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周時光英豪_第五部_尋找南斗

第五部 尋找南斗

作者:蘇逸平

第五部(尋找南斗)第一章天下第一名廚

廚藝之事,在一個人的生命中,佔著相當重要的地位。

想想看,一個人的生命之中,有著兩樣事情佔著莫大的重要地位。

吃飯、睡覺。

嚴格來說,所有人的一生,都只為了這兩樣事情而汲汲經營,不管你是達官貴人,也不管你是販夫走卒,任你做的是經世濟民的偉大事業,或者只是在荒郊野外踢踏過路的野狗。

你的一生,你所做的一切事情,的確也只為了吃、睡這兩件事情而過,只為了這兩件事情而活。

縱然精粉有別,貴賤有異,但是最終來說,人的一生真是只是為了吃和睡這兩件事情。

任你富可敵國,權勢熏天,一飯不過三數升,也不會因為你是個重要人物,吃下的東西就多人數十倍。

任你風華絕代,艷冠人間,睡覺的地方寬不過三尺地,即使你有著廣闊似庭園的大床,寤寐之間,也只是那三尺來寬的方寸之地。

吃飽了睡,睡飽了吃。

人生之中,所有的事物,竟然便只存在於吃、睡這兩件事的中間!

因此,廚藝好的人,在理論上,他便能掌控你一半的人生。

這樣的道理,夷羊九和易牙等人當然是不會懂得的,當年他們都只有十八九歲,因為惹來了莫須有的大禍,不得不遠離從小生長的熟悉故土,來到這春秋時期的一等強權齊國的境內,除了試圖找出殺害夷羊九一家的神秘兇手之外,也只能在這個揮汗成雨、吐氣成雲的名城臨淄暫時安身立命下去。

因為年紀尚輕,他們並不懂得人生的諸多至理,只是隨著命運之流的安排,再以自己的本事才能被動地迎合,過著沒有什麼目標的生活。

人世間,又有多少年輕的孩子們能夠脫離這樣的宿命?

晚春的早晨,夷羊九在晨光的微曦下被鳥叫聲吵醒,愣愣地起了個大早,在庭園中迷迷糊糊走了幾圈,又在一株大樹下沉沉睡著。

陽光靜悄悄地曬上了他的臉龐,有些熱,也有些刺痛,他閉著眼睛皺著眉,翻了翻身,彷彿翻進了一處樹蔭之中,頓時一陣清涼。

於是他又安然地沉浸在酣睡的夢鄉。

直到那陣焦美的濃香傳入耳際,鏗鏗鏘鏘的鍋鏟撞擊聲傳入耳中。

在那香味、聲音之中,還幽幽地伴隨著快樂愉悅的歌聲:「室家遂宗,食多方些有頭有臉的人家哪!互相追隨,吃食真是講究大苦鹹酸,辛甘行些我煮的東西,酸甜苦辣盡皆可口肥牛之腱,脯若方些肥牛筋煮出來啊!清燉紅燒臘肉噴濺出清香腩鱉炮羔,有拓漿些紅燒的甲魚、燒烤的小羊羔,淋上美味的甜醬露雞霍蝸,厲而不爽些鹵得香香的雞,們得軟軟的蝸牛,味道大大的清爽瑤漿蜜勺,實羽觴些如美玉般的好酒,加一勺蜜,裝入宴客的羽觴華酌既陳,有瓊漿些喝了這麼多酒也不用怕,因為還有解酒的酸梅湯歸反故室,敬而無妨些請你回到老家來啊!不要再在外面放浪和遊蕩……」

不知道你有沒有過這樣的經驗,在睡意正濃的時候,空氣中卻充滿了美味的食物香味。

當然,如果是清醒的狀態中,這樣的食物香味無疑是非常令人愉悅的,食指大動,再想想不久後的大快朵頤,更是令人垂涎三尺。

只是如果你是在睡夢中聞見這樣的味道,又聽見那樣的歌聲,當人生最重大的兩件事相互衝突的時刻,天平的兩端,一邊是濃重的睡意,一邊是引發飢腸轆轆的濃香,那可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經驗。

最引人食指大動的肉湯香味,可以讓你覺得像是煮死屍的味道。

最讓人嚮往的深沉睡鄉,卻成了半夢半醒,上下不得的夢魘。

夷羊九在晚春的陽光下這樣掙扎了一會,這才一臉扭曲地坐起身來,不情願地睜開惺忪的睡眼。

陽光正好,庭園中的綠草、林木生意盎然。

在一個樹叢的前方,他那胖胖的綠色元神「蘿葉」正學著他的姿勢,慵懶懶地斜臥在地上。

他定了一會神,這才環視四周,皺起鼻子嗅了嗅,發現那煮食的香味是從右方傳來的。

滷牛肉、爆香水鱉,還有甜甜的蜜酒的香氣。

然後,他的肚子便不爭氣地發出「咕嚕」的一長串聲響。

然後,他「虎」的一聲,便利落地從地上翻身躍起,長吸了一口氣,便容色猙獰地大叫:「死胖子!你這欠你爸爸扁的拙蛋!」

果不期然,在庭園旁邊走不幾步,便看見胖子易牙又在一處空地上排滿了鍋、瓢、壺、盆,有幾個地方生起了熊熊的火爐,土鍋中有的冒出濃濃的白煙,有的更是架滿了熱油,發出愉快的畢畢剝剝聲響。

而夷羊九當然知道,這是擅長廚藝的易牙為了將來的「煮食至尊」大賽所做的準備。

齊國人為了慶祝國君齊僖公的生辰,特地在他生辰當日,安排了這個煮食大賽的節目,一方面讓整個慶典更加熱鬧,一方面也可以趁著各國名廚前來的機會,宣揚齊國國勢的強盛壯大。

胖子易牙站在一方油鍋的前面,正滿頭大汗地炒著一道青菜,一抬頭卻看見夷羊九睜著睡眼,一臉火氣地站在前方。

「吃了什麼怪東西啊?那樣一臉的臭樣?」易牙笑道,順手抄起一隻熟天鵝,便油膩膩地往夷羊九臉上一丟,「人生氣的時候,吃點東西最好了,嘴巴動動,肚子填飽,那就什麼氣也沒有了。」

夷羊九沒好氣地將那只熟天鵝抓住,咬了一口,美妙的湯汁流入口中,原先就是有再大的氣也消了大半,嘴上卻仍是惡狠狠地說道:「一大清晨,你這胖子幹麼這樣拚死拚活的?人家的早餐重清爽,不吃大魚大肉,你卻七早八早搞了這樣一大堆東西,給誰吃去啊?」

看看四周,他更發現整個空地上堆滿了食料和烹任素材,有的籮筐中還裝了許多連夷羊九也說不出來的奇異食品,有的還泛出如玉石般的微光,顯是人間難見的古怪食物。

「這樣一大堆東西,怕要花上你一褲子的錢吧?你哪來的錢呢?」

易牙側了側頭,臉上露出耐人尋味的表情,嘴裡卻喃喃自語起來。

「是啊!這些東西,為什麼要送到我這兒來呢?」

他轉了個身,順手在身旁的籮筐中拿出一個手拿大的貝殼。

那貝殼的表面像是珠寶一樣的閃閃發光,泛出寶藍的色澤。

易牙取出一把小刀,將那貝殼打開,熟練地剜出貝肉來,只見那貝肉豐美飽滿,滴著晶瑩的珠玉之光。

「這是南方極遠之處的深海魚產,當地人稱它為『鮑魚』。」

「鮑魚?」夷羊九奇道:「難道它是種魚嗎?怎麼我看卻像是個大貝殼?」

「它確然不是魚類,只是海中貝類的一種,聽說它的肉質細緻,味道豐美,但是我卻是沒有吃過的,不只是我,只怕這齊國裡的人也絕大多數沒有吃過。」

春秋時期,貴族和平民之間的差距極大,生活條件也相差極遠,一般的人民平時極少有機會吃肉,更遑論是海產之類的食物了,雖然齊國的境內臨東海、渤海,沿岸一帶的水產豐饒,但是一般的小民吃到海產的機會,仍然是微乎其微。

夷羊九和易牙本是衛國長大的少年,衛國的國土位於內陸,與大誨並不相連,因此對許多海產頗為陌生。

夷羊麼看著那大貝殼「鮑魚」,正在噴噴稱奇,胖子易牙隨手打開一具燜鍋,端出一尾似蟹非蟹,似蝦非蝦的奇異生物,那生物的甲殼被煮得紅通通的,煞是好看。

夷羊九隻在衛國山林的溪流中捕過河蝦、螃蟹一類的水生動物,知道這類的甲殼水族生物味道極為鮮美可口,煮起來外殼的確會變紅,但是卻沒有見過眼前這種非蝦非蟹的大型水生動物。

易牙「克」的一聲,掰開那奇異生物的外殼,分出一塊色作淡紅的軟肉,遞給夷羊九。

「吃看看,」胖子笑瞇瞇地說道:「這玩意兒叫做『龍蝦』,也是大海中奇異的產物,吃看看味道怎樣,只是小心,莫要將你的舌頭也嚼了下去。」

夷羊九依言將那塊「龍蝦」肉放入口中,嚼了幾下,只覺得那味道鮮美如甜汁,肉質彈性更勝蝦蟹,且更有一股芳香的大海味道。

「好吃!」他的口中仍然塞著龍蝦肉,含含糊糊地大聲說道:「這玩意兒真好吃!」

嚼了幾口,他意猶未盡地將龍蝦肉吞下,輕輕地吁了口氣,彷彿吃過了天下最美味的東西。

不過,夷羊九究竟不是個懞然愚昧的少年,口舌間的激情過後,他眼珠子一轉,又看了一眼四周圍的珍饈美味,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這樣來說,那就更奇怪了,現在可不只是有錢沒錢的問題了,」他疑惑地問道:「這些東西,有些是連錢也買不到的,為什麼你這胖子會有?」

易牙搔了搔頭,遲疑了一下,這才緩緩地說道:「這些東西,都是世子派人送來的。」

世子,指的當然便是當今國君繼承人姜諸兒。其實,如今夷羊九等人的棲身之處也是姜諸兒安排的,雖然夷羊九等人只在城門口那次和姜諸兒打過一次照面,但是論道理來說,眼前幾個人的衣食住行可說全都是姜諸兒所賜。

但是夷學兒轉念一想,便憶及了姜諸兒和異母妹妹文姜的那段亂倫畸戀,心中便沒來由地萌生了厭惡之感。

「是他!」夷羊九面無表情地「哦」了一聲,隨手便將那只熟天鵝放在架子上,「他對你倒好。」

易牙好脾氣地笑了笑。

「不是對我好,是對這『天下第一名廚』的頭銜好,他知道了我的廚藝,又知道咱們幾個各有擅長,所以才對咱們這麼好的。」

夷羊九想了一下,翻了翻白眼。

「對咱們好,我可不像你們,每個都有專長,我除了打架之外,倒是什麼都不會。」

「說得倒是,」胖子易牙胸無城府地笑笑:「所以人家才從來沒有找過你,來找的都是我,要不就是開方、豎貂,世子倒真的沒問起過你。」

這樣的一句話,易牙是無心說出來的,他們幾個自小打鬧慣了,說起話自然口無遮攔,但是不曉得為什麼,夷羊九聽在心中,卻有了一絲絲不快之感。

至於為什麼不高興,卻也說不上來。

「也不曉得他們怎樣知道的,知道豎貂能和百獸動物溝通,便將他安插進了貴族獵隊,在那兒管牛管馬,他們又知道開方會卜卦算命,便安插他進了巫筮之門,讓他在那兒天天和人卜卦,也算有了個正當差使。」他哈哈笑道:「說真的,倒真的剩下你是沒有人要的。」

夷羊九哼了一聲,更是有些生起悶氣來。

他的本性豁達,又是出身豪富之家,原本不會為了這種無關緊要的差使生氣,但是此刻令他生氣的,卻是一股隱隱覺得不甚對勁的直覺。

他總覺得姜諸兒這齊國世子有些詭異,但是要說有什麼不妥,卻又找不出具體的例證。

易牙當然不會知道他的心思,只是半開玩笑地睡了捶他的肩:「發什麼呆啊?人家不照應價,難道我就不管你了嗎?來來來,我胖子在這兒向你打包票,不管日後你餓成什麼模樣,我一定親自下廚煮東西給你吃,包管你不會餓死,這樣總可以了吧?」

夷羊九冷冷地看他,「哼」了一聲:「誰稀罕你煮的東西?」

他故意裝出冷傲的神情:「臭的!你爸爸我是給你面子,才一直吃你煮的臭東西啊!怕你灰了心,你不知道我的苦啊!」

易牙哈哈大笑,手上動作極快,一眨眼便端出了七八樣小菜,還拎出了一壺酒。

「那你小子就來吃我這『臭的』飯菜,而且還要給我吃個精光!否則你老子我就砍你媽的!」

兩人嘻嘻哈哈地在晨光下吃著出乎意料豐盛的早餐,看來姜諸兒對易牙的烹調之術頗有信心,食料的供應多到令人咋舌,如果只是夷羊九他們幾個人吃的話,看來吃上三個月都沒有問題。

聽見兩人的笑鬧聲,開方和豎貂也揉著睡眼走了出來,四個少年便對著易牙煮出來的精品美食大快朵頤,吃了個大飽。

少年人正值成長的期間,本就食慾極佳,再加上易牙的廚藝的確獨步當世,因此幾天下來,那小小的別院,簡直成了四個人的吃食天堂。

此後幾日,易牙便在別院的空地上盡情揮灑自己廚藝,夷羊九等人便成了品嚐他精心烹調食物的最佳人選,那胖子易牙在廚藝一技之上的確有著無比的天賦,雖然他的元神「庖人」有著更不凡的烹調神力,但是此次易牙卻刻意不仰仗「庖人」的幫助,自行思索煮食的奧秘。

幾日下來,他的新奇菜色仍然層出不窮,但是夷學九等人飽嘗了多日的脂香肥濃,卻已經有些受不了了。

首先告饒的是豎貂,他的身材並不高大,體型細瘦,本就是個虛不受補的身子,吃了幾日美味佳餚之後,便開始拉起肚子來。

「拉肚子還沒有什麼,」他苦著臉對夷羊九說道:「最嚇人的是後來幾日不拉別的,淨拉肥油了,我看再這樣吃下去,乾脆將我下鍋搾油算了。」說著說著,便拉著一旁煮菜的易牙大叫,「不管不管,就算這回你把我殺了,我再也吃不得你這山珍美味了,我豎貂本就是個福薄之人,吃不得你的好東西!」

後來,開方也沒聲沒息地消失了,只要是吃飯的時候,便看不見人影,等到再一次見著人影,問他去了哪裡,也總是含含混混地說不明白。

只是有一次,豎貂偷偷地告訴夷羊九,說有一回他也趁吃飯的時候溜出去,卻看見開方蹲在城門角落的一處小攤,唏哩呼嚕地喝著小米粥,不加料,也不配菜,吃起來卻好像要比吃易牙的絕世美食還要可口上千萬倍。

享福享到超過了份量,果然便等於受苦受難。

吃苦吃到了頂點,只要一丁點的幸福,便覺得是莫大的福份。

這本來就是人生中不變的至理。

等到夷羊九也快受不了的時候,所幸齊侯的壽辰也已經到了,齊侯的壽辰是四月初六,到得初三初四的時候,他和開方、豎貂等人笑得開開心心,彷彿過生日的是他們自己,而不是齊僖公。

壽辰的前一日,易牙將所有的煮食器材收好,不再烹煮,只是窩在自己房間裡,焚香沐浴,靜心祝禱,準備在第二日的「煮食至尊」大會上大展身手。

第五部(尋找南斗)第二章您吃吃,什麼都別說

春秋時代,齊僖公年間。

四月初六,天氣略陰。

沉靜的齊國首都臨淄城郊,此時搭了個極為壯觀的禮台。

這一日是齊候僖公的誕生壽辰,為了慶祝這個難得的好日子,齊國文武百官們特地邀集了來自各封國的名廚,準備在壽筵上舉辦一個空前絕後的煮食大賽。

當代的齊國君主僖公是個極度愛熱鬧的人,喜歡藉著節慶喜事的名目,舉辦熱鬧的競賽慶典。

不久前,夷羊九前往參加的「抵角之戲」,便是這位好熱鬧的君主最喜愛的摔角鬥賽慶典之一。

縱使在「抵角之戲」中,發生了令人難以索解的集體死亡事件,也鬧出了極大的變故,但是這並不能動搖齊僖公好事愛熱鬧的心情,因此,便在這一年的壽辰上,又風風光光的舉行了這場「煮食至尊」的大賽。

來自臨淄城的齊國民眾人潮洶湧,大伙都想來一睹這場前所未有盛會的丰采,參加比賽的各國名廚都已經群聚在禮台的一隅,人人志得意滿,信心十足。

齊國人之中,有不少人常常周遊列國之間,也不乏見多識廣之人,看見了各國廚師的陣營,有人便忍不住驚呼出聲。

「啊!那便是鄭國的國君名廚東關常化!」

「許國的『無相居』傳人許惡,他也來參加這場大賽!」

「那黑壯大漢便是宋國的『解牛神廚』南宮述!」

人群之中,驚呼讚歎之聲此起彼落,夷羊九等人夾雜在人群之中也聽見了,他們遙望台上,在一群氣勢昂然的廚人身影中,好不容易才看見了胖子易牙。

遠遠望去,只見易牙有些緊張,夾雜在各國名廚中的身影有點瑟縮,顯然在聲勢上便已輸了眾人半截。

夷羊九睜大眼睛,刻意做出猙獰的神情,心念一轉,便在人群中大聲嚷了起來:「啊!那胖胖的年輕人不就是衛國的『天下無敵威猛狂惡舉世無雙神仙名廚』易牙嗎?」

他的聲音極為宏亮,遠遠地傳了出去,倒惹來人群中大部分的眼光。

「前幾天他才打倒了八國的最有名廚師,今天又來參加比賽了,真是精彩啊精彩!」

堅貂和開方愣愣地看著他在眾目睽睽下,毫不臉紅地大吹其牛,心裡也覺得好笑,那豎貂也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好事角色,於是便湊趣大聲說道:「啊?他便是那天下無敵威……呃……威……威風什麼什麼的神仙廚子嗎?果然不同凡響,」他的聲音不似夷羊九那樣的宏亮,卻仍然清清楚楚傳進眾人的耳中:「我媽媽的朋友幾個月前吃過了他做的菜,聽說那香味還一直留到現在哪!」

看見老友上來一搭一唱,夷羊九更是得意,哈哈大笑,還想要吹上幾句,一轉眼,卻在人群中看見了一個纖巧秀麗的身影。

頭髮後梳,一身男裝,臉上還裝上兩撇鼠鬚,卻仍然掩不住曼妙窈窕的女兒身形。

紀瀛初!

那個曾與他在深谷中共渡難關歲月的神秘少女紀瀛初。

看見她的身影,夷羊九不禁癡了,張大了口,久久說不出話來。

連原本要說出來的逗趣話兒,也早飛到了九霄雲外。

只見紀瀛初混在人群之中側頭看他,看見了夷羊九的愕然神情,突然想起什麼似地,低下頭來抿嘴一笑,斜瞄了夷羊九一下,眼神和善而柔美。

但是那小女兒的嬌態只在一瞬之間,她笑了笑之後,彷彿察覺了自己的女扮男裝身份,於是輕咳一聲,重又抬起頭來,做出顧盼自雄的粗豪神情。

她遙遙地和夷羊九對望,神秘地嫣然一笑,伸出食指,在唇上一指,做出要他噤聲的手勢。

然後她以不為人察知的巧妙動作,悄然地又躲進了人群之中。

夷羊九張大了口,將呼喚她的語聲硬生生存了下去。便在此時,從場外傳來了聲震四野的雄壯號角聲。

從廣場外的人口處,這時出現一隊上身赤裸,全身肌肉盤根錯結的巨漢,每個人身上每塊健肌都塗上閃亮的油脂,看起來又是雄偉,又是粗豪。

這一群大漢大約有十數名,每個人的手上捧著巨幅成卷的毛毯,從入口處魚貫而來,排成直直一列,然後由帶隊的大漢一聲巨吼,動作劃一,「噗」的一聲,便將手上的毛毯攤了開來,鋪成一條長長的通道。

而在毛毯之上,繽紛亮麗地鐫繡著各色的鮮花、綠草。

在琳琅滿目的繡花之間,卻繡著一位形貌詭異的女性大神,這位大神的容貌娟秀,上身是個豐艷動人的美麗女子,但是下身卻是一條巨大奇詭無比的蛇身。

人群之中,有熟悉創世傳說的人知道這條巨毯上繡的,是古代名神「女媧」的典故。據說,在古代的神話時空之中,大神「女媧」便是這樣的形貌,人首蛇身,而且掌管的是無窮的生命力量。

據說,大神女媧行經之處,便會長出無窮無盡,充滿生命力的花花草草,當年的神界有座「女媧之野」,本來是處無可救藥的荒蕪所在,卻因為女媧常在那兒出入,久而久之,竟成了一處充滿無限生機的豐饒曠野。

眾大漢利落地將那方「女朗之野」長毯鋪好之後,便像是天神一般地守護在長毯兩邊,只聽得遠方又是一聲清越的號角聲響,便有隨從高聲大叫道:「齊……侯……駕到!」

一時之間,全場人群盡皆拜倒,因為這次的大賽和前番的「抵角之戲」並不相同,除了精彩的名廚比賽之外,還是慶賀齊僖公生辰的重要節日,是一場正式的慶典,因此齊國的人民便得在這樣的陣仗之下向齊侯跪拜。

夷羊九和豎貂等人也拜伏在人群之中,但是他畢竟是好奇的少年心性,所以並沒有像身旁的群眾一樣誠惶誠恐,伏在地上連頭也不敢抬。

夷羊九略略地側了側頭,偷眼看著齊僖公入場的壯觀景象,正看得入神時,身旁突然有人「嗤」的一聲笑了出來,轉頭一看,原來豎貂、開方也像他一樣,也賊兮兮地偷看著齊僖公一行壯觀的隊伍。

豎貂對地擠了擠眼,伸出掌緣在脖子上輕輕劃了一下。

意思就是說,敢這樣偷看,你小子膽子真大,連死也不怕。

夷羊九會意,瞪了他一眼,也做了以刀自刺的動作,兩個人便不約而同地賊兮兮笑了出來。

他們兩人在人群中的小動作,自然沒影響到齊僖公行伍進場的壯盛威勢。華麗的馬車、輦車車隊魚貫進入場內,在前頭帶領的,是一輛色作純白的巨大馬車,車頭昂然而立的,便是下一任的齊國國君:世子薑諸兒。

在姜諸兒的身後,隨之入場的是同樣身量俊偉的公子薑糾,還有形貌細瘦,貌不驚人的公子小白。

看見公子糾和公子小白的行伍,夷羊九不禁輕輕地「咦」了一聲。

因為在公子糾的身後從人之中,此刻站著一個神色傲然的高胖之人,這人夷羊九卻是認得的。

因為他便是當日在深谷中高唱「黃雀之歌」,並且將夷羊九和紀瀛初救出山谷的管仲。

而他的好朋友鮑叔牙,此刻卻靜靜地站在公子小白的身後。

看來,這兩個莫逆之交的好友,果然已經如了他們的願,已經分別投入公子糾和公子小白的門下。

眾公子們的行伍過了之後,最後當然便是齊僖公本人的車隊,這位春秋時代一等強國的國君已經是個老人,形貌微見枯槁,但是偶爾一抬眼,卻仍然露出人君的威嚴氣度。

等到所有的貴族都已經就定位之後,禮官的行隊便驅開人群,在廣場上讓出好大一片空地來,在空地上架起火堆、鍋爐、銅鼎,赤著上身的雜工也吆喝地抬來一口口的豬羊、一頭頭的肥牛,頓時之間,廣場上便堆滿了食菜、佐料,以及來自四方遍地的珍懂異味。

一個穿著金碧輝煌綵衣的禮官登上高台,伸起雙手,高聲大喊:「恭賀我君侯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我齊國的『煮食至尊』大賽,就此開始!」

他高喊的語聲未歇,一旁的絲竹樂隊便奏起歡愉的祝壽樂聲,一時之間,鐘鼓、箏琴、空蕭的樂聲同聲齊響,氣氛果是熱鬧非凡。

齊國的禮它單位將第一個競賽節目定為「薄海獻瑞」,規定前來參賽的各國名廚每人個自做出一道拿手好菜,擺在一起,為齊僖公祝壽。

不多時,整個廣場上便熱熱鬧鬧地充滿了切菜、炒菜的愉悅聲響,間雜著各國名後的哈喝聲,炒菜的鍋爐鼎鏤間,冒出沖天的白煙,肉香菜香四溢,的確好一幅快樂活潑的景象。

在這第一關的競賽項目中,各國的名廚莫不施出渾身解數,期望在第一關的比賽中便能吸引貴族的注意,得到絕佳的成績。

夷羊九等人在廣場中的廚師群裡,好不容易才找到易牙的身影,只見他因為沒能搶到好的煮食爐灶,只能有些落寞地窩在一個角落,也不像其他名廚一般的盡情煎煮炒炸,反而像是個挑菜剔菜心的小廝,有一搭沒一搭地,沒精打采做著菜。

看見他這樣的消沉模樣,夷羊九忍不住發起急來,他本就是個火爆的性子,此刻看見易牙像是受了委屈,更是義憤填膺。

「胖子牙!」他在人群中這樣大聲叫道:「你在搞什麼鬼?別人都要炒完菜了,你還在那裡孵什麼蛋哪!有誰敢欺負你,我幫你把他揍得扁扁!」

他兀自在人群中大呼小叫,一旁有的衛兵怒氣沖沖地走過來,舉起長矛往夷羊九的頭上便敲。

夷羊九大怒,伸手一格,一絞,手時似銅似鐵,便將那矛柄生生的擊斷,將那衛兵嚇得退了一步。

一旁豎貂和開方怕這個紅髮少年又意出禍事來,一左一右,便將他拉了回來。

夷羊九怒氣未息,還想去找那個衛兵的晦氣,卻聽見開方在耳旁低聲說道:「別鬧了好不好?」

他沉靜地說道:「看看胖子那兒,他好像想要說些什麼。」

夷羊九依言好奇地看過去,果然看見易牙仍然混在眾廚師的人群之中,仍然躲在不起眼的角落。

但是,遠遠望著夷羊九幾個,胖子有些蒼白的臉上,卻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而且,他將右手緩緩舉高,豎起拇指。

那是他們幾個人從小慣用的暗號,因為大家都覺得五指之中,以大拇指的力氣最大,抓東西的時候也最有用。

因此,只要舉起大拇指,意思也就是說,一切都不會有問題!

過不多時,禮官一聲長呼,代表第一輪競賽的時間已到,禮官人員在廣場的正中央擺出一條其長無比的長桌,眾家名廚端出自己精心烹製的名菜,便「砰砰砰砰」地,連忙放在桌上,等待齊國貴族們前來品嚐。

那眾封國名廚做出的山珍海味果然不同凡響,顏色繽紛,琳琅滿目,放在桌上,有的脂香濃重,有的香味四溢,有的名廚還在菜色上加了許多裝飾,香濃、味美、顏色誘人,看起來更是令人食指大動。

前來品嚐的齊國貴族紛紛下箸,開始品嚐起來。這些貴族們之中年齡有老有少,卻都是從小嘗盡美味食物的世家子弟,眾人「嗯嗯嗯」地品嚐了眾多菜色,有人臉上露出驚訝的神情,有人閉目做沉醉狀,有的人面上不露任何神情,有的則是皺著眉,彷彿在想著什麼難解的問題。

品嚐一會之後,桌上菜色逐漸被嘗完,夷羊九和豎貂等人在一旁看了半晌,卻隱隱發現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此刻易牙胖胖的身影正孤獨地站在長桌最末端,他因為年紀小,臉皮薄,又沒能拉下臉來和那些見多識廣的名廚們推來擠去,因此沒能擠上前面的位子,只能挨在長桌的最末端。

「這樣不對啊!」豎貂吶哺地說道:「不妙啊!」

夷羊九凝神看著比賽現場,隨口問道:「哪裡不妙了?」

「照他們這樣的吃法,吃到胖子那兒就飽了,人一吃飽的話,就是天下最美味的東西也勾不起任何食慾,那這樣子,胖子還比個屁啊?」

夷羊九皺了皺眉,心中想著也是這個念頭。

果然,那些貴族們因為前面有幾道菜實在美味,便多吃了幾口,這樣嘗了嘗,到了長桌中段也大多飽了,下箸的動作也越來越慢。

到了後段,有幾道菜簡直就沒有人動過,只是看過了就算。

看來,這胖子易牙的菜色果然要糟。

搞不好在第一關,就要被人刷了下來。

夷羊九等人正在垂頭喪氣,眼見品嚐眾人已經少有舉箸的動作,心下更是沮喪。

便在此時,貴族群中卻有一個白髮長鬚的老者「咦」的一聲,聲音中充滿好奇與詫異。

人群中有人認得這老者姜仲軒是齊僖公的伯叔輩,與前任齊侯是兄弟關係,在貴族中德高望重,是姜姓宗族中極受敬重的人物。

那老者在貴族群中突地這樣「咦」了一聲,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只見得他一臉詫異,便往長桌的盡頭走去。

夷羊九等人本來對易牙的第一關比賽已經不存任何奢望,卻也被老者姜仲軒的奇異動作吸引,也順著他的身影望過去。

就在這一剎那間,夷羊九卻從眼角的餘光瞥見,胖子易牙非但不像他們,有著一臉的失望神情。

相反的,此刻易牙胖胖的臉上,還露出自信的光芒。

老者姜仲軒有些遲緩地向長桌盡頭走過去,左看右看,這才像是全然難以置信地,從桌上端起了一盤菜餚。

眾人向那盤菜仔細看過去,有幾個人便忍不住「噗」的一聲笑出聲來,有的人甚至不顧禮儀地放聲大笑。

因為,那是一盤全然不起眼的白菜,顏色極生,看來不只萊色單調乏味,而且更像是全然沒有經過烹調似的。

這樣的一盤菜,座落在各國名廚的精彩烹調食品之中,更顯得突兀而寒酸。

老者姜仲軒又看了一會,搖搖頭,大聲說道:「這盤……這盤東西,是什麼人煮出來的?」

在眾人好奇的注視下,站在長桌末端的易牙低著頭,緩緩地走出來。

「是我。」

「是你?」老者姜仲軒冷冷地哼了一聲:「在這樣名廚套集的大場面裡,你居然給我們做出這樣敷衍的東西?」

這時候,幾名參與品嚐的貴族們也嘻嘻哈哈地走了過來,仔細端洋過那盤白菜,確定菜中連肉、連魚都沒有之後,便笑嘻嘻地你一口我一口地出言取笑。

「好一盤精美的白菜,只怕是白玉雕成的,才會放在這兒吧?」

「不成不成,這『煮食至尊』要的是能吃的東西,就算真的是美玉雕的,也要能吃才行呀!」

「我看要不就用崑崙山上仙人吃的玉膏來做吧!又能吃,又耐看!」

幾個貴族七嘴八舌,將易牙取笑得體無完膚。

不過,讓他們這樣譏刺也是沒可奈何的事,端出這樣寒酸的茶色,就連夷羊九等人,雖然是易牙的兄弟,也覺得他這次的玩笑未免也開得太過份了。

聽見了幾名品嚐人員的譏刺,那老者的臉上表情更為嚴肅。

「你到底是什麼人派出來的代表?難道連你家主人的面子也不顧了嗎?你家主人又是誰呢?」他看了看標示牌上,易牙所代表的國籍,神情更是得意,「哦!原來是世子的人,我說你這位小哥啊!既然是代表世子的,那你就更是不該了,世子乃未來的一國之君,名聲更是重要,怎可這樣任你糟蹋呢?」

原來這老者姜仲軒雖是齊信公的叔伯之輩,卻和世子薑諸兒不和,他擁戴的是另一名貴族公子薑無知,姜無知是僖公同母弟弟公子夷仲年的遺腹之子,雖然不是僖公的親生兒子,卻極得僖公的寵愛。

雖然姜諸兒貴為國君的繼承人,但是東周時代的封國制度中,對於貴族宗法相當注重,有時貴族擁有的權力,甚至還要大過國君,因此這時候老者委仲軒雖然一陣譏刺,但是姜諸兒卻也只能臉上一陣陰晴不定,不能發作出來。

但雖然這股怨氣不能發作在姜件軒身上,找找易牙的麻煩卻是易如反掌的,因此姜諸兒「霍」的一聲陡然站起,厲聲叫道:「大膽易牙,你竟敢欺瞞貴族,拿這尋常爛菜來上我這大廳堂,你知不知罪?」

他的話語一出,一旁鮮衣怒目的衛士便「鏗鏗鏗」地舉起武器,眼見就要將易牙當場逮捕。

那老者姜仲軒得意地哈哈大笑,還想說些什麼來調侃他,卻冷不防從一旁傳來堅定的低沉語聲:「請您吃吃。」

這語聲雖然不高,在場請人卻都聽到了。姜仲軒的笑聲戛然而止,轉過頭來,不可置信地看著說話的人。

那開口說話之人,當然便是胖子易牙了,只見他臉上略顯蒼白,神情卻是堅定自信。

「你說什麼?」姜仲軒皺眉問道。

「我是說,」易牙露出耐人尋味的微笑,「請您吃吃看,什麼話都先別說。」

姜仲軒嘿然一笑,雙手在桌上一拍,發出砰然的巨響。

「好好好!」他大聲笑道:「你這小子,就讓你死得心服口服,我便來吃吃你這生的白菜,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樣的鬼怪!」

一旁的隨從這時送上一副新著,姜仲軒冷哼一聲,挾起一撮易牙調理的白菜,便張開大口,將那看似平淡無奇的白菜放人口中。

這時候,全場的人屏息以待,從方才姜仲軒挑出易牙的菜色毛病以來,整個會場都被這一場紛爭吸引住了目光,連參賽的各國名廚也彷彿忘了比賽,只是出神地望著姜仲軒大聲咆哮,世子諸兒遷怒易牙。

最後,當然每個人也聽見了易牙說的那句話。

「您吃吃看,什麼話都先別說。」

但是包括美件軒在內的齊國貴族們都已經吃得八九分飽了,有深諳廚藝的名廚們自忖身處在同樣的處境下,也想不出有什麼樣的神奇菜色,能讓老者姜仲軒改變想法。

更糟糕的是,此刻易牙端出來的,又是那樣平淡無奇的一盤生白菜。

因此,胖子易牙的命運,似乎已經完全沒有了轉機之處。

第五部(尋找南斗)第三章發生的是哪門子的變故

靜靜的「煮食至尊」斗賽大會會場,靜得像是半夜裡的墳場。

在場的齊國貴族、民眾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連呼吸都不敢太重,生怕一個不小心,會造成什麼無可挽回的變故。

在眾人的注視中,老者姜仲軒冷笑著將那白菜放入口中,微露不屑神色,緩緩地嚼著易牙的尋常白菜。

只是,他臉上的不屑神情,卻隨嘴巴的嚼動逐漸褪去,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居然是越瞪越大的眼睛,尤有甚者,更是從臉上、額上流下了汗珠。

一旁貴族們有心細的早已看出了這個狀況,只見老者圓睜著大眼,張著嘴巴「咯咯咯」的,一時說不出話來。

而他接下來的動作,更是讓眾人出乎意料之外。

老者姜仲軒像是中了邪一般,不再一副趾高氣揚的挑剔表情,他回過身來,忙不迭地在易牙的白菜料理中,又挾了一口送入口中,嚼著嚼著,居然流下了老淚。

他嘴裡滿滿塞著白菜,「克茲克茲」地咬嚼著,一邊長吸一口大氣,大聲狂呼:「太好吃啦!」

他的聲音因為塞著食物而含混不清,但是說的話卻字字清楚地傳入眾人的耳中。

「真是太好吃啦!」

一旁試吃的貴族們見狀,也紛紛挾起易牙的白菜料理吃了起來,無聲無息,伴隨著一聲聲的長吸氣、長吐氣聲,眾人的筷子越挾越快,頃刻之間,居然將那一大盤白菜吃得乾乾淨淨。

一盤原先被他們棄若溝渠之物的平凡白菜,此刻竟像是天下最難得的美味一般,片刻間就吃得乾乾淨淨,有幾個年輕貴族吃得興起,意猶未盡,竟然失態地搶著捧起裝菜的巨盤,將盤中剩餘的湯汁也一掃而盡。

整個場面至此急轉而下,原先像是個惡作劇的平凡菜色,現在卻讓貴族們爭搶不已,最後連一滴湯汁也不剩。

那老者姜件軒激動地指著易牙,一邊向世子薑諸兒大聲呼喊。

「老朽錯了,老朽錯了!」他的聲音有些顫抖,唇邊的白鬚上,還沾著白菜的湯汁,「世子的門下果然奇人輩出,這易牙乃是我生平所見最出色的名廚,這道白菜乃是我一生吃過最美味的佳餚,今日得嘗此美味,我便是死了,也再無遺憾了!」

世子薑諸兒哈哈大笑,看見眼前這幅奇異的狀況雖然仍然搞不情緣由,但是被姜仲軒這一誇獎,整個人便大大地誌得意滿起來。

「好!你能這樣想,我也甚感欣慰,我門下本就是能人輩出,什麼樣的人才都有。」

齊僖公看了眼前這場戲劇性的轉變,心中也覺得頗為有趣,便轉頭向姜諸兒說道:「你那手下的廚師果然是個奇人,只是不曉得這菜色有什麼奧秘,看似平凡的生菜,卻能讓你公子仲軒激動成這樣?」

姜諸兒會意,便轉過身來,大聲說道:「易牙!」

易牙胖胖的身形這時從眾名廚群中走了出來,只見他的臉色已然不復先前的蒼白,神情堅定,還帶著淡淡的微笑。

「易牙在!」

「這道白菜,到底有著什麼樣的奧妙?」姜諸兒笑著問道:「你如何讓這一盤看似未經調理的白菜成為佳餚珍懂,連公子仲軒也被你的菜迷了個神魂顛倒?」

這時候,司職品嚐的貴族們也停下手上的動作,仔細聆聽易牙的解說。

「我這道白菜,看似沒有經過調理,但是那卻只是表象,事實上,這道白菜雖然沒有經過煮炸蒸妙的工夫,但卻是我花了數日醃製而出的成果。」

「醃製?」姜諸兒笑問道:「那又是什麼樣的作菜方式?」

「我以醋、酒、蔥、蒜,再加上糖,調成清汁,再將生白菜洗切既畢,浸入清汁之中,埋在土中,吸收土中的冷涼之氣,讓佐料吸入白菜深處,便做成了這樣一道菜。」

「這樣一道菜,聽起來也只是稀鬆平常,為什麼又會讓公子仲軒等人如此著迷神往?」

「公子等人生在貴族之家,對於天下的珍懂美味自然已經遍嘗,尋常的美味當然不在他們的眼裡。而我衡量了眼前的情勢,那品嚐的方式固然公平,但是人的胃口、食慾會因為飽足之感有所差異。有的時候,肚子已經飽足之際,任你有著最美味的佳餚,看在眼中也只會讓你反胃不止。有的時候,當你已經餓了許久,就連一瓶漿糊也會讓你飢腸轆轆。我自忖不見得能讓眾家品嚐之人先行試吃我的菜餚,於是便反其道而行,做了這一道會讓飽足之人開胃的簡單菜餚。」

「反其道而行……」姜諸兒讚許地點點頭,開懷大笑,「人家是要吸引試食者的食慾,你卻是讓已經飽足之人開胃,果然是個高招!果然是個高招!」

眾人聽了易牙的解說,也不禁紛紛點頭。

只聽見易牙繼續悠然地說道:「煮食之道,如海一樣的深,像天一樣的高,簡直是無窮無盡,永遠沒有一個盡頭。從一開始的將食物煮熟,到後來的火候、力道、濃淡、冷熱,都是極為高深的學問。世上有著無窮無盡的名茶,有的名菜用的是來自深山大海的異材名產,有的名菜則是有著深奧的用意和典故。但是,真正主宰著菜色好壞的,不在材料,也不在手藝,真正主宰一切的,只是一顆要讓人享受美好食物的用心。任你手藝超凡入聖,任你材料上天入海,如果做出來的菜色無法讓吃的人感動愉悅,那麼做出來的就不能算是最好的菜。對於一個販夫走卒來說,趕了一整天的路,最疲餓的時候,一顆窩窩頭,一碗熱湯便抵得上是天下的山珍海味。在荒野中餓肚子的人,一碗眼前的大滷麵,要比遠方的皇家筵席更為實際。人生無絕對,只有針對吃的人做出來的菜,才是真正天下最珍貴的美食。」

這樣一番話說了出來,在場的各國名廚有的讚許,有的不以為然,畢竟這胖胖的少年雖然以一道奇異的平凡小菜,讓品嚐的貴族們如癡如狂,但是各國名廚之中,有的人已經在這廚藝一事上浸淫了數十載的光陰,煮的也都是最尊貴王族的食物,因此對於易牙所說的,那種讓升斗小民愉悅的食物,他們是不屑一談的。

但是事情發展至此,易牙的廚藝已經得到了一致的肯定,那卻是無庸置疑的。

只見得那老者姜仲軒仍然有些失神地站在長桌之前,彷彿意猶未盡地看著那盤已經空空如也的白菜。」你……你這白菜……「他緩緩地問道:「可有個名字?」

易牙想了想,露出憨直的笑容。

「我是在想,因為它是浸泡在調味汁中做出來的菜,所以我便將它命名為『泡菜』!」

「泡菜……泡菜……」姜仲軒在口中喃喃念了幾次,終於露出了笑容:「好一個『泡菜』!此間大賽一了,我可要請小哥前來府中,再讓我品嚐這絕世無雙的『泡菜』!」說到此處,他轉身面向齊僖公和世子薑諸兒:「老臣在此宣佈,這位易牙小哥,我將他評為第一關的首席。正式進入第二關斗賽!」

此語一出,全場歡聲雷動,夷羊九等人在人群中隨著整個事件的起伏心頭七上八下,這時候出現了這樣出人意料的轉折,驚訝之餘,自然也為易牙欣喜不已,夷羊九更是在人群中又叫又跳,好像得了首席的人是他,而不是易牙自己。

在歡呼聲中,擔任品嚐職司的貴族們又挑出了另外九人,總共十個人進人第二輪的煮食斗賽。

第二輪的斗賽,比的卻不是烹飪的手藝,比的卻是刀工。

刀工之術,在廚藝中也是一個極為重要的環節,舉凡在處理食料、素材等方面,幾乎全都有用刀處理的機會,因此廚藝之技發展到了東周時期,刀工便已經成了其中一門極為精深的工夫。

其中,又以齊國「庖族」的解牛之技最為傳奇。

相傳,齊國的庖族本是奴隸之族,後來卻因為烹煮牛肉有著獨到之秘,便被齊國君王納入御廚之中。

庖族的解牛之術,最重要的關鍵,便是對牛類的肢體、骨骼、筋絡有著獨到的瞭解,在常人的眼中,也許看見的是一頭牛,但是在庖族的眼中,看見的卻是一條條的經脈、骨骼、筋絡。

據說,到瞭解牛之術最精深的境界,講求的是心隨意至,刀隨心走,如果是真正最出色的庖族解牛高手,甚至可以蒙著雙眼,獨力將一隻牛分解成片片的骨骼、筋肉。

但是這庖族的解牛之術畢竟只是一個傳說,因為庖族的人丁極為稀少,再加上這個家族的人們喜歡悠遊四海,行蹤飄乎不定,自從脫離了奴隸身份之後,也許是為了彌補幾代以來的不自由,庖族之人足跡遍佈各國之間,很少有人長期定居在同樣一個地方。

而偶然有機緣巧合的人遇上了庖族之人,傳得了幾分解牛神技,便足以成為當世的刀工高手。

在東周初年的時期,封國間最負盛名的刀工高手,便是來自宋國,據傳曾經得過庖族之人指點的「解牛神」南宮述。

而南宮述正是與易牙等人共同進入第二輪斗賽的廚藝高手之一。

如果易牙在這第二關想要拔得頭籌,最大的勁敵,當然便是這深諳庖族刀法之術的「解牛神」南宮述。

第二輪的斗賽比的是刀工,齊國司禮單位的安排自然又有所不同。

這一次他們在廣場上架起了十座刀台,每座刀台旁滿滿地插著各式各樣明晃晃的尖刀,有大有小,有粗有細,幾乎是和廚藝有關的刀子,都鉅細無遺地陳列在上面。

而這場刀工大賽規定要在當場宰殺處理一樣活物,因此在十座刀台旁便圍出了一具獸欄,在獸欄中有牛有羊,有雞有天鵝,更有一座池子,池中養了各式的水族生物,以備十位名廚挑選出自己最擅長處理的牲畜。

第二輪入選的名廚之中,有幾個是廣為人知的國際知名大廚,像是以刀工聞名的宋國「解牛神」南宮述,料理宮廷巨宴最有名的鄭國名廚東關常優,來自許國的「無相居」傳人許惡,除此之外,還有來自紀國、晉國的知名大廚。

齊國的禮官一聲令下,十名入選的大廚便魚貫而出,在禮官手中的金盤中抽籤決定出賽的順序。

第一個抽中的,便是這次刀工斗賽中,得勝呼聲最高的「解牛神」南宮述。

只見那南宮述像是個黑色巨神一般,大吼一聲,攤開毛茸茸的胸膛,大踏步走到獸欄前方,略一環視,便走人畜欄,硬生生將一頭小牛空手抬起,扛在自己的肩上,走回廣場。

那小牛在南宮述的肩上不住悲鳴掙扎,卻仍然無法掙脫地的神力束縛。

南宮述大喝一聲,便將小牛重重地放在台上,手上明晃晃地亮出一柄尖刀,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樣的手法,那小牛的頸上便是血光進現,鮮紅的熱血像是湧泉一般地濺灑在一個大木盆裡。

等到血放得差不多了,南宮述閉目凝神,過了半晌,他圓睜怒眼,便以迅疾如風的手法開始支解那只熱血已然放盡的小牛。

夷羊九在人群之中張大了口,看著這難得一見的解牛神技,看見南宮述的刀光如雪,雪花過處,小牛的肌肉一片片地無聲無息卸了下來。

看來,這個「解牛神」果然名不虛傳,光是這樣迅捷的刀法,便是圍觀眾人生平僅見。

夷羊九看得正出神的時候,冷不防耳旁和傳來一個熟悉的語聲。

那語聲聲量並不高,但是卻離他的耳朵極近,因此雖然人群中有著議論紛紛的聲響,那語聲說的話卻還是一字一字清晰傳人耳中。

「不行不行,這樣的刀法哪算得上是庖族的神技?無神無心,無形無意,當真是丟了庖家的臉面!」

夷羊九一驚,連忙轉頭望去,卻看見一張滿是油污和塵灰的臉,那張臉龐雖然污穢,但是笑容卻開心而爽朗,嘻嘻而笑的大嘴需出不搭調的乾淨白牙。

看見這個人,夷羊九又驚又喜,不自覺便叫了出來。

「子司前輩!」

這個在他耳旁低語的人,居然便是在齊國邊境荒郊,和夷羊九等人暢飲肉湯的奇人斐影子司!

一旁的堅貂和開方聽見夷羊九的叫喚,也詫異地回過頭來,看見斐影子司,兩個人也睜大眼睛,露出欣喜的神情。

當日夷羊九等人和斐影子司雖然只有一夜的深談,但是幾名少年卻對這個學識深遠的奇人有著極好的印象。

而斐影子司對夷羊九等人的元神有著極為精闢的瞭解,雖然他在次日清晨便不告而別,但是夷羊九幾個仍然對他十分好奇,也常常在言語間討論他說過的奇聞異事。

這時候,站在刀台上的南宮述已經快要將那頭小牛支解完畢,刀台滿滿排列著他切片下來的牛肉,像是折得整整齊齊的被褥一般,肉歸肉、骨頭歸骨頭地依序排列,煞是好看。

人群之中,這時響起了一陣一陣的讚歎聲,有的人更是用力地鼓掌。

但是斐影子司卻彷彿並不欣賞南宮述的神技,只是一徑地搖頭。

「膚淺!膚淺!」他的臉上露出鄙夷的神情:「砂礫當作珍珠,牛糞看做豬肉!」

看見他的神情,豎貂忍不住低聲問道:「他這刀法如果稱不上一流,那還有誰能稱得上是一流呢?」

斐影子司還沒答話,身邊卻有人輕輕地咳了一聲。

也到了這時候,夷羊九等人才發現斐影子司並不是一個人來的,在他的身旁,還有一個身材壯碩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留了一臉的大鬍子,形貌看似粗豪,但是卻有一雙澄澈的眼睛,仔細一看,沒有鬍子的部分輪廓清秀,如果沒留這樣一部大鬍子的話,也許還是個容貌斯文的書卷中人。

那人輕咳了一聲,開始說話,他的聲音低沉悅耳,還有著一股撫慰人心的微妙感覺。

「庖族解牛,最重要的神髓並不是蠻力,最注重的是心隨意走,刀隨心到,用最少的力氣,做最多的事,才是庖族解牛最精髓的技巧。你們看看那宋國的廚子,刀法快則快矣,用的卻全是蠻力,他天生膂力頗強,用在這解牛之上是有些佔便宜,但是真正的解牛之技,縱使你的力量弱似婦幼,也能將一頭牛輕輕鬆鬆支解成功。想想看好了,那牛肉是要吃的食物,一個解牛之人,殺頭牛便這樣滿身大汗,若是吃肉的是一般小民也就罷了,換成是貴族的話,看了你這樣汗汁四溢,又有誰敢吃你的東西?」

夷羊九遠遠望過去,看見南宮述果然已經冒出了一身油亮亮的汗,那中年人不說還好,照他這樣一說,果然真有幾分噁心之感。

只聽得那中年人繼續悠悠地說道:「我曾見過真正的庖族解牛高手,他們的刀法輕盈,動作極小,絕不和骨肉直接衝突,只是順著筋肉骨骼的勢子前據後推,刀光過去,牛肉像是摧枯拉朽一般委頓落地,無聲無息。而他們所用的刀子,十數年不用磨刀,而這個南宮述啊!你們等著看好了,切完這隻牛,我看他的刀也要差不多了。」

便在此時,就像是要印證中年人說法似地,南宮述的尖刀「錚」的一聲便斷折當場,他卻一點也不遲疑,順手一抄,又在身後取出第二把尖刀,再將最後的一批牛肉卸下切好。

這樣的動作依然乾淨利落,令人歎服。只是夷羊九等人在聽過中年人的解說之後,卻已經在心中有些看不起南宮述的刀法了。

過了一會,南宮述終於將整頭小牛卸好,整整齊齊的肉片堆積如山,卸下來的牛骨也排得極為整齊美觀。

這時候,四周圍的掌聲、歡呼聲不絕於耳,而南宮述也頗為志得意滿,他高舉雙手,便在眾人的喝采聲中走下刀台。

南宮述的刀工表演結束,夷羊九這才轉過頭看著斐影子司,好奇地問道:「子司前輩,您怎會到這兒來的?那一日您又去了什麼地方?我們一大早醒來,卻已經見不著你了。」

斐影子司笑道:「我來則來,去則去,不因為你們而來,也不因為你們而留,這樣的因緣,才算得上真正有趣,是不是?」

開方也笑道:「好一個來則來,去則去哪!不過現在前輩又來了,那又是『不因為什麼而來』的呢?」

他本是個擅長卜筮之人,對於這種言語上的機鋒有著濃厚的興趣,偏偏遇上夷羊九這些人卻都是動手的興趣大過動口的傢伙,所以此刻聽見了斐影子司說這樣的話,他便來湊趣地接上幾句。

聽了開方這樣的問話,斐影子司的臉上突地露出憂慮的神情,笑容也變得嚴肅起來。

「我們這次來,是因為這兒很可能會發生嚴重的變故,也很可能和你們有關。」

夷羊九詫異地睜大眼睛,好奇地問道:「和我們有關?什麼事情會和我們有關?」

「據我所知,這場煮食大賽會有元神族人出現,而他們的圖謀,很可能會和你們有關,因此你們更要特別小心。」

「元神之族?」夷羊九深深地吸了口氣,幾日前在「抵角之戲」大會上的驚險經歷又清晰地浮現在腦海之中。

「又會有元神族人出現?是壞的那一種嗎?」

斐影子司若有所思地望了那中年人一眼,歎了口氣。

「如果是他來了,這兒會出現的元神就不會是什麼好對付的善類了。」

「他?」夷羊九好奇地看著那大鬍子中年人:「他是……」

「還記得我告訴過你們,我是怎樣得知元神族類的事,以及學得超越時代知識的嗎?」

夷羊九和開方、豎貂都點了點頭,當日斐影子司便曾經簡單說過;他自己的經歷,也知道他的許多知識都來自古代朝取城外的一處石窟。

在那座石窟的洞壁之上,有著超越時代的奇異知識,據說是一個來自奇異時空的異人狄盂魂所留下的。

關於狄孟魂的傳說,早已經湮沒在時光之流中了,只有一些零星的記載中說過,說他是個不死的奇人,曾經在三千多年前的古山海經時空中出現,而在幾十年的周宣王時代,還有人曾經見過他。

不過,這一切畢竟都只是稗官野史似的傳說,並沒有什麼實際的根據。

斐影子司看看幾個少年有些出神的模樣,點點頭。

「這個人,便是保管照料那石窟的桑羊家族中人,」他笑笑說道:「也是我那業師的兒子,名字便叫做桑羊蜀銀。」

第五部(尋找南斗)第四章解牛、片羊有什麼稀奇?

夷羊九等人都聽過斐影子司轉述過這個神秘家族的故事,也都聽過數百年前,桑羊家先祖桑羊無歡在封神榜時代的傳奇故事。

據說,在當年的伐紂之旅,桑羊家的這個前輩英豪曾經參與過多次的著名戰役,也和那些神性英雄「風火」哪叱、雷震子,「二郎神」楊戩,甚至和齊國的始祖「太公望」姜子牙有過密切的來往。

周朝伐紂成功之後,將整個天下從殷商王朝的手中奪走,並且創立了一個更雄偉的西周王朝。

但是因為許多不知名的因素,奇人桑羊無歡卻沒有依附在周朝的霸業之下,而是遠走到山東魯國,在那兒安身立命,後來還建立了一個實力極強的根據地:羊城。

桑羊家族人多是智計過人之士,他們承襲了先祖超時代的知識,因為有這樣的優勢,各封國的國君身旁常常會有出身桑羊家的族人,久而久之,便逐漸演變成一股對各國戰爭、決策頗有影響力的勢力。

事實上,夷羊九的先祖羊舌野,也是桑羊家族的旁支之一。

那中年人桑羊蜀銀露出溫和的笑容,點點頭。

「我果然便是桑羊家族中人,但也已經有十數年沒回過羊城了……」不知道為什麼,此刻他的眼神卻隱隱有著幾分哀傷的神采:「也早已經不知道那兒是什麼模樣了……」

斐影子司諒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過,在桑羊家族之中,卻以你對元神族類的瞭解最深,如果要對付元神族的話,就一定要找到你。」

「對付元神族?」夷羊九奇道:「我們有什麼好對付的?」

「我不是和你說過嗎?在這個世上的元神族之間,並不全都是相安無事的,」斐影子司沉靜地看著這個紅髮少年,眼神微偏,也看見了在他身後怡然自得,走過來走過去的植物性元神「蘿葉」:「有時候,元神族之間的傾軋殘殺,要比人世間的爭戰還要慘烈,我們要對付的不是你,而是那些找你麻煩的。」

「找我麻煩的?」夷羊九笑道:「我不過是個小小的平凡百姓,又沒有錢,也沒有勢,找我麻煩有什麼用?難道他從前挨過我的拳頭嗎?」

桑羊蜀銀搖搖頭,接口道:「元神之間的事,可不像你們在街井上打個架那樣的單純,這其中牽扯極廣,牽連的範圍大了些,連一個封國的國君都不見得能夠解決。」

「可是我還是搞不清楚,為什麼我們不去招惹他們,他們會來找我們的麻煩呢?」

斐影於司沉靜地看著他:「你有沒有聽過『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呢?」

夷羊九想了一下,茫然地搖搖頭。

「沒有。」

「這句話的意思也就是說,有時候一個人被加諸的罪名,不見得是他做過什麼錯事,有些人只因為擁有了會讓別人覬覦的東西,便要慘遭橫禍。擁有稀世珍寶的人,別人用錢也買不到,我殺了你,把東西搶過來總行了吧?擁有絕世容顏妻妾的人,別人娶不到這樣的美女,加個罪名給你,害你殺頭下獄,你的美女不就變成我的了嗎?這些人可都沒有做過什麼錯事,真正錯的,只是他們擁有了會讓人嫉妒的東西。」

「我們的元神,就是這種會讓人嫉妒的東西?」夷羊九皺眉道,不自覺地又回頭看著自己的元神「蘿葉」:「不會吧?我們這元神又不是什麼寶貴東西,除了讓我掏搗蛋之外,也沒有什麼大用處啊!」

「如果你這樣想,那就錯了,」桑羊蜀銀的眼睛閃著奇異的光芒:「元神一物,是天下最珍奇的能量之一,是天地精華中最精粹純淨的力量,如果發揮得當,便是要移山倒海,翻雲覆雨也只在彈指之間。」

一旁的豎貂聽著他們說話,這時忍不住搭腔說道:「哇!真的有這樣神妙嗎?就我們這些不起眼的綠胖子、灰灰的老頭、藍不隆冬的怪女人?」

聽著他這樣逗趣的說法,夷羊九忍不住露出微笑。

他自己的元神「蘿葉」果然是個綠澄澄的矮胖子。

開方的元神「解憂」有不凡的預知能力,樣子卻是個灰撲撲,愁容滿面的老者。

而豎貂的元神「萬物」,據斐影子司說,有著役使金鐵土石等無生物的能力,外表卻是個藍色如幽靈一般的女人。

桑羊蜀銀若有所思地看著眼前三人的元神「蘿葉」、「解憂」、「萬物」,點點頭,表示自己的說法並不誇張。

「那我們豈不是挖到寶了嗎?」豎貂笑道:「雖然到現在我還搞不清我這元神『萬物』能夠搞出什麼名堂。」

斐影子司哈哈一笑,想要說些什麼,卻被人群中突如其來的一陣歡呼聲響打斷。

原來,在他們交談的過程中,刀台上已經有許國、晉國的名廚表演過精彩的刀工。

接下來要上台的,卻是夷羊九等人的好兄弟,胖子易牙。

只因為方才易牙出奇制勝的菜餚「泡菜」已經將他的名號打響,現在輪到他上場,全場的圍觀群眾無不歡聲雷動,希望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胖小子,能夠再次演出奇跡,技壓群雄。

因此齊國民眾給的掌聲,卻是前所未有的熱烈,連前面幾個出場的國際名廚都要為之黯然失色。

在狂烈震天的喝采聲中,易牙露出靦腆的笑容,抓抓頭,走上刀台,再走向獸欄。

方才出場的名廚之中,已經有人表演過解牛、片羊的神技,現在大家最想要看的,卻是這個年輕的小胖子,又有什麼樣出奇制勝的花招。

在獸欄之中,這時熱熱鬧鬧地羅列著許多牲畜,按照一般人的想法,在這些名廚之中,刀工最佳的當然還是首推「解牛神」南宮述。

因此,想要打贏南宮述,想必就得以更快、更精準的手法,支解比小牛更大的畜類。

易牙露出沉吟的神情,在獸欄前凝思了一會,走過幾頭個子極大的公牛、駿馬,又走過幾隻體型肥壯的黑豬。

沉穩的步履,越過了山羊、綿羊,也走過了天鵝、雞欄鴨欄。

最後,易牙卻在那方小池子中停下了腳步。

原先以為,他要展現的是料理海鮮水產的刀工,但是他向身邊的雜役囑咐了幾句,雜役取過來的,卻是一個木盆。

在眾人驚詫的注視之下,易牙卻輕輕鬆鬆地在水池中撈了撈,撈上來的卻是十來條不過巴掌大的河魚。

在前輩名廚解牛、片羊的神技環伺下,這個年輕的胖廚子選中的刀工素材,居然是這幾條絕不起眼的小小河魚!

在全場圍觀民眾的竊竊私語中,易牙卻像是如獲至寶似的,將那裝了水的木盆捧在手上,走上刀台,在刀台的一旁,禮官隨從早已照地囑咐,放了一方注滿清水的水晶魚缸。

易牙從容地登上刀台,「嘩啦啦」地將十來條河魚全都倒進魚缸之中,那些河魚顯然活力極為充沛,一進到水中便精神十足地四下游動。

然後,易牙仔細地用布擦了擦手,便從身上掏出來一把小小的削刀。

在他的背後,刀台上各種料理名刀閃爍著藍鼓靛的光芒,在這琳琅滿目,花樣繁多的名刀之中,易牙居然只選了一把隨身攜帶的小刀!

這時候,在一旁觀看的世子薑諸兒又沉不住氣了,他大聲地說道:「易牙易牙,你又在搞什麼鬼了?」姜諸兒沒好氣的道:「你難道沒見著那『解牛神』南宮師傅的神技嗎?人家把那樣一大頭牛整理得乾乾淨淨,你卻給我弄來這幾隻營養不良的小魚?你難道沒見著人家許國的師傅,片一頭羊便用了六十四種銳利刀鋒,你卻給我拿出來這樣一把爛爛的小刀?」

正當姜諸兒在台上大放厥詞之際,人群中,那神秘的中年人桑羊蜀銀卻不住地點頭。

「你們這朋友易牙果然不簡單,見地果然不凡!」

夷羊九笑道:「那胖子又有什麼不凡了,除了菜煮得還可以,不就是個吵死人的胖子嗎?」

桑羊蜀銀遠遠望向刀台,露出耐人尋味的微笑。

在刀台的邊緣,易牙那黃色的胖元神「庖人」正坐在階梯之上,兩腳懸空,悠閒地晃來晃去。

夷羊九看見桑羊蜀銀的神情,便知道他也看得見「庖人」。

「他那黃澄澄的元神,應該是和廚藝有關的元神吧?」

「沒錯,」夷羊九點點頭:「子司前輩管它叫做『庖人』。」

「那就沒有錯了,」桑羊歇銀長長地吁了口氣:「這『庖人』的能力是非常驚人的,它可以主宰世上所有人的食慾和味覺,可以讓你硬生生吃下劇毒而死,臨死前還會讓你動容流淚,讚歎自己為了這樣的食物而死,當真是死得好。」

「天下竟有這種事?」夷羊九失笑道:「那胖子的元神有這樣厲害?」

「更難能可貴的是,你們這朋友易牙並不想藉由元神的力量贏得斗賽,而寧願靠自己的實力,光是這點,他便稱得上是個人上之人。」

「這點倒是沒錯,胖子對煮東西這種事情果真是很堅持的。」夷羊九見了晃頭,有點困惑地說道:「但是只憑這幾條小魚,真的能打敗『解牛神』那樣的刀工嗎?」

「能,」桑羊歇銀堅定地說道:「你等著看好了。」

其實,姜諸兒對易牙的數落也正是眾人對他的疑惑,不管如何,那一缸魚在刀台上看起來是晶瑩剔透,頗為雅致,但是比起解牛的神往,的確也有些太過單薄了。

但是有些人轉念一想,想起不多時前,易牙端出那盤白菜之際,也讓人有著同樣的疑惑,但是結果證明,那樣不起眼的東西,才真的是最出類拔萃的名菜。

也許他又有出人意表的高招了吧?

在疑惑的同時,這也是許多人的想法。

姜諸兒數落完之後,只見易牙在刀台上點頭稱是,臉上卻沒有任何緊張的神情。

「世子說的果然不錯,但易牙卻另有想法,請大家稍安勿躁,讓我來一展刀法。」

聽見他這樣說,全場的竊竊私語聲便靜了下來,等待易牙施展他的刀工。

易牙像是個大宗師似的,環視了全場一周,聲音清朗地說道:「人世之間,大與小、長與短、壯與弱,原來沒有絕對之分。江河雖大,與大海相較之下,卻微渺不足道。麻雀雖小,在蟲蟻的眼中,卻是巨大無可抵抗。大因小而存在,長因短而得勝,沒有弱小的比襯,就顯不出強壯的偉大。方寸之間,可以大若寰野,天地之壯闊,卻可容於三寸的腦海之間,尺許棋盤間的交戰,可以比真正的平野交戰還要慘烈,片刻間的愛戀癡纏,產生的感動,卻可能遠超過千萬凡夫俗子的庸碌一生……」

聽見易牙遠遠傳來的話語聲,斐影子司和桑羊蜀銀聽了都不住點頭,臉上露出讚許的神情。

夷羊九有些愣愣地聽著易牙的說話,口中卻喃喃地說道:「這胖子……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有見地了,說出來的話還是屁,不過還真***有點道理……」

斐影子司聽見了他的喃喃自語,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想,這便是他的元神給他的暗示,事實上,元神是很有可能帶動擁有之人成長的,他們……」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只聽見台上的易牙大喝一聲,將全場人的注意力全吸引了過去。

「解牛之技,何足道哉?」易牙高聲叫道:「一粒砂可成一大世界,方寸間也可成一宇宙,且來看我這『解魚』之技!」

隨著他的叫聲,易牙胖胖的身影迅捷至極,一轉身便來到魚缸之前,他的手法極快,雙掌並使,拍拍拍地擊打水面,眨眼間便已經將十來條河魚全都拍離水面,平平地攤在刀台之上。

便在此時,易牙的身後生起了熊熊的烈火,一個大鍋「鏘」的一聲放在烈火之上,潑下生油,登時冒出沖天的白煙。

只見那十來條河魚在平板上不住跳動,易牙揮起小刀,刀光似電,不住地在那河魚的上方轉刺剝剜,一片片的角鱗四下飛濺,一片片的魚肉卻準確地躍入大鍋,發出嗤嗤的煎炒聲音。

易牙的刀工極快,一眨眼間便將所有的魚肉處理完成,他一個轉身,抄起鍋鏟,「錚錚錚」地在鍋上快速翻攪,只是一會工夫,便徒手握起錫炳,手腕一震,鍋中的熱油登時著火,「轟」的一聲起了好大一朵火雲。

在火雲中,炒好的魚肉不停地翻轉飛舞,易牙看得真切,抄起一個巨盤,便將魚片盡數接在盤內。

「齊國河魚之鮮,天下第一,」易牙將那巨盤捧在手上,高聲叫道:「煎煮炒炸,切忌過久,只要小過火、小過油,便是天下第一名菜!」

「砰」的一聲,那盤魚片便香噴噴、熱騰騰地擺在桌上,飄散出迷人的香味。

但是,易牙真正的工夫卻要等現在才開始,只見他一個轉身,又回到了刀台之上。

「解牛、片羊之技,何足道哉?」易牙笑道,又將同樣的話說了一次:「請大家看看我這『活魚復生』之技!」

一言既畢,他重重一拍那切魚的平板,那十來雜活魚被他這一處理,早已經剩下頭、尾和中間一截的魚骨,難得的是易牙的刀工又快又細,刀鋒過處,竟然沒有讓那十來條活魚濺出一滴的體液。

「砰」的一聲巨響,那十數條只剩頭尾骨頭的河魚便騰空而起,「撲通撲通」地掉入水中。

而更驚人的是,這些魚肉早已上桌的活魚們,居然像是恍然未覺似地,一點也不在乎身上已經剩下了骨頭,又悠哉游哉地在水中擺動嬉戲。

前來品嚐的貴族們再一次瞪大了眼睛,嘴巴裡吃著魚肉,眼前卻干真萬確地看著那些只剩下骨頭的活魚無憂無慮的游動嬉戲。

這胖胖的年輕人易牙刀工竟然如此之快!

快到了活魚已經成了骨頭,卻還是恍若未覺。

看著眼前這幕前所未有的奇景,圍觀的群眾再一次響起震天的掌聲、歡呼聲。

而胖子易牙又再一次以最驚人的方式,贏得了全場的掌聲。

第五部(尋找南斗)第五章無所不吃的兇惡元神「吞噬」

在眾人的歡呼聲中,齊國世子薑諸兒笑得合不攏嘴,彷彿忘了不久前,自己還曾經帶頭指責易牙的廚藝,現在易牙贏得了全場的歡呼,志得意滿之際,又開始覺得自己真是眼光過人,知人善任,真正大大的了不起。

人群之中,夷羊九等人見了胖子這樣大大的露臉,也高興得又叫又跳。

「我說吧?這胖子真是轉了性了,」夷羊九大聲笑道:「原先以為他是個呆子,卻沒想到說起道理來,吹牛倒吹得悅耳動聽!」

他們幾人從小一起長大,自小便是鬥嘴慣了,便是要稱讚對方,也要加上幾句取笑譏刺的言詞。

在狂喜之下,卻沒有什麼人注意到,在城郊遠方的天空,已經漸漸掩上了幾片烏雲。

而且在那烏雲之中,隱隱然還有著沉悶的風雷聲響。

人群之中,斐影子司和桑羊蜀銀卻沒有被熱鬧的氣氛影響,斐影子司遠遠眺望那天際的烏雲,臉上現出憂色。

「來了?」他望著桑羊蜀銀,低聲地問道。

桑羊蜀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點點頭。

「來了。」

兩人的低聲交談混雜在歡樂的人群之中,幾乎沒有人可以聽聞。

齊國「煮食至尊」大賽的會場中,仍然洋溢著一股熱鬧的歡樂氣氛,笑聲、掌聲、歡呼聲不絕於耳。

只是,卻沒有人知道,在不久之後,這片熱鬧的歡樂場面,就要發生驚天動地的巨變。

廣場中,有許多人的生命其實只剩下不到片刻的時間了。

按照抽籤的順序,在易牙之後上台一展刀工的,是來自紀國的名廚。

這個紀國的名廚卻不像南宮述、許惡那樣有名,聽禮官的宣佈,知道這位廚人的名字相當奇怪,叫做公西曲戰。

這公西曲戰原本就不是一個有名的廚師,再加上又排在易牙的後面施展刀藝,在方才易牙那場驚人的表演之後,圍觀群眾的情緒已然經過高潮點,開始疲軟下來。

因此,他上台表演手藝的時候,氣氛便極為冷落。

在高台上的齊國皇族成員紛紛交頭接耳,開始觀了起來,不再注意場中。

在人群中,群眾們也有些紛亂,有些人找地方拉屎撒尿,有的人大呼小叫,有的人找失散了的小孩,有的人更是「大毛、小毛」地四下雞貓子鬼叫。

那紀國的廚師公西曲戰形貌也相當的不討喜,只見他的頭髮稀疏,眼睛還瞎了一隻,脖子上長了一個大大的疣子,還在上面貼了塊膏藥。

齊國的禮官皺了皺眉,不自覺露出嫌惡的神情,高聲說道:「紀國廚人公西師傅獻技,請開始展示刀工!」

公西曲戰戰巍巍地舉起尖刀,在平板上放了一隻煮熟的天鵝,那高舉的尖刀閃爍著異樣的光芒,在半空中不住地抖動,卻遲遲沒有揮下刀來。

便在此時,天上的烏雲更近了,而在烏雲之中,也夾雜著風雷之聲。

這下子連夷羊九也已經察覺了異狀,這樣的異狀對他來說並不陌生,因為在不久之前,他便曾經在「抵角之戲」的競技場上,遇見過同樣的情狀。

而且,在那以後出現的可怕狀況,更是讓他在睡夢中偶爾還會嚇醒。

這樣的烏雲,這樣的風雷之聲。

隨之出現的,可能就是那最可怕的猛惡元神「吞噬」!

夷羊九的臉上流著冷汗,一轉眼卻看見了桑羊蜀銀正凝望著他。

「你害怕?」桑羊蜀銀奇道:「難道你也見過梁丘子兵的『吞噬』!」

那可怕的黑色元神「吞噬」,是一種會將所經之處所有人事景物吞噬無蹤的厲害元神,擁有者便是一個名叫梁丘子兵的男人。

夷羊九吞了口唾沫,點點頭。

「那可真是有趣了,」桑羊歇銀笑道:「你是第一個見過『吞噬』而沒有被他害死的元神族人,足見我的想法沒錯,你們植物型的元神果然是元神族內最強的種族!」

夷羊九也無暇去理會他這話的真正含意,只是怪急地拉著斐影子司的手,急切地說道:「這下子可怎麼辦?那『吞噬』元神又來了,我們幾個都是他最想要吞掉的對象,我們是不是要逃?」

出乎意料,斐影子司卻是一副氣定神閒的表情。

「你怕它做什麼?這世上盡有更厲害的元神,但是這『吞噬』卻沒有什麼好怕的,換了別人我還真不敢說,但是你卻是可以輕易將它擊敗的。」

聽見斐影子司這樣出乎意料的回答,夷羊九仍然不敢全然相信,他轉頭看看堅貂和開方,又看看桑羊蜀銀,發現這個桑羊家的族人也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

「斐影說得沒錯,那梁丘子兵的元神果然厲害,但遇上了你們,卻絕對討不了好去,」他淡淡地笑道:「我終其一生,便是在找像你們這樣的元神族人,只要有我的指點,你們的能力得到發揮,像『吞噬』這樣的元神,你們一定可以輕鬆擊敗他們。」

不曉得為什麼,桑羊蜀銀的聲音有一種撫慰人心的力量,能讓人焦躁的心情逐漸平復下來。雖然當日「吞噬」的能力實在太過可怕,夷羊九的心中仍然有著疑懼,但聽了桑羊蜀銀這樣說,也就只好按下不安的心情,暫時混在人群之中,仰頭觀看那紀國廚師的刀藝表演。

只見那公西曲戰仍然古怪地舉著刀,戰巍巍地就是不欣落下來,一旁的圍觀群眾開始竊竊私語,那禮官顯然也開始不耐煩起來,於是高聲大喊:「公西師傅,請你……」

語聲未歇,那麼西曲戰便發出刺耳的狂吼,渾身抖顫不停。

「叮」的一聲,他手上的尖刀落了下來,直直地插在刀台之上。

然後,他身上的肌肉、外皮不住地抖動,彷彿在皮膚底下藏了什麼活物,伴隨著一聲一聲的刺耳狂吼,更讓人萌生恐懼的不安之感。

這時候,齊國的衛兵部隊察覺有異,便有數十名衛兵圍了過來,將公西曲戰所在刀台層層圍住,以免他的動作有變,危及現場貴族們的生命。

那公西曲戰的吼聲越來越尖利,越來越刺耳,像是負傷的困獸,又像是痛苦的冤魂。衛兵隊長見狀,便做了個手勢,示意幾個衛兵緩步上刀台,打算將這個失態吼叫的紀國廚師逮捕起來。

幾名衛兵走了幾步,卻聽見公西曲戰一聲震人心魄的狂吼,其中一名衛兵大驚失色,一個不留神便咕步一聲摔下刀台。

然後,公西曲戰身上的肌膚一陣強烈的抖動,便像是扯破皮的布偶一般,身上的肌膚寸寸斷裂,並且「呼呼呼」地伸出像是觸鬚,又像是鬼魅髮絲一般的黑色條狀物體!

那黑色發狀物的數量極多,從公西曲戰的身上充沛似雨地迸現出來,不住地蠕動捲曲。

四周圍的齊國衛士們哪見過這樣的可怕情狀,紛紛像是見到了鬼似地四下奔逃。

從遠方看過去,公西曲戰身上的黑色觸鬚像是一堆奇大無比的黑雲,籠罩在他的四周,形成了一幅極為詭異的畫面。

而那些觸鬚越伸越長,開始向四周延伸,叮叮噹噹的聲音不絕於耳,原來,它們尋找的對象,竟是散落在十座刀台上的各式尖刀。

而那些觸鬚的抓力極為強勁,一碰到尖刀便像是有生命地將刀把、刀鋒牢牢捲住,而明晃晃的尖刀便隨著觸鬚在空中不住地揮舞。

過了不久,十座刀台上的尖刀便已經被那觸鬚全都捲了過去,叮叮噹噹地在空中揮舞不休。

包括齊僖公、姜諸兒等人在內的齊國貴族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詭異的奇景,張大了口,沒有一個人說得出話來。

就連在場的衛兵、圍觀的群眾也像是泥塑木雕一樣,定定地望著那滿天飛舞的觸鬚、尖刀,也同樣沒有人說得出一句話來。

然後,那繞著公西曲戰飛舞的觸鬚、尖刀便像是甦醒的妖魔一般,刀光猛然一閃,萬千觸鬚陡起放開,便將那成千上百支尖刀如雷似雨一般,向著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圍觀的貴族、衛士、群眾們都沒料到有這樣的變故發生,只見白光如雪,像驟雨一樣四散而出,等到終於有人警覺的時候,已經是血光滿天,哀號遍野了。

飛射而出的各類尖刀像是最殘忍的殺手,絕無寬容地劃向人的頭部、頸項、身體,一時之間,只見到遍地血肉橫飛,刀鋒人肉削骨的可怕聲音清晰可聞。

一陣靜寂之後,才有一個孩子大聲地哭喊出來。

「媽媽啊!我的腳被砍斷了!」

突然之間,天地間像是中了最妖邪的毒咒一般,充滿了令人牙齦酸軟的慘叫呼聲。

有的人被刀鋒劃過,一時之間還不見血,慌張地逃了幾步,頭顱卸掉了下來。

有的人被小刀括中了肚腹,卻發現刀子穿透了身體,將腸子拖出體外,牢牢釘在地上。

有的人牢牢地抱住自己的小孩,在慌亂的人群中四散逃竄,等到喘息已定,才發現抱住的是孩子的半截身子。

在短短的一剎那間,這個原先充滿歡樂氣氛的「煮食至尊」現場,卻成了最淒慘的人間地獄。

而在現場的齊國皇族們自然也沒能倖免,他們的席次離公西曲戰所在的刀台極近,因此承受的刀子數量更多,有的貴族登時身首異處,有的人中了刀之後,一時不得即死,只能在那兒哀號哭泣。

齊國國君僖公所在之處也有不少刀手劃過,但是他畢竟是一國之君,身邊守衛的能人衛士極多,當變故發生之時,巡戍將軍連稱、管至父看見公西曲戰的動作有異時,便已經開始留意。

他二人久經戰陣,萬箭齊飛的紛亂場面早已經習以為常,當那些尖刀迸射而出之際,兩人一個箭步便擋在信公面前,揮舞著兵器,便將大部分的尖刀擋了下來,縱有幾刀擦身而過,但是齊僖公和他身後的皇族子女卻沒有一個人受到傷害。

而端坐一旁的世子薑諸兒遇見了萬刀齊飛的巨大變故時也驚得呆住,看著明晃晃的尖刀對自己飛來,一時之間,連叫喊都來不及。

而後,整個世界便是一片黑暗。

黑暗後不久,他只覺得身子凌空而起,整個人向後退去。

原來在那千鈞一髮之際,站在姜諸兒身後的是公子糾的從人管仲,那管仲反應極快,動作也相當敏捷,一翻手便扯下身旁的西方厚氈,兜頭兜臉便將姜諸兒罩住,雖然動作有些不雅,卻救了這位齊國世子的一條小命。

這些狀況說來繁複,卻都只發生在一瞬之間。

便在此時,齊僖公的眼前「涮」的一聲,掠過一條長大的人影,這人的動作極為快速,他狂吼一聲,便往台下縱躍過去。

「公子彭生!」

貴族群中,不知道什麼人這樣失聲大叫出來。

這條長大身影果然便是齊國宗族中的第一勇士彭生,公子彭生是齊國最出名的將領,勇猛之名早已聲震列國,此刻地從貴族群中一掠而出,持著六十斤重的玄鐵巨斧縱下高台,幾個跳躍便到了公西曲戰所在的刀台。

那公子彭生果然勇猛非常,只聽見他長聲大吼,巨斧疾揮過頂,重若高山,輕如片縷,只見黑光一閃,那公西曲戰的頭顱早已無聲無息地被卸了下來。

他這一身首分離,身上飛舞的觸鬚便像是洩了氣一般,不再張牙舞爪,軟軟地垂落在刀台的地板上。

而後,公西曲戰無頭的身子這才「哆」的一聲,坐倒在地上。

公子彭生像是天神一般,昂然站在刀台之上,對天不住狂呼。

只是在台下,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已經是血流滿地,遍地死傷。

彭生狂呼了幾聲,大聲地吐了口長氣,卻冷不防從遠方的天邊傳來震耳欲聾的雷聲。

彭生睜大了虎目,神色凝重地看著雷聲的來向,手上卻將巨斧握得更緊。

台下紛亂的人群中,夷羊九和斐影子司等人狼狽地伏在地上,身上沾滿了塵灰。

方才公西曲戰發出尖刀的時候,桑羊蜀銀見多識廣,早已知道會有這樣的變故,便及早出聲示警,讓夷羊九等人提早防備,低下身來,躲過那些無處不在的尖刀。

但是慌亂的人群圍擁過來,幾個人的重心較低,前紛紛被慌亂避走的人群撞倒在地,跌得有些狼狽。

那陣雷聲響起的時候,桑羊蜀銀沾了一臉的污泥塵土,卻仍然露出好整以暇的笑容。

「真正的麻煩鬼來了,我們過去吧!」

幾個人在紛擾慌亂的人群之中溯游而行,不逃離當場,反而向著刀台的方向走去。

夷羊九有些著急地放眼望過去,看了一會,便在一群衛土窩在一起的地方見著了胖子易牙,遠遠地只見他有些害怕,卻似乎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豎貂的眼力極好,這時也看見了易牙,便欣喜地說道:「哇!胖子沒事,真是太好了,萬幸萬幸!」

夷羊九還沒回答,卻聽見遠方又是一記炸雷聲響。

這時候,從廣場的東南方,卻已經出現了一群身著黑衣的奇異人物。

而在那群黑衣人的身後,有一團巨大的黑色物體,似雲非雲,似霧非霧。

當然,那便是梁丘子兵的兇惡元神「吞噬」。

第五部(尋找南斗)第六章可怕元神「吞噬」的末日

看見那群黑衣人,夷羊九的眼神卻突然獰惡起來,圓睜著雙眼,像是見著了什麼累世冤仇的敵人。

因為這群黑衣人的裝束,便和當初殺害他全家的黑衣人一模一樣。

想起那日全家遭難的情景,夷羊九的心中忍不住又焚起了熊熊的仇怨之火。

當初決定要來齊國,便是知道這群黑衣人常在齊國出沒,來到這兒,便是想要報那夷羊家的滅門深仇。

那一日,黑衣人們金鐵般的刺耳聲音、殘忍下令處決家人的命令,這時候都像是清晰如昨似地,—一湧現在夷羊九的腦海之中。

想到此處,夷羊九便恨不得能夠過去,將這些黑衣人打死,以報慘死的父兄在天之靈。

但是夷羊九和一般的小太保不同之處便在於,他的個性雖然叛逆,卻絕不莽撞,他的脾氣雖然火爆,卻從不蠻橫不講理。

此刻雖然報仇心切,但是他卻也知道不能夠貿然過去。

因為在那些黑衣人後方,那團巨大的黑色氣體,卻是很可能讓他平白送掉小命的東西。

無所不吞,無所不滅的可怕元神「吞噬」。

只見那群黑衣人前進的勢子好快,不一會兒便已經接近貴族們所在的會場,看來,這群黑衣人又有了殘害的新目標。

他們要傷害的,竟然便是齊國的王族!

那團黑雲的所在之處,正是元押「吞噬」的擁有者梁丘子兵,這「吞噬」元神行止之間耗費的動能極大,因此時時要有能量補充,而「吞噬」的能量來源,便來自人類的魂魄,以及元神族類的精氣。

當初夷羊九和紀瀛初會被它追逐得如此之慘,便是因為兩人都是元神族類,是「吞噬」最好的食料。

那「吞噬」對元種族類的感應極為敏銳,當日夷羊九和紀瀛初在密林中藏身,卻仍然在片刻之間就被它找出。此刻梁丘子兵心念微動,便看見了遠遠站在一旁的夷羊九等人。

更令人狂喜的是,在那兒居然一站便站了三個元神族人!

梁丘子兵冷冷地獰笑著,舌頭像是毒蛇一般地舐了舐嘴唇,便大咧咧地向夷羊九等人的方向走近。

彷彿他們已經是絕對的囊中之物。

看著他們的眼神,也像是看著一群已經注定必死之人。

在梁丘子兵的身後,那群黑衣人也已經飛奔到了高台的下方,從高台處迎戰而出的,則是公子彭生、連稱、管至父等人,都是齊國衛隊中最精銳的英雄人物。

看見梁丘子兵這樣肆無忌憚地走來,夷羊九懾於先前交戰的經驗,仍然覺得腦中一片空白。

但是此刻耳際又傳來桑羊蜀銀柔和的聲音。

「不用怕,我說你打得贏他,你就打得贏他!」

梁丘子兵走得近了一些,仔細端詳夷羊九等五個人,確定了五個人之中,只有三個少年擁有元神,心下更是駕定,不禁哈哈狂笑起來。

他的元神因為有著極強大的能力,因此從未遇過敵手,而且這梁丘子兵的個性殘忍好殺,常常在對手已經完全失去反擊能力時,還要對他們玩弄一番,這才取走他們的性命。

而在這五個人之中,那紅髮少年夷羊九曾史無前例地在他手下逃得性命,這對他來說,已經是個奇恥大辱,因此今日這一役,一定要將這少年的元神吞吃殆盡,這才肯罷休。

原先梁丘子兵還沒過來之前,夷羊九的心中還有幾分恐懼,但他卻是個受壓力越強,反彈能力卻越猛的硬漢子,此刻再一次和梁丘子兵面對面,神情更是強硬。

梁丘子兵在先前已經見過這個紅髮少年,知道他是個頗有骨氣之人。雖然命在旦夕,卻不會因為外力而有所屈服。

而開方和堅貂卻不曾真正見識過元神「吞噬」的可怖可畏之處,只是輾轉聽夷羊九說過一些,因此也沒有什麼明顯的懼怕神情。

看見了他們的神情,梁丘子兵未免覺得有些氣沮,他長長地一吸氣,身後的元神「吞噬」便高高地升起,作勢要傷人於無形之間。

開方和堅貂都是第一次看見這個醜怪的黑色元神,只見它有著巨大的黑色身軀,似實體非實體,似雲霧又不是雲霧,整個色澤看起來非常的令人不快。

外型方面,「吞噬」的模樣像是一隻肥壯的盲眼蜥蜴,張著數排尖尖的利齒,說有多醜怪,便有多醜怪。

豎貂見了它的模樣,忍不住低聲向夷羊九說道:「這傢伙真***醜得仁至義盡,包君滿意。照我說啊!如果我有這樣子的醜東西跟在我的身後,那我還是寧願死了算啦!」

夷羊九點點頭,也低聲說道:「也難為這老頭子死撐活了這麼久,真是難為他了。」

梁丘子兵何時受過這樣的奚落?聽見兩人半開玩笑,半激將的對話,他再也忍不住胸中的怒氣,將身後的「吞噬」升得更高,準備一舉便吞掉這三名少年的元神。

這時候,卻從身邊傳來一陣悠悠的語聲。

「你這元神橫行了這麼久,也該惡貫滿盈了吧?」說話的是桑羊蜀銀,此刻他好整以暇地站在不遠處,將他那猙獰可怖的元神視若無物:「要不要我來給你一點『光』?」

他的語聲極為柔和,聽起來也相當的輕描淡寫,但是聽在梁丘子兵的耳中,卻像是晴空中突如其來的一記炸雷,將他炸得七暈人素。

也不曉得是哪一句話說中了他內心最深處的恐懼,這個平素叱吒風雲的「蜥王」,此刻卻像是秋風中的落葉一般,雙腳簌簌簌地開始發抖。

夷羊九是個精乖的聰明之人,此刻看了兩人的對話,知道桑羊蜀銀之前說過的話並不是虛言。

看來,這個可怕的「吞噬」果然有著致命的弱點,而這個弱點,此刻正穩穩地掌握在桑羊蜀銀的手中。

只聽得桑羊歇銀繼續悠然地說道:「你這『吞噬』元神,力量果然強大,來去之間,能將所有事物吞入不知名的空間,也能將元神族的精華收為己用,這些年來,你也吃了不少好處,佔了不少便宜,對不對?更重要的是,你還害了不少人,是不是?」

梁丘子兵這時候更是面色灰敗,汗出如漿,連回答也不會回答了,只是點點頭,身上仍然顫抖不已。

「『吞噬』一物,本為上古大神的能力之一,主宰的是黑暗的吞食空間,但是真正的能力,卻來自大地,對不對?」不待梁丘子兵回答,他便搶著說道:「大地為生養萬物之母,卻也是吞食一切的最大力量,因此,你這元神便是屬土,土為坤,坤為大地。只因世間的萬物,凋謝死亡後必歸大地,歸大地時,會被吸入土中,因此你這元神依附的便是這吞食的力量。先天數算之中,坤卦掌管的是土地的一切,土者,陰冥之地也,所以你這元神喜好陰濕,也好黑暗。」

夷羊九聽了他的解說之後,暗暗點頭,這才知道為什麼梁丘子兵每次出現時,都要伴隨著烏雲和風雷。

「你這元神看來氣勢猛惡非常,所到之處,沒有什麼東西阻礙住你,因此你面臨任何強敵總是所向披靡,從來不曾敗過。但是這『吞噬』卻有著極大的破綻及弱點,想來你是嘗慣了勝利的滋味,久而久之便忘了自己有這樣可怕的弱點,才敢這樣逞兇霸道的,是不是?」

梁丘子兵雙腿一軟,終於跪倒在地。

「天地之間,沒有什麼東西是絕對打不倒的,而且在動靜舉止之間,一顆慈悲之心最為重要,因此,人家才會說『上天有好生之德』。當你逞兇霸道之時,難道你就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出現一個比你更強的人,以同樣的殘忍手段對付你,設身處地想一想,你會有什麼樣的感覺?今天,我想我也沒有法子幫你了,你的殺業太重,害過太多的人,縱使我想要網開一面,那麼那些被你害過的人又該如何自處呢?」

桑羊蜀銀面露同情的神色,卻只能搖搖頭,從身上取出一個亮澄澄的金屬物事。

看見這個東西,梁丘子兵更是面如槁木死灰,頹然地坐倒在地。但是,他的臉上此刻卻從枯槁轉為獰惡的神情。這梁丘子兵畢竟是個本性凶殘狠惡之人,縱使遇上了這樣萬劫不復的處境,仍然不願單獨就死。即使是拉來一個做墊背的,也死得甘心!

桑羊蜀銀歎了一口氣,將那亮澄澄的金屬物事舉起,正要開口念出催動的咒語,那梁丘子兵卻狂喝一聲,整個人從地上躍起,而他的元神也隨之升高了幾尺。但是他這動作卻只是虛晃一招,他這一躍起的真正用意,卻是要攻擊離他最近的夷羊九。

在梁丘子兵的心中,認為這紅髮少年是他生平唯一失手過的對象,此刻拉他一起同歸於盡,當然是最完美的結局。因此,那巨大的惡元神「吞噬」居高臨下,眼見就要往夷羊九的方向張開大口,狠狠咬下!

夷羊九雖然膽大,卻仍然對「吞噬」有著幾分的忌憚,此刻面對著這樣的變故,整個人驚得呆住,一時間卻忘了閃躲。

桑羊蜀銀臉色一沉,再不猶豫,便大聲喝道:「惹。三雷。砌兒絲。耶布一。興!」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那金屬物事應聲發出如陽光一般的黃金色光芒。

奇怪的是,這黃金光芒霎眼即逝,但是投射的方向卻不是投向梁丘子兵。

投向的,卻是夷羊九的元神「蘿葉」的身上。

那黃金色光芒與蘿葉交會的一瞬間,蘿葉的身上像是充滿了陽光似地,溫潤光華地放射出同樣的黃金色光芒,像是空間中平白多了一顆燦爛的艷陽。

明亮、溫暖,但不刺眼的一顆小小艷陽。

彷彿是精懶的三月早春,坐在田野的牛車上,享受春風拂面的溫暖。

輕鬆而舒適的溫暖。

只不過這樣的溫暖,背景卻有著吱吱的慘叫聲做為陪襯。

像是遇上了驕陽的冰雪一般,那曾經震懾人間,不可一世的黑色元神「吞噬」,此刻卻痛苦地在籮葉發出的金黃色光芒下折騰翻滾。

在翻滾的過程中,它的身量越來越小,黑色的身軀隨著流散的雲霧逐漸分崩離析。

像是分解,也像是溶化。

而那害死過不少元神族人的「蜥王」梁丘子兵此刻也不復往日的意氣風發,隨著「吞噬」的痛苦溶化,他也倒在地上,不住翻滾哀號。

不一會兒,那巨大的黑色元神「吞噬」在籮葉發出的金黃色光芒之下已經盡數溶化,不留下任何痕跡。

殘冬的冰雪遇上了溫暖的春陽,又怎會有倖存的可能?

而梁丘子兵的哀號聲也逐漸止歇,走過去看他,卻發現他雙眼圓睜,早已停止了呼吸。

元神一物,和擁有者的精神、肉體息息相關,共生共死,共存共榮。

元神存在,擁有者存在。

元神既去,那麼擁有者也就不能再存活於這個世上。

夷羊九等人很早以前便已經聽說過這個道理,但是此次卻是親眼所見,更是憑添幾分震懾之感。

開方、豎貂兩人面面相覷,忍不住便回頭往自己的元神各自看去。

開方的元神「解憂」是個灰撲撲的老人形體。

豎貂的元神「萬物」是個藍色的女人。

這樣悠閒不起眼的形體,卻和自己的性命息息相關,只要元神出了差錯,自己很可能便要送掉一條小命。

夷羊九自己已經有過和元神休戚與共的經驗,當日在逃避梁丘子兵追殺時,他的元神蘿葉曾經被「吞噬」一口咬去手臂,讓他的傷勢惡化到幾乎送命的地步。

後來,卻也是經由蘿葉的自我療傷方式,才讓夷羊九身上的重傷在幾日內快速痊癒。

此刻,這個胖嘟嘟的綠色元神身上,光芒已經逐漸消失,又恢復了原先綠油油的可愛模樣。

夷羊九瞪大了眼睛,看著蘿葉身上的黃金光芒逐漸消失,腦海中又浮現出當日在衛城夷羊府中對抗敵人的情景。

那時候,蘿葉也是在最危急的時候,發出同樣的金色光芒,將敵人的元神溶化,才救了夷羊九等人的性命。

只是,此刻蘿葉身上的光芒,卻是桑羊蜀銀手上那金屬物事發動的。

桑羊蜀銀看著這紅髮少年好奇的神情,知道他對這金屬物事有著無比的好奇心,於是神秘地微微一笑,想要說些什麼,卻被遠方傳來的震天殺聲打斷。

在遠方的刀台附近,和「蜥王」梁丘子兵同行前來的那群黑衣人已經逼近了齊僖公王族停駐的高台,並且已經和齊侯的親兵衛隊交上了手。

縱使對桑羊蜀銀的金屬法寶有著無比的好奇,但是此刻夷羊九更關心的,卻是這群和他一家的血海深仇有關的黑衣人。

他再不猶疑,轉身便往黑衣人和齊國衛隊交戰的刀台狂奔而去。

第五部(尋找南斗)第七章無所不滅的可怕元神「幽冥」

在高台之前,此刻卻是另一番令人驚訝的情景。

原先夷羊九以為,這群黑衣人雖然數量比不上齊國的衛隊,但是因為黑衣人們的能力不凡,所以應該沒有幾下,便能將所有的齊國衛隊打倒。

在衛國的時候,夷羊九隻見過三個這樣的黑衣人,但是卻從他們的身影後的力場光芒中看出,他們都是元神族人,因此對付一般的凡人部隊應該不會有什麼困難之處。

但是現在看了看高台前的交戰情景,卻又是出人意料之外的景象。

只見得高台前的空地之上,齊國的衛隊排成了東周時代慣用的「魚麗」陣式,以數量的優勢將黑衣人們團團圍住。

而高台之上,齊僖公和眾貴族躲在衛士的後方,戰戰兢兢地看著這場奇異的對戰。

就連世子薑諸兒也躲在從人的身後,生怕再出現另一個和公西曲戰類似的怪物,危及自己的生命。

此刻站在高台上指揮全軍的,卻是齊僖公的另一個兒子,其貌不揚的公子薑小白。

在以往,夷羊九並不覺得這位公子有什麼特殊之處,公子小白的外表不若世子諸兒,公子糾那樣的英偉豪氣,反倒因為瘦弱,給人幾分猥瑣之感。

但此刻他昂然地站在高台之上,舉著齊國與外國交戰時用的「魚麗」戰旗,進退有據,從容不迫,卻又隱隱透現出攝人的英雄氣概。

看來,這位平時貌不驚人的公子小白,也是個不平凡的人物。

只見那群黑衣人被包圍在齊國衛隊的「魚麗」陣中,左支右絀,怎麼樣就是衝不出這個看似簡單的陣式。

按理來說,這些黑衣人每一個都有著比常人更強大的能力,即使不能越過部隊,達成行刺齊侯的目的,但是要化整為零衝出陣式應該也不是難事。

然而,為什麼他們會被困在陣式中,連衝出重圍也有些困難呢?

夷羊九飛奔到了高台之前,定睛看了看黑衣人和齊國衛隊交戰的戰局,這才有些看出其中的蹊蹺。

原來,在齊國衛隊中領軍的幾名將領,也是身後有著元神的元神族人!

這時候,斐影子司和桑羊蜀銀等人也已經來到交戰的現場,桑羊蜀銀對於元神族類有著獨到的瞭解,一看之下,登時便對於戰況瞭然於胸。

「齊侯的陣容之中,果然是能人異士輩出,你看看那個大個子的將軍……」夷羊九順著他的指點看過去,知道他指的便是齊國勇將公子彭生:「他身後的元神叫做『大力神』,是天下最有勇力的元神,潛力一旦發揮起來,連移山倒海都只是稀鬆平常。還有那個瘦瘦的將軍,叫做連稱是嗎?他的元神叫做『冰針』,能夠發出無窮的寒氣,攻入人的五臟六腑,一不留意心神就會被他控制……」

他如數家珍地逐個解釋場中元神的特質,夷羊九站在一旁,想要加入戰局,卻又無從插手,只能在一旁乾著急。

斐影子司和開方、豎貂站在一旁,也凝神細看黑衣人和衛隊的激烈戰局。

桑羊蜀銀的精神全放在場中的元神交戰場面。

夷羊九則是一心想要抓到黑衣人,找出殺害自己父兄的真正兇手。

因此,並沒有人注意到,在不遠處的某個刀台上,已經開始出現了奇異的狀況。

高台之前,公子小白這時候的「魚麗」之旗揮得更急,衛隊的合圍之勢也越發緊密。

但是黑衣人們畢竟有著較熟練的操控元神能力,也懂得攻敵之虛,專找沒有元神能力的兵將處攻擊,因此一時之間,還不至於落於下風。

場中的所有人都將全副精神專注在這場大戰之上,因此沒有人看見,此刻在刀台上,公西曲戰無頭的屍身緩緩地蠕動了一下。

在場中酣戰的喝罵聲、金鐵交擊的碰撞聲中,那無頭的屍身先是手臂動了動,後來,雙腿也縮了幾下。

那公西曲戰彷彿忘了自己方纔已經被公於彭生斫下頭顱,倒只像是睡了場好覺似地,緩緩「甦醒」過來,戰巍巍地站起身來。

然後,從他的身邊,又妖異地開始散發出先前出現過的黑色觸鬚。

不過,剛剛出現過的黑色觸鬚是實體,可以將尖刀捲起,向四下激射而出。

然而現在出現的觸鬚,卻只是和「吞噬」一樣,是一陣如烏雲似黑霧的氣體。

公西曲戰無頭的屍身此刻已經完全站直了身子,一步一步走下刀台。

而在他身旁的黑霧觸鬚,更像是一顆大黑球似地,逐漸膨脹,妖異地向四方舒展。

而這樣一顆詭異的大黑球,像是飄浮一般地緩緩前進,彷彿被什麼東西吸引住似地,遲緩卻堅定地向前方移動。

看看它移動的方向,便是夷羊九等人所在的方向。

夷羊九等人此刻站立在廣場的邊緣,每個人都凝神看著場中的酣戰場面。

因此,也沒有人注意到,那公西曲戰無頭屍身周圍的黑球已經變得極為巨大,要將上百人蓋住已經沒有問題。

靜靜的,黑球的邊緣開始出現氣泡也似的小黑球,等到凝聚成一個人大小的時候,便從大黑球的邊緣分裂而出,飄浮在空中,四下遊蕩。

空氣中,這時也開始散發出陣陣的陰冷之氣。

那黑球越滾越大,逐漸吸引了高台上觀戰的齊國貴族們的注意,有人張大了口,指著黑球的方向說不出話來。

在高台上指揮的公子小白,這時也停下了揮舞戰旗的動作,愣愣地站在那兒。

交戰的衛隊和黑衣人之中,有幾個也開始注意到了這個異狀,原先打得興起的武器舉在空中,卻沒有猛砍下去。

這樣的古怪情勢彷彿是會傳染似地,逐漸讓場上作戰的人們靜止了下來。

無頭屍公西曲戰形成的大黑球,是從夷羊九等人所在的位置後方緩緩接近的。

看見越來越多的人露出奇異的神情看著自己的後方,夷羊九也開始覺察到情形的異常。

將所有精神專注在元神交戰場面的桑羊蜀銀這時也睜著大眼,感受到了身後的詭異森冷之氣。

他緩緩地,有些僵硬地轉過頭。

在轉頭的過程中,來自腦後的寒氣卻越來越盛。

而後,映入眼簾的,卻是他生平所見最可怖的景象。

在他的身後,站的是斐影子司。

斐影子司不曉得為什麼,並沒有意識到眼前狀況的詭異。

在他的身後,卻悄然地飄過來一個黑色的霧狀球體,大約不到一人高,輕盈飄緲。

然後,這顆黑球便緩緩地從斐影子司的後方,像是水侵蝕過絹布一般,將斐影子司整個人從後至前地「吞」了進去。

而斐影子司卻恍若未覺,也彷彿沒有什麼疼痛之感,只是他便在桑豐蜀銀的眼前,由後方到前方,千真萬切地緩緩消失。

黑球「吞沒」斐影子司的時候,速度並不快。

因此,桑羊蜀銀還能眼睜睜地看著斐影子司的胸、腹、臉浮在黑球的表面上,一直到消失的最後一剎那,還能見得到他的鼻尖。

黑球過後,一個活生生的斐影子司,便這樣永遠消失在這個世上。

然後,從桑羊蜀銀的身後傳來一聲慘呼。

「他……他……的腳和手還在!」

發出慘呼聲的是豎貂,此刻他便站在桑羊蜀銀的身邊,斐影子司消失的過程,他也從頭到尾看得一清二楚。

黑球「劃過」斐影子司的時候,方位並不正,而且整個黑球並不大,無法將整個人「劃過」。

斐影子司的右手、右腳還有部分是露在球外的。

因此,斐影子司的身體被那黑球涵蓋的部分,已經在這個世上完全消失,但是卻遺留下來一隻手臂,還有剩下半隻小腿和腳掌的右腿。

「哆哆」兩聲輕響,他那剩下來的手臂、右腳便這樣,從半空中跌落下來。

這便是斐影子司留下來的最後痕跡。

自此之後,一個活生生的人便就此在人間永遠消失。

但是夷羊九等人卻沒有餘裕停留下來為斐影子司哀傷,因為在那黑球的後方,出現的是更大的一個黑球!

此時連公西曲戰的無頭屍身也已經被黑球吞沒消失,再也見不著他的身影,只見那巨大黑球像是噩夢一般,帶著分離而出的無數小黑球,向著夷羊九等人的方向緩緩飄來。

夷羊九反應極快,一轉身便拉著桑羊聯銀和開方、豎貂沒命地狂奔。

「跑啊!」

在奔跑的同時,卻聽見桑羊蜀銀喃喃地說道:「幽冥……是幽冥啊!」

夷羊九在狂奔之中,也無暇去理會他,反正這一日關於元神的疑問已經太多,要一一問清,恐怕要花上經年累月的時間。

況且,如果自己像斐影子司一樣被吞吃消失,變成一個只剩下手腳的人,大概也沒法子再提什麼疑問了吧?

四個人狂奔的方向正是黑衣人和齊國衛隊交戰的地點,那巨大黑球「幽冥」雖然屬於元神一類,但卻人人都看得到的,只見夷羊九一行人狂奔過去,將原先酣戰不休的隊伍衝散。

尾隨在他們身後的,正是那巨大黑球「幽冥」,這「幽冥」和「吞噬」是同類的黑洞型力場,但是不同點在於,「吞噬」的方向由梁丘子兵控制,至少還有著章法,而且「吞噬」的攻擊範圍不大,不像「幽冥」這樣,不只盲目而行,毫無軌跡可循,橫掃過處,三十步範圍的事物幾乎全都無法倖免,都免不了消失殆盡的命運。

而且,「幽冥」還會隨著吸入的能量多寡而長大,此刻它只在廣場上掃了幾圈,便已經比原先出現時大了許多,因為體積如此龐大,因此它的滾動看似緩慢,速度卻已經比常人的腳步要快上許多。

幾乎在夷羊九等人衝散黑衣人和齊國衛隊的同時,大黑球「幽冥」也已經到了,並且直直衝進了交戰的行伍之中,陣中的黑衣人、齊國衛兵紛紛走避,卻仍有許多人被黑球掃過,無聲無息地便在人間消失了蹤影。

衝過交戰陣容之後,看看它的軌跡,接下來大黑球要直直撞上的,正是齊僖公等人身處的高台。

貴族之中,仍然還是公子小白最為臨危不亂,此刻台上的齊國王族們已慌亂成一團,只有他指揮若定,片刻間便和數十名親兵或拍或攙扶,或指點或牽引,將所有貴族帶離高台。

便在此時,那巨大黑球「幽冥」已經撞上高台的底座,同樣無聲無息地通過,將整個底座蝕出一條長長的大洞。

然後,「轟隆」一聲,這座美輪美英的貴族高台,便這樣應聲崩垮,頹然地委頓在地,激起了漫天的塵煙。

高台的後方,是一片遼闊不見邊際的平野,所幸滾動的黑球方向離臨淄城極遠,否則這樣的巨大災難若是滾進了城內,不曉得要釀成多大的禍害?

那黑球「幽冥」在平野上滾了一會,身影越來越小,最後便在地平線上消失了蹤影。

也不知道它要滾到哪裡去,也不知道它是不是會自行消失。

驚魂甫定的齊國諸將們,這時候才想起了那群心懷不軌的黑衣人,但就是趁著這一陣混亂,黑衣人們心知無法接近齊侯,便在眾人分心之際,悄沒聲息地撤退,消失了蹤影。

但是這場原先應該是歡樂不禁的「煮食至尊」大賽,卻以如此的血腥、災難結局收場。

廣場之上,佈滿了公西曲戰第一次放出四散飛刀時的受害者殘肢、屍骸。

而刀台附近,更是被「幽冥」像是畫筆一般,劃出一道驚心動魄,寬達數十步的悠長軌跡。

方才「幽冥」衝入交戰陣容之際,黑衣人和齊國衛隊都有人慘遭吞沒消失,有的人也像斐影子司一樣,仍有部分殘肢留在當場,這些殘肢和那些中刀的殘肢不同,切口處平滑整齊,連一滴血都沒有流出來。

甚至在切口處還可以看得見紅艷艷的血管和熱血,但是卻不曉得被什麼力量維持住,血液並沒有濺灑出來。

桑羊蜀銀和夷羊九等人走過去,將斐影於司留下的一足一臂抬起,發現他的殘肢仍然溫暖,充滿了生命力,並不像一般的截肢一般,離開身體便只能無助地死去。

太多的疑問,太多的不解。

幾個人沉默地站在齊國城郊的曠野之上,身影益發顯得渺小。

良久,桑羊蜀銀才長長地歎了口氣,搖搖頭。

夷羊九和開方、豎貂、易牙相互對望了幾眼,也搖搖頭。

在他們的身後,整個廣場早已人煙杏渺,只剩下留在當場處理善後的雜役。

第五部(尋找南斗)第八章真正瞭解元神的方法

齊國僖公的生辰當日,舉辦的「煮食至尊」大賽最後卻以這樣的慘劇收場,後來當然成了全國人沸沸揚揚談論的話題。

而這個事件,在事後幾日並沒有平息下來,相反的更是暗潮洶湧,有著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

據說,僖公將整個災難事件遷怒歸咎在紀國的身上,因為那帶頭鬧事的公西曲戰是紀國來的廚師,雖然事後紀國極力撇清,說紀國根本沒這一號人物,但是齊僖公卻餘怒未息,消息傳出,齊國將要攻打紀國的傳言便甚囂塵上。

而公子小白在事變當場的鎮定表現,也讓國人對他大為讚賞,這一來卻惹得世子諸兒頗不高興,認為自己的鋒芒全被搶走,為了制衡公子小白,便在國內廣為收羅人才。

因為如此,夷羊九、易牙等人便正式成為姜諸兒的隨從,依專長掌管不同的職位。

夷羊九被編入姜諸兒的私人衛隊。

易牙理所當然,便成為世子府第的廚師。

開方編入巫筮的單位。

豎貂則在馬隊管理戰馬的健康。

幾個人在那場意外過後,也沒有閒著,在離開意外現場後,夷羊九便央求桑羊蜀銀留下來,指點他們運用元神的技巧。

那桑羊蜀銀當初和斐影子司來到齊國,便是要尋找像夷羊九等人的這類元神族類,聽見他們這樣的懇求,當然也就答應下來。

桑羊蜀銀對元神族類的瞭解,要比斐影子司深上許多,因此在指點夷羊九等人的能力方面,當然也要強上許多。

他的先祖桑羊無歡早年曾經親炙時空奇人狄孟魂的超時代知識,後來又曾經和封神榜時代的奇才異能之士多所交往,元神一事,本就和這些奇人的能力有著密切的關連,加上桑羊無歡承襲了狄盂魂的科學理論,因此,當世對元神的研究瞭解,自然以桑羊家族中人最為出色。

但是俗話說得好:「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那桑羊家族卻不曉得在體質上面出了什麼問題,數百年下來,家族中鮮少出現有元神能力的後代,縱使桑羊家人曾刻意與元神族人聯姻、婚配,但是不曉得為什麼,卻始終很難得出現擁有元神能力的後代。

上天的安排,總是如此的巧妙。

最擅長元神研究的桑羊家人,卻從來不曾擁有元神之能。

而世上許多擁有元神之人,卻可能終其一生也不曉得自己有這等奇特的能力,更不用說將它善於利用了。

「我們桑羊家人少有元神的能力,那是千真萬確的事,縱使我的先祖們曾機關算盡,但卻總無法培養出一個元神族人,」某一個悠閒的午後,桑羊蜀銀這樣淡淡地笑道:「想來,那便是老天爺制衡天下的巧妙用意,讓我們懂得箇中奧秘,卻無法親自體會。」

夷羊九皺了皺眉:「可是你卻能看得見我們的元神,難道沒有元神能力的人,也可以看得見元神嗎?」

「桑羊家人觀察元神的能力,是後天訓練出來的,」桑羊蜀銀說道:「元神能力就像是未經雕琢的美玉一般,光是有好的良質美材,那是不夠的,還要有出色的工匠在一旁幫忙琢磨,這才會有成為良質美玉的機會。」

在別院的空地上,桑羊蜀銀向夷羊九等人細細解釋元神的起源。

他從數千年前的神話時空談起,如何在當時的時空中充滿了神力強大的眾神,這些大神如何因為衝突,引發了著名的「涿鹿之戰」。

在涿鹿之戰後,許多大神雖然已經死去,但是他們的神力卻有部分流傳了下來,經過許多代的沿革變化,雖然神力不復當年那樣的強大,但是卻仍然有來自三山五嶽,為數極多的奇人異士擁有特異的能力。

而這樣的能力,又經過了多代的演變,形成了如今的「元神」。

「元神一事,看似虛妄,卻是再自然不過的東西,」桑羊蜀銀笑道:「人活在世上,有自大庸俗者,便以為人是天下最高等的生物,以為天下萬物,莫不因人而生,因人而滅,只要是和人的需求無關的,便是沒有用的東西。這樣的想法,當然是錯的,人和天地萬物一樣,都只是世間的過客,一隻螻蟻,和人一樣是有生命之物,人覺得螻蟻下賤,說不定螻蟻還覺得人太過複雜累贅呢!因此,人生在世的一事一物,一草一木,都和自然息息相關。元神一事,便是天地、萬物、人畜和神力之間交互作用而成的精華之物。也因為如此,元神的個中至理,從自然的萬物行為中便可窺知一二。」

「這點我們都聽人說過,好像元神也有分金、木、水、火、土五行,彼此之間相生相剋,」夷羊九笑道:「但是相生與相剋之間,也沒有絕對的,有時候還要看節氣、時日,甚至處境,是嗎?」

桑羊蜀銀讚許地點點頭。

「沒錯,這便是元神一物最基本,卻也最重要的至理。其實不只是元神,天地間的萬物都可以用這五行的相生相剋推演出來,明為陽,暗為陰,兩儀可生四象,四象則生八卦,再套用上五行的生剋之理,這世上就沒有事是你看不透的了。而你們元神之族,最重要的便是知道自己的真正屬性,也經由觀察,得知對手的屬性,如此一來,便可以知對手的弱點而攻之,知己方的破綻而守之。」

「那天您只憑言語便打敗了梁丘子兵,靠的便是這樣的道理嗎?」豎貂問道:「否則他是那樣凶殘的人,怎麼會聽了你三兩句話就嚇成那樣,束手就縛?」

「這世上的元神,還是有著極為厲害之輩,日後你們如果不幸與他們為敵,一定要戒慎小心,否則會輕易便送掉一條小命。但是像梁丘子兵的這種元神,看似凶殘霸道非常,但是實際上卻像是紙老虎一樣,只要弱點被揪了出來,就無法再逞兇鬥狠了。」

「他的弱點是什麼呢?」夷羊九好奇地問道:「平日你對他說了個『光』,他就嚇了個屁滾尿流。」

「正如同我告訴他的,他的元神『吞噬』屬土,屬於大地吞食萬物的能量類型,為什麼我說,你的元神能輕易打敗他呢?因為木破土而出,克土,你的元神『蘿葉』屬木,掌理天下植物,因此便是他最大的天敵。」

「原來如此,」夷羊九點點頭,恍然大悟地說道。「但是那日『蘿葉』為什麼又會發出那樣強烈的黃色光芒呢?你拿出來的那件金黃色物事又是什麼?」

「天地間所有的植物,最重要的能源便是陽光,草木生長在天地之中,最需要的是水與陽光,但是相較之下,有些植物可以經年不需吸水,但是卻不能一日沒有陽光,因此對於植物來說,陽光是最重要的能源。陽光經由奇異的轉換,助長植物的生老病死,因此,存在於『蘿葉』之中的,便是這無處不在,卻又神力非凡的陽光。而我這法寶只不過是個觸媒,只能激發出您元神的潛能,真正將『吞噬』溶化的,還是存在於『蘿葉』之中,那無遠弗屆,卻又威力強大的陽光。那梁丘於兵早在許久之前,便知道這『光』便是他的天敵,只因為這些年來他從來不曾遇過知曉他弱點的對手,便自滿自得了起來……」

夷羊九笑道:「直到他晦氣遇上了你。」

「不,」桑羊蜀銀大笑:「直到他晦氣遇上了你。」

至於將斐影子司吞沒的「幽冥」,桑羊蜀銀也有詳細的解釋。

「這個『幽冥』,卻和一般的元神有些不同,基本上,『幽冥』並不完全是元神,因為它並不依附在任何人的身上,而是獨立存在於天地間的一股神秘力量,至於這股力量的來源,似乎和一處神秘的所在『幽冥之都』有著關聯。這『幽冥之都』,顧名思義管的便是陰間之事,但是卻和我們一般人認定的鬼靈世界有所不同。據說,我的先祖無歡仍在世之日,便曾以活人的身份進入『幽冥之都』,但是他卻不曾對這段經歷有過太多的描述。那日出現的『幽冥』,依我之見,應該是那公西曲戰的元神怨念過強,偶爾吸引而來的幽冥之都力量。因此,斐影子司的運氣實在是不好,他一生經歷過許多奇奇怪怪的艱險,想不到到頭來,卻命喪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幽冥』上頭。」

也許是胸懷超時代的知識,夷羊九總覺得桑羊蜀銀和斐影子司一樣,對於人世間的情誼彷彿看得淡如雲煙。

按理來說,他與斐影子司是這樣久的朋友,如今斐影子司慘遭不測,卻不見桑羊蜀銀有什麼悲淒之情,甚至連談及斐影子司遭遇不測的經過,也是語氣平淡,彷彿說的是一則別人無關痛癢的故事。

也許這些奇人異士的內心世界,與常人是截然不同的吧?

在春日的陽光下,桑羊蜀銀若有所思的看著夷羊九、易牙、開方、豎貂等人的元神,也竭盡胸中所學,教導他們發揮元神能力的訣竅。

這個桑羊家族中人對元神的知識,要比斐影子司淵博上許多,比方說,斐影子司對豎貂的元神「萬物」就並不是太瞭解,只知道這個元神除了帶給豎貂與動物溝通的能力之外,還有役使木石金鐵等無生物的奇異能力。

但是要怎麼樣導出這樣的能力,斐影子司便一無所知了。

然而,桑羊蜀銀卻對導出「萬物」的能力頗有見解。

「你這『萬物』,並不是個自身擁有很大力量的元神,和夷羊九他們的元神相比,你自身蘊藏的能量並不強。但是這並不是說你的元神便比他們弱,相反的,如果發揮得當,你這『萬物』施展出來的能力比起別的元神來,不遑多讓。」

豎貂笑道:「那倒好,省得我的元神不夠勇猛,和這幾個傻蛋打起架來吃了虧。不過,不是說它的能量不強嗎?怎麼又會比起他們來不遑多讓呢?」

「你這元神『萬物』,擁有的最大能力便是『轉化』,能夠將不同世界、不同種類的東西串連在一起。」

一旁聆聽的夷羊九恍然說道:「這樣說來,似乎有些道理。」

夷羊九笑道:「這傢伙從小就和蟲魚鳥獸特別要好,簡直像是聽得懂它們說話似的。」

桑羊蜀銀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女人型體,色作淡藍的元神「萬物」,點點頭。

「這種和蟲魚鳥獸溝通的能力,只是『萬物』能力中最細微末節的部分,根本只是彫蟲小技。若你能發揮它真正的能力,能夠發揮『轉化』的異能,不用說是畜類鳥類了,連木石金鐵一類的東西,都能為你所驅使。」

「這一點斐影前輩說過了,不過他也說不曉得這種能力的訣竅在哪裡,」豎貂笑道:「所以有了也等於沒有。」

桑羊蜀銀搖搖頭。

「斐影不懂,但是我可沒說我不懂啊!」他的眼神散發出神秘而深邃的光芒:「雖然我沒能弄懂其中最深奧的精髓,但是要教你一些粗淺的入門方式,卻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在眾人好奇的注視下,桑羊蜀銀先教了豎貂啟動「萬物」的基本法門。

從石窟的絕學中,桑羊家族的聰明之士曾經領悟過一些自然界看不見力量的使用法門。

那石窟中的絕學本是狄孟魂留下的未來時代知識,論年代,是超越了東周時代近五千年的科技知識,雖然局限於環境和背景,這些桑羊家的後代只懂了這些未來知識的部分皮毛,但是卻已經足以讓他們成為東周時代最聰明先進的智士。

「天地之間,存在著許多我們看不見的力量,我們無法知悉,只是因為人們的愚昧,」桑羊蜀銀靜靜地說道:「而如果能善用這種力量的百中之一,你便等於是一個能力超凡入聖的神人。

煮沸熱水時,水氣會將壺蓋掀開,這種力量稱之為『蒸氣』,只要集中運用,可以移動千斤的巨物,讓它風馳電掣都輕而易舉。

吸鐵石吸引金鐵之力,更是無處不在,昔日黃帝公孫軒轅氏曾用之造出『指南車』,在迷霧中指人方向,稱之為『磁力』,若是凝聚這種力量,就連移山倒海都在彈指之間。

還有平凡無奇的水,看似柔弱,但是聚為大浪便有驚天動地之能,即使是細流如病的弱水,只要時日一久,連堅石也可以滴穿。

水有水力,火有火力。

土之大力為地牛,一旦激發,世間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擋得住它的摧殘。

金者,為世上最堅硬不可破之物,卻又可以鍛造冶練,金之力,也是世間最強大的力量之一。」

說到此處,桑羊蜀銀饒有深意地看著堅貂。

「而你這『萬物』,本身沒有這些力量,但是卻可以居中做為媒介,經由你的元神將這些力量轉化,發揮出最大的效用!」

那驅使元神「萬物」的方式卻繁複無比,運用各種力量的法門也個自不同。

桑羊蜀銀的驅使元神方式,是運用許多不同的咒語和口訣。

咒語口訣,是上古異人神人常用的術法方式,本來並不是奇人狄孟魂的擅長。

但是,當年桑羊無歡曾經親炙過另一位奇人姚笙的術法傳授,姚笙在漫長的古代中國冒險歲月中,曾經在這奇妙的法術、巫術中下過許多工夫,因此這門千百年來始終神秘的玄學也成了桑羊家相當擅長的知識。

咒語和口訣,其實也是人類精神力量運作的奇異作用之一。

而豎貂在桑羊蜀銀的教導之下,也逐漸能夠役使木石一類的無生物做細小的動作。

石頭在「萬物」的凝視下,開始可以跳動起舞。

枯木在「萬物」的驅使下,開始可以凌空輕盈地飄浮。

至於和鳥獸溝通的能力,更是豎貂早就會了的招式把戲。

「我的能力,便僅止於教會你運用『萬物』的法門,」最後,桑羊蜀銀這樣說道:「至於要融會貫通,就得憑你回後自己的揣摩和領悟了。」

而夷羊九的「蘿葉」、開方的「解憂」、易牙的「浪人」,當日斐影子司已經約略教過他們運用的方法,所以桑羊蜀銀便多花了些時間解說這幾個元神的特性和來歷。

「夷羊九的『蘿葉』,外型一看就看得清清楚楚,是植物型的元神,」桑羊蜀銀說道:「這樣的植物型元神,在上古時代有一個能力更厲害更強的植物性大神,名字就叫做『後稷』。這個『後稷』在神話時空中,是一個專管植物生長的大神,後來在涿鹿之戰中殉亡,但是神力卻留了下來。老實說,要說桑羊家歷史上沒有出現過有元神特質的子孫,其實是不正確的,因為百年前,這個『後稷』元神便曾經出現在某位桑羊家的後代身上,後來卻因為極其隱晦的陰謀,這個人後來便被逐出桑羊家,不知所終……」

胖子易牙一日難得有空,也來聽桑羊蜀銀說元神的事,聽見他這樣說,便心直口快地說道:「沒有不知所終啦!」

他沒有心機地開心傻笑:「那個人大概後來就變成了小九的曾曾祖父吧?因為那個後稷根本就是小九家的祖先呀!」

桑羊蜀銀微露詫異之色,看著夷羊九。

夷羊九點點頭,表示易牙說得沒錯。

「那『後稷』確然便是我曾祖父的元神,後來還變成了個小木人……」說著說著,他指著易牙幾個,「他們幾個的元神,也和後稷有關。」

桑羊蜀銀想了一會,這才長長吁了口氣。

「原來如此,」他頷首道:「原來你的先祖真的是『後稷』之類的元神族人,這樣便解了我一個極大的疑惑。」

「大疑惑?」夷羊九奇道:「什麼大疑惑?」

「這一點,我想你就不用知道了,」桑羊蜀銀搖搖頭,臉上的神情卻有些凝重,「你的年紀尚輕,不用捲入桑羊家的糾紛,我更希望你這一輩子永遠不會有機會捲入這件事。」

夷羊九還想問些什麼,但是他是個聰明之人,聽了桑羊蜀銀的說話,知道個中有著他不願意為人所知的隱情,便忍住不問。

「像『蘿葉』一般的植物性元神,力量可算是所有元神之中最強的,因為天地之間,植物的數量遠較人為多,孕育萬物的力量來自於花草樹木,而不是來自人畜鳥獸蟲魚。人畜沒有了植物,不要多久便要全部死光,但花草樹木沒了人畜,卻仍然可以活得好好。但植物的力量卻極為溫和,力量強大,卻不好傷人,因此擁有植物性元神者雖然能力強大,卻多半不會害人。就像我先前所說的,植物性元神除了生長癒合能力強之外,還能改變週遭的環境,更重要的是,植物性元神的『光』能力如果發揮出來,是股絕少有人能抵擋的可怕力量。」

當日斐影子司授與夷羊九等人的引導力量,其實便是增強元神的重要法門,因此夷羊九雖然有了桑羊蜀銀的指點,但自己也知道要將元神的能力發揮極致,也要許多時日的工夫。

至於易牙的元神「庖人」則天性屬火,是以火改變萬物的元神。

開方元神「解憂」,則有著駕馭時光的能力,如果使用得法,能夠在某些程度範圍上停止時光。

桑羊蜀銀極有耐性,仔細教導四個少年許多關於元神的知識,不多久,夷羊九等人雖然仍無法絕對操控自己的元神,但是卻比從前多了不少進境。

某一日的深夜,桑羊蜀銀忽然將四個人全都叫起來。夷羊九幾個睡眼惺忪,困意十足,但是這一陣子下來,桑羊蜀銀對他們無怨無悔地教導,這四個少年也對他的淵博知識極為佩服,早已在心中認定他是自己的恩師。

東周時期最重禮法,請求的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因此,桑羊蜀銀的舉止雖然突然,但是幾個人卻也乖乖地起了床,跟著他信步走到一處小庭園。

第五部(尋找南斗)第九章要找出古代的惡神「南斗」

沉靜的天空,寂寞地掛著一彎下弦月。

清涼的夜風拂過臉龐,草叢中有著早來的夏蟲鳴聲。

桑羊蜀銀靜靜地望著天空,在那深途的夜空中,有浩瀚如煙的星河。

夷羊九幾個跟在他的身後,那靜寂持續了一會之後,忍不住相互對望。

過了半晌,桑羊蜀銀才悠悠地說道:「我要走了。」

此語一出,夷羊九幾個都嚇了一跳,連忙問道:「走?走去哪裡?為什麼要走?」

桑羊蜀銀耐人尋味地看著這幾個少年,看著他們年輕的臉龐,彷彿從他們的身上,依稀可以看出昔年自己的身影。

「應該要問,我為什麼要來?為什麼會來這裡?為什麼來找的是你們?」

夷羊九愣了愣,啼啼地說道:「你不是子司前輩帶來的嗎?」

桑羊蜀銀爽朗地呵呵一笑:「斐影和我,都是有目的才來的,找到你們,其實也是我們刻意的安排。」

「什麼樣的安排?」

「我和斐影會來到這兒,找到你們,其實是為了一個即將發生的巨變,」桑羊蜀銀靜靜地說道:「我們不曉得這巨變會不會發生,但如果發生了,卻很有可能造成許多人的死亡,許多人的災難。」

聽見桑羊聯銀這樣說,夷羊九幾個卻不曉得要怎麼樣接口。

巨變?

災難?

如果桑羊蜀銀說的是事實,即使真要發生這樣的事,又干他們幾個平凡的少年何事?

「巨……巨變嗎?」夷羊九有些遲疑地問道:「和我們有關嗎?」

桑羊蜀銀點點頭,神情卻是出乎意料的肯定。

「不只和你們有關,而且,很有可能直接就會找到你們的頭上。」

夷羊九看了看易牙,胖子易牙又轉頭看了豎貂一眼。而豎貂卻悄悄地抬了抬手,碰了碰開方的手肘。

「不懂。」夷羊九簡單直接地搖搖頭:「我們不懂你在說些什麼。」

桑羊蜀銀淡淡地笑笑,指著天上的星星,略一搜尋,便指著星空的下方。

「你們認得星宿嗎?」

在幾個少年中,開方平日以占卦為業,對於星象之術頗有涉獵,夷羊九等人和他交往久了,自然也有一些認識。

「認得一些。」

桑羊蜀銀指著天際,指向的卻是南斗星。

「南斗星是什麼,你們知道嗎?」

「知道一些吧?」夷羊九皺眉道:「南斗管死,北斗管生,南斗星君是掌管死亡的星宿嘛!」

「那你們有沒有聽說過,上古的神話時空中,也有一個天神名叫南鬥?」

夷羊九看了看開方,露出詢問的眼神。

開方沉吟了一會,搖搖頭。

「沒有,」他說道:「我從來沒有聽過有什麼大神名叫南鬥。」

「傳說之中,這南斗是古代天神中能力最強的一個大神,但是這南斗卻是一個惡神,據說當年神界的涿鹿之戰,便是他一手挑起的陰謀。」

夷羊九略一沉思,想起似乎在衛國家中的先祖記載中看過一些有關的文字。

「你說到惡神,我就有點印象了,好像武王伐紂時的『封神榜』事件,就和這個惡神有關,是不是?」

「封神榜一事,因為已是數百年前的往事,所以早已沒有人知道真相,只是我先祖桑羊無歡卻有詳細的記載留了下來。」

「什麼記載?」

「根據先祖無歡公的記載,那南斗果真是上古的惡神,來自於南斗群星之一。後來因為遇上強敵,戰敗之後頭顱被斫下,之後便消聲匿跡了千年。」

「消失了千年?那敢情好!」夷羊九笑道:「如果是死了,屍骨怕不早已爛光了,這樣不就沒事了嗎?如果沒死也不是問題,一千年的光陰,他又不是妖怪,總不會活上那麼久吧?」

桑學蜀銀搖搖頭,歎道:「只可惜這類古代天神的行止,卻不是我們凡人所能想像的。事實上,那惡神南斗雖然被砍下了頭,但是他的精魂不滅,而且到了殷末周初年間,還曾經試圖復活!」

易牙失聲叫道:「復活?真的有人可以由死裡復活?」

「不止是南鬥,其實有很多當年的傳奇神人都有復活的能力,」桑羊聯銀說道:「但是這南斗卻和其他的大神不同,他的復活過程非常的大費周章,據說,武王伐紂時代的『封神榜』,其實便是為了讓他復活而定出來的一份名單。」

「一份名單?」夷羊九好奇道:「還是不懂。」

「在『封神榜』裡的名單,都是一些神力強的奇人,不曉得為什麼,這些人的魂魄卻有著修補南斗破碎身體的功用,只要將這些人的魂魄集全,那惡神南斗便能夠從死裡復活。」

聽他這樣解說,夷羊九等人總算有了幾分概念。

「原來當年的『封神榜』有這樣的用意,真是料想不到。」豎貂笑道:「只是後來成功了嗎?那南斗真的復活了嗎?」

「如果南斗復活了,人世間就永無寧日了,」桑羊蜀銀搖搖頭:「我先祖曾經說過,那南斗乃是個異種天神,來自天外,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狼子野心,凶殘狠毒,如果真的讓他復活了,對這個世間將會是個巨大的浩劫。當年,南斗的『封神榜』便是被我先祖無歡公和奇人狄孟魂毀了的。後來在周厲王年間南斗還曾經假藉『簫神』的名義試圖再次復活,但是仍被狄孟魂阻止。」

易牙伸伸舌頭,笑道:「這狄孟魂也是個妖怪哪!武王伐紂和厲王年間相差了幾百年,怎麼什麼事情都有他呢?」

「我不是說過了嗎?」桑羊聯銀說道:「天下奇人異士何只千百,這種永生不滅之事,也是所在多有的。」

一旁沉默不語的開方,這時突然問了一句話。

此語一出,像是帶著陰森的鬼魅之氣一般,讓氣氛陡地靜肅下來。

「那麼,」這個沉默且神秘的少年靜靜地問道:「那南斗還會再試圖復活過來嗎?」

這個問題,也是夷羊九等人同時想要問的,於是幾個人便一致地看著桑羊蜀銀,眼神中都充滿了疑問。

桑羊蜀銀讚許地拍拍開方的肩頭。

「你果然不凡,一問就問到了事情的癥結,」他點點頭,臉色更為莊重:「這個答案,是絕對肯定的。因為南斗的體質構造異於常人,縱使死到剩下一小塊皮肉,他還是有復活過來的可能。當年我先祖元歡公便以為他早已葬身千萬土石之中,但從『簫神』一事證明,他仍時時試圖從死裡復活,只是從來沒有成功過罷了。」

「沒有成功過,卻不意味他永遠不會成功,」夷羊九皺眉道:「以這樣的態勢看來,他成功的機會倒是很大。因為他在暗,試圖阻止他的人在明,而且知道有南斗這個惡神的人越來越少,他始終存在,但阻止他的人卻不見得有機會在他將要成功時再一次來阻止他。」

易牙問道:「不是有那個叫做『狄孟魂』的奇人嗎?他又在什麼地方?」

桑羊蜀銀長聲歎了口氣。

「狄孟魂的蹤跡,我已經尋找了數十年,只知道他曾經在宣王年間出現在周朝鎬京的太廟,但從此之後,便再也沒有人見過他的蹤影。所以這一次如果再次出現了南斗復活的災難,便只能靠其他有心之人的努力了。」

「聽你這樣說,」豎貂笑笑道:「好像那南斗已經又在醞釀復活了似的。」

「我並沒有直接的證據,但是從這些年來各封國元神族人的活動情形看來,的確已經有一股陰暗的勢力已然形成。」

「陰暗的元神勢力?」夷羊九自我解嘲地笑道:「那是指我們嗎?我們可是什麼壞事也沒做過啊!」

「『我們』是沒做過,」易牙促狹地捶了捶他的肩頭:「至於你,成天惹得小女孩們神魂顛倒,四處結下情債,有沒有幹過壞事,那可真是『勿庸再議』啦!」

夷羊九怒道:「臭胖子,我還沒說你搞壞別人肚腸哩!倒來招惹到我身上了?」

眼見兩人又要鬥上嘴了,桑羊蜀銀饒有興味地暫時停住不說,微笑地看著兩人抬槓。

一旁沉穩的開方搖了搖頭,緩緩地說道:「你們兩位都不是好東西,沒有人贏,也沒有人輸,總之是各擅勝場,好不好?」他皺了皺眉,瞪了兩人一眼:「幹麼不讓桑羊前輩說下去?」

夷羊九愣了一愣,這才不好意思地笑道:「對不住對不住,我倒忘了這回事!」

雖然說了「對不住」,但是他仍然憤憤地拐了胖子易牙一記,這才乖乖地住了嘴:「您剛剛說到了元神族人的黑暗勢力。」

「我所說的『陰暗勢力』,指的當然不是你們,而是近年來在各封國發生的許多意外及事變。」桑羊蜀銀說道:「這些事變有的涉及了國君王族間的爭權奪利,有的涉及國與國之間的戰爭,有些更直接牽扯上了元神族人間的戰鬥。」

「元神族人的戰鬥?」夷羊九失聲道:「元神族人間真的會……」話還沒說完,轉念一想就想到了當日被梁丘子兵的元神「吞噬」追殺的情景。

想起那時的驚險,便更覺得桑羊蜀銀的說法有了幾分道理。

「元神族類之間的爭戰傾軋,有時候要比凡人的世界更為慘烈,」桑羊蜀銀露出無奈的神情,「凡人世界的爭鬥也許還需要一個充分的理由,但是元神族類的戰爭,有時來得莫名其妙,幾乎像是荒野中,獸類之間的弱肉強食鬥爭。」

「說來說去,」易牙無奈地笑道:「原來我們是和畜類一樣的玩意兒。」

「和畜類一樣有什麼不好?」豎貂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有時候,我還覺得把人和畜類相提並論,是丟了畜類的面子哪!」

這豎貂本就是個和鳥獸蟲魚有著特殊情感的奇異少年,眾人知道他的脾氣,也不再和他爭辯。

事實上,有時候夷羊九還覺得他說的話頗有道理。

桑羊蜀銀繼續流暢地說下去。

「元神族人之間的交往,有時憑的是你們自己的直覺。交情好的元神像你們這樣,感情融洽,不會有什麼問題。但是交情不好的元神族人,見了面就會百般的不對頭,有時候甚至會沒來由地互相攻擊,同歸於盡。因此日後只要你們遇上了元種族人,一定要留心一些,小心提防。」

夷羊九想了一會,好奇地問道:「這樣說來,元神族人又和南斗扯上什麼關係呢?」

「近年以來,我和斐影子司走遍了許多封國,發現許多元神族類相互殘殺的事件,但是後來我們卻察覺到,在這些事件之中,有些卻是有計劃的陰謀,甚至還隱隱找得出特定人物居中運作的脈絡。有許多遭到殘害的元神族人並不是死於非命,而是無聲無息的消失。而在這些人物的背後,很像是有一個極為完善的策劃者,但這策劃之人卻又從來不曾露出痕跡。這樣的行事,這樣的隱密,又能將這許多能力強大的元神族人收為己用,偏偏又從未出現蹤影,便非常像是南斗的作風。」

「無聲無息的消失,」夷羊麼問道:「那又是什麼道理?」

「我和斐影的推測是,如果當年『封神榜』上的魂魄有助於南斗的復活和痊癒,那麼元神族人強大的能量,難道就不能是南斗再次復活的好材料嗎?」

夷羊九想了一下,駭然說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說,我們都有可能成為南斗復活的獻祭品?」

桑羊蜀銀點點頭。

「這便是我最擔心的情況,只盼我的猜測是錯誤的。」

一時之間,他的語聲也變得有些陰森起來,夷羊九等人只覺得背脊有些發涼,彷彿那來自南斗陣營的元神族人,已經到了自己背後,隨時準備擇人而噬。

桑羊蜀銀看著這幾個身負不凡能力的少年,又環視了他們的元神一眼,慨然說道:「你們擁有這樣的元神,我還真說不出來到底是福是禍呢!」

他歎了一口氣:「只盼日後你們善加利用,也要時時小心,如此才不枉我和斐影的一番苦心。如果我對南斗圖謀的猜測不幸言中,日後也許你們還要經歷驚心動魄的元神爭戰,也許還要親身面對那可怕的南鬥,只盼你們潛心激發自己的大能,以求得自保。」

說到此處,他也不再多言,也不對幾名少年道別,翩然地一轉身,頭也不回地便飄然遠走。

夷羊九望著他的背影,心頭突然一陣發熱。

「桑羊前輩!」他大聲叫道:「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你?你要去哪裡?」

只見桑羊蜀銀頭也不回,清朗的語聲在夜空中依稀傳來。

「我往去處去,還有更多像你們一樣的少年人,需要我的指點幫助……」

最後一句話傳來的時候,語聲已經幾不可聞。

這個奇異的淵博之士腳步好快,不一會兒便已然消失了身影。

夷羊九等人悄然地站在星空之下,夜露清冷,一陣靜靜的風吹拂過來,卻讓人身上沒來由起了一陣涼意。

月兒無語,星光燦爛。

明天應該是個晴朗的好天氣吧?

只是,明天之後,又會是怎麼樣的情景呢?

第五部(尋找南斗)第十章文姜要出嫁了

此後數日,易牙等人沒有了桑羊蜀銀的授課教導,便紛紛回到了任職的地點,每日一成不變地前往王宮廚房、馬房、巫筮之場,日子過得平凡而規律。

夷羊九自己也是有工作的,「煮食至尊」大賽後,世子薑諸兒因為這幾個少年立有功勞,便將他們全都納入自己的屬下,安插不同的工作。

而夷羊九因為身強力壯,便被編至衛隊之中。

但在東周時期,平民百姓是不能從軍的,作戰、守衛等軍事工作都只有貴族才能擔任,因此夷羊九雖然美其名加入了衛隊,但是在衛隊中做的卻是打掃、清理一類的雜役工作。

也因為如此,他對這個工作便十分的意興闌珊,平日工作時也是有一搭沒一搭,態度懶散不已。

但因為他是世子親自安插的人,衛隊中的上官也對他莫可奈何。

這一日,夷羊九吃過了午飯,便偷空溜到了附近一處小河岸旁,躺在一處柳蔭底下,口中嚼著青草,看著天上的白雲發呆。

從他的身後,這時響起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夷羊九待要回頭,雙眼卻已經被一雙柔滑芳香的小手摀住。

「猜猜是什麼人?」

夷羊九微微一愣,空氣中卻已經瀰漫著一股令人心施神馳的甜香。

聽見這低沉柔美的嗓音,他忍不住低低地呼了一聲。

「文姜!」

「不就是我嗎?」齊國的公主文姜此時嘻嘻一笑,縱身一躍,便坐在夷羊九的身邊:「好久不見了,那日在『煮食至尊』會場上,你很英雄喲!」

夷羊九側頭看著她嬌美的容顏,腦海中卻不自覺想起與她初識時,在水池旁那充滿禁忌歡愉的親密景象。

夜色下,文姜的容顏清麗,臉上、唇齒間卻晶瑩地灑滿了夷羊九的男性體液……

但是一轉念間,夷羊九又想起了她和世子薑諸兒的亂倫戀情。

便是這轉瞬間的思緒清明,他這才定住了心神,不至於被她的氣味、聲音拉入更深的深淵。

這個美麗大膽的齊國公主也是個元神族人,她的元神「巫山」主宰著人類的性慾歡愛,是極度容易讓男人深陷情慾的奇異元神。

「好些日子沒和你說話了,你想我嗎?」文姜嘻嘻地笑道,伸手撫了撫夷羊九的臉:「哎喲!你的鬍渣子好刺人哪!」

夷羊九有點不自在地搖搖頭,但是轉念覺得這樣未免有些無禮,又點點頭。

文姜目不轉睛地凝視他,臉上的輕鬆微笑逐漸褪去,美麗的大眼睛卻漸漸升起一層淡淡的霧氣。

「我和世子的事情,你知道了?」她低聲說道:「你知道我們是親兄妹?」

夷羊九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現在你知道為什麼我要對你說,他是我『絕對不應該愛上的人』了?」

「知道了。」

「還有一件事你知道嗎?」文姜的聲音越來越低,低到幾乎不可聽聞:「我要出嫁了,你知道嗎?」

「出嫁?」夷羊九睜大了眼睛:「你要出嫁了?」

文姜點點頭。

「嗯!我爹爹已經接了聘,過沒有幾天,我就要嫁給魯國的國君了。」

夷羊九「哦」了一聲,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其時魯國的國君是魯桓公,是個名聲尚算不錯的封國領袖,算算他的年齡尚輕,也的確未曾娶妻。

在地理位置上,齊魯是國界相接的鄰國,魯國更是禮教、宗法制度最完善的文明封國,以齊國之女配上魯國國君,的確是一樁稱得上天造地設的好婚事。

只是不曉得為什麼,此刻夷羊九的心中有些複雜,覺得有幾分不妥,又有幾分古怪的不捨。

但是往深層去想,這幾分不妥和幾分不捨,卻又有著絕對無法啟齒的理由。

不妥的是文姜和諸兒的畸戀。

不捨的是她那絕美的容顏。

但是這兩件事卻又摻雜極不正常的因素在內。

「很…很好啊!」夷羊九勉強說道:「嫁人是好事,魯侯又是個很好的人,所以……」

文姜柔柔地看著他,良久,才輕輕歎了一口氣。

「我和世子的事……」她淒然地說道:「是不是很下賤?」

夷羊九深吸了一口氣,勉強搖搖頭。

「你不要這樣想。」

「世子啊!真是我一生最大的愛,也是我一生最大的恨……」文姜輕聲地說道:「我知道我真的不該愛他,但是卻又阻止不了自己,他也是一樣,明知道不應該和我在一起,卻還是控制不了自己。」

夷羊九有些尷尬地愣在那兒,不知道該如何接口。

事實上,像這樣絕對不容於人間的崎戀情事,任誰也無法接得上口。

文姜自顧自地說了一會話,從身上掏出一方絹帕。

「你看看,我都要嫁人了,但是世子卻仍然不放棄,還派人送了這東西給我……」

夷羊九側頭一看,只看見那絹帕上寫著這樣的兩行字。

「我不知道長巷中的桃花,是否堪折?我又怕不去折她,有一天就要落入別人的家。」

夷羊九看了那兩行字一會,不曉得為什麼,心中淡淡地萌生一股略帶不安的嫌惡之感。

只覺得那兩行字雖然字跡挺俊,字義清雅,卻讓人不自覺有著厭惡的不快之感。

文姜看著他的神情,輕聲問道:「你不喜歡?」

夷羊九想了一會,終於輕輕點頭。

「我也能夠猜到,你會這樣想啊……」文姜茫然地說道:「可是我真是很恨我自己,明知道這樣下去不會有好的結局,卻還是沒有辦法下決心放棄……」

她這樣喃喃地念了幾句,臉上終於掉下清淚,抱著夷羊九,在他的懷中不住詠泣。

夷羊九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有些手足無措,想要推開她,又覺得不妥,只好任她在自己胸膛前輕輕地哭泣。

小河旁的柳樹蔭下,兩人便以這樣的姿勢暫時地維繫在那裡,河水潺潺地發出悅耳的水聲,風吹樹影,偶爾還帶來幾絲草木的清香。

夷羊九有些尷尬地任文姜在他胸前盡情哭泣,他一時間也不曉得自己的手該放在何處,只好百無聊賴地四下看看。

過了一會,眼角餘光處,卻映入了一個古怪卻又熟悉的身影。

在他的前方不遠處,這時緩步踱著一個銀白色的纖細身影,長腿細腰,身上泛出閃亮的金屬光澤。

那居然是一個元神!

而且這個元神夷羊九並不陌生,因為它便是那神秘少女紀瀛初的元神「神兵」!

當日夷羊九和紀瀛初陷身在深谷之中,這「神兵」便曾和受重傷的「蘿葉」相依相擁,以彼此的能量力場互相治療。

只要元神在這四周,那擁有者不也就在左近了嗎?

夷羊九有些焦急地四下張望,最後終於在一處樹叢的背後隱約看見了紀瀛初的身影。

只是不曉得為什麼,她卻始終隱身在那樹叢之後,怎麼也不肯現身相見。

而夷羊九的懷中此刻擁著文姜,卻也不好高聲呼喚。

看著紀瀛初若隱若現的身影,夷羊九想要不著痕跡地將文姜推開,但是這悲聲而泣的齊國公主卻沒有停止哭泣的意思,反倒將他抱得更緊。

便是這樣一個閃神,夷羊九再往紀瀛初的方向看過去,卻再也看不見她的身影。

連「神兵」也在轉瞬之間,不知去向了。

文姜在他的懷中哭泣了一會,居然帶著眼淚沉沉睡著了。

而夷羊九就這樣,奇異地擁著這個日後命運極度不幸的齊國公主,心裡卻滿滿地佔據另一個清麗苗條的身影……

數日之後,齊僖公果然舉辦了盛大的送嫁儀杖隊伍,風風光光地將這個以容貌、文名聞名於諸國之間的女兒嫁給魯國國君桓公。

在臨淄城的街道上,送嫁的隊伍橫跨了數條大街,聲勢極大,排場也極盡豪華之能事。

在送嫁的隊伍正中央,有一部最豪華的大車,在車上低頭端坐的,便是齊國以絕世之艷麗容光著稱的公主文姜。

此刻她一身光華燦爛的盛裝,臉上以最出色的粉彩、硃砂妝扮,正是一副容光煥發的新嫁娘模樣。

夷羊九置身在衛隊的行伍之間,混在人群中仰頭看著文姜的容顏,想起與她有過的諸多奇異交往,心中不禁百感交集。

他微微側頭,卻看見了在京城的某個高台上,一個裝飾華麗的少年,也正在目不轉睛地盯住文姜的送嫁隊伍。

這個少年,當然便是齊國的世子薑諸兒。

只見他的神情漠然,緊咬著雙唇,彷彿正在出神地想著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夷羊九的眼神一看見了他,便不再移開,只是隔著震天的鑼鼓、歡樂人聲看著美諸兒。

靜靜地,從姜諸兒的唇際,居然流下了一絲鮮血。

他的嘴唇咬得竟是如此之緊,連咬破了唇也恍若未知。

就在這一剎那之間,夷羊九的心中突然萌生一股不祥的感覺。

送嫁的隊伍依然歡聲震天,充滿了歡愉的氣氛。

就連前來迎娶的魯國儀仗,因為他們的國君娶了這樣一個大國的名門之女,也笑得合不攏嘴。

只是在這歡樂的數十萬人之中,卻沒有一個人想得到,這場婚配敲響的,竟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喪鐘。

在這陣喪鐘聲中,有許多人的生命即將因而殞滅。

就連齊國、魯國的國君也要因為這次的事件慘死。

送嫁的隊伍依然歡聲震天,充滿了歡愉的氣氛。

只是在遙遠的天際,已經可以隱隱嗅出死神的可怖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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