S.高稚明亮的粉紅杯狀『瑪格烈特公主』根本無法與我心目中的公主相比。
東方小情人:
有時你似乎離我越來越遠,令我無從揣想起自己是否仍是你所在乎的人。但我已把自己交託給你,再難收回,若失去了你,餘生我都將只是個不完整的人。
爾飛
P.S.圓舞曲螺旋狀濃粉紅色的『第一特獎』美得教人心悸,你肯再成為我的第一特獎嗎?
舒晨,我的最愛:
原諒我、原諒我,我愛你、我愛你。
除了說愛你之外,我已完全詞窮。
爾飛
P.S.紅色的瓣心象徵我的愛,白色的瓣背在乞求你的原諒,此花單名就叫做「愛」。
滿室的玫瑰、不同的卡片、充滿乞求的字句。舒晨每天每夜面對這些,自己都知道抗拒心已寸寸流失……
這一天洛杉磯難得的下起滂沱大雨,和一名律師的晚餐約會,頓時顯得更加索然無味。舒晨巧妙的提早結束用餐,以要回家等一個重要電話為由,跟他道歉,並表示不得不趕在九點以前返家。
雨似乎越下越大了,不過舒晨反倒鬆了口太氣,至少可以以雨大為由,最好盡快返家做藉口,省掉邀他進屋裡去坐一坐的客套,況且她個人最喜歡雨天了,加州難得下大雨,她正好可以泡壺好茶、坐在窗前,享受那與世隔絕的安全感。
書銘曾說,這正是她缺乏安全感的最佳寫照。不過是不是真的如此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二十幾天十幾場約會下來,她也的確累了,有時也不免質疑自問:我真的那麼怕爾飛嗎?或者我怕的是自己呢?所以才必須藉助別人的力量來抗拒他?
她收起雨傘,走進以粉嫩色的沙發組為主色步調的起居室,這間包括有主臥室一套、客房、客廳、餐廳、廚房各一及另一套衛浴的房子雖然不大,但因租金不高,平時又只有自己一個人住,倒也顯得寬敞舒適。
舒晨換好寬鬆的家居服後,便如願的泡壺熱茶,倚在靠窗的沙發裡,開亮座燈,翻起書來。雨好像一直沒有小下來的跡象,但願明天會放晴才好,不然又不曉得要讓多少乘興而來樂園的孩子們敗興而歸了。
大約過了半小時以後,舒晨起身想把窗簾拉攏,忽然瞥見前院的草坪上好像有個人影,差點就尖叫出聲,但等看清楚那個人好像只想送束花來後,舒晨馬上放下了心,原來花店的人都是這個時候把花送過來的,難怪她每次夜歸時,發現那花兒都鮮艷得好像才剛剛自花圃中剪下來的樣子。
舒晨心存感激,正在想要不要開門向他道聲謝時,突然瞥見那把花放下後,直起身來的男人面龐,一剎那間頓覺腦中一片空白,直以為自己看錯了。
而那人在送完花後卻也沒有立刻離開,反而折回到草坪上怔怔地看著房子,舒晨的一顆心,急跳到彷彿隨時都會自心口蹦跳出來的樣子,明知道從外頭那個角度,他是絕對看不到自己的,但是舒晨仍然心虛地把身子掩在窗簾之後。
十分鐘過去了,二十分鐘過去了,在他淋了半個多小時的雨之後,舒晨終於忍不住地拿起雨傘開了門,往一臉詫異的爾飛走過去,在逐漸接近他的當口,她好像聽見了心防崩潰的聲音。
王子的東方情人 第九章
“這是上回姑丈過來時留下的衣服,你暫時穿下,你身上那套衣服的質料太好,恐怕得送洗了。”
從撐傘幫他遮雨,到抱起玫瑰進屋,他們都沒有交換一個字,卻又像多年的伴侶那樣默契十足。舒晨帶他進入自己那地板、衣櫃、床頭幾乎全為深淺褐色的房間;窗簾和床單、枕被,則都是素雅的白底淡橙玫瑰花樣,再配上淺淺的蘋果綠簾頂短罩,以及與床同寬的床腳椅。
望著自己不斷滴水的衣褲,爾飛不禁有些赧然。“你應該還有另一套衛浴吧?或者給我幾條浴巾擦擦雨水就好。”
“先進去沖個澡吧!另一間浴室有……呃,什麼也沒有,還不是都得從這裡搬過去,你身上的水一直在往下滴,”舒晨露出緊張的笑容說:“行行好?可不可以?讓你這尊貴的身子傷了風,我可擔待不起。”
她知道不該讓他進來,知道不該因為一時心軟,而讓情況變得更加復雜。但在發現原來花都是他親自送來,甚至連大雨天都不例外的那一刻,舒晨覺得自己實在已經沒有力氣再裝作無動於衷了,至於讓他進屋後會發生什麼事,則是她不願多想的。
“謝謝你,舒晨。”爾飛在淋浴聲中說:“能夠脫棹濕淋淋的衣服,整個人舒服多了。”
想到他目前正赤身裸體的站在她的浴室裡,而且兩人之間僅隔著一面毛玻璃,舒晨便隱隱覺得不安,放下衣服後就想離開。
但這個心意,顯然瞞不過同樣看得到她的爾飛。“別走,舒晨,我們中間還隔著一扇厚厚的玻璃門,你怕什麼呢?陪我聊一聊,好嗎?難得你今天這麼早就回來了。”
“你跟蹤我?”不然他怎麼會知道她今天特別早回來?
“沒有,我不想惹得你更加討厭我,不過我每次送花來,都會在外頭站上一、兩個鍾頭左右,想像你正在與別的男人談笑風生……”苦澀的口氣難以為繼,終至聽不見,只剩下嘩啦啦的水聲。
噢!舒晨跌坐在外頭放置衣服的長椅上,把臉埋入了雙掌之中:爾飛,你在嫉妒嗎?你可知道,他們沒有任何一個可以取代你在我心中的地位,只是既知今日,何必當初?當初你為何忍心不與我相認,為什麼?
“我多麼希望,自己也能像那些男士一樣大方地約會你,如果你肯給我一次機會,這次我絕對不會搞砸,我會給你你一直想要的愛和關懷,會給你你想要的一切,至於過去……”他的聲音又低下去了。“舒晨,我沒有辦法改變過去,抹煞過去,我甚至不能否定過去的選擇,但現在情況已大不相同。我希你能回到我身邊來,我保證這次將與以前完全不同。正如你所說的,我們都和過去不一樣了。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充滿了自信與活力,同時又沒有失去你原有的甜美和溫柔。舒晨,你為什麼不肯給我一個機會?或許你也會看到一個更成熟、更體貼的我。舒晨,你為什麼不肯賭一賭?”他的聲音和口氣已近乎哀求。
“賭?”她苦笑道:“爾飛,人家都說愛情是一場願賭服輸的游戲,我曾經豪賭過,結果你看到我的下場了?知不知道剛分手的那半年,我有多痛恨自己?多痛恨你?我忽而怪你,忽而怨自己,若不是後來——”她為自己差點說溜了嘴而驚出一身冷汗。
“後來怎麼樣?”
“後來我想通了,我不願再過一次那種悲哀、痛苦、甚至想引刀一快,只求速速解脫的日子。如果你真的愛我,對我真的有絲毫的關心,就不應該再回來打擾我。”
突然拉開的玻璃門,嚇了舒晨一跳,只見爾飛腰際系著黑色的浴巾,仍站在浴室中凝視著她,手裡則拿著一張泛黃的卡片,“如果這真是你的真心話,那這個是什麼?”
舒晨一看,心悸不已,立刻暗罵自己不下十來遍。浴室裡備有一整套的黑色浴巾、毛巾,是她在購買家用品布置新家時,忍不住買下的。由於顏色過於前衛新潮,當時售貨小姐還特地問她是要自用或送人,她一時心虛,便說要送人,甚至在心慌意亂之中,接過店家提供的卡片,寫下爾飛的名字,後來便一直將它塞在自己的浴室裡,誰曉得……噢!自己真是個大笨蛋!買的時候笨,現在更笨。
“那是……那是……”她本能的起身沖過去想搶,卻反而被他拉進去。“爾飛!”
他順手便把門給關起扣上說:“你剛才也淋了一下雨,何妨陪我再洗次澡?”
“不要,爾飛,”她抗拒著,極力想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但浴室本來就不大,加上爾飛已旋開水龍頭,溫熱的水滴開始飛濺下來,讓小小空間內的“溫度”立刻向上攀升。“求求你,不要讓事情變得更復雜,我們一個是國王,一個是平民,根本沒有辦法共同生活。”
“也許吧!”他不顧一切似的環緊她的腰說:“但我們之間有愛,不是嗎?真愛是能突破一切階級障礙的。”
“我不——”
他猛然將她帶入懷中,腰間的浴中隨勢脫落。“舒晨,我只問你一次,如果你真的已經完全不在乎我了,那我立刻就走,再也不來打擾你。”
他雙手在她已然濕透的纖薄衣服上緩緩滑動,雙腿分踞,輕輕貼在她的腿邊,把她夾在中間,用蘊含著無限深情的綠眸,直望入她的靈魂深處。
“爾飛,沒有用的,你以為我就願意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嗎?如果說塑造自我就必須經歷以往的那些痛苦,那我還寧願自己一直是你過去那個幼稚天真,什麼都不懂的……東方小情人。”
她的傾訴給了他莫大的鼓勵,於是爾飛捧住她已然濕透的臉說:“我愛你,舒晨。這四年半以來,我沒有一分一秒忘記過你,現在我什麼都不想知道,只求你告訴我,告訴我你是否已經不要我了?你是不是真的已經不愛我了?”
她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覺得好像站在火爐前受刑。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男性氣息,不斷的燒烤著她,消解融化她殘存的意志力。舒晨拚命叫自己回想他所帶給她的痛苦,可是和他貼得這麼緊,清楚得意識到他對自己的渴望,教她如何還能夠清楚的思考?
“你知不知道,明明和你相處在同一個城市中,卻仍然無法接近你有多難受?你知不知道,眼睜睜看著你和不同的男人出雙入對,卻不能一把將你搶過來有多痛苦?”他的眼中盛載淒楚。“我相信你心裡全都明白,”他的手指輕輕滑過她的耳後,穿進她的發間。“老天,告訴我,我仍然擁有能讓你顫抖的力量。”
舒晨的心跳快如擊鼓,疾如馬騰,覺得血管內奔流的,已不再是正常的血液,而是燙熱的火焰。驀燃她覺得臉上濕漉漉的,是噴灑下來的熱水嗎?但舔起來又分明是鹹的……是淚水?她曾發誓過,絕不再在他面前哭泣的,尤其不再為他落淚,然而現在卻——
“我恨你!我恨你!”她邊哭邊說:“你破壞了我絕不再為你哭泣的決心,破壞了我原來的生活秩序,打擾了我平靜的心湖,我恨你!我恨……”
在她哭泣的時候,他已褪去了她全身的衣物,濕淋淋的身子一經摩挲,便更增添了高漲的情愫。
“你真的恨我?很恨很恨嗎?”爾飛愛撫著她滑膩的肌膚,小水滴拍濺在她堅挺的胸脯上,逗得他忍不住從她鹹澀的淚水,一路往下啜吻到她胸前晶瑩剔透的水珠。“你真的恨我?真能狠下心來恨我?”
等他將她整個身子往上舉,用力吸吮她柔嫩的蓓蕾時,舒晨摟緊了他的頭,終於嬌喊出聲:“不,爾飛,我愛你,我愛你,從我們認識至今,我就沒有停止過愛你。”
終於等到期盼已久的答案!爾飛先慢慢把她放下來,關起水龍頭,再抓條浴巾來包裹住她,然後將她橫抱起來,踏出浴室。
舒晨緊依在他懷裡,除了爾飛之外,腦裡已不存在任何其他的意識。
爾飛把她推倒向柔軟的被褥,輕巧緩慢的擦干她發上的水滴,舒晨羞澀的滾進薄被之中,等爾飛拿同一條浴巾胡亂的擦過身子後,便也滑入床中去。
緊密貼合的身子幾乎為彼此瘋狂,爾飛微喘著氣說:“慢慢來,小情人,我們有一整晚的時間。”
舒晨卻不耐處於被動,感覺他的雙手與唇舌仿佛有魔力似的,無所不在,凡經他親吻過的每一處都燃起火焰,也被他烙下愛的印記。
如同他熟悉她的身子一樣,她也沒有遺漏掉他任何敏感的角落,愛撫每一個只有她才知道的地方,迫使他喘息連連。“舒晨,只有你,只有你每次都能將我帶至激情的高峰……”
兩人的理智早已被燃燒殆盡,狂熱的親吻幾乎席卷掉房內所有的空氣。舒晨纖細的手指忽而爬上,忽而滑下,恣意挑逗他,撫著他強勁結實的背肌,促使他靠得更緊更近,同時不由自主的弓起身子——
響亮的電話鈴聲突然劃破一室的旖旎,讓兩人的身子同時一僵,爾飛有些慍怒的說;“是誰這麼不解風情?這種電話不接也罷。”俯下頭來,便想要再繼續方才的親吻。
但舒晨已經掙扎著抓起話筒:“哈羅!”
爾飛注意到,她的聲音在剎那之間便有了截然不同的變化。“喂!是,寶貝,我一整晚都在等你的電話啊!”
是誰?誰在十一點多的深夜裡,還能肆無忌憚的打電話來找她?
“嗯!我也好想你啊,你在台灣乖不乖?有沒有惹麻煩呢?”舒晨漾滿一臉的甜蜜說:“好,我知道你最乖了,香你一個。”馬上在話筒邊打了個響吻。
爾飛不再壓著她,翻身坐起,冷眼旁觀。
“當然,來之後當然是抱著你睡口羅!我這張床只跟你共用而已呢!嗯!我最愛你了,好,後天見,好,我一定會去接你的,寶貝,再親一個。”
她掛上電話,帶著一臉甜蜜的笑容轉過身來,本想再投入爾飛的懷抱,冷不防的,卻看到他已穿上她早先幫他准備的衣褲,挺立在床前,冷冷的俯視著她。
“爾飛,剛剛那通電話是——”她興奮得渾然未覺他的轉變。
“你最親密的人打來的,對不對?”
“對,”她坐起來,拉高被子,掩住裸露的胸口,急急忙忙要再往下說:“她是——”
“你最愛的人,你同床共枕的人。舒晨,既然如此,你今晚又為什麼要戲耍我?玩弄我?這是你的報復手段嗎?”他搖搖頭,蒼白著一張臉說:“先給我一點甜頭吃,再把我一腳踢開?如果剛才那通電話沒來,你是否也會甘心犧牲自己,讓事情發展下去?”在憤怒與嫉妒的雙重折磨下,爾飛不禁口不擇言道:“或者你也覺得很享受呢?”
舒晨瞪大了眼睛,本來想解釋的話語全部梗在喉嚨裡。他把她當成了什麼樣的女人?竟然這樣侮辱她?而他憑什麼呢?四年半以前,親手結束掉他們那段感情的人是他,可不是她!
“對,剛才的一切,都只是為了要報復你曾施予我的種種,難道你真以為在經過你那番傷害後,我還會愛著你?國王陛下,可別告訴我,現在的你還會比以前做王子時來得更天真。”
爾飛盯住她看了好一會兒,原本憤怒的表情突然落為苦澀。“看來我是小看你了,或許這幾年來你的確歷盡滄桑,所以才會磨練出這種冷酷的個性,始作俑者的我除了深表遺憾之外,更希望現在你身旁的那個男人,能為你撫平過去的傷痛。”話一說完,他便掉頭離去。
舒晨沒有起身,只是一動也不動的坐在床上,聽他折回客廳,再甩上大門的聲音。一切復歸於平靜後,只有外頭的雨仍淅瀝瀝的持續下著。
***
洛杉磯國際機場內人來人往,樓上的出境室上演的戲碼叫做“離別”,而樓下的入境室,則剛好是全然相反的“歡聚”場面。
舒晨一件寬松的草綠上衣,下搭橘紅踩腳褲,穿一雙布鞋,翹首以待,班機在四十分鍾前就已准時到達,為什麼到現在還不見——
“媽咪,媽咪!”一個稚嫩的聲音提起,讓舒晨整張臉龐霎時如雨後陽光般,整個亮了起來。
“小雨,媽媽在這裡。”
“媽咪!”一件白色T恤,一件牛仔短逢裙,毫無倦容的樓星雨,一下子便抓取了附近所有來接親友的人的眼光。這小女孩發長過肩,小小的嘴和大而圓的眸子幾乎一樣大小,鼻梁挺直,皮膚白皙粉嫩,端端是個美人胚子,那雙翠綠的眼眸尤其明亮。
“姑姑,”抱起星雨,舒晨跟隔著圍繩的桐君打招呼:“小雨路上沒有累著您和姑丈呢?”“沒有,沒有,”桐君說:“舒晨,你怎麼……好像氣色不太好的樣子?”
“沒事,最近園內新開了卡通城,比較忙一些,過一陣子就好了。”
“卡通城!”星雨摟著舒晨的脖子開心的叫:“是米老鼠和唐老鴨住的地方嗎?”
她憐愛不已的親一下女兒的面頰道:“對,小雨想不想去參觀他們的家啊?”
星雨急得話都說不出來,干脆直點頭,把桐君和舒晨都給逗笑開來了。“那好,舒晨,你們回去吧,我和你姑丈直接轉機回紐約,年底記得回家來過聖誕節及新年。”
“會的,”舒晨忙道:“幫我跟姑丈問好,您們到家後,我再打電話過去,謝謝您們了。”“自己人有什麼好謝的?”桐君說:“而且星雨本來就該回自己國家去看看,她還捨不得回來哩。”
“真的嗎?”舒晨轉頭問女兒。
“嗯!小雨明年夏天還要回台灣去,婆婆說以後舅舅他們就要住在台灣。”星雨對桐君揮手道:“婆婆,您和公公要記得打電話給我喔!我如果太想您們,會提早回紐約去的。”
“這小馬屁精,”舒晨跟桐君嗔道:“一張嘴甜得像蜜似的,讓我們全都甘心為她做牛做馬。”
“小寶貝,來,再給婆婆香一個,”桐君讓星雨親過面頰後,便心滿意足的邊朝回走邊跟舒晨說:“好了,快回去吧!開車小心點。”
“媽咪,我自己下來走就可以了,不然您抱久了,手會酸的。”送走桐君後,星雨馬上往下溜道。
“小雨真是越來越乖了,”舒晨開心地贊道:“那背包你背著,皮箱我來幫你提,好嗎?”星雨頷首轉身,讓舒晨幫她弄好背包。“媽咪,‘多多洛’很可愛吧?現在台灣的小朋友都流行背它噢!”
“可愛,‘多多洛’就是龍貓,對不對?不過在媽媽眼中,最可愛的還是我的小雨。”
她轉過身來調皮地說:“公公說啊!這就叫做‘情人眼裡出西施’,對不對啊?媽咪。”
舒晨既驚且喜地說:“你從哪裡學來這句成語的?明白意思嗎?”
“明白啊!全是公公教我的,我還會背很多唐詩,以後一首一首背給您聽。”
“好。”看來這次決定讓星雨和姑姑他們回台灣去是正確的。舒晨看著這個在她求學時,大都由姑姑幫忙照顧的女兒,心中漲滿了憐惜和疼愛。“走,我們回家。”
她轉身想提星雨的小皮箱,冷不防卻撲了個空,才驚訝得抬頭一看,便恍遭雷擊,腦中轟然響過一片空白。舒晨相信,自己此刻的臉色,必定也跟眼前這個人一樣蒼白。
“爾飛。”舒晨聲如游絲,不由自主地便拉緊星雨的小手。
“舒晨,原來這就是你最愛最親的人。”他驀然想哭又想笑。在那又妒又恨的兩天以後,他仍然忍不住跟了舒晨到機場來,為的就是想看清楚“情敵”的真面目,結果竟然是……老天何其殘酷,偏愛作弄他和舒晨啊!“對,”他看著緊依在母親身旁,微露懼意的星雨說:“我們回家,看來我們需要好好的談一談。”
***
“她睡了?”爾飛一臉關切地問。
“睡了,時差嘛!”舒晨因為緊張、因為恐懼、因為心虛,更因為憤怒,還喋喋不休的說:“不過小孩子適應力強,通常過兩、三天就會恢復正常作息,不像我們大人,總要熬上一個禮拜,嚴重一點的還會……”
爾飛扣住她的肩膀,同時插進來說:“她是我的女兒。”
“不是。”舒晨想要抽身,但爾飛哪裡肯放手。
“她是我的女兒。”這不是問句,但他仍然需要肯定的答案。
“不是。”該死的、她又想哭了,為什麼自從和他重逢之後,她就變得特別容易掉淚呢?
“舒晨,看在阿拉真神的份上,你不要再逞強了好不好?她那雙眼睛跟我的一模一樣,她是我的女兒啊!”
“不!”舒晨終於推開了他說:“不!她不是你的女兒,得知有孕時,承受震驚的人是我,熬過那恐怖十月懷孕期的人是我,被陣痛折磨九個小時的人是我,一邊養孩子一邊讀書的人也是我。她姓樓,她叫做樓星雨,她是我的女兒,是我一個人的,你明不明白?”
***
“我明白,但這是一體兩面的事。沒有錯,你孤單、受苦、害怕、傷心、絕望,但你看到了她降生的那一刻,我沒有;你目睹了她學走的第一步,我沒有;你聽到了她說的第一句話,我沒有;不管她姓什麼,她都是我的女兒,你懂不懂?”
“你以為我喜歡那樣嗎?”舒晨的淚水奪眶而出。“你以為我喜歡一個人在產台上掙扎,握不到心愛男人的手?你以為我喜歡讓星雨在沒有父親的情況下長大?你以為我喜歡見到她屢屢用羨慕的眼光,注視有父親為伴的同齡小孩?不!我不喜歡,但我能夠怎麼辦?挺著個大肚子到薩拉丁去,尋找矢口否認他是薩爾飛的新王嗎?是你不認我,是你自己先捨棄了當她父親的權利!”
爾飛伸出手來,似乎想求她不要再說下去了,但多年來所積壓的委屈,卻使得舒晨無法停口。
“你為什麼還要來打擾我們?我們好不容易才適應了沒有你的日子,為什麼……”舒晨幾近崩潰的說:“為什麼你不干脆把這一切給忘掉,回薩拉丁王國去,繼續做你的國王,也讓我們回到過去平靜的日子去。”
“忘掉?你說得容易,你自己擁有星雨將近五年的時間,卻要我干脆忘掉,好像一走了之是全天下最容易的事一樣,好像只要離開這裡,便可以忘掉自己有個女兒,”爾飛拉住她的手說:“舒晨,你的心怎麼會變得這麼硬啊?”
她的心腸硬?剎那間,舒晨差點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這真是太荒謬了,她竟然被一個曾趁她最軟弱時,傷她最重的人視為鐵石心腸。“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什麼好談的了,請你馬上離開!”她抽回手冷冷的說。
“不!”他此行的目的本來就是贏回她的芳心,如今又增添了星雨,更是缺一不可,他絕對不會放棄。“我走不走不該是你目前關注的重點,眼前我們最需要商量出的對策是——要怎麼跟星雨說明這整件事。”
舒晨頓覺五髒六腑全移了位,這正是她最擔心的一點。“我說過了,她叫樓星雨,是我一個人的女兒,我希望你不要插手擾亂她的生活,更重要的一點是——我希望你不會以她來要脅我。”
“舒晨,她是我的女兒,我們有權認識彼此。”爾飛的態度,隨著她的一意抗拒也強硬起來。
“好讓她有機會跟當年的我一樣,愛上你後又失去你?而且你要我怎麼跟她說?要我突然告訴星雨說:‘小雨,這位是薩拉丁王國的國王,也是你的父親,但是這事千萬不能讓別人知道,不然你就得回王宮去做個足不出戶的小公主。’,你要我這樣跟她說嗎?你是不是也要我順便跟她說,她根本就是個錯誤之下的產物?”
爾飛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不怒反笑道:“舒晨,謝謝你,謝謝你終於承認她是我的女兒了,至於其他的細節,我們可以慢慢商量,逐項來解決。我答應你,除非經過你的同意,否則我絕對不會當面跟她說明我的身份,但我也絕對不會放棄她。我自己就是在破碎家庭中長大的,所以絕對不要讓女兒再受同樣的罪,吃相同的苦。”說完他徑自往門口走去。“你也休息吧!舒晨,這事得從長計議,我們再慢慢商量。”
“爾飛,”舒晨叫住已打開門的他問道:“宮中妻妾成群,兒女如雲可期,為什麼你就不肯放過小雨和我?”
他沉默了半晌,再開口時,聲音中已充滿了悵惘。“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要跟你說,其實從認識你開始,你就一直是我唯一想要的女人,”他依然背對著她,沒有回頭。“裴杜希是我大哥的小孩,也是目前薩拉丁唯一的一位王子。舒晨,除了你之外,我再也沒有過別的女人,也不想要她們。”
他大踏步離去之後,舒晨才搖搖晃晃的坐下來,這是真的嗎?自己真是他唯一的女人嗎?他愛著自己?想爭取自己?
舒晨苦著臉,頓覺六神無主,突然好希望能躲進爾飛的懷抱,再也不用獨力支撐越來越沉重的負擔,應付越來越復雜的問題。
***
“喬依,謝謝你,若沒有你這裡供我傾訴,我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嘿!我們是好朋友嘛!這不就是所謂的交友之道嗎?我很高興你來找我談啊!過去我和保羅的事,不也害得你陪著我吃了不少苦?”喬依拍拍舒晨的手說:“而且也真是難為你了,為什麼你不早點跟我們講清楚前因後果呢?前天晚上,我把你四年多以前的遭遇講給保羅聽時,他還直嚷著要去找你那個國王算帳。”
“就是猜到他可能會有那樣的反應,我才什麼都不敢說啊!”
“這一個月來,他的表現怎樣?”
舒晨重重歎了口氣說:“無懈可擊,除了沒有告訴星雨他是她的父親以外,他已盡了一切父親的責任,最直接獲利的人是我,”她自嘲的苦笑道:“我上班的時候,他就過去陪她,倒幫我省下一大筆的保姆費用。”
喬依看了她好一會兒,一開口便說:“你仍然深愛著他,對不對?不管過去的傷害有多深,你深愛的男人,一直只有這星雨的父親,對不對?而且看起來,他對你似乎也還舊情難忘,不然他何必一來就待上兩個月左右?舒,你則忘了他可是個國王,若非深愛著你和星雨,他何必拋下國事,只顧著陪你們呢?”
舒晨的眼眸在亮了一下之後,又立刻轉為黯淡。“喬依,我想爾飛愛的是小雨,我只是他們之間的橋梁而已。讓我更擔心的是,現在小雨也已經愛上‘爾飛叔叔’了,萬一他再度……”
“舒,如果你真以為他在乎的只是星雨,那你不是在撒謊,便是刻意在欺騙自己。從他到園內找你的第一晚開始,我和保羅就已看出你們之間的關系非比尋常。相信我,若非愛你,他絕對做不出那麼多的犧牲。你愛他,他也愛你,你死命拒絕他的真正理由,到底是什麼?”
“我怕再受傷,”舒晨哽咽得說出實話。“想起上次失去他的傷痛,我實在不敢想像再來一次的話,我是否仍然經得起?”
“舒,我們年紀相當,不敢說能給你什麼忠告,但我覺得你似乎不該不戰而屈。四年多前,他在動亂間接掌王位,心中的慌亂及外界的壓力,想必都是我們無從體會的。現在他回來找你,費盡心思想爭取你,我相信理由只有一個,那便是他愛你,他缺少不了你。不管他生命中有過或仍擁有多少女人,他最重視、在乎的仍然只有你,我知道,只做心愛男人的女人‘之一’的滋味並不好受,但如果他的環境真是屬於無法改變的,那你是否也能夠退而求其次,只做他“最愛”的女人呢?”
“我……我不知道。”舒晨據實回答。
“那就想辦法弄清楚啊!舒,光有愛情還是不夠的,你必須學著再度信任他,而信任來自了解。答應他的度假計劃,帶著星雨和他共度十天吧!這邊有我為你代班,你什麼都不必操心。我不知道你最後的決定是會選擇像他的母親一樣,甘心做他父親最愛的女人,或者寧可全部割捨?我卻知道如果你不試,就永遠都沒有辦法得知你心底深處的答案。”
透過迷蒙感動的淚眼,舒晨望著這位相交多年、情同姊妹的好友,終於忍不住抱住她說:“我答應你,喬依,我答應你再試一次,直到我找出答案為止。”
***
為了不給星雨太大的刺激,爾飛特意自己開車來接她們母女,沿途星雨對爾飛好似有問不完的問題,最後為了大家的安全考慮,舒晨不得不拜托改由爾飛到後座來陪女兒,自己擔任司機。
***
“哇!好大的房子啊!爾飛叔叔,這是你的家嗎?”一進客廳,星雨便毫不掩飾她的驚喜說:“好像童話故事中的城堡,實在太漂亮了。”
爾飛一把抱起她來,滿臉的寵愛。“城堡再怎麼漂亮、怎麼大,如果沒有公主,那也就沒有光彩了,星雨,你願意做這裡的小小公主嗎?”
“願意,”她馬上緊環住爾飛,重重的親他一下。“但是這裡原來的公主怎麼辦?我聽媽咪說的故事裡,公主都是在城堡裡長大的,那這裡本來也應該有公主才對,是不是?”
“是,五年前,這裡曾有位美麗的公主,但後來她離開了。”爾飛說時還瞄了舒晨一眼,令她不禁心慌意亂。五年前被“擄”來這裡後的種種,霎時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的在心中湧現。“為什麼?”星雨好奇不已的問。
“因為王子粗心大意,傷了公主的心。”
“是嗎?”星雨轉動了一下她那大大的眼眸,靈機一動道:“那王子為什麼不肯跟她說對不起?媽咪說不管我做錯什麼事,只要我有心改過,跟她說一聲對不起,她就會原諒我。”
“真的?”爾飛立刻問舒晨:“那王子若誠心誠意改過,公主也會回他身邊來嗎?”
星雨比他還急似的說:“會的,對不對?公主一定會原諒王子,和他快樂的生活在一起,對不對?媽咪。”
舒晨嗔怨爾飛的狡猾,在女兒面前卻又不好發作,只好以想早點去看星雨的房間為由,閃躲掉這個話題。等兩人進入五年前被“囚禁”的同一個房間內,才對著爾飛大叫不公平。
“不公平?”他說:“在盡力挽回公主的這場競技中,請原諒我一心只想求勝,無法太過顧慮公不公平。”他突然將她拉近,猝不及防的便吻上她的耳後。“舒晨你可知道,我有多想時時刻刻這樣的親吻你?”
不,這真的不公平,他又在展現明知她抗拒不了的魅力了。舒晨掙扎著,說出不曉得經過多少次心靈轉折、熬過多少個失眠夜晚才決定的話,“爾飛,請你不要舔我的耳垂,我才好說話?”
爾飛理都不理的繼續親吻道:“我比較喜歡聽你用沙啞的聲音跟我說話。”
“爾飛……”她扣緊他的肩膀,極力自制,不許自己縱身投入他的懷中。
“對,”他已吻到她最敏感的頸側,甚至伸出舌尖頑皮的挑逗。“就是這種聲音。”
舒晨無奈,況且她也無法否認自己對此的喜愛,索性將雙手搭到他背後說:“我知道你很愛星雨,而她也很愛你,我想……如果你想跟星雨說你是她父親的話,我已經不反對了。你偶爾來訪,安排與她共度假期,甚至帶她回薩拉丁去住一陣子,我……我也都願意接受。”
爾飛聞言,猛然抬起頭來,俯視她說:“那你呢?”
“我?”舒晨楞了一下,隨即明白他是在問她有關她未來的動向。“那似乎並不在你的關切范圍之內。”
盯住她的雙眸突然寫滿酸楚。“舒晨,難道到現在你還不明白我的心嗎?我對監護權的看法是:如果不能同時擁有你,則我雖愛星雨,雖然極度渴望成為她生活中的一部分,我也不會告訴她真相。因為我不想做她遠距離的父親。我知道你五歲那年便痛失親生父母,但你有視你如同己出的姑姑和姑丈。你不會明白我這種表面看似有兩個家,其實根本沒有家,不屬於任何人的痛苦,我不要我的女兒重蹈覆轍。”
舒晨聞言,不禁為之大駭。“你絕對不是認真的,你根本不必做這種完全的割捨,星雨會很傷心的。”
“我離開時所留給她的失望和傷害,與往後要她在我們之間游離的痛苦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我知道我曾說過絕不放棄她的話,但為了她的幸福著想,我願意放棄,不是放棄她,而是放棄我自己;”他不給她開口的機會,立刻貼到她唇邊去說:“但請你,請你至少給這十天一個機會。”他的雙唇和她的甫一接觸,便轉為熱吻。他的吻勁不斷加深,而舒晨也決定不顧一切的回吻他。
王子的東方情人 第十章
蒙特利半島由於近海的關係,比加州其他地區都更容易降雨,而且一旦下起雨來,雨勢都不算小。
「星雨,你怕不怕打雷和閃電?」舒晨進入女兒的房間內時,由於房內只開著床旁小燈,加上地毯又長又厚,所以已躺在床上的星雨和背對著門、坐在地毯上陪她的爾飛,都沒有聽到舒晨進來的聲音。而舒晨發現他們在聊天,便在穿過遊戲間後,靜靜的倚著房牆而立。
「不怕啊!只可惜今晚不能看星星了,前幾個晚上您教我看的星座,我全記起來了呢!」
「真的?星雨真是聰明。」
「因為我的名字裡有星星嘛!還有雨,所以我不怕下雨。而且媽咪告訴我說,雷是爸爸,閃電是媽媽,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就生下了小雨。平常爸爸不在,下雨天時,我就覺得爸爸、媽咪和小雨都在一起了。」
站在黑暗中的舒晨摀住了嘴巴,以免自己會忍不住哭出聲來。那是有一回她編造出來哄星雨的故事,想不到她全記住了。
「星雨……」聽得出來爾飛的聲音也突然充滿了鼻音。「你……很想念爸爸嗎?」
「想啊!我從來沒有見過他,但是我知道他是因為很忙很忙,才不能來看我,而且媽咪說啊!爸爸雖然不能來看我,他卻是跟媽媽一樣愛我的。他的愛就像晴天的星星,像雨夜時的雨滴一樣的多,一樣的數不清。媽咪還教我在看見流星時許願喔!她說只要我是誠心誠意的,願望就會實現。昨晚我們不是有看到流星嗎?所以我馬上許了個願。」
「你許了什麼願?可以告訴爾飛叔叔嗎?」星雨似乎猶豫了一下,所以爾飛馬上說:「如果你不想說,那就不必說,沒關係的。」
「不,我想說,」她軟軟的童音裡充滿著期盼。「我許的願是……希望爾飛叔叔是我的爸爸。」
此言一出,聽得爾飛和暗處的舒晨同時一愣。「為什麼……你會許這樣的願呢?」
「因為……因為……。」星雨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氣說:「因為您很愛小雨。這些天來,您教我騎馬、游泳、陪我賽跑、爬樹,又為我佈置了這麼漂亮的房間,給了我一整間的新玩具,您這麼愛我,就像媽媽口中形容的爸爸一樣?爾飛叔叔,」她的聲音突然轉為熱切。「您……會不會真的是我的爸爸?」
爾飛在女兒這一連串的「攻勢」下,終告投降,推翻了自己原先的承諾,幾乎和她一樣小心翼翼,卻又激動莫名的說:「是的,星雨,我是爸爸,是愛你的爸爸。以前我因為一些事,而沒有辦法陪在你和媽媽的身邊。但以後不同了,以後我會一直守著你們倆,我們一家三口,再也不分開。」
「爸爸?」星雨馬上用她小小的胳臂摟住爾飛的脖子,在他臉上親了又親:「媽媽說的對,只要我許願時誠心誠意,願望就會成真,爸爸,我愛您,我愛您。」
大約過了半小時之後,爾飛才放下已經熟睡的女兒,慢慢走到舒晨面前,彼此都不覺得她在這裡是個意外,什麼話也沒說,便先吻上她滿面頰的淚水,舒晨環住他的腰,一樣未發一語。
然後他將她橫抱起來,想送她回房,但在快到她的房門前時,舒晨卻說:「不,爾飛,我不想再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我要跟你在一起,在你房裡、在你床上、在你懷中!」若不一口氣講完,舒晨知道自己就永遠都別想出口了。
爾飛驚喜不已的俯視她問:「你確定嗎?」
即便面龐酡紅,彷如火炙,舒晨仍然用那雙明燦燦的眼睛凝視著他說:「我已經不再是五年前那行事衝動的小女孩。現在的我,是個完全清楚自己在做什麼的成年女子。我需要你,爾飛,我愛你,不是因為你的頭銜、你的身份,甚至不是因為你是星雨的父親,只因為你是你,我愛的人一直只有你。」
爾飛再怎麼遲鈍,此刻也沒有再裝作不懂的道理。他馬上轉向自己的房間,舒晨見他連抽個空開盞小燈都不肯,不禁有點擔心的說:「爾飛,你不開盞燈,萬一待會兒撞到什麼跌倒而受了傷——」
他卻已一路無阻的把她抱進了房中。「能弄傷我的人只有你,」他放下她,再把她的手拉來貼在胸口。「你已經在我的心上刻上了自己的名字,除非拿你的愛來療傷,否則我永遠也休想再好起來。」
他的唇貼上來,舒晨驀然覺得萬物皆已不再存在,連時間都凍結住了,沒有以前的傷心往事,沒有未來的難解問題,只有此刻,只有他。
他的吻輕輕柔柔的,似乎要拉長溫存的時間,那憐惜守護的姿態,讓舒晨覺得既滿足又驕傲。爾飛的唇來回的摩挲,終於令她難耐引誘的大膽回吻起來,於是需要喘氣的時候,爾飛馬上轉而吸吮她的頸項,彷彿要吮盡她的生命力似的,舒晨頓覺心頭又麻又癢,全身又冷又熱,小手不禁探入他的襯衫,慌亂的撫著那結實的胸膛。
現在換爾飛的呼吸轉為急促,激烈的渴望,幾乎就要淹沒了他的自制力。「你要我做什麼?」他輕聲的挑逗她:「告訴我,舒晨,我要聽你親口告訴我。」
「我要你愛我,」她勾住他的脖子,聲音顫抖得讓人心疼。「愛我,爾飛,請你……」
在兩人都只想付出、只想彌補的愛撫和親吻之中,衣物紛紛散落。舒晨慶幸自己還能擁有這一刻,想到他對星雨的憐愛、對自己的等待,她知道她已找到了答案。
喬依說的對,如果她實在受不了失去他的痛苦,那何妨改變尊重他的生活方式?如果他也實在缺少不了她,那她為什麼還要抗拒這份事實?若不能成為他的「唯一」,她至少可以學著接受他的「最愛」。
心意一決後,她再也沒有私毫的顧忌和保留。舒晨首度敞開心胸,從他的肩頭開始親吻起,吻他結實的胸膛,甚至流連在他瘦削的腰間,指尖也慢慢探向他的大腿,這完美的男人,終於暫時回到她的身邊來了。
爾飛被逗得呻吟出聲,一把將她拉起來,緊摟在懷中,親吻她的髮梢、鬢邊、眼臉,再往下吻過每一寸肌膚。在他火熱唇舌的折磨下,舒晨忍不住在他身下蠕動,指尖纏住他的黑髮,乞求他不要停下來。
「我要極慢極慢的愛惜你,你是我最珍貴的小情人。」
「爾飛,」她必須跟他說:「如果我……你要有耐心一點,因為除了你之外,我沒有……」爾飛聽懂了,雖然早在意料之中,但乍聞此言,仍不禁一陣狂喜。「我明白,舒晨,我也一樣,你離開之後,可知道我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老天,我好想你,即便在擁抱著你的此刻,我仍然想你。」
舒晨才聽明白這句意義非淺的話,整個人便已進入他燃起的火團裡,突然間自制力崩潰了,在一道閃電劃過天際時,他也猛烈地衝刺,深深的埋進她刻意弓起以迎他的柔情之中。
他們相擁而眠,不想過去,不論未來,這一刻擁有彼此,已是最最快樂的事。
***
「爸爸?爸爸,您醒了嗎?您答應天一放晴,就要帶我到海邊去玩的。」星雨的聲音,自爾飛特意為她設置的對講機中傳來。
舒晨才剛剛坐起來披上襯衫,爾飛已經把女兒給抱進來了。「媽咪!」星雨有些驚訝的問:「您也知道爾飛叔叔是我的爸爸了嗎?所以您們才睡在一起?」
舒晨漲紅了臉,不曉得怎麼回答,只好向爾飛求救,他則滿足的哈哈大笑,把星雨也帶上床來。「對,你們兩個是爸爸在這世上最愛的兩位公主,以後都不會再分開了。」
「真的嗎?」星雨興奮不已的問舒晨:「媽咪,爸爸說的是真的嗎?」
還有什麼事能比給星雨一個完整的家庭來得重要?況且她和爾飛之間的愛從未成為過去。昨晚她不是已領悟到這個事實了嗎?舒晨決定不再逃避,便將女兒抱過來說:「真的,爸爸說的全是真的,以後我們一家三口再也不會分開了。」
星雨高興不已,馬上說她要去跟這些天來新交的朋友們說。爾飛只好再先送她出去,然後折回到床旁,脫掉了睡袍,便再度滑進被褥中,不理會舒晨驚駭的眼神,又將她剛剛才穿上的襯衫脫掉,丟到一旁去。「爾飛——?」
「嘿!」他用大腿纏住她說:「我記得很久以前我就跟你說過,在我床上,除了我的『體溫』之外,你只能穿戴一樣東西。」
舒晨只覺胸口一涼,低頭一看,不禁驚呼出聲:「琅王千樓,爾飛……」她抬起頭來,雙眸浮上一層淚霧。
爾飛將她推倒向床,吻著那塊心形翡翠,也吻著她的胸口。「在分別的日子裡,多虧有它陪著我,現在你回到我的身邊,它也該物歸原主了。」
舒晨攬緊了他,以實際的行動,代替了因太過激動而無法說出口的千言萬語。
***
十天的假期在明天將告一段落,而在兩天前,比雅翠絲已得知有星雨這麼一位孫女存在,並堅持接星雨到英國去了。目前老王修帕裡也在那裡,更急著要見星雨一面,舒晨縱有千萬個不放心,但是經不起比雅翠絲的一再請托,星雨「看城堡」的高度興趣,以及爾飛保證一周後便偕她過去找女兒的配合,最後還是點了頭,讓專員過來接走星雨。
星雨安全抵達英國後,從通電話中聽得出來,雖然仍有些時差問題,但倍受寵愛,自己也極為興奮,舒晨這邊也比較放心了。少了女兒的「打擾」,和爾飛之間「小別勝新婚」的滋味似乎更加甜蜜。不過為了不殺風景,舒晨不但自己不提,連爾飛每次想談未來的安排時,都被她以熱吻堵了回去,或乾脆轉移話題。
今早爾飛說他有事得出去一下,不過回來之後,他一定要跟她「好好的談一談」,不准她再「耍賴」。舒晨笑著送他出門,心下卻不免忐忑,便換上騎馬裝,想出去奔馳一陣。
馬伕去幫她挑選馬匹時,舒晨的眼光,突然被一則新聞吸引住——那是馬伕剛剛隨手扔下的報紙上的:
瑞士護士飛上枝頭做鳳凰:據聞今天即將抵美的瑞士籍護士蒂蒂-薇蘿拉,已證實懷有三個月身孕,近日內將成為薩拉丁王國艾菲索斯.菲薩爾國王的第三位王妃,兩人雖然國籍不同,身份懸殊,但感情深厚,根據王室相關人士所言,國王甚至可能親赴洛城機場接機……
報紙自舒晨冰冷的手中滑落,當馬伕牽出適合她騎的馬匹時,早已不見她的蹤影了。
親愛的爾飛:
請原諒我不告而別,也請原諒我的再度臨陣脫逃。這一切絕非因為我不愛你,而是因我愛你至深;也不是因為我不相信你對我的愛,而是對我來說,你的愛終究不夠。
我曾以為只要改變自己的態度,就能接受你們一夫多妻的制度,但那畢竟是我在自欺欺人而已。等到事實逼到眼前來時,我才發現,要我跟其他女人一起分享你的愛,那是萬萬不可能的。或許我的愛太過自私,但我除了想做你最愛的女人之外,還想成為你的唯一。在愛情的領域之中,我終於必須面對自己的弱點,那便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若不能擁有全部的你,那我就全部都不要了。
至於星雨,我希望你能同意我所開出的「一年和她相處三個月」的條件,稚兒無辜。雖說你的兒女有朝一日定會比妻妾數目還多,但我相信你仍會眷顧這個孩子。我無意為她爭取任何的父主頭銜,只想請求你給予她最寬博的父愛。今年你已與她共處了近一個半月,再過一個半月後,我會親自去接她,未能成行的英國之旅,我也會跟她婉轉解釋。
這次琅王千樓我戴走了,就當做是我唯一無法割捨的牽掛吧!有它緊貼在我胸,至少能讓我時時回想起你我共同度過的快樂時光。
或許短暫,但至少我已曾經擁有過。
舒晨
回到洛杉磯後,原本獨居慣了的房子突然變得好空曠,日子也像蝸牛爬行般緩慢不堪,有時甚至像是靜止不動了。喬依見她的提議只換來這樣的結果,不禁自責不已,反倒要舒晨力陳與她無關,並且勉強打起精神來,幫她籌備和保羅即將舉行婚禮的諸多事宜。
白天有工作,日子還不算難過,但是到了夜深人靜時,強烈的思念便令她幾乎夜夜輾轉反側,難以成眠。也曾想要早日接星雨回來,但一來她似乎非常喜愛歐洲,還忙著探索,二來舒晨也不願女兒見到如此憔悴的自己,所以還是努力支撐著。
有一天凌晨三點時分她醒了過來,發現枕頭整個都是濕的,淚水且兀自流個不停。老天!她回來已有十天了,但情況似乎越來越糟。舒晨簡直不敢想像,往後漫長的人生又將如何熬煉下去?
這一天是舒晨的休假日,為了讓屋內多一點聲音,她打開電視,隨意選了個頻道,讓它響著。
畫面上出現一位穿著黑色緊身洋裝的女歌手,舒晨知道這是四年多以前一首暢銷歌曲的影帶,正想要轉台,卻已經被她淒楚而沙啞的歌聲所吸引。
……你親手築建的愛已支離破碎,小小的天堂落入一片漆黑。當他呼喚你的時候,請聆聽自己的心聲;除此之外,你已無計可施……在道別之前,聽聽你的心。
舒晨彷彿聽見自己的心在說:回去吧!回到他的身邊去,世界雖大,但除了他的身旁,再也無任何能讓我快樂起來的地方,可是——
有時你不免懷疑如此掙扎是否值得?所有珍貴的時刻早已隨潮汐而逝……,但那麼多的話語乞求你的聆聽,那麼多的感受卻又無法可表,神奇的氣息,比風還狂野的情愛之美……在這別之前,聽聽你的心。
她的心早留給爾飛了,如何傾聽?如何——
有人按門鈴,舒晨看時間,心想應該是早和她約好的喬依,便一手胡亂抹去臉上的淚水,一手拉開了門,但是站在她面前的卻是……「爾飛!」
他推開舒晨反射性想再關上的門,清清楚楚的說:「不,樓小姐,我是艾菲索斯,不是爾飛。」
舒晨聞言大受震撼,不禁在呆愣了數秒鐘後大笑起來,老天,這一定是噩夢,難道近五年前的那一幕又要重演一次?
***
兩個小時之後,聽完故事的舒晨,也把一小杯伏特加全部喝光了。若不是艾菲索斯拉起兩臂長袖子,讓她看清楚雙手的疤痕,她是絕對不會相信他不是爾飛的。
「樓小姐,現在你明白了吧?四年多前,在那場由首相策劃的暗殺行動中,被炸成重傷的人是我,而不是艾達墨斯,但後來出面繼承王位的卻是他,而不是我。」
「為什麼他要以你的名義登基?他也是王子,大可以光明正大的登上王位。」
「你應該知道,若沒有發生那次的爆炸事件,艾達墨斯本來就會在隔天依心願成為平民的吧?」舒晨點了點頭,他再進一步的問:「那你應該也知道,他那時之所以比以往更想拋棄王子的頭銜,大半是為了想與你做尋常夫妻的關係?」
舒晨對此沒有做出任何反應,艾菲索斯深知她的不滿,便再接下去說;「當時的情況十分危急,我生死未卜,說明白一點,應該是百分之八十無法存活過來,就算有幸保住一條命,百分之九十也將成為一輩子無法清醒過來的植物人。因為我腦部受損的情形幾乎令群醫束手無策。於是父王請求艾達墨斯登基為王,他說傑諾琵亞剛剛才證實有孕,就算生下來的是男孩,得以立為王儲,但是距他能真正接任王位,也還有一段很長的時間,國家不可一日無君,艾達墨斯非負起這個責任不可。」
「他答應了?」事實如此。
「對,在父王也答應他一個條件的情況之下。」艾菲索斯別具深意的看她一眼。「什麼條件?」
「他要求父王對外宣稱他已重傷身亡,然後以我的名號登基。」
「為什麼?」
「看來我們又回到關鍵問題上來了,」艾菲索斯笑道;「因為他說長痛不如短痛,我剛剛已跟你說明過我的傷勢有多麼嚴重。他這一登基,少則三、五年,看我能不能奇跡似的復元,多則要等上十來年,一直到我的兒子裴杜希能接掌王位為止。他不忍見你為他虛度青春,寧可讓你在一次重重的打擊之後離去。」
原來他是為了自己才……舒晨揣想他當年與自己分別的那一幕,知道爾飛眼睜睜看著她離去,痛苦只會比她深,絕不會比她淺,不禁泫然欲位,心疼不已。
「他大可以跟我明說的,他應該知道我的個性,如果當時我明白內情,那我就不會——」
「離開他?離開薩拉丁?」艾菲索斯微笑著說:「但你能忍受只有在獨處時才能擁有他嗎?你能夠坦然面對他與傑諾琵亞、斐杜希在人前所展現的閤家歡?更進一步的說,既然你們已有了星雨這個女兒,對於我的解釋,你也就更容易有個具體的概念了。你能夠忍受無法告知女兒她父親真實身份的事情嗎?」
舒晨蒼白的臉色,已經回答了他所提出的所有問題。
「你剛才說對了,我弟弟的確很瞭解你,所以他寧可狠下心來,一次砍斷你所有的希望,也好過眼睜睜看著你在他身邊日日受凌遲之苦。」
「爾飛……他把所有的苦全都擔下來了。」舒晨的淚水在奪眶而出之後,就再也沒有停過。「樓小姐,有你這句話,我弟弟這些年來的苦也總算沒有白吃。體諒你絕過不慣王室生活,是他決定這樣做的主因。另外由『我』主掌國事,國內外都較能安心,降低再起動亂的可能性,也是他不得不隱藏真實身份的另一個原因。想不到這些年來,他把所有精力全投入國事的結果,倒令我薩拉丁成為中東世界中的奇跡,令我這接棒人深覺壓力沉重。」艾達索斯流露出看似埋怨、實為驕傲的神情。
「他要退位?」舒晨大吃一驚。
「不然你以為他怎麼可能過來美國,一住便是兩、三個月,而且完全沒有引起新聞界的注意?」
舒晨突然想起爾飛曾經跟她說過的一句話:我是以私人身份前來,而不是薩拉丁國王的身份;原來如此,原來……「這麼說,那位瑞士籍的護士……?」
艾菲索斯突然哈哈大笑。「果然不出我所料,你是因為蒂蒂才再度離開艾達墨斯的。現在你想必也已經猜到了吧?蒂蒂是我的護士,她在我昏迷八個月時照顧我,花了兩年時間助我傷勢復元,接下來又陪我度過漫長的復健過程。我這次到美國來,就是為了陪她過來探視住在西雅圖的母親,然後再一起回薩拉丁去,想不到因為她提早過來,而使得代替我去接她的爾飛又被你誤會了。」
「為什麼他從頭到尾都不肯跟我解釋呢?」舒晨在獲知這四年多來的點點滴滴之後,忍不住氣惱與心疼的說:「他應該一到洛杉磯來找我時,就跟我解釋的!」
「你不知道在愛情的領域中,他是個極端敏感、極端求全又極端霸道的人,和在處理國事時的民主作風完全相反嗎?你不介意的話,我想跟你說,其實你們在這方面十分相像,你不覺得嗎?他說他要重新追求你,要確定你不是在寬恕、憐憫或同情他,他要的是純然的愛,能突破一切障礙、不計一切代價的那種愛。」說到這裡,艾菲索斯又笑了。
「我常想,如果他把這份心力用在掌政上,則成就或許還會更加驚人。可惜他說一心不能二用,堅持責任而已了,還說過去他想做平民,也許只是出於不想被束縛的心理。但這一次的退位,卻是真正的從絢爛歸於平淡,是真正的選擇。」艾菲索斯起身,準備離開了。
「這次……是他要你來的嗎?」舒晨也站起來問。
「其實答案你早已知道了吧?」艾菲索斯露出如看待妹妹般的寬容笑容,首度直呼她的名字說:「舒晨,他為我吃了那麼多的苦,我自動為他跑這一趟又算什麼?四年半的時間,使我們變成一對最親密的兄弟,不過就他一直忍著不來找你這件事而論,你可否聽我一次勸,容許他擁有這麼一點小小的、又深怕再被你所拒的男性自尊吧!」
舒晨破涕為笑道:「你願意送我一程嗎?我想立刻回到他身邊去。」
***
長長的沙灘上只坐著一個孤單的身影,而光看背影,就可以感覺到他的消瘦與疲憊。這些日子以來,他一定也和自己一樣食不知味、睡不安眠吧!
雖然只是九月中旬,但海風已經微帶涼意,又穿回一身黑的爾飛,更給人一種蕭瑟的感覺。舒晨緩緩走到他的身後,彷彿有著千言萬語,偏又不知從何說起。和他比起來,她實在不夠勇敢,怕受傷、怕被拒,所以才會一碰到挫折就躲開,略一沮喪就避得遠遠的,結果只是造成兩人之間更深的傷痕而已。
她伸出手去想碰他,他卻突然起身轉過來,反倒嚇得她後退了一、兩步。
「爾飛。」她輕輕的叫喚一聲,突然有大哭一場的衝動。他比她原先設想的還要瘦,憔悴的臉上寫滿了受苦的痕跡。舒晨相信,那必是由於擔任國王四年多來所積壓的重擔,再加上自己這一次的驟然離去,終於令他整個人頹傾下來。她心下一酸,痛楚也跟著全部湧上心頭。
他把手插入口袋中,緊盯住她包裹在絲巾中的臉龐瞧。舒晨因想要投入他懷裡的意念過強而渾身輕顫著,可是他沒有敞開雙臂,教她怎麼能貿然行動呢?萬一他已經死心了呢?萬一艾菲索斯說的那一大篇話,都只是他個人的推論呢?萬一爾飛已經不想要她了呢?那她怎麼辦?她要怎麼做,才能重新燃起他眼中的光彩?
「舒晨,真的是你,」他反倒率先開口,口氣卻是那麼的脆弱且充滿懷疑。「不是我想你想過頭所產生的幻象吧?」他仰首向天,從齒縫中擠出話來說:「過去四年多以來,我受夠了那樣的折磨。白天扮演艾達索斯日理萬機不難,難的是在午夜夢迴之際,還要抗拒你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行。好幾次我想不顧一切的回來找你,把一切真相說給你聽,卻又怕你早已經和別的男人組織幸福的家庭,或者你永遠都不會原諒我當日的欺騙。而且你跟我一樣,最想過的都是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平民生活,我自己是因生在王室,又遭逢家變,難以掙脫束縛,怎好再拉你下水?所以我只好一再地克制自己,壓抑自己。」
眼前的他,因淚水而身影迷濛,而他說的話,卻清清楚楚的烙印在她心頭上。
「後來艾菲索斯奇跡般的好轉,我欣喜若狂,卻不敢抱太大的奢望,我本來只想過來看看你,只要看你一眼就好,但甫一照面,我就知道自己完了,我根本沒有辦法再過沒有你的日子。」
舒晨閉了閉眼睛,讓淚水滑落,想用清澈的眸子、清澈的心靈面對他。
他終於伸出手來了。「沒有你我生不如死。舒晨,明知道你可以帶我上天堂,也可以令我痛不欲生,我仍然願意冒險一試,率先投入。我愛你,老天知道我是多麼的愛你!」
天色迅速暗下來,看來傍晚又免不了要下一場雨了。但此刻舒晨根本注意不到這些,立刻投入他的懷中,一雙手緊緊的纏繞上他的脖子說;「我愛你,爾飛,我從來就沒有停止過愛你。我之所以會離開,只是因為不想面對『你所愛的人不只是我一個』的事實。不過今天我已經搞清楚了一件事,我的王子,我實在太愛你了。不要說這一切全都只是我的誤會,就算你心中另有他人,我也會盡力把她們趕出去,讓你只愛我一個,怎麼樣?王子,我永遠也不會再放你走了,你考慮清楚了嗎?」
爾飛的雙眸,終於恢復了她所熟悉的動人光彩,但也蒙上了一層淚霧。「嘿!小情人,」他輕輕喚道:「光說不練有什麼用,你得用實際的行動證明給我看!」
舒晨馬上獻上紅唇,而爾飛的雙臂,也像唯恐她再度消失似的,將她又緊又牢的鎖住,順著她的淚痕吻上紅唇,一遍又一遍的親吻,好像永遠都無法滿足似的。
突然下起的大雨打濕了他們,舒晨抬頭對他笑道:「這是咱們的女兒要求相聚來了。」
爾飛拉著她的手,便往崖上的房子奔去。「我可捨不得讓你在這裡淋雨。」
兩人好不容易回到屋裡時,全身都已經濕透,爾飛堅持要她去沖個熱水澡。等舒晨穿上他寬大的浴袍走出浴室時,才發現他不但已換好衣服,而且還準備了一壺香氣四溢的咖啡。
「好香,」舒晨接過他倒給她的一小杯咖啡說:「這一陣子,雖然我不必喝咖啡也一樣睡不著,但這麼香的咖啡卻捨不得不喝上一口。」
爾飛與她並坐在窗前,揉一揉頸背說:「這些日子我卻是除了咖啡外,什麼都吃不下,若沒有它,我就慘了。」
舒晨聞言,一顆心不禁又抽痛起來,馬上放下咖啡,倚入他的臂彎中說:「對不起,爾飛,我應該等你把人接回來之後,再好好聽你解釋的。」
爾飛經不起她軟玉溫香的誘惑,乾脆也放下杯子,將她整個人抱坐在自己懷裡。
「舒晨,在薩拉丁的律法中,我這個人早在四年多前的暴動中便已喪生。換句話說,為了將政權順利轉移到艾菲索斯手中,艾達墨斯『王子』已經不存在了。現在的我,只是一介平民薩爾飛,是個剛剛才要在建築界中力爭上游的新人,嫁給我是沒有昂貴奢華日子好過的,你明白嗎?」
「我從沒憧憬過所謂的『豪華』生活。對我而言,有你的地方,就是天堂,而且你忘了星雨跟你說過的話了嗎?她說只要是誠心誠意對流星許的願,都會實現。她希望你是她的父親,結果你真是他的父親。我希望以後,日日夜夜都可以跟你在一起,現在不也心想事成了?所以你對自己在建築方面的能力應該更有信心才是。」
「你就是我的信心啊!舒晨。」他俯下頭來,才覆住了她的雙唇,立刻就變成熱烈需索的親吻,然後很快的,便抱著她一起跌進柔軟的床中。當他推開浴袍,發現裡頭空無一物時,呼吸不禁轉為急促。「你這個磨人的小女人……」
「親愛的王子,」舒晨將整個人、整顆心都奉獻給他說:「你不是說過在你的床上,我只能佩戴琅王千樓和『你』嗎?我這只是遵從你的命令而已。」
爾飛在她唇邊發出由衷的愉悅笑聲,憑藉真情摯愛,他終於贏得了今生最珍貴的寶物——他的東方情人。
而舒晨,則已徹徹底底的沉醉在他的熱情之中。她與琅王千樓,終於都回到她心愛王子的懷中了。
—完—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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